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珠帘,隔开了内外。
一个在外,一个在里。
姜昭宁斜靠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中随意翻着一卷书。
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可是在国子监读书?”
她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听不出喜怒。
刘兆文立刻跪地行礼,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
“回陛下,确实在国子监就学。”
姜昭宁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既如此,那便背一下《逍遥游》。”
刘兆文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但他不敢有任何反抗,只能磕磕巴巴地开始背书。
内心暗自思忖,幸亏平日里学习刻苦。
没想到,这一背,就背了一整个晚上。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他才被浑浑噩噩地送出了宫。
姜昭宁则换上龙袍,登上了早朝。
她是女子。
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因此,朝廷之上,立刻便有言官出列。
“陛下乃万金之躯,如今已到适婚之龄,确实应该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国祚。”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御座之侧。
姜昭宁心虚地看了一眼萧启之。
她没什么出息地发现,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
她盯着萧启之那快要杀人的眼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确实……该开枝散叶了。”
萧启之的眼眶瞬间通红。
这个消息砸下来,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只能瞪着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剜着那高踞龙椅之上的人。
今天一早,玄甲卫传来的消息,还在他脑海之中嗡嗡嗡地响着。
只不过,已到了早朝时间了。
心想着等早朝结束,便去找那没心没肺的问清楚。
没想到在朝堂之上,她竟然亲口承认了。
姜昭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那眼神,不似看一个人,倒像是一条饿了许久的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心越发地虚了。
姜昭宁匆匆在朝上又说了几句,便再也坐不住了。
“退朝。”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跑了。
萧启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跑得倒是快!
姜昭宁在乾清宫中处理公务,没过多久,内侍通报。
“摄政王求见。”
她这时候哪里敢见萧启之。
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自己绝对不会自找死路。
“乏了,不见。”
话音刚落,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萧启之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对殿内的宫人说。
“都出去。”
宫人们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姜昭宁赶紧挺直了脊背,端坐在椅子上。
她力求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摄政王找朕,是有何事?”
萧启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微臣自然是来请陛下答疑解惑的。”
姜昭宁放在膝上的手有些颤抖,她赶紧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摄政王有何不明白的?”
萧启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陛下想要开枝散叶,自然是可以。”
“那为何不找微臣?”
“微臣是皇室血统,论尊贵,无人能及。”
“何况本王天资聪颖,能文能武。”
“就算陛下是为了下一代着想,也该找微臣才是。”
他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纵观本朝所有男儿,又有哪一位,比得上微臣?”
“陛下的眼睛,不能只用作装饰,应该真的睁开,看一看。”
姜昭宁听着这番话,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她被气得够呛。
“啪”的一声,她拍了一下桌子,噌地站了起来。
“简直放肆!”
萧启之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昭昭,别的没学会,这帝王的架子,学得倒是不错。”
姜昭宁伸出手指着他,指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眼一闭,心一横。
“萧启之!”
“虽然你能文能武,可你已经老了!”
“你,你就像棵老白菜,已经淡而无味了!”
“丞相家的儿子起码年轻,京城之中的那些青年才俊,你如何比得上?”
“他们可都比你年轻!”
萧启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微臣老不老,能不能用,昭昭用过才知道。”
“你用都不用,又怎么能够说微臣是淡而无味呢?”
殿内寂静无声,连窗外风拂过殿角的铜铃声都清晰可闻。
姜昭宁瞪大了眼睛。
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咂摸出他话里那层露骨的、狎昵的意味。
一股热气猛地从脖颈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滚烫。
“萧启之,你简直是荒唐,大白天说这些话,羞不羞?”
萧启之对她的薄怒毫不在意。
他甚至连眼帘都未曾抬起,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微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一句轻飘飘的请罪,却听不出半分悔意。
姜昭宁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这两个人为何都不愿意当皇帝。
他们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权倾朝野,而她这个所谓的天子,却什么权利都没有。
尤其是萧启之。
以前她尚能在他面前耍耍小性子。
现在,她连一丝性子都耍不出来。
姜昭宁气得牙根都痒了。
她双手撑在冰凉的紫檀木御案上,身体猛地向前倾去。
一双杏眼死死盯着那张从容不迫的脸。
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尖锐。
“摄政王。”
“朕想要青年才俊,你有什么意见吗?”
“朕是天子,难道,不能有青年才俊陪着?”
话音刚落,姜昭宁立刻就后悔了。
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竟然敢说这些疯话。
姜昭宁悄悄掀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萧启之。
果不其然,他脸上那点仅存的散漫笑意已经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阴沉不定的晦暗。
姜昭宁心口一窒,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她赶紧找补,“朕……累了。”
“摄政王若是没有事情奏报,就请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