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29)
辛茸近来表现还算乖巧,奚桥对他的管束便松了不少,因此想绕过他去见张董,倒也不是难事。
张董要他直播,无非是想蹭他星二代的热度。资本投了资,自然要榨干每一分价值,这是商场常态,无可厚非。
只是这一次,辛茸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是每次出镜都打着辛念巧儿子的名号,短期内观众或许愿意买账,可久而久之,便会引来逆反心理,甚至指责他消费国民女神的情怀。
热度是把双刃剑,靠它赚快钱容易,想真正站稳脚跟,还是得靠实打实的内容。
回到家,他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奚桥。
得知他私下联络张董,奚桥脸色当场沉了几分,几乎要发作。但听完整段条理清晰的分析后,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可以试试。”
辛茸选择了“旅游+极限运动”作为直播方向。
第一次尝试跳伞时,眼见着辛茸险些偏离降落点,奚桥几乎要当场把计划叫停。可等到剪辑素材时,耳机里传来辛茸在高空中的笑声。
明媚,肆意,张扬,是奚桥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鲜活。
他久久无言,最后问:“您真的喜欢这个?”
“当然了!”辛茸眼睛亮得惊人,“你是不知道,在空中飞的感觉有多好玩!”
他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语速都快了几分,那份发自内心的快乐,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奚桥终究没再反对。
很快,辛茸的账号逐渐成型,公司借此强力注资后也蒸蒸日上,一切步入正轨。
半年后再见张董,辛茸早已不是那个酒桌边唯唯诺诺的新人,举止落落大方,谈吐得体,已经能在会议上独当一面。
张董的公司是老牌娱乐资本,和辛茸的MCN公司合作,也是为了打破壁垒,试水新的商业模式,解决现在老牌公司在新互联网时代的发展困境。
他对这半年的合作成果颇为满意,提到下一步将退出新人扶持计划,从直播平台挖掘潜力股,结合双方的优势。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奚桥,问他的意见。
“我没意见。”奚桥语气平静,“一切以辛少为准。”
他始终清楚自己的位置,尤其在辛茸事业渐稳的当下,更不能让合作方生出架空辛茸的念头。他话里那点刻意的生硬,是在给张董提醒。
张董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向辛茸,笑得意味深长:“辛少,看来您的助理,对您真是忠心可鉴啊。”
说完又转头看向奚桥,笑眯眯道:“别误会,其实我和辛少早就沟通过思路,问你也就是集思广益罢了。放心,没有辛少拍板,我们不会贸然推进。”
奚桥面色如常,眼底却多了几分审慎。他低声开口:“直播与传统娱乐之间仍有壁垒,平台爆红的素人,真进了圈子,往往缺乏竞争力。在这方面前车之鉴太多。可以培养,但要选对人,不能急功近利。”
张董轻笑:“第一批人选已经定下来了,还是辛少亲自推荐的。说起来,他当初肯接直播,就是要帮那人出道。辛少对他,可是青睐有加啊。”
听到这里,奚桥怔住了。
他喉结微动,目光沉沉落在辛茸侧脸。
他竟然有……这么喜欢的主播吗?
喜欢到不惜铤而走险,为那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奚桥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可辛茸的神情坦然,连半分否认的意思都没有,明晃晃坐实了张董的话。
胸腔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酸涩发苦,但还是强迫自己不露声色,询问账号信息。
听见张董念出了那个熟悉的ID,奚桥整个人僵在座椅上。
就在他怔神的空隙里,辛茸已自然接过话头,继续与张董洽谈合作细节,提出明确要求,必须给推荐的那位新人配备最顶级的资源。甚至还补上了一句:如果过程中有任何风险,他愿意亲自兜底。
回程的路上,奚桥一言不发,像被棉絮塞住了脑子,陷在沉默里。
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直到轿车即将抵达宋宅,辛茸终于按捺不住。
“我说,你倒是表个态啊,”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这样一句话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根本不想出道,全是我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
“不是。”奚桥立刻否认。
他本就不擅长表达,这一年多来,也不过是为了应付生意场上的社交,才勉强逼着自己伪造出一个能说会道的假面。
可是辛茸刚才轻飘飘的几句话,却一下子把他拽回了原点,变回那个面对人就紧张得结巴的愣头青。
半晌,他才哑声问出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辛茸看皱眉,“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帮你。还是说你不愿意?”
奚桥抬眸望着他,胸腔起伏了一阵,转过头看着他:“辛少,我……”
“哎呀,算了算了,”刚刚和他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辛茸心里稍微动了一下,立刻别过脸,像是害怕肉麻似的避开他的目光,“你……别让我失望就好了。”
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肉麻,还有些……心虚。
奚桥一定以为,他为了帮他冒了很大的风险,一定觉得这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掏心掏肺的信任,却不知道辛茸早已看过剧本,自然知道奚桥注定会一飞冲天。
就像一个知道彩票号码的人下注,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任务进度条已逼近尾声,但半年过去,他依旧没有收到脱离世界的信号,辛茸也能猜出其中缘由。虽然他已经配合奚桥完成了复仇,可奚桥本人的事业尚未腾飞。
显然,奚桥的出道,是必须触发的剧情点。
果不其然,奚桥一出道便惊艳四座。
在S级资源的加持下,加上他本就过人的才华,很快脱颖而出。
比起流行音乐,奚桥更钟情于纯演奏,按理说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他偏偏技艺出众,风格独特,很快便有了开线下音乐会的机会。
一场接一场,舞台越来越大,人气节节攀升。甚至有国际一线电影团队亲自上门,邀请他担任配乐制作人,他的名字也随之登上更高的台阶。
与此同时,他也成了各大顶流歌手争抢的金牌制作人。虽然始终低调,可那张过于出挑的脸,加上耀眼到无法遮掩的才华,还是收获了一大批死忠粉。
音乐会规模不断升级,从小剧场到千人剧院。
当奚桥终于迎来首场全球巡演时,辛茸的任务进度条也终于拉满。
首演当晚,辛茸也去了现场。
他坐在人海之中,看着聚光灯下的奚桥,身穿黑白燕尾服,身影修长挺拔,自信从容地走向中央那架三角钢琴。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彼时的奚桥穿着一身廉价西装,拘谨局促地走进他的房间,面试他的助理。如今,已经脱胎换骨。
奚桥的音乐一如既往地克制,哀而不伤,和他本人内敛的性子一脉相承。半露天的场馆里夜风微凉,可观众的热情却炽烈依旧。
演出完美落幕,毫无疑问为巡演打响了头炮。
散场后,辛茸迫不及待赶往后台。
走进休息室时,奚桥正站在角落卸妆,余光一瞥,意外瞧见他在四下张望,愣了一秒,随即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身边。
“您怎么来了?”奚桥很惊讶。
“我怎么不能来?”辛茸扬起笑,语调轻快,“我的助理现在是大明星了,我当然要来捧场啦。”
奚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忽然皱起:“怎么穿得这么少?”
话还没说完,便顺手脱下外套披到他肩上,紧接着握起他的手,眉头皱得更深:“手也这么凉。”
“……”
他下意识把那只手捧在掌心,轻轻揉搓,又抬到嘴边,哈了口气。
辛茸手指动了动,想抽回来。
奚桥像是这才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连忙松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陷入短暂的尴尬。
“您早说要来,”奚桥开口,试图缓解尴尬,“我就在贵宾厅给您留个位置,别让您吹风。”
辛茸没应声,只是定定看着他。
奚桥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抬手摸了摸:“怎么了?”
“没事,”辛茸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声开口:“其实我来,就是想说……”
说到这里,他的喉结动了动。
其实辛茸刚来休息室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的。眼下任务完成,奚桥也终于得偿所愿,如果一切顺利,几天之内,他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可当他看着奚桥为他哈气、把他冰凉的手捂进掌心的时候,那份显而易见的喜悦,却突然变得模糊了。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奚桥……并不希望他走。
或许是两年来相互折磨的日子,让奚桥习惯了他的存在,从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执念。又或者还有别的理由,他自己也无从探究。
可无论因为什么,辛茸都不愿再想下去。
因为他终究是要走的。
不论是他的心还是他的人,他的现在与以后,都不可能属于这个世界。
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一年。辛茸的极限运动账号粉丝数破了几十万。该体验的项目几乎都体验了个遍。
在经营账号的同时,他也亲眼看着奚桥一步步站上更高的舞台。
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戏,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辛茸想,他得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远到即便他突然消失,奚桥也不会立刻察觉,只有这样,奚桥他才能过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于是他告诉奚桥,他打算去极地。
在这个世界,没有星际跃迁的技术能送他去往别的星系,极地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远的地方。
早前做项目时,他确实和电视台有过合作意向,关于一项极地长驻拍摄计划。他打算在那里常住拍摄,观察企鹅的迁徙和生态,如果一切顺利,他打算在那里待七年。
奚桥听完,先是肯定了这项拍摄计划的意义和价值,又主动提出帮他对接,办签证,联系住处,平静得让辛茸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或许奚桥巴不得早点送走他这尊瘟神。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张董的电话。
电话那头一上来就是咆哮,问他为什么让奚桥擅自停掉巡演。
辛茸一头雾水,费了好大劲才从他歇斯底里的质问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事实。
他飞快跑去核实,终于确定,奚桥早就准备停掉全部巡演,签证办了两个人的,连机票也一并订好,准备和他一起去极地。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恐怕直到登机那一刻,才会发现奚桥做了什么傻事。
辛茸气得肺都要炸了。
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这傻子竟然想抛下一切,陪他跑到地球另一端?
去极地干什么?
弹琴给企鹅听吗?
到底有没有脑子?!
辛茸决定,等下次奚桥回家,一定要把他好好收拾一顿。
虽然现在的奚桥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但只要没有工作,他还是会回到宋宅,继续履行他的助理职责。
为了不想影响他的巡演行程,辛茸一直憋着火,打算等他歇口气再清算这笔账。
一周后,终于等到奚桥回家。
自从上次被奚桥从花盆里强行拔出来后,小樾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奚桥为此格外上心,每次回来都要专门抽时间察看。
辛茸挑在他给树剪枝的时候开了口,告诉他这次去极地,他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奚桥没有应声,只是低头,把手里那根枝条剪断。
辛茸一直站在旁边等,等到树剪完了还没听见回应,语气不由自主带上点火气:“喂,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奚桥看了他一眼:“想吃什么?”
“张董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要是敢取消巡演,他非削了我不可!”
奚桥走进厨房,辛茸像条小尾巴似的跟过去,嘴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你现在就去取消航班,听到没有?”
冰箱门被打开,里面的食材整整齐齐,日期全是最近的,显然是刚补过。
奚桥沉默一瞬,转身走进客厅,捻起果盘里的水果,打量一眼,也是新买的。
什么都没说,他朝阳台走去。
辛茸终于忍无可忍,一步跨过去拦在他面前:“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奚桥站定,目光扫过房间。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补满的冰箱,一尘不染的地板……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茸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已经不再……需要自己。
辛茸盯着眼前的人,胸腔里的那股火越烧越旺。
他永远搞不懂这个闷葫芦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倔得像头牛,跟他沟通简直能气死个人。
但辛茸也不是吃素的。
比倔是吧?那就看看谁能倔过谁!
他直接放下狠话:“你要是敢跟我一起走,我就不去了。”
奚桥的目光仍然在屋内游移,直到再无处可落,才落回辛茸脸上。
然后,他笑了。
这一笑,看得辛茸一愣。
他从没看到奚桥这样笑过。安静、平和,像是卸下了所有负担,也没有任何期盼。
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难受。
还没等他理清情绪,奚桥忽然伸出了手。
辛茸下意识追随着那只手的轨迹,看着它从眼前掠过,滑出视野,最终落在他头顶。
轻轻拍了一下。
一触即离。
辛茸怔怔眨了眨眼,脑子有点短路。
接着,他听见奚桥的声音。
“就这么讨厌我吗?”
