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擦黑,四合院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就跟约好了似的,冒起了烟。
贾家屋里。
光线暗得不行,一股子野菜糊糊的味儿飘着,没半点油水,闻着就让人心里头发空。
贾张氏坐在小板凳上,那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门,耳朵竖着,外头稍有点响动,她就一个激灵。
棒梗拿着个豁口的碗,用铁勺子在碗底刮,刮得“刺啦刺啦”响。
半天,啥也没刮出来。
他嘴一撇,小声哼唧:“奶,我饿,想吃肉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贾张氏心里的火正好没处撒,扭头就冲孙子喷过去。
“想吃肉,找你那个傻柱叔叔要去!你看他现在还管不管你这个小祖宗!”
秦淮茹坐在床边上,头埋得很低,不吭声。
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一会儿捏成拳头,一会儿又松开。
院子里一大爷跟傻柱说的话,她隔着窗户听了个大概,看一大爷最后那副样子,就知道事儿砸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贾东旭从外头进来,白天在厂里让人扶着动弹了一下,这会儿脸色发白,嘴唇也没血色。
“怎么样了?一大爷怎么说?”贾东旭一进屋,就急着问。
秦淮茹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没说出话来。
“还能怎么说!”贾张氏从板凳上弹了起来,“让人家一句话给顶回来了呗!”
“傻柱那个挨千刀的,让外头的野狐狸精把魂儿都勾走了,现在连一大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贾东旭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他靠着床边坐下,大口喘着气。
“他……他真这么说的?”
“可不是嘛!”贾张氏在巴掌大的屋里来回转悠,“他说他以后只管他自个儿,还要攒钱娶媳妇儿!”
“我呸!就他那德行,哪个正经姑娘能瞧上他!肯定是让外头那些烂货给骗了!”
“完了……”贾东旭靠着床头,眼神都直了,“他不管咱们,往后这日子……可怎么熬?”
这话一出口,屋里头最后那点热乎气儿都没了。
秦淮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砸,止都止不住。
“哭!就知道哭!哭能当饭吃?”
贾张氏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子就冒火,伸手指着她的鼻子。
“都是你没本事!连个男人都拴不住!我早跟你说,抓紧点,趁早给他生个儿子,他还能跑了?”
“妈……”秦淮茹的声音都哑了,“这事儿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你看看你这张脸,一天到晚跟谁欠了你八百吊钱似的,哪个男人乐意看!学学后院那个!你看人家把那小叔子迷得,里里外外一把抓!”
贾张氏越说越来劲,在屋里转了两圈,猛地站住。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那双三角眼里冒着凶光。
“他傻柱想把我们贾家甩开,没那么容易!他吃了咱们家多少年的东西,现在想走人?美得他!”
说着,她一把薅住秦淮茹的胳膊。
“走!跟我去找他!”
“妈,别去了……”秦淮茹吓坏了,“去了也没用,他现在……他……”
“你给我闭嘴!”贾张氏手上使劲,硬是把秦淮茹从床边给拽了起来,“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我今天就躺他家门口,他要是不管咱们,我就吊死在他门上!”
她又回头把棒梗和小当也从床上拖下来。
“都跟我走!哭!都给我使劲哭!就说你们快饿死了,我看他何雨柱的心是不是铁打的!”
贾家这一闹,整个中院的窗户后面,都多了不少人影。
二大爷刘海中家,他正端着饭碗,碗里是金灿灿的炒鸡蛋,他筷子都停了,侧着耳朵听,脸上那表情,比看戏还过瘾。
三大爷阎埠贵家,他刚在本子上记下一笔葱钱,听见贾张氏那嗓子,赶紧放下笔,凑到窗户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瞅。
后院。
许大茂跟个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从墙角那边溜过来,蹲在李大成家门槛底下,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大成哥!大成哥!开锣了!贾家那老巫婆,领着全家老小上阵了!”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那高兴的样儿,就差没当场唱一段了。
李大成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林婉清新做好的那件衬衫,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布料上有一股子胰子味儿,还有一股好闻的女人香。
他听见许大茂的话,眼皮都没抬。
“急什么。”
他慢悠悠地说:“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屋里,林婉清踩着那台新缝纫机,正给两个妹妹做书包。
“咔嗒,咔嗒”的声音,又清脆又稳当。
她听见外头的吵嚷,手上的动作缓了缓,脸上有点不安。
“没事儿。”李大成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嫂子,你忙你的。外头那点事,跟咱们不沾边。”
林婉清看着他那张镇定的脸,心里那点慌,也跟着散了。
她低下头,脚下的踏板又踩得匀称起来。
“砰!砰!砰!”
