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下定决心,徽音也不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踏进石亭,带着婢女都被贺佳莹撵在石道外。
徽音走近栏栅,打量四周,此地距离岸边甚远。又是春日,莲湖一片枯枝残叶,面上浮着水藻淤泥,她刻意与贺佳莹并行,避免她突然出手。
她今日穿了身靛青窄袖直裾,下着衬裙,比贺佳莹身上束缚紧身的曲裾方便许多,湖面有风,亭中两人衣着单薄,不约而同的背身靠在石柱后。
贺佳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怀念:“我曾经特别羡慕你,出身高贵,才貌出众,走到哪里都能轻而易举吸引旁人的目光。那时我就在想,要是有一日,我也能变成你那样该多好。”
她第一次见宋徽音是元朔三年隆冬,是她被接到裴府的第二年,身上的旧疤痕褪去,瘦瘪的脸颊鼓起,裴夫人花了两年的时间教导她礼仪规范,终于使得她像个人样。
留侯世子大婚,她随姨母一同到留侯府邸赴宴,锦衣华服,曲水流觞。
她自卑极了,一路上都不敢抬头,瑟缩的跟着姨母身后唯唯诺诺,深怕看见旁人眼中的鄙夷之色。
直到听见一道琴音,她才好奇的探头望去,前来观礼的宾客们都聚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帷旁,里头端坐着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小女娘,梳着双丫髻,眉眼稚嫩,笑靥清甜。
手下的二十五弦瑟发出铮铮琴音,旁边跪坐一个深衣曲裾的少年郎,眉眼清俊,正以七弦琴与其合奏。
悦耳动听,引人入胜。
她听见旁边细碎的议论声,姨母身旁的高门贵妇的赞扬,才知道那个小女娘是宋公之女,宋徽音。据说她音律天赋极佳,小小年纪便能奏出天籁之音,又容貌出众,人人称赞。
她羡慕极了,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个小女娘,心底暗暗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像她那样该多好,即便只有她的十分之一也很好。
贺佳莹从来都知道表兄不会只属于自己,她设想过多人,包括表兄的未婚妻柳檀,对上她们都有一争之地。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宋徽音,对上她,根本争不过。
她甚至不必多说什么,做什么,只用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前的宋徽音,真的太耀眼,耀眼到她跌入泥潭,贺佳莹也依旧没有半分胜算。
“为什么是你!你是要来抢走我的一切是不是!京城那么多高门贵戚你为何偏偏要选裴家!”贺佳莹怒而转身,双手紧紧箍住徽音的手臂,神色疯狂。
徽音被她疯狂的摇晃弄乱了思绪,她被人狠狠的扣在石柱上,冷硬冰凉的触感顺着衣裙攀上背脊。
徽音奋力制住她,有些不解,贺佳莹眼底不是心爱之人被抢走的嫉恨,而是一种恐惧,她在害怕什么?
“贺佳莹,你清醒一点,即使没有我也会有旁人。裴彧若喜欢你,何必等到今日,你为何非要在他身上吊死。”
贺佳莹不知是否听进去,她拽着徽音和她拉扯,眼角带着狠意:“你就是来抢我的一切,你要把我赶出裴府是不是?你要让姨母和表兄厌弃我是不是?”
徽音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再度解释:“我不会和你抢,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让裴夫人和裴彧赶你走。”
她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惹事,更何况贺佳莹可是裴夫人的心头肉,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贺佳莹这般害怕。
“你骗人!”贺佳莹眼角浸出泪,她继续用力逼近徽音,将她整个上半身都压出栏杆外,悬在空中。
两人靠的极近,颜娘看见她们二人靠在石柱上,互相拉扯私缠,徽音被死死压的栏上,身形摇晃将要落水。她心中着急想要上前帮忙,却被贺佳莹的四个婢女团团围住,不许她向前。
徽音身体悬空,双脚慢慢离地,湖里淤泥的臭味与土腥味已经逼进她,倒春寒时节,掉进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她神色彻底冷下来,盯着面前这个已经陷入疯魔的女子,奋力反击。本以为需要耗费大力气才能推开贺佳莹,没想到贺佳莹身形摇晃不稳,用力一挣就推开了她。
贺佳莹借着力直接退到了对面栏杆处,神色得意,扬声大叫:“宋徽音,我只是想宽慰你,你为何要对我大打出手!”
