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思琅睡眼惺忪地坐在妆台前,等着全福人为她绞面开脸。
她昨夜睡得晚、今晨又起得早,此时被一众人围着,只觉自己整个人晕乎乎的,反而没了昨日的紧张。
染成朱红色的细棉线贴上面颊,少女半眯着的眼中霎时间浮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困意也倏地散了。
谈思琅揪着陈清于的衣袖,拖长尾音、瓮声瓮气地唤:“阿娘,疼。”
成婚原来是疼的!
她本因困倦而压下去的怯意又涌了上来。
全福人打趣道:“谢大人听着姑娘撒娇的声音,只怕心都要甜化了。”
陈清于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凑在她耳边,低声交代:“就算成婚,你也永远是谈家的女儿,往后,若是疼了,定要说出来,万不可憋在心头。”
复又笑意盈盈地吩咐全福人动作轻柔些。
听着全福人口中仿佛没有尽头的吉祥话,谈思琅攥着母亲的衣袖不愿松手。
虽说谢璟在订亲后给足了她体面。
虽说谢璟似乎并不像她记忆中那样不近人情。
虽说,虽说……
谈思瑶见着妹妹这般模样,忙道:“仔细花了妆。”
谈思琅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婚仪就这么一次,她可不想丢了面子。
见母亲眼含泪光,谈思琅忍着眼酸,玩笑道:“母亲当初让我给他送东西,原来是埋下了如今的缘分。”
陈清于幽幽叹了口气。
当时她无非是见着谢璟天资出众、必成大器,想结个善缘……
梳妆过后,陆续有尚书府的亲眷来为谈思琅添妆。
蔡蕙托人转交了一只她一早便备下的玉镯。
无论如何,谈思琅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好姑娘,只是她与将军府没有缘分。
日色渐盛,陈清于已往前厅去了,姚清嘉并几位与谈思琅交好的贵女围在谈思琅身边。
少女们不大敢议论那位位高权重的谢大人,便说起近来的趣事,也问起谈思琅婚后的打算。
红艳艳的屋中热闹了大半日。
忽而,廊下有人高声唱道:“新郎到——”
“谢大人就要往姑娘院子里来了!”
“谢大人当真是玉质金相!”
谈思琅顺着喜气洋洋的声音往屋外望去。
她尚还未来得及看清院中的秋海棠,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红盖头已遮住了视线。
沉甸甸的阴影压在眼前。
谈思琅下意识去抓身边的桌案。
谈思瑶抢在旁人之前扶住她,轻笑道:“三娘该出阁了。”
最后的两个字带了极浅的鼻音。
“阿姐……”
“往后,好好的。”
姐妹二人并肩行出这间谈思琅住了数十年的屋子。
盖头挡住了谈思琅大半的视线,她只能看见垂地的纱帐、铺地的茵毯以及她曾跨过无数次的门槛。
忽地,她手中被人塞了一条软乎的红绸。
她尚未回过味来,只松松握着红绸的尾巴,那红绸却被人轻轻地拽了一下。
她手心一紧。
心也好像被拽了一下。
是谢璟。
谈思琅恍然。
宾客们笑吟吟地说起贺词。
枝头的喜鹊也愿意参与这桩喜事。
谈思琅微微侧过脸去,却只能听见发髻间步摇晃动的声响,看不见红绸另一侧的人。
自然也看不见,那人其实也在看她。
谢璟的余光落向谈思琅被微风吹动的裙裾,他刻意放缓了脚步。
红绸贴着他手心的掌纹,蜿蜒出一道绵长的红线。
红线的另一端,是他的……新娘。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微微的麻意、微微的痒意,还有一线后怕,俱都顺着掌心,攀至他的心间。
他看不见谈思琅藏在盖头之下的脸,却能靠着忽而紧绷又忽而软下去的红绸察觉到她起伏的心绪。
不多时,二人行至前厅。
谈尚书与陈清于坐在上首受了二人的礼。
陈清于忍着眼中的酸意叮嘱了许多。
乐呵了许久的谈尚书也终于生出了几分对女儿出嫁的不舍。
他的小女儿自幼便粉妆玉琢、乖觉可爱,曾经,他也会抱着她,在谈府的院子里闲逛赏花。那时候三娘最喜欢院中映月池里的锦鲤,每每路过映月池,总是要挥舞手臂。
后来女儿年岁大了,他的公事也愈发繁忙,父女之间的感情才渐渐淡了。
“往后,便拜托谢大人了。”
谢璟郑重其事地承诺:“某自当珍之重之。”
傧导高声唱道:“吉时到——”
喜娘也念起了贺词。
谈家大郎谈怀绩蹲下身去,背起幼妹,往府外的彩舆处行去。
闻着风中的花香,谈思琅靠在哥哥宽广的肩上,吸了吸鼻子。
她想回头,想再看看父母、也再看看尚书府中的一草一木。
喜娘若有所感,低声道:“新娘子今日可不能回头。”
谈思琅瘪了瘪嘴。
为什么新嫁娘不可以回头看呢。