傻柱家的门板,被拍得山响。
“傻柱!何雨柱!你个没良心的,你给我滚出来开门!”
贾张氏的嚎叫声,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棒梗和小当被她拧得哇哇大哭,那哭声里全是害怕。
秦淮茹站在后头,用袖子捂着脸,肩膀抖个不停。
院里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
一大爷易中海黑着脸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不成体统的一幕,拳头捏得死紧。
他想管,可刚在傻柱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再出去,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
傻柱站在门口,他好像刚冲了个凉水澡,头发还滴着水,身上就穿着条大裤衩。
他看着门口这一家子,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嚷嚷什么?谁死了?”
他一开口,就带了股火药味儿。
贾张氏看见他,立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只手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
“我的天爷啊!没法活了啊!我们孤儿寡母的,这是要让人给活活逼死啊!”
“傻柱叔叔,我饿……”棒梗被贾张氏在屁股上推了一把,往前跑了两步,一把抱住傻柱的小腿,仰着脸哭。
这要是搁在以前,傻柱的心早就化了。
可现在,他低头看看棒梗,又看看地上打滚的贾张氏,心里头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吵得慌。
他脑子里想的是红缨。
红缨多好,从来没跟他要过一分钱。他给她买点东西,她那双大眼睛就水汪汪地看着他,跟看活菩萨似的。
哪儿像眼前这一家子,就知道往他身上扑,往下撕肉。
“有事说事儿,别在这儿嚎。”
傻柱伸出手,把棒梗从自己腿上扒拉开,声音冷得掉冰渣。
贾张氏的哭嚎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就断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傻柱。
“何雨柱,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忘了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东旭不在了,你就是棒梗的亲叔!你说你会照顾我们娘儿几个一辈子!现在怎么着,想不认账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照顾你们一辈子了?”傻柱梗着脖子顶回去,“我是说过帮衬着点。可我没说我要当牛做马,养活你们全家老小吧?”
“贾大妈,我跟你说句实在话。”
傻柱往前站了一步,盯着贾张氏的眼睛。
“这些年,我往你们家拿了多少棒子面,塞了多少钱,你心里没个数?我那点工资,一大半都填了你们家那个坑了!我图个啥?我上辈子欠你们贾家的?”
这话一出来,整个院子都静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傻柱。
这还是那个傻柱吗?这话说的,一句顶一句,字字见血,一点都不傻啊。
贾张氏被他这几句话给问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还有你。”傻柱的目光,又落到了秦淮茹身上。
秦淮茹的身子抖了一下,抬起了那张挂着泪的脸。
“秦姐,”傻柱的口气好像缓和了点,可那话,比刀子还尖,“我知道你难。可你不能老这么拖着我啊。你要是哪天跟我说一句,何雨柱,我愿意跟你过。我二话不说,我砸锅卖铁也养活你们娘仨。”
“可你呢?你嘴上不说,心里头就把我当冤大头使唤。一边吃我的,拿我的,一边又死死守着你那贾家媳妇的名分。秦姐,天底下哪有这么占便宜的事儿?”
“我傻柱是傻,可我不是瞎!”
他说完这几句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把憋了十几年的闷气都吐了出来,浑身都轻快了。
秦淮茹的脸,已经没了血色。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熟悉,又陌生,感觉心口那块地方,空了一大块。
她想说话,想解释,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傻柱说的,全是真的。
“行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傻柱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关门,“以后,你们家的事儿,我管不了了。你们也别再来了。”
“你敢!”
贾张氏反应过来,疯了似的就往上扑,要去抓傻柱的脸。
傻柱往后一退,顺手就把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还从里头落了门栓。
贾张氏扑了个空,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大响。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贾家这几口人,那眼神里,有看热闹的,有嘲笑的,还有那么一丝……痛快。
“哎哟……我的头……”
贾张氏捂着脑门,坐在地上,这回是真疼,嚎得也真心实意。
可再也没人可怜她了。
秦淮茹站在那儿,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她感觉全院子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扎得她浑身都是窟窿。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
她弯下腰,想去扶贾张氏,可浑身软得跟面条一样。
她拽着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小当,又看了一眼发愣的棒梗,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