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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世间气运

作者:林king扑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太安城内,琉璃瓦映着暮色,沉淀出一片肃穆的暗金。


    深宫某处,无匾无楹的偏殿深处,地底凿有一室,宽广如小型广场,却无任何奢华装饰,唯有四壁与地面铺就的温润青玉,触手生温,千年不凉。


    此地龙气氤氲,乃太安城大阵核心枢纽之一。


    一个年轻宦官便静坐于此。


    他身着最寻常的青色宦官服,面容干净,眉柔和,看不出具体年岁,似二十,又似蕴着数百载的沉静。


    他呼吸悠长,与地底隐伏的王朝龙脉似有共鸣,一呼一吸间,周身窍穴自行开阖,缓缓汲取着那源自山河地脉的磅礴气运,如深潭纳百川,无声无息。


    倏忽间,年轻宦官那两扇久未颤动的睫毛,如被无形之风拂过,微微一震。


    他闭合了不知多少年的双眼,缓缓睁开。


    眸中并无精光爆射,亦无凌厉锋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仿佛倒映着天地初开时的蒙昧。


    然而,那混沌深处,却有一点极细微的涟漪荡开,显出一丝极少出现的讶异。


    他并未转动头颅,感知却已如无形的水银,瞬息间漫过重重宫墙,越过熙攘街市,覆盖向那真气爆发的源头——北方。


    在他的“眼”中,那片原本清朗的北天,此刻正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气机所充斥、搅动。


    那气息至刚至阳,尊贵无比,带着亘古的苍凉与霸烈,并非人间修武者所能企及,更像是……自高天垂落的煌煌神威!


    气息磅礴,却不暴戾,如沉睡的巨龙苏醒,舒展身躯,便自然引得风云变色,法则鸣响。


    年轻宦官轻轻吸了一口气,地室内浓郁如实质的龙气随之微微荡漾。他久无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意味难明。


    “真武……”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如玉磬,在这空寂的地室中回荡,竟引动四周青玉壁发出细微共鸣。


    “竟是真武临世。”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厚厚土层,直视北方那冥冥中的巨大法相。


    那并非冲着太安城而来,更像是一种昭告,一种宣告自身存在的自然流露。


    然而,仅仅是这自然的流露,已让坐镇王朝中枢、与国同休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足以动摇山河根基的可怕力量。


    那是位格极高的大神,司职北方,主掌兵戈,镇伏邪魔。


    年轻宦官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如玉,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面前的空间泛起涟漪,如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一道极其淡薄、却无比精纯的龙气自他指尖溢出,化作一条微缩的莹白小龙,在空中盘旋一周,旋即隐没于虚空,循着那北方传来的真武气息追溯而去,既是一种探查,亦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与标记。


    他重新闭上双眼,地室再复死寂。


    但这一次,他那万古不变如磐石的心境深处,已悄然刻下了一道崭新的痕迹。


    北方真武。


    这人间,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


    上阴学宫,道德林。


    千年古柏森森如盖,枝干虬结如苍龙探爪,林间石径覆着深青苔色,幽静得能听见落叶坠地的微响。


    林深处有一方青石,石上坐一盲眼琴师,布衣素履,膝上横着一架焦尾古琴。


    琴师面容清癯,眼角皱纹如刻,深藏着不知几多春秋。


    他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并无眼珠,却仿佛能洞观世间一切虚妄。指尖偶尔拂过琴弦,却不发声,只与林间风过叶隙的呜咽、与地底文脉的流淌悄然应和。


    他已在此坐了许久,久得仿佛成了道德林的一块石头,一株古柏。


    骤然间,那抚琴的枯瘦手指悬停于一弦之上,微微震颤,并非他动,而是弦自行低鸣,应和着北方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浩大气息,穿透万里山河,漫入此间清静地。


    盲琴师那空洞的眼窝微微抬起,面向北方。


    他并无双眼,却似“看”得无比真切。


    那气息……煌煌如天威,凛凛似北极寒冰,带着兵戈杀伐的铮鸣,更裹挟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性威严。


    八百载光阴如流水,冲刷记忆的石壁,却未能磨灭某些刻骨铭心的印记。


    这气息,他认得。


    岂止是认得。


    当年咸阳宫外,骊山脚下,那位吞并八荒、一统六合的男子,身上便萦绕着与此同源、一般无二的气息!