第72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0)
奚桥开口时辛茸正低着头,于是他先听到的是声音。
低低的,像是贴在耳畔的轻语,蒙着层说不清的薄雾似的哀伤,叫人心里一紧。
辛茸本能地想开口否认,顺带再说几句安慰的话,比方说告诉辛茸,自己并不讨厌他。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在他仓促抬头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奚桥的神情。
眼尾微挑,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半点没有和语气相称的哀伤。
辛茸一时语塞,既然对方都浑不在意,自己那些安慰的话倒显得自作多情。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在他长久的、不知所措的沉默中,奚桥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
“如果您是因为不想见到我,也没必要跑那么远,极地实在是太——”
“不是,”辛茸终于从哽住的喉咙里挤出声音,急急地打断了他,“我去极地是因为,确实对这个拍摄计划感兴趣。”
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不……我没有恨你。”
奚桥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莫名地,辛茸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于是垂下眼帘。
有没有恨过奚桥?
如果说从来没有,那一定是假的。
在两人最剑拔弩张的那段日子里,辛茸一度恨他恨得牙痒。
被囚禁的日日夜夜,失去自由的每分每秒,丧失对自己意志和身体的全部掌控权,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情绪濒临崩溃,于是口不择言对奚桥说过太多狠话,句句不堪入耳。
至于奚桥有没有把那些话记在心里,辛茸没问过,也没机会问。
在关系有所缓和的现在,谁也不再提那段鸡飞狗跳的往事。
如今时过境迁,回头看来,奚桥其实也并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他的事。
再到后来辛茸也想明白,他那时候的恨,其实并非针对奚桥本人。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的壳里躲太久了,直到被奚桥硬生生拽出来,所有的伪装都被剥光,被迫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于是把所有无可奈何的愤怒和痛苦,尽数都倾泻到了一个最顺手、最好用的靶子身上。
辛茸想说点什么,可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咽了回去。
“想吃点什么吗?”奚桥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心头翻涌的思绪。
辛茸其实已经吃过了。他现在生活作息规律,每天定时吃饭休息,哪怕是为了拍摄熬夜,也不会错过正餐。奚桥回来时,已经快到他睡觉的时间,他自然不可能还饿着肚子。
可不知为什么,辛茸却有些不忍拒绝。莫名觉得,如果这一次再拒绝,奚桥也许会真的难过。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想喝点牛奶。
奚桥便去为他热了牛奶,还加了他喜欢的蜂蜜,尝起来甜甜的。
最后奚桥还是没有取消巡演,也没有和他一起去极地。
但他也没有取消航班。
他说,想送辛茸进候机厅。
这个要求无关痛痒,听起来体面又自然,辛茸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去机场的路上,辛茸才真切意识到奚桥今非昔比,即便戴着口罩,还是有人能认出他。
他原本想打趣几句,缓和这一路莫名其妙的沉闷。谁知话还没出口,自己也被人认了出来。
毕竟他如今也是个坐拥百万粉丝的知名博主,走到哪儿都不算完全低调。
两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甩开一路尾随的人群,进了只属于他们的VIP候机厅。
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
这次辛茸要去的是地球另一端,是全球最寒冷的极地。
他没带助理,独自一人前往,虽然很多人都建议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最好有人陪着,可他坚持不带。
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次在极地也待不了几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更何况,他现任的助理工作尽责,从不出错,是全世界最好的助理。所以他找不到别人替代。
最后一项注意事项也被奚桥絮絮叨叨交代完,二人终于无话可说,空气归于沉默。
百无聊赖之下,辛茸点开手机小游戏玩了两局,时不时用眼睛余光瞟奚桥。
那人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看手机,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地板某个点。
空气凝滞,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沉默中酝酿、发酵。
仿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等着什么落地,却始终没有人愿意先开口,去揭开那层纸。
终于,在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奚桥叫了一声辛茸的名字。
辛茸抬头,摁灭手机屏幕,望向他,等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别人。”
辛茸听见自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并没有惊讶,反倒是一口悬着太久的气,终于长舒出来。
辛茸隐约能察觉到,奚桥知道自己恨他。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日子才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不是必要,几乎不在他面前出现,即便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越来越沉默。
可辛茸就是能明白这份沉默的分量。
两年了,他怎么会看不清?一个真正恨他的绑匪,不会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体重是否回到正常范围,也不会关心他有没有顺利毕业。
更不会在他创业初期,为了他公司未来的发展,在酒桌上和人应酬周旋,只为说动一个不肯松口的投资人。
更不会在事业正盛时,特意赶回来,只为给他热一杯牛奶。
辛茸不是傻子,他知道一个人对他好不好。
即便那份好,曾经让他觉得窒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无法接受也无法回应,但那从来都不是奚桥的错。
辛茸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也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奚桥低下头,“我知道,你大概看不上我这种人。你现在过得很好,就算没有我,也被照顾得很好。我能做的,不过是给你热一杯牛奶,可是……”
他的声音很迟缓,越来越虚浮,像一个慢慢泄气的气球,辛茸几乎能听见,他的勇气在一点点从缝隙中流走。
“只是,如果哪天你需要……你记得……不管什么时候……你——”
短短几句话,却被他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最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辛茸立刻安慰,“我知道的。”
如果没有奚桥,他可能早就迷失在任务世界里,分不清虚实,沉溺在过往的幻梦里,也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是奚桥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可这些话就算说了,奚桥也未必能理解。于是他只挑了最简单的一句,也是最真诚的一句,说了出口。
“……谢谢你。”
奚桥笑了笑,没再多说,从琴盒里取出吉他,将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一点点拨进了旋律里。
那是一首欢快的曲子,节奏轻盈,旋律明亮,没有离别的伤感,反而像是在替他说:愿你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候机厅的门被打开了,乘务员走进来,引导他去登机。
辛茸起身,提起行李,走到门边。
“那我就先——”
话没说完,手腕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攥住。
那是一只灼热而颤抖的手。
辛茸愕然回头,正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睛。
“……别走。”
奚桥的语气压抑而哀恸,手却抓得死紧,几乎要嵌进他腕骨里。
辛茸怔在原地:“奚桥,我……”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奚桥情绪这样失控了。
上一次还是在那栋社区楼里,他被讨债的人围堵在门口,奚桥将他一把抵在墙上,眼里燃烧着惊惧的怒火,咬牙问他是不是不要命。
如今,那双眼睛依旧泛红,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祈求:“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乘务员默默移开视线,识趣地退后,没有催促。
可辛茸心里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种奇异的痛感从心口生出,又钝又闷。
他望着那双熟悉的铅灰色眼睛,看着里面的光一点点黯下去,胸腔里某个曾被他无数次打消扼杀的念头,在这一刻突然再度冒头。
可他已经没时间细想。
他不能留下。
即使现在留下,过不了多久,也还是要走。
于是辛茸只能狠心挣开那只手:“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又是一股剧痛,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失去继续发声的能力。
他没再能说出后半句。
只能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候机厅。
一路都没有再回头。
在前往极地之前,那个脱离世界的按钮早已亮起。
不过,辛茸没有立刻离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给奚桥报过平安之后,才最终按下。
上个世界,他是在自然死亡后被系统强制带离的,于是050没机会施展它引以为傲的VIP服务,只在服务大厅短暂停留,便被系统一脚踹进新世界,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以至于在新世界的头几个月,辛茸都过得浑浑噩噩。
这一次终于走上正常流程,050的情绪格外高涨,尤其是经历了上个世界的重重惊险,特别是从宿主被主角囚禁开始,050几度以为任务要翻车,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自家宿主还是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050殷勤地摆好一大桌子奖励食物,满心期待等结算。页面一亮,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宿主宿主宿主!!!”
辛茸被吵得头疼,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它一眼。
“你你你你你看到没有!积分——满了!满了啊!!!”
辛茸愣了几秒,视线落在那个数字上,迟疑地重复了一句:“……满了?”
在这个世界,他他触发了自由模式,完成方式又极具突破性,评分自然高得惊人。最难得的是,他的人设分终于不再拖后腿,比上个世界高出一大截。
原本在上个世界他已经是高分结算,这次更是稳中求进,直接把积分条顶到满格。
这意味着……
辛茸凝视着那串数字,声音轻飘飘的:“我可以去复仇了?”
“没错!恭喜宿主!”050用力点头,接着又补充,“你已经达成条件,可以启动时空回溯了!不过要提醒一下,时空回溯的机会只有一次,至于能不能成功复仇,就得看你自己了。一旦进入复仇世界,就算失败也不能再重来了。”
辛茸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他用两个世界的努力才换来的成果,可他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可是为什么……”他轻声问,“我还是想不起扶桑?”
“宿主,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050保持着耐心,“每个人的记忆恢复进度是不同的。不过不用担心,就算现在记不起来,只要进入复仇世界,记忆自然就会全部回来了!”
辛茸没再说话,只是望着半空某处,眼神有些游离。
050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试探着问:“那……宿主是想现在就开始复仇任务,还是先在服务大厅休息几天?”
“……”
“要不先休息几天吧?养精蓄锐,也能准备得更充分。”
辛茸忽然开口:“之前你说,我可以看档案。”
现在他正处于两个任务之间的休息间隙,050曾跟他说过,在这段时间,他可以前往档案馆,沉浸式体验以前经历过的每个世界。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一般不建议宿主在完成复仇前就去回顾以前的世界呢。”
虽然辛茸向来意志坚定,复仇动机清晰,但他对于第一个世界的执念也同样强烈,因此050不得不有所顾虑。
可辛茸却笃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如果是刚刚结束第一个世界,或者是上个世界中途的自己,或许真的会有沉迷的可能。
可现在不同了。
有人把他从壳里拉出来了。
是奚桥把他拉出来的。
所以,他不会辜负奚桥的努力。
那是自己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了。
“我想去档案馆看看。”辛茸说。
之所以他不想立刻去复仇,是因为自从离开上个世界起,心头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就始终没有散过。
050的确说过,记忆恢复缓慢属于正常情况。但它同样也说过,越接近任务尾声,记忆便该越发清晰。
而现在他的积分已经攒满,对于扶桑的记忆却比上个世界还要稀薄。
他也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弄清楚,否则,他没法安心踏上复仇之路。
档案馆里,辛茸在管理台上输入ID号,片刻之后,一个柜格弹了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两张光盘。
虽然名为“档案馆”,这里却见不到一本纸质卷宗,存放的全是光盘。其实也不是真实的光盘,而是数据以具象化的投影形式呈现,方便使用者理解和调阅。
辛茸抽出靠近自己的那一张,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奚桥。
除此之外,就是一长串数字,几乎霸占了整张盘面。
050告诉他,这是档案馆独有的编码系统。
辛茸原本只是随手翻看,却在下一秒,视线在页面左下角顿住。
他怔了一下,眸光逐渐凝聚,像是被什么击中。
一串数字从密密麻麻的资料中跳出来,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换作旁人并不会专门留意,可是对他来说,这串数字意义非凡,哪怕只是一眼,也在瞬间攫住他的呼吸。
30840423。
那是……
景樾的生日?
第73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1)
辛茸立刻抓起另一张光盘。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数字,毫厘不差地落入眼底。
他盯着那串数字,整个人像是定格住了,呼吸滞住,许久都没有动静。
050察觉出异样,小心翼翼地出声:“宿主,你怎么了?”
辛茸握着光盘的手指微微发颤,强迫自己冷静。
两张光盘出现一段相同的数字,未必就能说明什么,可这串由系统随机生成的识别码,本该是每个角色的唯一标识,现在却出现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主角档案里。
更别说,那串编号在第一个世界里,具有特殊的意义。
辛茸很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
他曾经问过050,每个世界有那么多角色,这些角色都是从何而来,而050告诉他,大多数都是系统生成的数据。
但还有另一种情况。
当系统超负荷运转时,会安排多位宿主共享同一任务世界,以此节省运行成本。
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中的角色便不再是数据,而是由真实存在的宿主扮演。这些人一开始都带着各自的某种目的进入系统。辛茸是为了复仇,而其他宿主则可能是签署了不同的契约,在任务里扮演的角色也各不相同。
那么,会不会有可能,在两个世界里,撞上同一个宿主扮演的角色?