徽音抬头望去,贺佳莹半个身体已经挂在栏杆外,胭红色的衣裙在她面前来回摇晃,如同一株被狂风吹打的花骨朵,她还在朝远处的人影嚷嚷:“宋徽音,你为何推我下水!”
远处的守着婢女见状魂都要吓飞了,提着裙摆就朝亭边飞奔。电光火石间,贺佳莹朝徽音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随后松手朝湖内坠去。
此起彼伏的叫声充满后花园,徽音大脑瞬间消音,随着那一声“扑通”,一切明了,贺佳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推她下水,她的目的是要让所有人以为是徽音推她下水,要谋害她。
裴彧刚刚离府,就闹出她推贺佳莹下水的事情,以裴夫人对贺佳莹的重视程度,绝对不会放过她,轻则赶出裴府,重则扭送廷尉。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贺佳莹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做饵,即便落水被救,这冰冷刺骨的湖水也够她病一场。
时下医药并不发达,世人更信巫医,但凡大病难治都要请巫医前来驱除邪祟,至于生死,那是听天由命。
岸边传来裴夫人惊慌失措的叫声:“佳莹!我的佳莹,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下去救人!”
徽音吓得僵直的手臂回暖,她跌跌撞撞来到贺家莹落水的地方,贺佳莹不会水,已经在水中扑通了好一会,溅起水花打在回徽音脸上,带起一阵激灵。
贺佳莹双手双脚不住的在水中扑腾,口中不停的叫喊:“救命……救命……”
“咕嘟咕嘟”,她连呛几口水,整个人向下沉去,只剩那件胭色曲裾泡浮在湖面。贺佳莹眼瞅着要沉入湖底,一褐衣布裙的眼熟的婢女提着裙摆飞奔而来,衣领间闪着细碎的金色光芒。
徽音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婢女已经到达栏栅边要跳下去救贺佳莹。徽音心念一动,看着水中不住挣扎的贺佳莹,还有远处岸上撕心裂肺喊叫的裴夫人。
她在婢女迈过栏栅那刻伸出双手将人推回亭内,大喊:“表妹莫怕,我来救你。”
徽音身姿轻盈的抬步踏上栏杆,纵身跃入水中,正好砸在刚刚拼命挣扎浮起的贺佳莹身上,将人深深砸在水底。
远处的裴夫人等人见状顿时吓傻,已经掉下去一个,怎么又跳下去一个。
一时间,岸边在裴夫人的指挥下乱作一团,还是那名传说中的陶媪来的及时,镇定的指挥,一群人下水的下水,打捞的打捞。
身体好似被冻僵,连舒展都变得困难起来,骨子里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疼,徽音颤颤巍巍吐出一口寒气,伏在水面深吸一口气,扎下水揽住贺佳莹的腰间往上浮,贺佳莹已经神志不清,双手胡乱的扒在徽音身上,脚还在不停扑腾。
徽音猝不及防被她再次带入水,冰冷的湖水没过她的额头,口鼻连呛两口,湖水土腥味在胃里炸开。
她顿时来气,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狠狠在贺佳莹腰间来了一下,趁着她吃痛带着人往上浮去。
她抓住岸上抛来的打捞网,裹着贺佳莹朝前游去,徽音深谙水性,可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带着一个死沉死重的贺佳莹,好几次手指冻僵都抓不住她,咬着牙才将人带到岸边。
好在岸上人多,三两下就将她们二人拉上岸。贺佳莹昏迷不醒,脸上和身上遍布水藻,嘴唇发紫,身体止不住的抽搐。
裴夫人带人围在她的身边,抱住她的脑袋哭天抢地。徽音力竭的倒在一旁,蜷缩着身子抵御寒冷,没有人来管她。她抬手摘掉脸上覆盖的水藻,匍匐在地上咳了咳,吐出一口脏水。
颜娘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心疼扶着徽音,替她披上外衣,心疼的将人抱在怀中,心中满是不忿。
她家娘子为了救那作死的贺佳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竟然没有一个人在意徽音的死活,连一件衣裳都曾替她披上。
徽音咳了会觉得好转,寒风吹来,她脑中凝成浆糊一般,分不清在哪,身体冻僵连腿都无法伸展开,虚弱的倒在颜娘怀中,嘴唇冻的青紫。
裴夫人的哭喊和婢女们慌乱的叽喳声还萦绕在她耳边,吵得她脑袋要炸开了。但人也清醒了些,徽音就着沙哑的嗓子大喊:“不要围住她,将她放平!”
