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之,朕最近一直在想我们的以前。”
“你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棋盘之上,你永远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然而最近朕与你对弈,却发现你的棋风再也不如以往。”
“反而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实在不是朕认识的那个萧启之了。”
姜昭宁垂下眼帘,刻意不去看他那双盛满伤痕的眼睛。
萧启之心口猛地一缩,某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骨向上攀爬。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求你,别说了。”
姜昭宁却像是没有听见。
她的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
“萧启之,这段时间,谢谢你。”
“可是,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你不应该只围绕着一个女子打转,你的抱负呢?”
“你不是一直有一个心愿,想要为民请命吗?”
那些话语犹在耳畔。
萧启之曾站在她面前,眼眸里燃烧着火焰,发誓定要让天底下所有穷苦百姓都有衣穿,有饭吃。
姜昭宁的声音继续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你若是放开了朕,好好做你自己。”
“好好当你的摄政王,为天下百姓立命。”
萧启之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手心却是一片冰凉的潮意。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层水光迅速弥漫开来,将眼前的她变得模糊。
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咙哽住,怎么也压不下去。
“抱歉,是微臣的错,但你不要赶微臣走。”
“如今你是皇帝,想杀微臣,轻而易举。”
他盯着她,眼底是全然的绝望。
“你若是能狠得下心,现在就给微臣一个痛快。”
“若是狠不下心,往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微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你不用替微臣做决定。”
一股无明火从姜昭宁心底窜起,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泛起燥意。
她猛地抬头,眼底的情绪尖锐而决绝。
“可是朕,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萧启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攥着她的那只手,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他嘴角的弧度再次泛起,比方才更加苦涩,几乎要滴出黄连水来。
“微臣清楚。”
“陛下,就让我们这么耗下去吧。”
“往后,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这样就够了。”
姜昭宁胸口一阵烦闷,这个人怎么就是说不通。
她心底又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若不是这般执着,两人之间早已断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纠缠成如今这种藕断丝连的境地。
姜昭宁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也冷淡下来,“如果这是你心中所想,那就这样吧。”
……
自那以后,萧启之对姜昭宁,几乎是越发上心起来。
乾清宫偏殿里的炭火,换成了最上等的银霜炭。
烧起来没有一丝烟气。
只余下暖融融的温度,透过厚重的帘幔渗进来。
萧启之亲自检查过三次。
连带着她入口的每一道膳食,都要经过他的眼。
姜昭宁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行动也愈发不便。
终于到了这一天。
姜昭宁正靠在软榻上小憩,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下坠感。
她扶着榻沿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紧接着,是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规律绞痛。
乾清宫中早已待命的太医与稳婆们,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热水一盆盆地端入内殿,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味,很快就弥漫开来。
萧启之被隔在殿外,只能听见里面压抑的喘息与稳婆们沉稳的安抚声。
他背对着殿门,身形站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骨节根根分明。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从日头正盛,到暮色四合,再到长夜漫漫。
殿内的声音从隐忍的闷哼,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痛呼。
每一下,都像是一把钝刀,割在萧启之的心上。
整整一天一夜。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一声响亮清越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萧启之紧绷的脊背,在听到那声啼哭的瞬间,才终于松懈下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才扶住了身后的廊柱。
殿内,稳婆抱着一个襁褓,满脸喜色地走了出来。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
姜昭宁汗湿的发丝紧贴着惨白的脸颊,她看着被送到眼前的孩子,疲惫的眼底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她大喜过望。
“即刻册封为太子。”
话音刚落,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体力不支地沉沉睡了过去。
萧启之走进内殿时,看到姜昭宁满头都是冷汗。
心疼得直抽抽。
他从稳婆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孩子还在睡,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砸吧着。
萧启之抱着这个孩子,手臂是僵硬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极点。
这是他与姜昭宁的孩子。
一想到这一点,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心脏的位置,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鼓噪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他将用他往后余生所有的精力,去教导这个孩子,让他强大,让他足以永远保护姜昭宁。
看着这个孩子,萧启之才发现,他又何必执着于什么名分。
这个孩子,有他的一份。
这一点,无论如何,姜昭宁想抹去也是抹不去的。
他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奶娘。
“好生照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随后,他转身走回床边,在脚踏上坐下,静静地陪在姜昭宁的身边。
姜昭宁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昏黄。
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萧启之。
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带着一片淡淡的阴影。
见她醒来,萧启之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他立刻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欣喜。
“你终于醒了。”
“感觉身体怎么样?”
话还未说完,眼眶却先一步泛了红。
一滴滚烫的东西,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姜昭宁的手背上。
她怔住了。
姜昭宁的脸色依旧有些惨白,她看着那滴水痕,缓缓抬起眼。
她怔怔地伸出手,抚摸到了他温热的脸颊。
萧启之的身子微微一僵,也伸手,握住了她探过来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
“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姜昭宁轻轻摇了摇头,用指腹帮他擦去了那道泪痕。
“萧启之,这还是朕第一次,看到你流泪。”
“朕本来以为,你是个冷血的人,绝对不会流泪的。”
萧启之的唇边牵起一个有些苦涩的弧度,眼中的温柔却越发浓郁起来。
“陛下说的这是哪里话。”
“微臣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自然也是有情绪的。”
姜昭宁问道:“那你为何哭?”
萧启之抬手,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湿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微臣是太开心了。”
“从今往后,微臣与陛下,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我们往后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有了最坚实的牵绊,微臣再也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