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由宿主扮演的角色本就屈指可数,所以这种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万一呢?
万一……辛茸就是撞上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不管真相如何,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这件事,他还不能声张,至少不能惊动了系统。
上一个世界,他为了景樾选择滞留在系统里,与对方走完了一生。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开始之前,050便多次提醒他,如果宿主对主角动情,将触发系统警戒,严重者甚至会被强制抹除。
而如果在景樾的背后,还藏着另一个宿主,一个和他一样,带着某种目的进入系统的人,那么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稍有不慎,他就会连累另一个人一起遭殃。
辛茸的手抖得不受控制,却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道:“我想回去。”
050一愣:“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我,是想休息还是直接去复仇吗?”辛茸抬眼,目光平静却坚定,“我都不想。我想回到上个世界,为复仇养精蓄锐。”
050迟疑地说:“可是……在这里不能养精蓄锐吗?”
辛茸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知道,050对他算得上忠诚,不会主动背叛他,但他仍然不能冒险。
“不好。我不习惯这里,”于是他说,“毕竟我刚演完大少爷,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
050眨眨眼,仍想劝说:“我也可以给你申请VIP套房的——”
“不要,”辛茸截断他的话,顺势装作嫌弃地一皱眉:“我都说了,我在这里休息不好,我要回去。”
050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
辛茸不给他机会,语速骤然加快:“现在任务刚结算,通道还没关闭,我是可以回去的,不是吗?”
“宿主……”
“而且我所有任务都完成了,只剩最后一步复仇,如果我没休息好,导致复仇失败,你的绩效也会跟着泡汤,你真的想那样吗?”
050神情一滞,被他这番话噎住。
见他没再阻拦,辛茸转身走进尚未关闭的传送通道。
自从宿主脱离后,世界就被按下暂停键,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辛茸是在给奚桥发完报平安的消息后脱离的,所以当他重新归来、再次睁开眼时,手机便立刻震动不停。
【好,到了就好。】
【三天之后可能有飓风。】
【这几天不要出门。】
【冷的话记得告诉我。】
一条又一条,接连不断地弹出。
辛茸看着屏幕,眼眶就有点酸。他咬了咬嘴唇,没多想,立刻拨通了奚桥的电话。
他太急了,急到拨出去的那一瞬才意识到,现在他这里是傍晚,而奚桥那边应该还在深夜。
可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就被接通了。
“辛少?”听筒里的声音里满是急切,“您还好吗?冷不冷?”
辛茸一怔,半晌才问:“你还没睡?”
“嗯,”奚桥低声应着,“马上就有飓风,您看到天气预报了吗?您的房子要加固——”
“你等等……”辛茸打断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声音都发哑了,“我有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得跟你说……你等我,我马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像是人在走动,风声夹杂其间,隐隐灌入屋内。
辛茸一只手紧攥着电话,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开订票软件,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
这时他才想起,按照原定计划,奚桥这几天应该还在巡演,他不确定对方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到了巡演的城市了吗?”
他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打扰奚桥的工作,可心头的焦灼逼得他再也忍不住。
电话那端静默了片刻:“怎么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说。”辛茸一边说,一边焦急地点开航班页面,“你快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那边依旧没回答,他索性先随便选了个国内的城市。可界面一刷新,页面空空如也。
“……没有航班?”他怔了一下,低声呢喃。
又试着刷新了一次,仍是空白。
奚桥的声音响起:“马上飓风了。极地会封城,未来几天所有航班都会停飞。”
“怎么会这样……”辛茸被一记重击,呼吸乱了节奏,“可是我……”
“到底出什么事了?”奚桥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急切。
辛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赶回来,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拦住了归路。
可他真的……太想见他了。
再多的语言,再多的解释,都不如亲眼看一眼他来得安心。只要能看一眼奚桥的眼神,他就能确认,自己心底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
“我……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低声呢喃,声音发颤,“我只是……真的很想见你……”
“辛少。”
“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如果后面几天没有航班,我再看看今天,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他越来越语无伦次,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奚桥抬高音量、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他才从混乱中回神,艰难地安静下来。
“您先开门。”
“……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辛茸脑中“轰”地一声炸开,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冲了出去。手指刚搭上门把,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门就被猛地拉开。
风雪扑面而来。
奚桥就站在门外,身上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头发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脸颊被风吹得发红,连呼吸都裹着冷意。
辛茸怔住,指尖一松,手机“啪”地掉在地板上。
“你……”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荒唐地怀疑,奚桥是不是也学会了瞬移,毕竟如果他恶毒猜想没错,那么奚桥也是有自己的系统的人。可紧接着,他想起了之前对方提起巡演时的迟疑与闪躲。
心口猛然一紧,他脱口而出:“你根本没去巡演?”
语气太急,甚至有些凶。
奚桥的嘴唇抖了一下,呼出的气在风里打散。
“对不起,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跟着您来的,”他的语速急促,“我只是……只是想看看您住的地方。我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真的。”
门外的风灌了进来,冷得刺骨,而奚桥就站在那里,嘴唇发紫,喉结微动,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得发抖。
“可这里太冷了。”他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又抬起头看了辛茸一眼,“您又不爱添衣服,这种天气……我……”
他哑住了一瞬,又连忙低下头:“我不是想监视您,如果您不需要,我不会出现在您面前的……只是……”
“只是这里太冷了。”
奚桥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句,说“这里太冷了”,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可辛茸竟然听懂了。
他想说,他不是故意留下来,都是因为极地太冷。
他怕辛茸误会他赖着不走,于是笨拙地搬出了一个客观的不容辩驳的理由。仿佛只要辛茸选择的是个春暖花开的地方,他就会潇洒离去,继续他的巡演,假装辛茸从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辛茸的心脏一下子酸得厉害。
奚桥还在笨拙地解释着,可他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
风呼呼地往屋里灌,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因为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正替他挡住所有的寒意。
辛茸扑过去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一僵,嘴角残留着未说完的话语,最终都随着这个拥抱静默下来。
羽绒服还带着未干的风雪,贴上来冷冰冰的,湿漉漉的,像一团没有温度的棉花。
可辛茸依然觉得很暖,很安心。
因为他知道,抱着的人是谁。
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在奚桥慌乱解释、反复念叨“太冷了”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根本不需要确认什么。
因为奚桥好笨。
太笨了。
这么笨的人,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
三天后就是飓风,奚桥进屋后便没停下过,检查房屋结构,检查阳台排水是否通畅。
辛茸始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搬动阳台上的花架,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把他上个世界经历的一切试探性地吐露给他。
直到最后终于确认,奚桥并不记得过去的事。
于是他索性豁出去了,将自从他进入系统以来所有离谱到让人觉得是臆想的事全都一股脑摆在奚桥面前,想看看这样能不能刺激他想起些什么。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辛茸语气郑重,一双眼睛黑亮亮的,“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这句话时,奚桥正半跪在窗前,专心致志地给窗缝贴胶带。
“你到底有没有在说啊?”辛茸终于忍不住问。
奚桥手下动作一顿,抬眸看他:“听到了。”
辛茸不满地皱起眉:“那你说,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他是真的忍不住有点失落。这些话他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讲出来的,本以为能换来对方一点回应,可奚桥自始至终只埋头忙活,仿佛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结果下一秒,奚桥就把他刚才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辛茸一下子哑火了。半晌,他才低声问:“那你……信吗?”
奚桥沉默了几秒,随即反问:“你希望我信吗?”
辛茸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奚桥想的不是“信不信”,而是自己“希望不希望他信”。这个切入角度和他所想完全不同。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拿出更多的证据,去证明、去让对方相信自己所说的一一切,但被奚桥这样问着,被他这样认真地望着,他突然有些撑不住了。
心防被撬开了一道缝。他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他当然希望奚桥信。
因为他太想他了。
想到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去想。
然后他看到奚桥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信。”
辛茸怔住,反应慢了半拍:“……真的?”
这回应太轻易,轻易得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就这么相信了?
难道是因为奚桥自己也经历过重生,所以对于这些超出常理的事接受度更高?
正胡思乱想间,奚桥已经走到他面前。
辛茸眼睁睁看着二人距离一点点缩短,脑子突然卡顿,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辛茸怔住了,下意识往后退了点。
奚桥脸色顿时一变:“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辛茸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能不能别老说‘对不起’啊?”他撅起嘴,有点委屈。
也不知道为什么,印象里的奚桥总是在道歉,明明没做错也道歉,明明做的是他喜欢的事,他还是道歉。
奚桥点头:“好的,辛少。”
“也不要叫我辛少!”辛茸更委屈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叫我。”
奚桥又问:“那该叫您什么?”
辛茸咬了咬嘴唇:“你以前都叫我茸茸的。”
“好,”奚桥从善如流地改口,“茸茸。”
辛茸忽然有些绷不住,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怎么能有人这么呆,这么笨,这么……好。
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奚桥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捧住他的脸:“怎么了?”
他的目光很担忧,就这么看着他,辛茸抬头与他对视,眼泪未干,手却忍不住伸过去,捏了捏他的脸。
他摇摇头,哽咽着说:“你还是老样子。”
那种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模样,那种一旦认真便全心全意的样子,就是他。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辛茸心想,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一旦勇敢正视这份可能性,他就发现,这一切其实早就无比清晰了。
奚桥是第一次来到极地,对付飓风的经验大多也都只是道听途说,真遇上了难免有些风声鹤唳。所幸辛茸现在愿意让他留在身边,哪怕真出了什么事,至少他的身边还有自己。
一切收拾妥当,他才在辛茸身侧躺下。辛茸似乎很累,他刚一上床,就自然地往他怀里缩。
奚桥抬手将人揽进怀里,看着那张安然入睡的脸庞,耳边回响着刚才他说过的话。
他不知道辛茸说的是真是假。实话实说,那些话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他的大脑。
他只听得到辛茸说,想见他。
在得知他偷偷跟来极地后,辛茸非但没有大发雷霆,还冲上来抱住了他,说想见他。
从那一刻起,所有理智全都被击溃,只剩下一个念头:不管辛茸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只要他还允许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奚桥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俯身靠近,在他耳边轻唤一句:“茸茸。”
辛茸的笑容就软了下来,眉眼放松。
奚桥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主动靠近的脑袋,片刻后又唤了一次:“茸茸。”
怀里的人伸手将他搂得更紧,即使是梦里,也模模糊糊地回应着他。
奚桥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动作。
心就要冲破胸膛,一下一下,鼓胀到几近炸裂。
这是真的吗?
