第二天,李大成换上了一身最板正的衣服,骑着自行车,按着杨卫国给的地址,直奔城南的红旗机械厂。
这厂子比他上次去的那个还要破败。
大门上的油漆都掉光了,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
厂区里冷冷清清,几排红砖厂房的窗户玻璃都碎了好几块,用报纸糊着。
整个厂子都透着一股子要完蛋的萧条气。
李大成推着车进去,一个正在传达室里织毛衣的大妈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理都没理他。
他直接走进了正对着大门的那栋二层小办公楼。
楼道里黑乎乎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他找到了二楼最里头那间挂着“厂长室”牌子的房间,敲了敲门。
“进来。”
屋里传来一个沙哑又疲惫的声音。
李大成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掉漆的文件柜,就是全部家当。
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眼袋耷拉着,满脸愁苦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对着一堆报表发呆。
这应该就是厂长马东海了。
“你找谁?”
马东海抬起头,看见李大成,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我叫李大成,是杨卫国主任介绍我来的。”
李大成把自行车停在门口,不卑不亢地说道。
“杨主任?”马东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那股子颓丧劲儿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
“您……您就是李先生?”他快步走过来,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李大成的手。
“哎哟,可把您给盼来了!杨主任昨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了,说您今天要来,我这一早上,就跟这儿等着呢!”
他这态度,热情得让李大成都有些意外。
“马厂长,您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马东海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道。
“李先生,杨主任都跟我说了,说您有通天的本事,是来拯救我们厂的!”
李大成哭笑不得。这杨卫国,还真会给人戴高帽。
“马厂长,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懂点粗浅的手艺,当不得您这么夸。”李大成谦虚道。
“您就别谦虚了!”
马东海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开始大倒苦水。
他把厂里现在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跟李大成说了。
厂子原来是生产农具的,后来市场不好,就半死不活地吊着。
工人一百来号,一个月都开不出几天工,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这个厂长,天天跑外面要项目,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搭理。
眼瞅着,这厂子就要黄了。
“李先生,杨主任说,您有新产品,新技术,能让我们厂起死回生?”
马东海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大成没急着回答。
“马厂长,能带我去车间看看吗?”
“能!当然能!”
马东海立马站起来,亲自在前面带路。
车间里,跟李大成想的差不多。
设备老旧,地上全是油污,几个穿着油腻腻工作服的老师傅,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抽烟聊天,看见厂长领着个年轻人进来,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李大成在车间里走了一圈,把每台机器都仔细看了看。
他发现,这厂子虽然破,但底子还在。那几台老掉牙的机器,都是正经的工业设备,只要稍加改造,就能派上大用场。
那几个老师傅,虽然看着懒散,但手上的老茧骗不了人,都是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工人。
这厂子缺的,不是人,不是设备,而是一个能让它们重新转起来的脑子。
“怎么样?李先生,我们这厂子,还有救吗?”马东海跟在他身后,紧张地问。
李大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听的老师傅。
他笑了笑。
“不但有救,而且,还能让它变成一个能下金蛋的鸡。”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车间都静了。
那些老师傅们,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马东海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苦笑。
“李先生,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们这厂子,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还下金蛋……”
“我没开玩笑。”
李大成收起笑容,脸上换上了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
他走到一台落满了灰尘的旧车床前,伸手指了指。
“就这台车床,精度差,噪音大,加工出来的零件,十个里头有八个是次品,对不对?”
一个正在旁边抽烟的老师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啊,这破玩意儿,早就该淘汰了。”
“不用淘汰。”
李成大说,“给我半天时间,我能让它的加工精度,提高十倍不止。加工出来的零件,光洁度能当镜子照。”
他又指了指另一台冲压机。
“这台机器,压力不稳,冲出来的东西,毛刺多,还得靠人工打磨,效率低,还危险,对不对?”
另一个老师傅也跟着点头。
“给我一天时间,我给它加个液压缓冲装置,保证它冲出来的东西,边角光滑,不用二次加工。”
李大成一个一个地指过去,把厂里那几台核心设备的问题,说了个一清二楚,而且每一样,都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他说的那些什么“液压缓冲”、“导轨精度补偿”、“变频调速”,车间里这些老师傅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们一开始还觉得这年轻人是在吹牛。
可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从怀疑,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惊和佩服。
因为李大成说的那些问题,全都说到了根子上,是他们这些天天地跟机器打交道的人,最头疼的毛病。
马东海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技术上不如这些老师傅,但好歹也是厂长,对厂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李大成说的这些,简直就跟长了双透视眼,把他们厂的老底都给看穿了。
“李……李先生……您说的这些……都能做到?”
马东海的声音都在发抖。
“能不能做到,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李大成卷起袖子,“马厂长,给我找两个脑子活泛,手脚麻利的老师傅当帮手。今天,我就先拿这台车床开刀。”
马东海还没说话,旁边那个最先跟李大成搭话的老师傅,就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
“厂长,我来!”
他走到李大成跟前,那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轻视,全是服气。
“李……不,李师傅,我叫张建军,干了三十年车工了。您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我也来!”
另一个老师傅也站了出来。
“还有我!”
一时间,车间里那几个原本懒懒散散的老师傅,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抢着要给李大成当帮手。
马东海看着这副景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厂里有这种干劲了?
接下来的半天,李大成就在这个破旧的车间里,上演了一场个人技术秀。
他指挥着张建军他们,把那台老旧的车床拆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他亲自上手,对车床的导轨进行刮研,对主轴进行动平衡校准,又从一堆废料里,找了几个零件,叮叮当当地,给车床的传动系统,做了一套全新的齿轮。
他干活的时候,不急不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那份从容和自信,看得周围那些老师傅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干活的。
下午,当车床重新组装好,李大成随手拿了根铁棒,放上去加工。
“滋——”
随着车床启动,一串银白色的,连贯不断的铁屑,像丝带一样飘了出来。
当李大成把加工好的那段铁棒拿下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段铁棒的表面,光滑如镜,在昏暗的车间里,甚至能反射出人影来。
张建军颤抖着手,拿过一个千分尺,量了一下。
“我的天……”他发出一声惊呼,“尺寸分毫不差!这……这精度,比厂里那台新的都高!”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大成。
马东海更是激动得浑身哆嗦,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李大成的手,两只眼睛里,已经全是泪花。
“人才!您是天大的人才啊!”
他语无伦次地说,“李先生,不,李顾问!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红旗机械厂的技术顾问!厂里的大小技术问题,全归您管!工资……工资我给您开全厂最高!一百块!不,一百二十块一个月!”
他生怕李大成跑了,当场就拍了板。
“还有,您的编制问题,我马上就去街道和劳动局给您办!保证给您一个正式工的身份!”
李大成看着他,笑了。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从今天起,他李大成,就不再是一个倒卖零件的投机倒把分子了。
他,是红旗机械厂的,技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