    霸道,酷烈,视众生为刍狗,以天下为棋局。真武临凡,人间的帝王,天界的战神。


    琴师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胸膛,似乎极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如同深潭投下一颗细石,涟漪虽微,却直抵核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


    尽管那眼窝中依旧空无一物,但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却骤然生出,穿透了道德林的层层枝叶,望穿了云霭,直抵北境苍穹那无形却磅礴的法相真身。


    苍老而平静的面容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蕴着八百年的风霜与沉寂。


    他嘴唇未动,却有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这片只属于他的小天地间缓缓荡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八百年前搅动风云,收拢天下气运于一身……”


    “如今,又要下世来重演旧事么?”


    声音顿了顿,空茫的“目光”仿佛凝实了一瞬。


    “问过……老夫了吗?”


    最后五字,轻如叹息,却重如泰山。


    话音落下的刹那。


    青石之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那架焦尾古琴,依旧横陈石上,第七弦犹自微微颤动,余音未绝,似在诉说方才并非幻梦。


    林间风过,吹动几片柏叶,轻轻落在琴身之上。


    道德林依旧幽深寂静,仿佛那盲眼琴师从未存在过。


    ………


    吴家剑冢,葬剑山。


    万剑倒插如林,锈迹斑斑,残刃裂鞘,皆如墓碑般沉默矗立,肃杀死寂之气弥漫四野,连风至此都变得尖利而谨慎。


    此地葬送了无数惊才绝艳的剑客,也囚禁了他们至死不肯屈服的剑意。


    山巅最高处,独插一柄古剑。


    剑身蒙尘,样式古朴至极,无任何华美纹饰,却自有一股凌驾万剑之上的孤高气韵。它便是吴家始祖,那位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初代剑仙所遗佩剑——【孤寂】。


    数百年来,它如沉睡的帝王,镇守着整座剑冢的气运,无声无息,万剑臣服。


    老祖宗吴见,一袭陈旧麻衣,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如枯松,正拄着一根寻常竹杖,立于【孤寂】之前。


    他望着这柄见证了吴家数百年兴衰起伏的祖剑,浑浊的老眼之中,是看尽沧桑后的平淡。


    骤然间!


    那柄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孤寂】,剑身竟是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


    嗡——


    似深潭投石,打破了亘古的宁静。


    紧接着,整柄剑开始剧烈震颤!并非狂风摧折的摇摆,而是一种源自剑魄深处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低沉而急促的鸣响,仿佛一头被囚禁了太久的洪荒凶兽,终于嗅到了笼外风云变幻的气息,欲要破枷而出,再临世间!


    铿!铿!铿!


    周遭万千残剑似受感召,竟也随之齐齐低鸣,剑身轻颤,发出或清脆或沙哑的应和之声,一时间,整座葬剑山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万剑齐鸣,肃杀剑气冲霄而起,搅动得山顶流云四散!