他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做梦。
可他仍觉得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
晕眩、发热、失重……他被突如其来幸福砸得七荤八素,就像武侠小说里某个跌落悬崖的无名小卒,误打误撞捡到一本武林秘籍。
而秘诀只有两个字——“茸茸”。
只要念出这两个字,他就可以拥有幸福。
奚桥从未想过,命运会对他这样慷慨。
重生已是意外之喜,此刻的他却又被赐予了第二次生命。自这一瞬起,人生便有了唯一的使命——他要让辛茸开心。
为此他曾学着做饭,学着烘焙,学着怎样养护一棵树,怎样撑起一家企业,怎样替他解决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
这些,奚桥全都学会了。
所以现在再多学一件,也没关系。
奚桥低头,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听进他安宁而舒缓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很笨,也知道这一次会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难。
但没关系。
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
学会如何……成为另一个人。
第74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2)
按照系统规则,一旦辛茸脱离世界,他的角色就会被系统接管。
如今他既然已经回来,就意味着极地拍摄任务得由他亲自完成。
飓风把他们困在极地一周。航班恢复后,辛茸本想让奚桥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完成拍摄计划。当然了,也不是要他真在这待上七年,两个月就能回去。
那天奚桥异常沉默,收行李慢吞吞的,到了机场也一直磨磨蹭蹭拖着箱子,眼神幽怨地盯着辛茸,一句话也不说。
辛茸看着他那副低头不语的模样,心口一软,终究还是答应让他陪自己完成拍摄,再一起回去继续巡演。
一来巡演反正已经推迟,二来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其实辛茸也舍不得和他分开。
飓风过境,天光终于放晴,他们得以真正领略极地的奇幻之美。辛茸来之前就算好时机,现在正是最适合拍摄极光的时候。于是他们驱车一路北上,追光而去。
等待极光是一个漫长又枯燥的过程,车窗外是无边的雪原,辛茸百无聊赖,靠在车窗上,随口和奚桥聊起上一个世界的见闻。
他说,那是一个科技极度发达的时代。与这里只有极少数人通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入太空不同,在那个世界,太空航行就像普通旅行一样寻常,人们甚至拥有私人飞艇,足迹遍布星海。
奚桥听得很认真,称赞那真是一个好世界。
辛茸也这么觉得。正是因此,他刚来这个世界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入不了眼,食物保鲜技术落后,医疗手段低下,交通更是慢得无法忍受。
可当他们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幽绿色的光辉洒满天穹,辛茸仍然高兴得跳了起来。
哪怕他见过比这壮丽百倍的太空奇景,眼前的景象仍让他兴奋不已。也许是因为他毕竟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久,也开始用这个世界的眼睛去看风景,所以那份激动,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辛茸想,他终于开始适应这里的一切。
结果当晚,他就被狠狠打脸。
极光太美,氛围正好。两人回到屋里时仍带着意犹未尽的悸动。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睡在同张床上,可经过辛茸的细细观察,他发现奚桥这个人……实在老实得让人费解。
除了偶尔搂着他,从来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他给了那么多暗示,主动亲亲抱抱,结果每次奚桥都像卡机一样,僵在那里,不上不下。
今晚也是一样,明明在外面氛围还好好的,一回到屋里,辛茸就迫不及待把人按进床里,亲昵地蹭来蹭去。结果那人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愣是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这样以来,反倒显得辛茸特别急色,特别傻。
他脸上挂不住,懊恼又委屈地一把将人推开,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嘟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老实说,他是真有点怀疑。
毕竟是自己主动找上奚桥的,而对方至今没亲口说过一句喜欢。
说不定就算是喜欢,也只是那种单纯想和他盖着被子聊天的喜欢呢?或者,是那种只想给辛茸当奴隶,但对他并没有欲望的喜欢。
谁知道呢。
反正那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说,辛茸也无从得知。
“不是,”就在他的怀疑就要冲破天际的时候,奚桥给了他一个快速而肯定的答案,然后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嘴唇动了动,“……你确定吗?”
辛茸眨了眨眼。
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他可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真要说不确定,那也是不确定奚桥这个纯情小处男的技术。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到底会不会做、能做成什么样,还是个未知数。
奚桥带着他洗完澡,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沉默片刻,忽然道:“等等,我出去一趟。”
辛茸一愣:“干什么?”
他衣服都脱了,这人还要走?
“买点东西。”
辛茸眨眨眼:“买什么?”
奚桥没解释,只说很快就回来。
等奚桥提着一袋东西回来时,辛茸拿起其中一个小瓶子,翻来覆去地研究,满脸新奇。
听到奚桥低声说是为了方便进入,需要慢慢适应时,他皱了皱鼻子,不以为意地说:“这……有必要吗?”
奚桥没回答,只把瓶子拿回来:“可能会疼,受不了就告诉我。”
辛茸眨眨眼,自信满满:“不会,这算什么。”
十分钟后,刚刚还拍着胸脯夸下海口的辛茸,已经哭得泪眼汪汪:“怎么还没好啊……”
“再等等,”奚桥耐心道,“很疼?”
“你说呢?”辛茸把脸埋进手臂里,抽抽噎噎的,“你到底会不会弄啊?”
“……都说了会疼。”
辛茸听见他这态度,气得直想翻身踢他一脚,但现在他动都不敢动,只觉得一阵阵刺痛从身体深处扩散出来,疼得他眼角都在颤。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难。
以前明明轻轻松松就能进去,根本不需要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最多一开始有点紧,后来都很顺畅。
他哪知道会这样?
怎么……
怎么就不出水了呢?
奚桥看着他哭得乱七八糟,头疼道:“……别哭了。”
辛茸也知道自己不该哭成这样,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给这小处男留下心理阴影了。可他就是忍不住,身体的疼痛混着情绪的委屈,一发不可收拾,意识逐渐模糊,嘴里的话也越发口不择言来。
“好疼……一点都不舒服,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做这个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奚桥的脸色彻底黑了:“放松。”
冷冰冰的两个字,让辛茸更委屈了。
“难怪你们这个世界都不支持同性恋呢……我也不支持了,谁要支持啊,太疼了……”
“第一次都会疼的,”奚桥轻叹,语气尽力放缓,“……你太紧了。”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当同性恋了……”
“别说了,”奚桥打断他,“越说越累。”
“你还好意思凶我?明明是你把我弄这么疼……”
“……”
“别哭了,”奚桥终于叹了口气:“好了,不做了。”
“不行!”辛茸一把拽住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不准停,必须做完……不然我不就白疼了……呜……”
第一次的惨痛经历,让辛茸彻底老实了。
在这个没有ABO设定的世界里,作伪承受方和一个男人上床的体验,远比他想象中痛得多。此后他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在准备阶段就急吼吼催奚桥快点。
好在,奚桥很快便摸索出了些门道,逐渐得心应手,那种疼痛也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服。
辛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猜想他私下没少下苦功夫。
无论如何,他都非常庆幸。
不然,他可能就要恐同了。
和床上的事一样,很多事一旦熬过最初的适应期,便会自然地顺理成章。
奚桥虽然没有上个世界的记忆,却总爱问他以前的事,而那些遥远的记忆似乎也在一点点唤醒沉睡的本能。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景樾,虽然不必上战场,但依旧每日健身,身形愈发挺拔结实。
话也渐渐多了,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沉默寡言,偶尔甚至会逗逗他,不再毕恭毕敬地喊“您”。
这样的变化让辛茸诧异,却要暗暗欢喜。想来也可以理解,毕竟本就是同一个人,刻进骨血的习惯和本性,无论在哪个世界,总会以某种方式重新生长出来。
后来的日子里,辛茸作为旅游博主满世界跑,脚步踏过高原雪原、森林荒漠;奚桥的国际邀约也纷至沓来,两人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发光发热。
只是,比起上个世界,他们的爱情多了一层枷锁。
奚桥身在聚光灯下,公开恋情本就风险重重,更何况还是同性恋情。辛茸不想影响奚桥如日中天的事业,所以一直都遮掩着。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只是事与愿违,他越不想要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发生。
自奚桥出道起,奚永年就没消停过。这些年,奚桥彻底断了奚家的供养,他们连半点红利都没捞着,再加上奚望还没出道,签的那家公司就宣告破产。
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几次上门纠缠都被奚桥冷处理,最后干脆对媒体放料,先是骂奚桥忘恩负义,后来又编排他背后有金主撑腰。
辛茸本想着低调,结果一听这造谣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在采访中怼回去:“你们城里人管这叫金主吗?我一般叫老公。我和我老公恩爱得很,关你们什么事?”
几句话直接官宣,原本只是气头上的顺嘴一句,却成了二人货真价实的婚约。
二人也就顺势办了婚礼。
他们都一致决定,要将婚礼选在极地,他们定情的地方。
婚礼的规模不大,两人都没什么家人可请,来宾多是业内好友,连喜帖都是请曾为奚桥操刀过专辑封面的老友设计。
拿到喜帖的那天,辛茸正忙着筹备,排座次、写名牌、挑选音乐与蛋糕,各种事情忙得不亦乐乎。忽然抬头,见奚桥抱着一张喜帖怔怔地看,神情出奇专注。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辛茸凑过去,好奇地问。
奚桥摇头,眼睛却舍不得移开。
辛茸低头一看。
奇怪了,这纸上什么也没有啊?
“这里,”奚桥缓缓抬头,看着他说,“写的是我的名字。”
说这话时,他的嘴角漾开一丝笑意,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好像得到了某种天大的奖赏。
可是辛茸实在不理解他的惊喜从何而来。
“那不然呢?”辛茸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我和你结婚,不写你名字,写谁的啊?”
奚桥看着他,自己也笑了,摇摇头,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傻。下一秒,他忽然用力把人揽进怀里。
辛茸猝不及防,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回抱住他,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五年来朝夕相伴,一纸婚书对他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有没有这场婚礼,他都早就将奚桥当成一生的丈夫。
所以,看到奚桥光是因为一封写着他们名字的喜帖就这么激动,辛茸是有些诧异的。
奚桥向来不擅表达,情绪也藏得很深。几年相处下来,虽已有所改观,可此刻,他忽然又变回了那个让人难以看透的模样。
“没事,”奚桥说,“只是要结婚了,太高兴了。”
辛茸稍稍拉开距离,看清他脸上那份毫无保留的喜悦,心里才渐渐安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调侃:“傻不傻。”
婚后时光如白驹过隙。奚桥的粉丝圈层虽经历震荡,但他本就打算转向幕后专注纯音乐创作,反倒因祸得福,频频受邀为国际大导演配乐。
辛茸暗自庆幸,如果真如原剧本那样,成为顶流歌手,公开恋情的代价恐怕要沉重得多。
这一年,奚桥为一部国际顶级电影担纲配乐,作品入围最佳原创配乐奖。他受邀前往全球最负盛名的电影颁奖典礼,而辛茸以家属身份随行。
颁奖典礼前,辛茸执意给他刮胡子。
奚桥本人对奖项看得很淡,但辛茸却比当事人还紧张,过去几个月里时刻关注着各大电影节的动向。
他拿着刮胡刀蹲在床沿,眼看就要下手,又开始犹豫:“要不还是你来吧……万一刮花了怎么办?”
他本人毛发稀少,这些年唯一练手的对象就是奚桥。
奚桥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抬起下巴,望着他:“你来。你会带来好运。”
这一说就把辛茸哄住了。
他认真想了想,也是,他的运气确实不错。如果刮胡子能把好运传给奚桥,那当然再好不过。
“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刀片掠过下颌线,带起细密的泡沫,辛茸笑着调侃,“还记得刚开始那会儿嘛?你连句话都不敢跟我多说,我还怀疑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全是我自作多情。”
奚桥轻笑:“怎么会。”
“可你那会儿就是那个样子嘛,又闷又笨,我问十句你才答一句,真愁死人了。”
奚桥反问:“现在呢?”
