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宁探过头去。
猎场上人马喧嚣,寒风卷起旌旗的猎猎声响。
无数骏马喷着响鼻。
不少京城子弟身着劲装,谈笑风生,眉宇间尽是飞扬的意气。
人群的最中央,萧启之勒着马缰,身姿挺拔如松。
他只一个侧影,下颌线紧绷,便成了整个猎场唯一的焦点。
姜昭宁看得有些呆了。
眼前的男人沉稳英武,带着一种生杀予夺的压迫感。
这与记忆里那个捧着大捧鲜花,笨拙地送到她面前的少年,几乎是两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可她的视线就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姜昭宁一直试图着从那张脸上找出相同的感觉。
可最终,她失败了。
她只觉得一股湿热,伸手一摸,泪水竟已经模糊了双眼。
场上,萧启之的马下堆满了猎物。
其中几只雪白的狐狸尤为显眼,皮毛在秋日下泛着光。
此次狩猎,摄政王拔得头筹。
圣上龙颜大悦,当场便赏赐了他好些东西。
一群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将他团团围住,恭维声不绝于耳。
沈烟提着裙摆,穿过人群走了上前。
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
“启之哥哥,这些白狐是你为我猎的吗?”
“我正好缺一件白狐披风。”
萧启之嘴角的笑意温和,却不达眼底。
“若是你想要白狐披风,到时候本王让陌书给你寻一堆成色好的送去。”
沈烟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
“谢谢启之哥哥。”
她面上仍旧有几分不快,嘟着嘴。
“但是启之哥哥,你猎的这些白狐成色是顶好的。”
言下之意,她非要这几只不可。
萧启之眼里的笑意淡了一些,依旧维持着耐心解释。
“这白狐需要精心炮制,哪有那么快?”
“等到做好披风,恐怕这个冬天都要过去了。”
“你放心,本王让陌书好好挑选,定帮烟儿觅得几件披风。”
沈烟的神色这才由阴转晴,开心地笑了。
萧启之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下她的肩膀。
“你啊你,这性子以后谁能受得了。”
沈烟得意地仰起脸,笑容灿烂。
“启之哥哥,往后我都听你的。”
闻言,萧启之轻轻笑了出来,“真是孩子话。”
姜昭宁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阵苦笑。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何要鬼使神差地留在此处,看这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她转过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这里,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姜昭宁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座紧挨着萧启之主帐的小帐篷。
因着伺候王爷的贴身婢女只有她一个,所以她也得以独自居住。
她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远,想到了很多已经蒙尘的往事。
小时候,父亲总是把她抱在膝头,给她讲些山海间的奇谈怪志。
他从不让她碰《女戒》那种东西,说那是耽误人、驯化人的玩意儿。
父亲曾说,昭昭,你定要活得像个人样,不要被那些世俗规矩磨平了棱角。
可她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感到厌恶,那股深入骨髓的奴性。
在萧启之面前,她已经慢慢地迷失了自己。
若是人生再无意外,她这一生,便只能围绕着萧启之打转。
他若是高兴了,就赏自己一口糖。
而自己,竟可耻地为了那一口转瞬即逝的甜,心甘情愿地弄丢了自己。
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手背上,冰凉一片。
等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糟糕了!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萧启之的帐篷。
一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冷意便扑面而来。
果然如此。
姜昭宁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敛衽行礼。
“见过王爷。”
萧启之斜靠在主位上,闻声掀起眼皮,目光像淬了冰。
他语带嘲讽地开口。
“呦,本王还以为是哪家的奴婢,竟然如此怠慢主子。”
“主人在这里枯坐了三个时辰,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闻言,姜昭宁立刻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王爷,请喝茶。”
萧启之接过茶杯,指尖刚触到杯壁,便不咸不淡地说道。
“冷了。”
姜昭宁只好重新为他倒了一杯。
这次,他又说热了。
她只能再次去倒,可递过去时,不是被说水位深了,就是被挑剔浅了。
萧启之冷冷地看着她忙碌。
“当真是连杯茶都倒不好。”
话虽如此,他终究还是接过了她第四次递来的茶,没有再折磨她,一口饮尽。
姜昭宁见这尊大佛总算喝了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过了第一关。
萧启之将空杯重重放在桌上,整个身子向后靠进宽大的椅子里。
“你这一下午,到底在做什么?”
若不是陌书说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他几乎要以为她跑了,甚至想亲自过去看一看。
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主动去看她,岂不是显得太过在意。
于是,他便一直等。
没想到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姜昭宁哪里敢说真话。
她垂着眼思虑片刻,才低声回道。
“奴婢其实一直在看王府的账本。”
“尤其是看那些铺子的账目时,觉得有些趣味。”
怪不得母亲当年那般喜欢做生意。
如今她只是看看账本,竟也看出了不少乐趣。
从那些枯燥的数字里,甚至能窥见每一年的收成好坏,若是仔细观察,确实能发现许多门道。
萧启之眉眼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喜欢看账本,你便慢慢看,反正王府里多的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寒意。
“至于做生意,你就别想了。”
“死都别想。”
萧启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神牢牢锁住她。
“别以为本王会放你离开。”
姜昭宁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本来也从未奢望过他能同意。
因此,她只是恭敬地站在原地。
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没听到那话里的威胁。
萧启之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心里越发气闷。
“传膳!”
姜昭宁心里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他竟然还没有用膳。
等陌书将膳食送来,姜昭宁将之一一摆在桌上。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
她摆好碗筷。
“王爷,请用膳。”
话音刚落,她便退后一步,坚定地站在了萧启之的身后。
以往,他从不需要人伺候用膳。
萧启之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那副不咸不淡、恭敬疏离的模样。
心里的烦闷愈发汹涌,让他只想狠狠使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