她的声音隐在裴夫人的哭闹里,没有一人听见。徽音面露焦急,如果贺佳莹死在这里,不仅是她,连身边的颜娘都走不出裴府。
她不能也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她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贺佳莹手中。
“女君若想让她就此溺亡,尽管继续哭号。”陶媪寒意的声音响起,裴夫人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在头顶,骤然止声。她抱着昏迷的贺佳莹,死死抿住嘴唇。
陶媪面无表情,眉间的褶痕印更加清晰,她板着脸继续喝道:“全部散开,不要围着她。”
又指着旁边六神无主的婢女一一吩咐:“你去烧水熬姜汤,你去准备轿撵,你去准备御寒的衣物。
“乔媪,你拿着女君的令牌去请太医令。”
她语速极快,短短的时间内便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事宜,指着裴夫人神情严峻,“将人放平,不要抱着。”
裴夫人小心翼翼的放下贺佳莹的脑袋,朝旁边挪两步,希冀的看着陶媪。陶媪却抬眼看向徽音。
徽音明白她的意思,她撑着颜娘艰难的起身,踉跄的来到贺佳莹面前。她显然已经靠近鬼门关了,连脉搏都探不到了。
徽音凑近贺佳莹的胸前,伏在她胸上仔细的听着,声音很小,但是还在跳动。她掐开贺佳莹的嘴巴,清理干净她口内的水藻,将她脑袋微微仰起。
随后跪在贺佳莹身侧,双手并拢按在她的胸腔前向下按压。贺佳莹如同一具木娃娃,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动。
贺佳莹的侍女疏影见她的这样急救,忙跪在裴夫人面前恳求道:“女君,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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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啊。从未见过有人溺水是有这种方式救人,方才就是她将女郎推下水,又怎会好心救人。她定是要谋害女郎!”
徽音并未辩解,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贺佳莹的脸上,观察她微弱的表情。
颜娘却忍不下去,她一把推倒告状的疏影怒道:“那你是无知,我家娘子早在三年前便用此法救过本家一个落水的女童!再说落水,当时你又不在现场,怎知是我家娘子推人下水?她若是推人下水,又为何不顾自己的性命跳水去救,救了人不得你们半分感谢,反而还要被诬陷!”