辛茸笑弯了眼:“现在好很多啦,嘴甜,话多,还懂哄人了。”
奚桥说:“你喜欢就好。”
辛茸正要继续,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奚桥颈侧的衣领边缘。
“你这是怎么了?”他眉心微蹙,抬手就去拨他衣襟。
奚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衣领遮掩处,隐约露出一片狰狞的暗红。
他垂眸应道:“没事。”
“让我看看,”辛茸立刻凑上来。
奚桥动作极快,起身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不严重,昨天不小心烫的。”
“怎么会烫成这——”辛茸不信,伸手再去拉。
“别耽搁了,该入场了。”
辛茸还想追问,但红毯时间迫在眉睫,只得暂时作罢。
等候更衣的间隙,奚桥独自站在浴室镜前,拉开衬衫衣领。
那片疤痕彻底显露出来,狰狞地蔓延在颈侧,皮肤起伏翻卷,带着不自然的暗红。
显然不是普通的烫伤。
这样的伤口很难以任何日常的方式出现在人的身体上。
可对于奚桥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那是硫酸灼烧才会留下的疤痕。
前世,他曾在镜中无数次凝视过同样的疤痕,从胸膛到颈侧,再一路攀上面庞。
原以为过去这么多年,前世的记忆早该淡化消失,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些伤痕他仍记得分毫不差。
每一道纹路,每一处走向,都历历在目。
而如今,在奚桥重生的第二十个年头,那片曾经毁掉他一生的疤痕,再次以同样的形态、同样的位置,出现在他的身上。
第75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3)
颁奖结果毫无悬念,奚桥斩获最佳原创电影配乐奖。
掌声雷动,他在万众瞩目中走上舞台,接过那座实至名归的奖杯。
聚光灯下,他的轮廓被勾勒得冷峻分明,下颌被辛茸修剪得干净利落,身上的晚礼服是为今天特别定制的,剪裁熨帖,领结也是辛茸亲手替他系好。
走上台的每一步,他都迈得沉稳从容,早已褪去初出茅庐时的青涩与紧张。他的气质依旧淡漠,却更像是一种从容不迫,沉静却不卑微。
在麦克风前站定后,奚桥开始发表获奖感言,他感谢了导演、编剧、制片人,感谢曾带他入门的琴行老板,感谢每一个一路支持过他的人。
说到最后,他轻轻顿住,目光越过人群,精准无误地看向辛茸。
他们的感情早已是圈内公开的佳话,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把压轴的那句感谢留给谁。
导播恰到好处切换了镜头,辛茸的身影定格在大屏幕上。他坐在观众席中,神色专注,眼眸清亮。
“我的幸运星,我的伯乐,我的贵人——”奚桥唇角带笑,声音低柔,“也是,我的爱人。”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漫天礼花绽放,辛茸望向舞台,目光穿越重重人海,温热而坚定地落在那人身上,同样弯起了眉眼。
典礼结束后,辛茸穿过后台的混乱找到了他。
奚桥一见他,第一反应就是把奖杯递过去。他知道,这个奖杯对辛茸来说意味着什么。在颁奖季的数月奔波中,辛茸比自己还上心。
可辛茸并没伸手,而是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奚桥手里的奖杯险些脱手,好在他反应及时,利索地把奖杯搁到一边,不然辛茸这一头撞上来,怕是真的会磕到额头。
怀里的那人头发软软的,贴着他胸口蹭来蹭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感受到他在自己怀里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怎么了?”奚桥问。
辛茸抬起手指,轻轻扫过他眉间:“沾了金粉。”
奚桥站得笔直,任由辛茸一点点替他拂去额角细屑。下一秒,那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个轻吻落在眼皮上。
奚桥下意识闭上眼,随即感觉到自己的鼻尖、脸颊,又被接连亲了几下。
这一串亲吻让他怔神,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低低笑出声来:“你这是……干嘛呢?”
“给你的奖励,”辛茸眸光闪亮,唇畔带笑,俯身贴近他耳畔,低声呢喃,“被幸运星亲过的人,会一直幸运哦。”
奚桥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怎么也移不开,接着收紧手臂,将人搂进怀里。
辛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的伤,我看看。”
奚桥眼底的笑意滞了滞,刚要说话,辛茸已探手去解他的领结。
“别看了,”奚桥偏过头,试图避开他的动作,勉强勾出一抹笑,“这里不方便。”
“我就要看,”辛茸却不肯让步,手下强硬,直接拉开了他的衣领。
白天还能被领结遮住的伤口,此刻已经蔓延出来,深红的痕迹蜿蜒着从锁骨爬开,触目惊心。
“怎么比白天更严重了……”辛茸喃喃。
奚桥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没有……你看错了。”
辛茸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更近距离看,却被奚桥避开,全身都在排斥靠近。
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上个世界他学过医理,此刻一眼扫过,就足以判断出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烫伤。
纹路深得可怕,像是陈年的旧伤,隐约像是战场枪伤,但又不全是。
“到底怎么了?”辛茸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漫出来。
奚桥没有作答,只是伸出手,捏住了他的指尖。
辛茸说得没错。
那道伤,确实比白天时大了一点。
不管是走向,纹理,还是形态,都与他前世那道被硫酸灼烧的疤痕一模一样。
奚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那道曾经毁掉他一生狰狞疤痕,会一点一点地重新爬回来。
从锁骨,到颈侧,最终爬上他的脸。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他本来就是靠着重生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如果这时有哪位神明突然反悔,决定收回那份恩赐,又或是他的幸运已经走了尽头,他也没资格抱怨什么。
在这个世界,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偷来的幸运。
更别说,他还能有幸在辛茸身边,度过这么多年。
奚桥知道,辛茸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和鼻梁,那是他这张脸上,最像景樾的部分。
可那也是他前世被毁得最彻底的部分。
鼻尖几乎烧毁,塌陷扭曲,眼睛虽然勉强保住了视力,但眸色早已浑浊昏沉。
等那道伤疤真的再度爬上来,等这张脸重新变得丑陋不堪……辛茸还会像现在这样摸他、亲他吗?
奚桥不敢想,也不愿想。
他只是握着辛茸的手,缓缓抬起,模仿他的动作,一寸寸再次抚过自己的眉骨、鼻梁、脸颊,然后用尽全身每一根神经去感受,去铭记他指腹的温度。
自从获奖以后,各方邀约纷至沓来,好几家顶级时尚杂志都主动抛出橄榄枝,力邀奚桥拍封面、做专访。
这无疑是乘胜追击的绝佳时机。
可就在这时,奚桥却提出暂停所有工作,要去度假。
换作从前,辛茸肯定不会答应。在他心里,奚桥就该心无旁骛地搞事业,一路高歌猛进。
奚桥曾打趣说,这是他对自己以前逼他写作业、听网课的报复。对此,辛茸也毫不客气回敬:“就是,怎么了?”
所以,奚桥提出休假时已经做好了被辛茸拒绝,甚至被数落一通的准备,可让他意外的是,辛茸这次并没有反对。
其实辛茸也看得出来,奚桥最近太累了。而让他真正放不下心的,是奚桥身上那道愈发诡异的伤疤。
他问过很多次,奚桥始终避而不谈,甚至好几次出现严重的抵触情绪,让辛茸不敢继续问。
再后来,更是不需要问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辛茸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重生是如何运作的,当初脱离系统时太过仓促,他没来得及弄清一切。但很显然,那道伤痕必定与前世被泼硫酸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道伤疤会再次浮现。
如果只是皮肤表面的损伤,倒也不难应对。虽然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和上个世界没法比,但修复疤痕还是绰绰有余。
可他怕的是奚桥会疼,怕他又一次经历那种被灼烧的剧痛。
所以当奚桥提出想休假时,辛茸便爽快地答应了,一来是想让他换个环境好好休息,二来也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跟他谈谈疤痕的事。
这一年恰逢他们结婚十周年,这场纪念日之旅也顺理成章地展开。
二人停了两个月的工作,去了全球十几个国家,趁着这段时间,从平时忙碌的生活中找到了喘息的空间。
只是,奚桥身上的伤疤,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到了旅程尾声,那道暗红的痕迹,已经攀上了下颌线。
那一夜在床上,奚桥意外地失控了。
那是他们在一起以来,他最用力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初次时辛茸实在哭得太惨烈,之后奚桥总是小心翼翼,克制至极,每一次都要反复问他“疼不疼”。
可这一次,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哪怕在辛茸喘不过气,哑声求他慢一点时,他仍扣着他的后颈,丝毫不肯松手。
辛茸被吻得应接不暇,意识都快消散,还是闭着眼努力用记忆中奚桥最喜欢的方式,回应他
“宝宝。”他听见奚桥低唤,“宝宝……”
辛茸怔了怔,随后笑了。
大多数时候,奚桥都不习惯肉麻。辛茸想,或许是因为早年的经历让他成了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当初让他从“辛少”改口叫“茸茸”,都用了好久时间。
后来有一次到了动情的时候,奚桥突然喊了他一声“宝宝”,直接把辛茸吓得蒙圈,奚桥也像意识到什么,慌张改口,之后就再没这么叫过。
辛茸想,奚桥大概还是觉得那太肉麻了。
由此可见,今晚他是真的尽兴了,才会再一次唤他“宝宝”。
“宝宝,”奚桥又喊了一声,“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辛茸抬眼看他。
是啊,明天就要回程了。这段旅程也将画上句点。
可不知怎的,当这句话从奚桥口中说出来时,他心头却莫名泛起一丝不安。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奚桥忽然说。
辛茸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向没法抗拒“惊喜”这两个字,刚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也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呀?”辛茸兴奋地追问。
“说了是惊喜,”奚桥伸手揉了揉他的鼻尖,最终还是在他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透露了一句,“是你一直以来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辛茸心想,那会是什么?
他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东西太多,得到了也总想着再多一点。所以他更加好奇,在奚桥眼里,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望着奚桥,心头那点隐隐的不安被轻柔地抚平,只剩下满腔的期待。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时,辛茸发现身侧是空的。
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一份刚做好不久的早餐,热气还未散尽,碗碟整齐有序。
他们旅程的最后一站,是南半球一座气候温暖的小国,窗外是盛夏的艳阳,花开得正盛,藤蔓缠绕的庄园别致宁静,门外的花田一整片蔓延到天际。
辛茸走出门,扑面而来的花香浓烈馥郁。
他一眼就看见奚桥。
他正逆着光朝自己走来,身上是一袭剪裁合身的军装,胸口绣线在日光下隐隐闪光,肩章整肃,领口扣到最顶,腰带收得极紧,整个人挺拔如松。
辛茸怔住了,几乎没能回过神来。
那身军装……太熟悉了。
不仅是样式,连扣到最上方的领口、腰带的紧致程度、袖口折起的角度……全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你……”辛茸喉咙发紧,却说不出话来。
奚桥在他面前站定,笑着问:“像不像?”
像。真的像。
简直就是一个人。
不对。
本来就是一个人。
可他没来记得为奚桥的一身军装震惊多久,就看到他领口下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色。一时间,他没有心思再去关心别的,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这样会磨到伤口。”
“没事,”奚桥笑着说,“你忘了,我以前就喜欢把扣子扣紧。”
那确实是景樾说过的话。
奚桥以前总爱问他,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于是辛茸也经常跟他分享,说他无论多热都不会松开领口,也从不敞袖。
可现在是夏天,这样穿着,肯定会不舒服。
奚桥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指尖落下的那一刻,辛茸触到了一阵冰凉。
他低下头,看见一枚泛着冷光的黑色宝石。
“没有星曜石,就用这个代替,”奚桥说,“戴在脖子上不显眼,所以做成了胸针。好不好看?”
一时间,辛茸心里涌起一阵很古怪的感觉,可是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但在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注视下,他最终也只能回了一句“好看。”
这一整天,奚桥都穿着那身军装。
他们从花田走到山坡,又走到海边,一起拍下了很多照片,合影、背影、牵手……阳光炽热,军装的布料厚重不透气,奚桥的掌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却始终不肯松开他。
辛茸其实觉得有些闷,不太舒服,可他始终没让他放手。
行程结束回到房间,辛茸第一时间给辛茸解下军装,层层褪去,终于露出高领遮住的那一块皮肤。
还好,并无大碍,辛茸才稍微安下了心。
夜里,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地躺着。
“宝宝,”忽然,他听见奚桥叫他,“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失望?
辛茸怔了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个字都不可能和奚桥沾边。
他如今的成就,早已远远超出了剧本为他设定的轨迹。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奚桥又问:“和我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这更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辛茸点头点得很快。
奚桥笑了:“那就好。”
辛茸凝视着他,没说话。
一开始他也曾经嫌过奚桥话少,可是后来发现,和奚桥这样躺着,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他也会觉得很安心。
“那你呢?”鬼使神差地,他也问了一句,“和我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明明只是随口一问,可不知怎么的,话一出口,辛茸却发现自己格外在意答案。
期待之余,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害怕。
好在奚桥给了他及时的回应:“宝宝,你让我很开心。”
“有多开心?”辛茸松了口气,随即又得寸进尺起来。
“开心到,这辈子都没遗憾了,”奚桥说着,抬手轻触他的眼角,“够了。”
“这才哪到哪啊,”辛茸撅了撅嘴,故作不满,“我们还有好多辈子要一起过的。”
正说着话,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奚桥颈间那道疤痕上。
指尖轻触过去的瞬间,奚桥的身子明显一颤。
“疼不疼?”辛茸压低声音。
奚桥摇头。
他没有说谎,那疤痕并不会疼。就像他在毁容后的那些年里,也再也没有疼过。
可有些东西,比疼更致命。
他宁可疼,也不想让辛茸看见他变得丑陋的样子。
“我们回去就去看医生,好不好?”