    吴见老祖宗那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一跳,浑浊的目光落在剧烈颤动的【孤寂】之上,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躁动不安的古剑。


    他并未出手压制,只是静静看着,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良久,那万剑鸣响渐渐平息,唯余【孤寂】仍在不住震颤,嗡鸣声不绝,透着一股焦躁与渴望。


    吴见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那冥冥之中的北方天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吸入了吴家数百年的剑运与尘埃。


    随即,化作一声悠远而复杂的叹息。


    “唉……”


    这一声叹,裹挟着太多的意味。


    有无奈,有追忆,有对宿命的了然,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北方那位……一动,连这死了几百年的老伙计,都静极思动了。”


    他伸出枯槁的手掌,轻轻虚按向【孤寂】。


    一股温润平和的剑意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春雨润物,悄然安抚着那躁动的古剑。


    剑身的震颤渐渐微弱下去,但那低沉的嗡鸣,却固执地萦绕在剑体深处,不肯彻底平息。


    吴见收回手,再度望向北方,佝偻的身躯在万剑林中显得格外渺小,却又仿佛与整座剑冢的山势融为一体。


    “风波将至啊。”


    …………


    北莽境内,风沙粗粝,刮过荒原如刀割。


    一人一剑一酒壶,正踏沙北行。


    酒剑仙吴来,青衫依旧,却洗尽了往日疏狂,眉宇间凝着一股近乎枯寂的沉静,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仿佛藏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火焰深处,是斩破一切的决绝。


    腰间葫芦里晃荡的不是醇酒,而是比酒更烈三分的杀意。


    他此行向北,不为杀人,欲要斩神。


    沙丘之下,忽有一人缓步而上,拦在了前路。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并不魁梧,反而透着几分文弱书生的清气,可他站在那风沙之中,周身三丈之地,风沙不入,尘埃不染,自成一方天地。


    气度温润,如古玉生辉,却又深不可测,仿佛脚下扎根于大地,头顶连接着青天。


    正是轩辕敬城。


    吴来脚步不停,直至两人相距十步,方才站定。


    风卷起他青衫下摆,猎猎作响。他看着眼前这个曾以读书入道,而后竟逆天般兼修金刚、指玄、天象三境,成就儒圣之位的男人,眉头微挑。


    “轩辕敬城?”吴来的声音带着被风沙磨砺过的沙哑,“拦我路,要做什么?”


    轩辕敬城微微一笑,笑容和煦,如春风拂过冻土。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向北方那一片苍茫的天空,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云霭,看到了那尊煌煌神影。


    “真武临世,气冲斗牛。”


    他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却自有千钧重,“这般盛景,八百年难遇。”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吴来,眼神清澈而坚定:“闻君欲北上斩神,壮哉。”


    吴来眸光微凝,握剑的手并未松开:“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轩辕敬城笑意不减,缓缓道:“如此试剑良机,千古难求。


    敬城不才,读了一辈子书,修了半生道,也想看看……”


    他语气微微一顿,周身那圆融无瑕的儒圣气象竟陡然间透出一丝凌厉锋芒,虽只一瞬,却让周遭风沙都为之一滞。


    “……是祂真武大帝的神威浩荡,还是我人间剑道的锋芒更利。”


    他看向吴来,语气坦然:“故特在此等候,欲与君同行,北上寻那真武……”


    “试一剑。”


    吴来闻言,沉默了片刻。风沙呼啸而过,吹动两人衣袍。


    他忽然仰头,灌了一口葫芦中那“烈酒”,喉结滚动,随即一抹嘴角,眼中那两簇火焰灼灼燃烧,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森白牙齿。


    “好!”


    “这路上正好缺个能喝酒的!”


    “不怕死,就跟上!”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北行,步伐依旧决绝。


    轩辕敬城淡然一笑,拂去衫上些许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迈步跟上,与吴来并肩而行。


    一青衫一儒袍,两道身影融入莽莽风沙之中,直指北方那搅动天下风云的漩涡中心。


    这一次,并不是人跟人的争斗。


    而是神祇跟人间的战斗。


    谁都知道,这一次真武大帝下凡会给世界带来什么。


    而吴来更是知道。


    真武大帝下凡便是冲着他来的。


    原因无他,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将真武大帝的三桩气运系数毁灭。


    而他也可以感受到有一股惊人的气息,从远处奔着他而来,他感受很清楚。


    那就是冲着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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