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熹微的光透过窗棂。
姜昭宁伺候萧启之用膳。
桌上的餐盘稀疏,往日堆砌如山的珍馐,如今只剩下寥寥几碟,精致却也寒酸。
这是王府定例的份额,分毫未多。
萧启之捏着乌木筷的手指顿了顿,眉眼微抬,扫过桌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姜昭宁垂手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呼吸平稳。
厅内静得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响。
这片刻的安宁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声撕碎。
“启之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那起子小人,竟敢如此欺辱我!”
沈烟提着裙摆冲进来,脸上挂着泪珠,一见姜昭宁也在,哭声猛地卡住,随即哭得更凶了。
她扑到萧启之身边,泣不成声。
“启之哥哥,你瞧瞧,这早膳比往日差了何止一半!张管家那个奴才,竟然敢如此刻薄我!”
“还有,我院里本有八个大丫鬟伺候,昨晚……昨晚竟无故撤走了六个!”
沈烟哭得梨花带雨,满腹委屈与不甘。
萧启之本就因马夫之事有些不悦,此刻被她哭闹得更是心烦,他抬手压了压眉心,目光冷厉地射向姜昭宁。
“让你管着王府,你就是这么整幺蛾子的?”
沈烟闻言,蓦地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启之。
“启之哥哥,你……你竟把王府交给了一个奴婢打理!”
姜昭宁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狐假虎威的意味,她躬身行礼。
“回王爷,奴婢所为,无愧天地,一切皆是为王府考量。”
“王府用度皆有定例,奴婢不过是照章办事,并无任何错处。”
沈烟一想到自己今早那只有六个菜的凄惨早膳,怒火攻心。
她几乎是指着姜昭宁的鼻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婢罢了!”
她又转向萧启之,泪眼婆娑。
“启之哥哥,你就任由一个奴婢如此苛待我吗?”
“若是这王府当真容不下我,我这便回沈府去,也总好过被一个丫鬟磋磨折辱!”
姜昭宁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站姿都未曾动摇分毫。
“沈姑娘此言差矣,您是王爷的贵客,奴婢怎敢薄待于您。”
沈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
“我在这王府住了整整半年!从未吃过如此磕碜的早膳!你还敢说没有薄待!”
姜昭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不达眼底。
“沈姑娘确是王府的客人,可您这半年的吃穿用度,早已超出了王府女主人的份例。”
“再过一月,王妃即将入府,若让她知晓,又该如何自处?”
“何况,此事若是被御史台知晓,怕是要参王爷一本奢靡无度,于王爷的声名有碍。”
沈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她只能再次转向唯一的依靠,那双美目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地望着萧启之。
“启之哥哥,这奴婢牙尖嘴利,巧言令色,实在可恶!”
“依我看,就该立刻将她发卖出去!”
萧启之的目光从沈烟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姜昭宁脸上,神色变得平淡。
“看来,你很期待王妃入府。”
姜昭宁神色恭敬如初。
“王妃入府,是王府的天大喜事。莫说奴婢,王府上下所有人,都会为王爷开怀。”
萧启之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眸清澈如洗,坦荡荡地映着他的身影,里面寻不到半分怨怼与嫉妒。
什么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萧启之的心底蓦地窜起一股无名的疯狂。
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动作带起一阵劲风。
“沈姑娘是本王的贵宾,别说只是超了王妃的份例,便是超了本王的份例,又如何?”
姜昭宁眼睫低垂,遮掩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王爷教训的是。”
“是奴婢思虑不周,能力浅薄,不堪此重任。”
“还望王爷收回账册与管家之权。”
萧启之身体一愣,眼里疯狂更甚。
“你在威胁我?”
姜昭宁侧过头,唇角挑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王爷何意?”
萧启之看着她这副鲜活又带刺的模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从前的画面。
她曾眉眼弯弯地靠在自己肩膀处。
两人一同畅谈着有彼此的未来。
如今却只剩下背叛与怨恨。
萧启之的眼底,一抹痛苦转瞬即逝。
沈烟伸出手,指尖轻扯着萧启之的衣袖,“启之哥哥,既然她不识好歹,你就换个人吧。”
她的声音柔弱,却带着志在必得的意味。
“我自幼在母亲膝下长大,管家事宜最是娴熟,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来管家。”
话音刚落,萧启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王府之中无长辈,暂时也没有当家的王妃。
姜昭宁作为他的贴身大丫鬟,以他的名义管理账本与中馈,本就是权宜之计,但也说得过去。
可让沈烟管家?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姜昭宁默默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萧启之捏了捏眉心,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与不耐。
“烟儿,别闹。”
沈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在里面打着转,要落不落。
“启之哥哥,烟儿只是想为你分忧罢了。”
萧启之压下心头的烦躁。
“我知道烟儿的情深义重,但你插手管家,以后让王妃知道了,怕是不能罢休。”
闻言,沈烟的脸色白了几分,委屈更甚。
她眼珠一转,忽然整个人都靠进了萧启之的怀中。
埋头在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
萧启之的身体一僵。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昭宁,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刺痛。
那一瞬间,他因被威胁而暴怒的心,竟莫名地舒坦了几分。
那股快意压倒了怀中女子的不适感。
他强忍着没有推开沈烟,反而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烟儿,若是你嫌弃份例少了,往后都从本王的私账中出。”
话音刚落,他抬眼看向姜昭宁,眼神倏地转冷,像淬了冰。
“听到了吗?”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砸向她。
“从本王的私账出,这跟王府的份额,没什么关系了吧。”
姜昭宁缓缓移开了视线,指尖在袖中蜷起,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