奚桥点头:“好。”
那夜辛茸已经开始筹划回去后的安排,第一件事就是约专家面诊,尽快开始祛除疤痕,这样才不会影响奚桥之后的演出行程。
旅行结束后,他们回到了家。
辛茸停了两个月的工作,回来之后堆积了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档期被迅速填满,刚落地没几天,又要启程出差。
其实他并不想去,只想第一时间陪奚桥去见专家。那道伤口蔓延得太快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很快就会长到脸上。
可是他平时总爱跟奚桥念叨“工作为重”,要是这时候说一套做一套,以后恐怕没办法给奚桥树立好榜样。所以哪怕满心不舍,他还是在机场和他告别。
安检口前,辛茸反复叮嘱,面诊一开始就给他打电话,他要全程和专家视频连线。
奚桥笑着答应,说好。
辛茸到了拍摄地,刚安顿下来,就被各种行程挤得满满当当,一整天忙着走位、和各方面人员协商拍摄计划,直到深夜才得空拿起手机,问奚桥有没有去面诊。
迟迟没有回复。
起初他告诉自己,大概是奚桥也忙得抽不开身,可几天过去仍然没有消息,胸口那团说不清的焦躁愈烧愈盛。
拍摄中途,辛茸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机,点开他们旅途中拍下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翻看。
身穿军装的奚桥肩背挺拔,眉眼沉静,从最初只是神似景樾,到现在连外形都和他别无二致。
可不知为何,照片翻得越多,辛茸心里的异样就越发强烈。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张合影。
花海中央,奚桥站在他身侧,笑得张扬从容,光芒万丈。
那一刻,萦绕心头多日的不安,终于达到了顶点。
一个在心底潜伏许久、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念头破土而出。
的确很像景樾。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奚桥是不会那样笑的。
那根本不是奚桥的笑。
第76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4)
辛茸叫停拍摄,连夜订了最早的返程航班。
飞机落地时已是凌晨,家中却空无一人。
奚桥不在。
行李还好端端放着,没有出远门的迹象。他拨通电话,想确认对方是不是还在外面工作,可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夜已深,但辛茸实在担心得厉害,最终还是拨通了奚桥助理的电话。
那头的人显然没睡醒,声音还带着困意,接到他的电话愣了一下,几秒后才逐渐回神,继而陷入更深的困惑:“……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辛茸悄然收紧了手机,嗓音涩哑:“他说,他跟我在一起?”
“对啊,他说你有个拍摄任务,他要陪你一起去,还把工作全推了,让我好好休假。”
“……”
手机握得越来越紧,喉咙一时哑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电话那头察觉不对,连声问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辛茸没再听,直接挂断电话。
他走回卧室,步履发虚,在床沿坐下。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照片换了。
结婚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花田的合影。穿着军装的奚桥笑容灿烂,眉眼熠熠。可辛茸看着那笑,却只觉得胸口发冷。
呼吸仿佛被堵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体内搅动,牵扯得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他下意识抱起枕头,紧紧抵在心口,试图用这种方式减缓疼痛。
辛茸忽然想起,刚搬进这栋房子那会儿。
那时他刚好在这个世界度过了二十年。而在上一个世界,他的身体正是从二十年开始衰竭。
050曾告诉他,宿主在任务世界的滞留时间会随着经历的世界变多而延长,这意味着,不出意外,他这次可以待得更久。可能久到什么程度,他也没有答案。
所以那段时间,他一直紧张着,怕熬不到入住新家的那天,又怕新房还没住热,他就要抽身离开。
最让他放不下的,还是奚桥。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他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好在那种状况没有发生。他的身体一直健康无恙,久而久之,那种随时可能抽离的焦虑才渐渐淡去。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长命百岁。
在这个世界,奚桥不再是什么千年难遇的SSS级Alpha,他们只是两个平凡的人,可以平凡地一起老去,他甚至还暗自期待着,这次一定能看到奚桥白发苍苍的样子,调笑着唤他一声“老头”。
只是无论如何,辛茸始终认定,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
可当他翻遍屋子,问遍能问的人,却始终找不到奚桥的踪迹时,脑海里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会不会……这一次,是奚桥先丢下他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将他钉在原地,良久,才攥紧拳头,从床边霍然起身。
不,不会的。
一定有别的解释。
或许他只是忘了带手机。又或许……
辛茸开始在屋里翻找,急切地想确认奚桥到底带走了什么。
抽屉一个接一个打开,柜门一扇接一扇拉开,直到他慌不择路得连厨房的储物柜也一同打开时,一个牛皮笔记本从中掉落。
他怔了一下,目光渐渐凝固,随即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时奚桥刚成为他的助理,他为了刷仇恨值,作天作地,变着法子折腾人,还勒令奚桥把他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没想到奚桥会一直把这本笔记本留到现在,甚至带进了他们的新家。
辛茸翻开扉页,几个醒目的黑字跳进视线——“助理守则”。
下面一条条写得工工整整:
一,雇主是天。
二,不可以惹雇主生气。
三,每天都要夸夸雇主。
四,和雇主聊天时不能被其他人分心。
五,必须细心照顾雇主的情绪……
辛茸盯着这几条羞耻得让人脚趾抠地的条款,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些话全是他亲口念给奚桥听的。那时他翘着腿瘫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随口胡诌,把网上看来的狂热粉丝语录挑挑拣拣,故意说得飞快,还嫌弃地催促:“写快点,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奚桥便乖乖坐在旁边,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写,任他怎么作、怎么闹,都不吭一声。
当时仇恨值怎么都涨不上去,一度懊恼得辛茸直咬牙,可现在回想起来……
还挺好玩的。
之后的笔记内容逐渐变得杂乱,但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
【舒芙蕾的烤制时间:185摄氏度烤17分钟半。必须严格执行,雇主表示多了一秒他都能吃出来,会很生气。】
【第二学期课程表……】
【正午阳光过强,浇水易灼伤叶片(如果雇主坚持要浇,需要耐心劝导,语气温和,不要急,否则会适得其反。)】
辛茸想起来,奚桥刚成为他助理那段时间,他强迫奚桥学习做点心,还要求写笔记,后来又让他每天学习养护树木的技巧,总之,怎么麻烦怎么来,怎么戏精怎么造,而且还得每天交笔记接受检查。
不过这种检查,他也就坚持了两周,后来嫌麻烦就不了了之。没想到之后奚桥还一直坚持着。
辛茸指尖缓缓摩挲着那一页页字迹,心绪渐渐从混乱中沉静下来。
继续往后翻,纸页上出现了更多的烘焙和树木养护知识。直到翻到某一页,只有一个词赫然写在正中央。
【娇气。】
辛茸眯起眼,又往后翻。
【太难养了。】
辛茸眉心一拧。
这是……说小樾?
可是,小樾哪里娇气了?哪里难养了?
小樾明明好养得很,生命力顽强,只要晒晒太阳就能活。虽然他坚持要用进口露水浇灌,还一板一眼地制定了养护计划,但事实上哪怕不用那些讲究,小樾照样能枝繁叶茂。
没想到奚桥平时对他百依百顺,背地里居然小本本记仇!自己办事不力不说,还诬陷小樾娇气!
辛茸在原地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奚桥现在不在家里,就算自己气炸了,也没法让他来哄自己。
还是别气了,不划算。
他强行把火气压下,暗暗在心里记一笔:这口气,他一定要等奚桥回来慢慢算。
辛茸重新翻开笔记。
【最喜欢的水果:草莓。】
心跳突兀地乱了一拍,他指尖微顿,视线继续往下滑。
【但必须等他开口才能买,擅自买会生气。原因不明,但雇主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辛茸深吸一口气。
……行啊,奚桥。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就是在阴阳怪气!
【不喜欢吃太过于甜的东西,偏爱自然的果酸。】
【说九点起床都是骗人的,叫醒必炸,气性能持续到晚饭。】
【总说早起会头疼,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前一晚酒喝多了?】
最后一行字被暴躁地划掉,旁边补了句:【别问,问就是没可能。】
【创可贴只认小鹿图案,小熊的一贴就撕。以后别买混装款。】
【对家常菜深恶痛绝,嫌油多嫌肉柴,总之不吃任何正常人类食物。】
【还怪我洗松了衣服,也不看看自己平时吃的那点猫食。】
【又瘦了。】
【非要吃蛋糕,可这里哪来的烤箱?吃顿正经米饭是不是要他的命?】
【不该同意他住进来的,这里太差了。】
【宁可吃包子也不吃我做的菜。算了,好歹包子还算健康。】
辛茸一页页地翻着,脸却莫名一直发热。
笔记里的他挑剔难伺候,一言不合就翻脸不认人,简直就是个活祖宗。虽然当初确实是他故意在为难奚桥,但现在回过头看这一页页记录,才惊觉自己到底有多让人抓狂。
……奚桥究竟是怎么忍受自己到现在的?
忽然,眼前出现一页排版与扉页极为相似的页面,映入眼帘的是那段“雇主守则”。
只是所有“雇主”二字,全被改成了另一个称呼。
一,宝宝是天。
二,不可以惹宝宝生气。
三,每天都要夸夸宝宝。
四,和宝宝聊天时不能被其他人分心。
从第五条开始,内容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条在“助理守则”中没有出现的句子,当初辛茸觉得这句话不合适,所以在念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略去。
【五,每天都要和宝宝说爱你。】
页脚还多了两个字:【爱你。】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笔记内容都很少,每天只有两个字:“爱你。”
直到某天,记录变了。
【他说希望我去死。有点难过。】
下面仍然固执地跟着:【爱你。】
辛茸心里抽了一下,看了眼日期,正是他被奚桥关起来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他说对奚桥说了多少诛心的话,奚桥就沉默地听了多少,然后每天夜里,就在笔记里对他说一声“爱你”。
纸页继续往后翻。
【宝宝,你应该会一辈子恨我了。对不起,可你真的不能再瘦了。】
【宝宝,毕业快乐,就知道你很优秀。爱你。】
【再忍一忍,宝宝,你马上就自由了。】
【宝宝,以后要好好吃饭。爱你。】
中间有几天空白,辛茸数了数日子,正是他决意离开、独自前往极地的那段时间。
可没过几天,记录又重新开始。
【记住,要叫他茸茸。】
【说了个笑话,他笑了。开心。爱你。】
【问我最近是不是在健身,还说我越来越像他了,开心。】
辛茸的手开始轻颤,几乎无法控制。他急切地翻页。
【结婚了。写的是我的名字。好幸福,不敢相信是真的。宝宝,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搞砸了。他爽得发抖的样子好可爱,没忍住叫了他宝宝。他不喜欢。以后不要这样。】
【又搞砸了。说我话太少。宝宝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很怕你发现,其实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有一行字被狠狠划掉,墨水晕开一片,却仍能辨认出扭曲的字迹。
【恨他。凭什么?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就该死了好。】
下一句:【对不起宝宝。我知道,没有他,你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是我太贪心了。】
【又没控制住。宝宝,你总说他对你很温柔,那是不是因为,他不够爱你?如果他有我那么爱你,一定也会控制不住。】
【宝宝,如果我早一点出现,你是不是也会爱我呢?】
【宝宝,好希望你爱的是我。好希望你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和宝宝在一起十年了,好幸福。希望下一个十年,你可以爱我。】
句尾跟了一颗爱心,画得很认真,还被一丝不苟地填成了实心,洋溢着喜悦。
只是下一页,是冷冰冰的一句话。
【没机会了。】
后面的记录变得支离破碎、诡异难解。
【长了一厘米。】
【三厘米。】
【到脖子。】
【到锁骨。】
【又生气了,问我为什么不脱衣服。可是太恶心了,宝宝,对不起,不想让你看到。】
辛茸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
【宝宝,给你准备了完美的临别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宝宝,你知道吗?我没有那么多志向和抱负,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抱着你,什么也不做,和你晒晒太阳。可我比不上他,只能努力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最好。】
【颁奖礼当天,我看到以前的疤痕重新出现在我身上。真讽刺,还以为终于能和你梦里那个人一较高下,可我却要变丑了。】
【宝宝,我这一生就是个错误。没有人期待过我的出生,可能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活着,现在也该回到起点了。你跟我说过,你会经历很多个世界,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不过是其中之一。那么,我不希望你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时光里,面对的是一个丑陋的我。】
【宝宝,等你去了下一个世界,会像记得景樾一样,记得奚桥吗?那么我希望你记得的,是那个站在颁奖台上的我。你知道吗,那天我看到你坐在台下对我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值得被爱,值得被人骄傲。宝宝,你要记得我在颁奖台上的样子,忘记我后来的样子。好不好?】
【宝宝,爱你。】
最后一条笔记的时间是今晚。
辛茸攥着那本笔记本,听见纸张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几近撕裂的声音,然后踉跄着冲向卧室的抽屉,将最下层拉开,果然是空的。
结婚证没了,连同那张曾摆在床头的结婚照一并消失不见。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他用力咬住舌尖,血腥味混着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稳住心神。
在这个世界,奚桥是主角。既然世界还在运转,既然辛茸没被强制脱离,就说明奚桥还在。
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哪怕他现在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哪怕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见,只要辛茸还留在这个世界,就一定能找到他。
目光再次落在最后那则笔记上。
【现在也该回到起点了。】
辛茸心口骤然一紧。
他忽然明白了奚桥会去哪里。
夜风灌进胸腔,辛茸一路飙着车,冲上那座横跨新老城区的大桥。
那是当年,奚桥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地方。
白日里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到了深夜却鲜有人迹,只剩稀疏车灯照出的短暂光影。
刚驶上桥,他就迫切地四下张望,终于在护栏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风有些冷,吹得水面泛起碎光。奚桥面戴口罩,立在桥边,仿佛只差一脚,就要坠入无尽的永夜。
辛茸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
他把车横停在路边,推门而出。
护栏前,那道身影微微一震,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眼看着辛茸一步步逼近。
第77章 践踏梦想的草包二世祖(35)
奚桥依旧戴着面罩,辛茸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他却清楚地看到,当自己走近时,奚桥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已经抬起的手,分明是想遮住自己的脸。
哪怕面罩已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还是本能地防备躲避。这个几不可察的动作深深地刺痛了辛茸。
他的拳头倏然握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
显然,他的出现让奚桥很是措手不及,那双仅剩在外的眼睛无措地眨着。桥上很暗,路灯昏黄的光落下来,照出铅灰色的眼眸。黯淡、布满血丝。
辛茸盯着他,一言不发。
“茸茸……”最终还是奚桥先开口,嗓音干涩而紧绷,“你怎么回来了?”