疏影不知如何回话,只跪在裴夫人脚边不停的哭泣。裴夫人拿不定主意,只好将视线投向陶媪等她做主。
陶媪无奈叹气,不怪裴后担忧裴府内务,将她特意派来协助,实在是裴夫人身在蜜糖罐里,半点都理不了事。
陶媪视线落在徽音紧抿的唇和颜娘一脸不忿的脸上,道了句:“不管如何,当下之急是救人,奴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令,如今只能看宋娘子这法子能不能救人了。”
徽音按压了一会渐渐无力,贺佳莹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身体冰凉,她的心渐渐落到谷底,咬着牙继续发力,她一定要救下贺佳莹。
平时不注重锻炼,此刻劣势就凸显出来了,徽音双掌酸痛,冻麻的身体也开始出汗,她实在没了力气,拉过一旁的颜娘,让她按照方才她的动作进行按压。
她则是跪在贺佳莹身侧,捧住她的脑袋,俯身低头下去,吻住她发紫的唇瓣,使劲吹气。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跪在一旁哭泣的疏影都止了声音,不可置信。
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徽音的动作,方才她们看见了什么?不待她们细想,徽音再度埋头继续低头下去。
裴夫人脑子里的弦啪的断了,脸色如酱缸般,她看见他儿子的妾,吻了他的表妹。
连一向镇定的陶媪此刻都有些站不稳脚,此事实在是惊世骇俗,若是传出去,只怕这事要成为长安接下来广为流传的风流韵事。她也不敢去想届时裴彧会是什么脸色。
在众人七想八想之下,徽音和颜娘不懈的努力下,贺佳莹终于有了动静,她头颅扬起咳出一阵水花,溅在徽音的脸上。
贺佳莹只感觉胸口处一阵闷痛,浑身上下仿佛置身冰窖中,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身上冷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睁开眼,视线涣散,只能看见一张发丝凌乱的芙蓉面映在眼前,不禁喃喃道:“仙女。”
徽音嫌弃的抹去脸颊溅上的水,听见贺佳莹的呢喃,她疑心她脑子还不清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贺佳莹!贺佳莹!”
她看见贺佳莹眼珠不曾动过半分,只愣愣的看着她念叨仙女,徽音皱起眉头,抬手拍着她脸颊,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贺佳莹还是不吭声。
徽音用了些力气扇下去,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痛意在贺佳莹脸上蔓延,她深思瞬间清醒了几分,看清了眼前的人影,“宋徽音!”
见她恢复了神智,徽音力竭的蹲坐在一旁,裴夫人上前将她挤出去,抱着苏醒的贺佳莹心疼道:“佳莹啊,哪里痛,快跟姨母说说。”
贺佳莹望着裴夫人焦心的脸色,呜咽一声扑在她怀里大哭:“姨母!”
徽音按着酸痛的手臂坐在地上,湿透的衣服的裹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开始回冷,冷的她说不出话。她只觉的脑门热热的,呼不上气,迷离迷糊的想着,又要病一场了。
陶媪注意到她的不适,吩咐一旁早已静待的婢女们扶起徽音回房休息。临水阁二楼,徽音泡在热浴里,苦涩的中药味包裹住她。
这是方才陶媪着人送来的药材,可以有效预防伤寒。颜娘跪在浴桶旁,揉捏徽音的手臂,缓解疼痛。
徽音望着水中的倒影微微出神,阿父还在时,曾主导过天禄书阁修建,时下多耻女子读书,宋父却不一样。
相反,他还时长鼓励徽音博览群书,是以很长一段时间徽音都在藏书阁内钻研,通晓不少古今之事,这落水救人之法就是她从古书中所得。
泡完药浴,徽意也感觉身上的不适皆褪去,只有喉咙还有些沙哑。半干的头发披在身侧,她跪坐在两个炭盆中间,烤的面颊通红,夹着淡淡的烟雾,她不适的皱眉。
楼梯传来脚步,阿桑跪在屋外的地毯上恭敬的传话:“娘子,方才正阳院着人来传话,贺女郎已经醒了,女君传您过去问话。”
颜娘没好气道:“娘子也落水了,连姜汤都还未用,连歇都不让人歇。”
阿桑神色颇为尬尴的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颜娘也只是心有不忿抱怨两句,她挥手让阿桑下去候着。颜娘替徽音挽起散落的发丝,准备描眉时被徽音拦下。
徽音把螺黛换成细粉,均匀的铺在脸上,镜中人面色苍白,连唇色都不显,清冷如月色,挑了一件飘逸的直裾,更衬得她纤细,行动见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美人计,不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