这些规矩真是莫名其妙。
槐序宽慰道:“尚书府和谢府隔得不远,往后姑娘若是想家了,回来便是。”
谈思琅抿着唇,不答话。
她有些遗憾,前厅到府门的路竟然那样短。
谈怀绩扶着谈思琅上了彩舆。
谢璟翻身上马,在彩舆一侧,静候吉时。
却听得傧导再次高声道:“吉时已至——”
“起轿——”
喧嚣的锣鼓声与乐声在此刻响起。
谢璟稍稍侧过身去,看向身旁的彩舆。
眼中是势在必得的执拗。
他娶她的手段并不光彩。
隔着绣有“禧”字的大红轿帷,谢璟沉声唤道:“思琅。”
不是谈三小姐、不是谈三娘,只是思琅。
彩舆之中的谈思琅心间一颤。
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似乎是……谢璟的声音。
此间太过喧闹,又隔着厚厚的轿帷,她其实听得不甚真切。
但正是这般不甚真切、带着一丝闷的声音,反而更像一片羽毛,挠得她手心浸出一层薄薄的湿意。
-
彩舆在燕京城中绕了大半圈。
随行的侍女随从们在热闹的鼓乐声中撒出一把又一把的喜糖,换来了一句又一句的祝福话。
从节庆到生辰,再到受赏升迁,谢璟听过许多祝福。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客套的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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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时今日,听着这些为了喜糖而围过来的陌生人祝福他与他钦慕之人人长长久久、恩爱白头。
他却头一回当了真。
分明都是套话。
行至仁安坊时,漫天已泛起青莲色。
有人扶着谈思琅下了彩舆。
那力道不似青阳,亦不似槐序。
谈思琅微微低头,往下一瞟,便见着那人朱红色的衣摆。
那衣摆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纹样。
方才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下彩舆的,是……谢璟。
喜娘又开始说吉祥话了。
谢璟已退开几步。
谈思琅抬手,隔着嫁衣摸了摸自己的手肘。
温热的。
青阳将红绸重新塞到谈思琅手中。
谈思琅定了定神,挺直背脊,与谢璟一道往前厅行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蔡萱坐在上首,与亡夫的牌位一起受了这对新婚夫妇的礼。
大喜的日子,她忍住泪,只不住地说“好”。
往后都要好好的。
而后便听得傧导朗声道:“夫妻对拜——”
谈思琅与谢璟二人手中还握着那条红绸。
二人相对而拜之时,那红绸的两端绕在他们腕间,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
三拜过后,便该入洞房了。
谈思琅被人扶到喜床边坐下。
她手撑在床沿,却是碰到了一颗圆圆的东西。
听着新房中的哄闹之声,谈思琅后知后觉,她方才碰到的是一颗……桂圆。
撒帐用的桂圆,意在……祝福新婚夫妇早生贵子。
她想起昨夜那本薄薄的册子。
新房中的起哄声愈发响亮,谈思琅双颊烫得厉害。
她暗自思忖,成婚还是应该选在秋冬之日的……
七月中,即使已入了夜,却仍旧太过燥热了些。
她眼前忽然闯入一双暗红色的皂靴。
清冽的柏香又扑了过来。
谈思琅先前压在心口的紧张、胆怯、期待、激动俱都混在股柏香之中溢了出来。
忽而,她眼前一亮。
盖头被谢璟挑开了。
喜烛灼灼的光彩晃得谈思琅下意识闭眼,而后又在众人的吸气声与称赞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
别怕。
以后还有那样长的年岁,难道要每日都怕吗?
她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看向方才用玉如意挑开盖头的人。
谈思琅后知后觉,原来谢璟的眉生得这样好看。
却听得谢璟轻笑一声,谈思琅回过神来。
她方才……
她方才只是不想在人前露怯,才和谢璟对视那样久的。
并没有什么旁的原因!
因着谢璟那一笑,他周身的冷厉之气尽数散去。
他仍是带着冷意的,却从寒津津的玄冰变成了溶溶的明月。
喜娘将合卺酒端到二人手边。
一众宾客仍在对着夫妻二人起哄。
吵嚷,喜庆。
二人同时伸手去端托盘上的酒樽。
谢璟的尾指状似不经意地掠过谈思琅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