沉默仍在延续。
奚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眼神闪躲,四下张望,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却失败了。因为辛茸看向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哪怕是从前被关起来、被逼着做不愿做的事,他的怒气也同时有声的,会吵会闹,会直白地怼回去。
可此刻,只是这样一个无声的眼神,便让人彻底乱了阵脚。
奚桥慌乱之下,只能憋出一句:“……冷不冷?”
没有回应。但他却能从辛茸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里,感觉到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他无奈轻叹了口气,:“茸茸——”
“拿来。”
奚桥一愣:“什么?”
“你拿走的东西。”辛茸伸出手,语气冰冷,“还给我。”
奚桥愣在原地,像是没听懂,却下意识地捂住口袋。
辛茸向他逼近,手伸进他的荷包胡乱摸索。奚桥被他压在冰冷的护栏上,感受到他急促而压抑的力道,却不明白他在找什么。
“茸茸,你到底——”
话没说完,辛茸的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硬边,猛地抽出。
是他们的结婚证。
奚桥愣住,看着他把证书从自己手中夺走,夹在里面的结婚照也随之露出。
他一时哑口无言,战战兢兢地想说些什么,可在辛茸翻开证书的那一瞬间,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当初他们特意飞去承认同性婚姻的极地小国,不为别的,只因为那里的结婚证设计独特,可以加入情侣自定的元素。虽然在国内并没有法律效力,但却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纪念。
第一页就是两个人的小人像,是辛茸亲手画的。两个圆脑袋紧紧依偎在一起。辛茸笑得明亮,冲着镜头眨眼;奚桥神情淡一些,却在嘴角藏着一个温柔的弧度。
一阵钝痛攀上心头,辛茸继续往后翻,看到奚桥从床头柜相框里取下来的那张结婚照。
照片里的他们安静而幸福。奚桥一直寡言寡笑,可辛茸从没怀疑过,他和自己在一起时是幸福的。
这也是他完成任务后,明明人已经走到了服务大厅,仍执意要回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因为他想让奚桥感到幸福。
可现在,一切却可笑得近乎讽刺。
辛茸抬眸,最后看了奚桥一眼,忽然举起那张结婚照,做出要撕的动作。
“别!”
奚桥的瞳孔骤然一缩,迟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照片上已经出现细微的裂痕,他急切冲上前去,却被辛茸侧身避开。
好在,辛茸并没有继续撕下去。
奚桥微微松了口气,刚迈出一步,却听见辛茸冷静得近乎无机质的声音。
“我郑重发誓,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
脚步顿住。
“从今天起,相互拥有、相互扶持。”
“无论好坏、富裕或贫穷、美貌或衰老,疾病或健康……”
奚桥喉结滚动了一下,嘴里一阵燥热。辛茸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微顿后吐出最后一句。
“……都相爱、珍惜,直到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这是你结婚时亲口说的。”辛茸垂下眼,“可你没有做到。”
奚桥:“……”
“既然做不到,”辛茸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结婚证,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的弧度,又抬眼,“它就没有意义了。”
说完,他转过身,面对桥下的河流,扬起了手臂。
“不要!”奚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带着几乎哀求的力道,“别这样……茸茸,你不要这样。”
辛茸闭上眼睛,论力气他从来不是奚桥的对手,对此他很清楚,所以也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就被奚桥完全禁锢得动弹不得。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错了。”
这一句,瞬间点燃了辛茸仅存的理智,原本已经停止了动作,现在又剧烈挣扎起来,可奚桥是真怕他将结婚证扔下去,于是抱得更紧。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
辛茸转过身来,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通红,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奚桥顷刻间六神无主,下意识伸手去为他拭泪,却被辛茸一把拨开。
然后,他听到辛茸沉痛的控诉:“你就是想看我难过,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不是,不是——”奚桥慌乱否认。
“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就跟我说啊,我可以改的的,”辛茸的声音越来越委屈,“我脾气是不好,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你告诉我,我就改。可你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闷着气,你——”
“你没有做得不好。”奚桥立刻反驳,“你……你别这样想。”
“那你要我怎么想?”辛茸抬眼,泪水一串串滑落,“你病了也不肯让我陪着面对,宁可一个人去死……这不就是说明,我做得很差吗?我就是个很差的爱人,不然你怎么会宁愿死,也不跟我说实话呢?”
残酷的现实摆在辛茸眼前。
如果自己真的做得好,奚桥就会像自己这样,珍惜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连一分钟都不想浪费。
又怎么会舍得主动离开呢?
“不是,”奚桥的声音发紧,心像被刀割,“不哭了,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我不要,”辛茸摇头,“我老公都不要我了,我哭哭怎么了?”
“没有不要你。”奚桥轻叹。
这下辛茸的眼泪彻底决了堤,从看到那本笔记开始,他一开始感到愤怒,可是见到奚桥之后,那股怒意很快化为汹涌的委屈。
他被奚桥抱在怀里,握着两只手,没办法动弹,只能用没什么指甲的手指徒劳地擦刮他的掌心。
奚桥环住他,从背后低声开口,生平第一次尝试剖开心口:“我只是怕。”
辛茸抽了下鼻子,侧过头凝视他,认真问:“怕什么?”
奚桥酝酿了一阵,长久地没说话,但辛茸努力地控制住抽泣,耐心等着。
良久,终于等到奚桥哑声开口:“怕你会走。”
“怕你其实找错了人,怕你发现……我不像他,”顿了顿又继续,“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脸现在有多丑,我……”
“那你问过我吗?”辛茸打断他,“我从没希望你像谁,是你自己自以为是,从来不问我……我那么时候,告诉你你和景樾是一个人呢,只是因为我太高兴了,我……”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因为他们还有无数个可以共同走过的世界,可以在任务结束后真正地在一起。他喜不自胜,才迫不及待地回来,把一切告诉奚桥。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奚桥解释这一切,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带着一片空白、失去全部记忆地闯进这个世界时,他心里唯一的执念是复仇。他也没想到,会在任务世界里收获那么多,体验那么多。
可在过去这二十多年里,辛茸从没把奚桥当成过别人。
奚桥就是奚桥。
他认真地爱着的,一直都是奚桥。他会静静倾听他创作的每一段旋律,对他所有的作品如数家珍,为他拿到的每一项荣誉自豪。
辛茸承认,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时候,可他可以改啊。
为什么奚桥要把他整个人都否定呢?
他哭得有些乏力,蜷着身靠在拉杆上。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奚桥见状,立刻过去,将外套披到他身上。
却被他扯下来:“我不要穿这个,我只穿我老公的衣服。你已经不是我老公了。”
“……”
看着眼前的人那么抗拒,奚桥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劝都变得小心翼翼,“先回去,好不好?回去再说。”
于是好不容易把辛茸哄上了车,奚桥要去开车的时候,辛茸又说:“你干什么,你不要开车,我说过的,再也不要你开车。”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哭得发抖,奚桥实在是不放心他开车,只好强硬地把他抱到后排,按住他所有的挣扎,自己坐进驾驶座。
奚桥的确很久没碰过车。自从辛茸知道他有车祸的阴影,就再没让他握过方向盘。指尖重新攥住方向盘的那一刻,奚桥意外地发现,自己早已不像从前那样紧张。
这才意识到,原来前世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辛茸闹累了,在副驾驶上睡过去,睡梦里眼角还挂着泪。
奚桥将人抱回家,放到床上,自己去洗了块帕子,回来替他擦脸。等走出来时,辛茸已经醒了,神情仍恍惚,双眼红肿,像哭蒙了。
“来,擦擦脸。”
辛茸抗拒地把脸缩进了被窝里。
奚桥叹了口气,站在一旁,又试着开口:“那要不要吃点东西?”
“……”
“舒芙蕾怎么样?”
“……”
“冰箱里还有草莓,给你做成草莓味。”
“我不要,”被子里终于传来一声闷闷的反驳,“我老公不要我了,我要挽回我的婚姻,你别打乱我的节奏。”
奚桥站在旁边,沉默片刻问:“你想怎么挽回?”
“……”
辛茸还没想好,但是让他老公给他做好吃的,肯定不是挽回婚姻的方式,显得他很没诚意。
“先吃点东西吧,”奚桥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挽回。”
辛茸:“……”
别说,他是真饿了。毕竟他坐飞机赶回来,路上也没胃口,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咬了咬唇,他终于闷声道:“那你快去做。”
很快,厨房飘来奶香,盘子被放到床头柜上。
辛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从被窝里慢吞吞钻出来,背倚着床头,神情还带着睡意未散的茫然。
奚桥舀起一勺,送到他唇边。
辛茸却没张口,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目光在下半区徘徊。
这时候奚桥才意识到,他仍然戴着口罩,到现在都没摘。
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伸手去解。
却被辛茸抓住了手腕:“你要干什么?”
“我……把口罩摘了。”
“你想摘吗?”辛茸盯着他问。
短短几个字,奚桥怔了一瞬,张了张嘴没说话。
辛茸却已经读懂了答案。
“那就不用。”
辛茸抽了抽鼻子,在床上坐直,看着奚桥的眼睛,声音很哑,带着哭过头的疲惫感,却努力吧每个字咬得分明:“我不希望你是为了让我高兴才摘掉,我会等你准备好。”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辛茸早就知道,不管他让奚桥做什么,奚桥都会照做。
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为了让自己高兴,可以不计一切,甚至心甘情愿给人当替身。
他会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让辛茸高兴。
但那不是辛茸想要的。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哭得狼狈,奚桥就心软回到他身边,那样,他们的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奚桥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塑造了他现在的认知和思维。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甚至有可能,永远都变不了。
但他想告诉奚桥,那也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如果你想祛疤,我就陪着你;如果你暂时不想见人,那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辛茸又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受控地抬高了些:“但你不能偷偷误会我,把我想成很坏的一个人。不能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走掉!”
辛茸垂了垂眼:“也不能觉得我不喜欢你。我没有。”
他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他们的爱情也不是一段完美的爱情。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自己从来没把奚桥当成景樾的替代品,可他对他们的感情又确实是一样的,
这一切很诡异,他不指望奚桥能立刻理解。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在一起,而奚桥能感受到,他在这段感情里面,他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最终,奚桥还是摘下了面罩。
他告诉辛茸,他想祛掉疤痕。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面诊时连医生都感到诧异,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出现这种陈年旧伤,但是还是给出了治疗的方案。
奚桥停掉了一年的台前工作,潜心幕后。辛茸则重新回归忙碌的生活,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活得有声有色,奚桥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终于,奚桥的疤痕不见了。
之后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也很充实。并不是所有伤口都会彻底痊愈,但有些东西,确实能随着时间逐渐淡去。就像奚桥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平静开车,却在那天载辛茸回家的路上,才发现自己的手稳得出奇。
他才知道,并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他曾在车祸中死去,带着执念重生,一度以为完成复仇就能获得救赎。可是直到爱人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怎样都没关系”的时候,他才终于真正获得了新生。
在这个世界,他们一直走到了寿终正寝,辛茸也终于如愿看见了他白发的模样。
作为主角,只要奚桥离开,这个世界便会终结。最后一天,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会儿见。”那道白光亮起之前,辛茸对奚桥说了最后一句话。
“嗯,”奚桥笑着回应他:“一会儿见。”
伴随着一道白光,他们同时离开了这个世界——
辛茸睁开眼,耳畔响起050熟悉的声音。
“欢迎宿主回来!”
他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服务大厅。此刻,他正站在通往下一个世界的传送通道里,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还来不及和050说什么,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攫住了他。
刚才,他是和奚桥一起离开的。
所以他一定和自己一样,也在排队。
只要他找一找,和自己一样刚刚出现在这里的人,就一定能找到奚桥的本体。
辛茸离开队伍,沿着长长的人龙寻找,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心里却无比笃定,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那样的身高,那样的肩线,连站姿都一模一样。
辛茸几乎一路小跑过去。
“你好,我——”
闻声,那人转过头来。
铅灰色的眼睛,和景樾、奚桥都无比相似。辛茸心口骤然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可下一瞬,那双眼眸里闪过的,却只有陌生与礼貌的困惑。
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心一沉,试探着问:“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对方语调平淡,带着小心的疏离。
拳头越握越紧。
他……不记得自己了。
倒也正常,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带着记忆穿行每个世界,可对方似乎每个世界都会失忆。
那人问:“你好?”
辛茸压下情绪,不敢贸然多说。对方同样是宿主,必然有自己的任务,万一他强行搅乱,让他恢复记忆,说不定会搅乱了他的任务线。
“没事,是我认错了。”辛茸退了一步。
那人只是淡淡一笑,恰好队伍开始前移,他冲辛茸点了点头,做了个“失陪”的手势,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辛茸又追了上去,拽住他的衣袖。
“我……我只是想说,”辛茸看着他,声音发涩,犹豫许久,最后说,“希望你下个世界任务顺利。”
对方微愣,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客气道:“谢谢。”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通道口,辛茸才意识到,刚才匆匆和对方见上一面,竟慌乱到连名字都没问。
当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心里便一阵莫名发慌,甚至有种隐隐作痛的感觉,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让他一瞬间失了神。
可是转念一想,那张脸不就是景樾和奚桥的结合体吗?
所以他觉得眼熟,或许也不奇怪。
这么想着,辛茸迫不及待地对050说:“小煤球,我们去复仇吧。”
050有些激动:“这么快?宿主,你不休息一下吗?”
辛茸想,等复仇完成,他就去寻找那个人所在的世界,就算他仍然不记得自己,他也会让他记起来。若真的记不起来,那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再一次让他爱上自己。
不管要走多少个世界,不管他身在何处,自己都会去到他身边。
现在,最重要的是杀了扶桑。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永远在一起。
“不用,”辛茸的目光逐渐坚定,“我们走。”——
【姓名,扶桑。隶属人类庇护所,战斗型哨兵。】
【五年前自愿绑定逆天改命系统,完成扮演任务即可逆转时空,保护指定对象得偿所愿,免受一切伤害。】
【现申请特殊权限,请说明你要申请的特权。】
男人静立不动,背脊笔直,声音沉稳而冷淡:“易容。”
他的神色未曾波动,铅灰色的眼睛像覆着一层雾的玻璃,映不出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是空寂、冰凉。
眨眼间,他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容,转身离开服务大厅。
肩头乖巧地悬浮着一颗白色小球,圆滚滚地跟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偶尔翻个身打个滚。
扶桑低下眼,扫了它一眼,嗓音淡漠:“想问就问。”
“啊……”小白球被点破心思,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问,“宿主,为什么你要申请易容啊?特殊权限申请只有一次机会,你就这么用掉了……”
“因为被人认出来了。”扶桑不急不缓地答道。
“啊?”小白球转了转,忽然恍然大悟,“不会是刚才那个人吧?”
扶桑没有说话。
“那……他是你的仇人?”
仍然没得到回应,小白球当成宿主默认了,自顾自沉浸在猜测中:“所以你怕下个世界他认出你,然后会想杀了你?”
“不是。”
扶桑看向前方,脚步忽而停下。
那双向来寡淡无情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轻、极隐秘的柔色。
“我是怕他会手软。”
(世界二完)
第78章 末日庇护所(1)
辛茸睁开眼的那一瞬,刺目的白光几乎要把他吞没。
天地间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死寂单调,所有色彩都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被强行拽入一场梦境,唯一知道的,是他面前有一座塔。
那是他的目的地,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他也说不上来。就像有人在脑海里预先写好了指令,告诉他往那座塔去。
积雪越来越厚,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费力,寒意顺着靴口渗进骨髓。
“小煤球……”他虚弱地唤了一声,“还有多久啊……”
无人应答。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从进入这个世界,050就没再跟他说过话。
恐惧倏地攥住心脏。以往无论多陌生的世界,至少还有那只毛茸茸的小黑球跟着他,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会让他觉得孤单。
而此刻,这片死寂比严寒更令人战栗。
“……小煤球?”
微弱的电流声终于响起。
【姓名,辛茸。隶属人类庇护所,治愈型无害实验体。恭喜,你已进入终极任务。】
“你是谁?”陌生的机械音让他浑身紧绷,“050呢?”
【我是你的终极任务指引者,在最后一个世界,你将独自行动,无法获得系统的指引或道具帮助,完成指引后,我就会离开。】
辛茸明白,他已经进入复仇世界。
【系统已为你启动时空回溯。这里就是你的现实世界。你的仇人就在这里,他曾害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们将你送回关键时间点,你需要做出和前世不同的选择,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并向仇敌复仇。】
辛茸扫视四周,一片冰封。没想到,他真实生活的竟是这样一个世界。
很快,他收敛心神,打起斗志问:“那我什么时候能遇到扶桑?”
【时间到了,自然会遇到。】机械音不急不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恢复记忆。根据系统判定,你连扶桑是谁都不记得,不是吗?】
“……”
辛茸撇了撇嘴。
好吧,是他太心急了。
【每触发一个关键词,你就会恢复一段记忆,】机械音继续道,【你需要依靠这些碎片拼凑出真相,在关键节点做出不同选择,听明白了吗?】
辛茸点头,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憋住。
“那个……我有个问题。”
【请讲。】
“既然我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就不能见了面一刀捅死他吗?”
【好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这么问。请你记住,作为时空回溯者,如果你的行为和原主差异过大,将会引起当前世界警觉,不仅任务会失败,系统也会遭到威胁。所以,你必须尽量贴近原主,任何超出允许范围的行为都会触发警报。】
“懂了,”辛茸琢磨了一下,“就跟前几个世界的OOC警告差不多嘛。”
【不一样,这一次,你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好吧。”他嘀咕一声。
随着最后一丝电流声消散,四周彻底陷入寂静,只有寒风呼啸着掠过耳际,冰冷而空旷。
辛茸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白茫茫的尽头,那座塔矗立在地平线上,露出尖尖的角。在这片失去一切参照的苍白中,根本判断不出距离。
一时间,辛茸感觉既疲惫又迷茫,懈怠得迈不动步子。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他已经进入新世界,那……那个人呢?
他记得对方排在自己前面进入传送通道。不知道现在被分配到了怎样的世界?
辛茸想,等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去找他了。
这个想法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冰天雪地里给了他一丝暖意。于是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咬紧牙关,继续向前。
然而天公不作美,就在他往前走的过程中,风雪愈发狂烈,直到最后演变成遮天蔽日的飓风。
从前好歹有050提供的各种道具傍身,如今却要拖着这副病躯在末日般的冰原中挣扎,实在让他对未来的日子捏了把汗。
白塔的轮廓渐渐清晰,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又一阵狂风袭来,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刺疼得他睁不开眼,一脚踏上,整个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冰面上。
不行了。
真的撑不住了。
意识开始模糊,连最简单的起身都成了奢望。
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辛茸依稀看见冰面倒映出的影子: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正用湿润的眼睛望着他。
彻底昏迷之前,他自嘲地想:果然冻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再次睁眼时,鼻尖沁入一股草木的气息。
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死了,被送回了服务大厅,迎接失败的惩罚。
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就要掀被起身,却被一只手拦住。
“哎,别动啊。”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你刚才失温了,是我把你捡回来的。这个味道你应该很喜欢吧?”
辛茸浑身绷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察觉到他的防备,女人语气放得更轻:“认不出我了?”
辛茸死死咬住下唇。系统警告言犹在耳,他必须尽力伪装成这个世界的一员,不能暴露时空回溯者的身份。
于是,他只是沉默观察,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认识也正常,”女人自顾自接道,“自从你被带回研究所,我们就再没见过。不过,第一次发现你的时候,我可是在场的哦。”
“那时候你啊……”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才这么一小只,蹄子还没我手腕粗呢。”
蹄……子?
辛茸眉心一跳。
好……古怪的用词。
但至少有一点确认,原主和她久未谋面。所以,他不用担心露馅。
“我是祝融,‘五行计划’火之队队长,”女人笑盈盈地自我介绍,“很高兴见到你,小家伙。”
辛茸乖乖回应:“姐姐好。”
“你也太可爱了吧,”祝融笑得眉眼弯弯,又拿起床头的仪器,“来,测测数据。”
辛茸思索片刻,装作随意地问:“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是个足够安全的问题。
“怎么,刚到白塔就想回庇护所?”祝融语带打趣,“看来,他果然把你养得很好。”
他?
辛茸没听明白,但怕引起怀疑,只低下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嗯……”
祝融果然没起疑,一边记录数据一边说:“你现在已经是完全体向导了,接下来几年都得在白塔接受训练。”
向导?
如同钥匙撬开闸门,大量记忆涌入脑海。
末日已至,人类庇护所是这个星球最后的堡垒。进化出特殊体质的战士们分为“哨兵”和“向导”。而白塔则是所有战士的管理和训练基地。
不久前,原主刚刚觉醒为向导,前来白塔报到。
只不过觉醒只是开始。要成为合格甚至优秀的向导,还得在白塔接受严苛而全面的训练,才有资格踏上战场。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辛茸问。
“本来该去检测精神体,不过你倒是不用了。”
精神体……
又一段记忆被唤醒。
每个战士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体,通常是动物或植物形态,是战斗伙伴,也是灵魂的具象化。
这么看来,昏迷前看见的那只雪白小鹿,八成就是辛茸的精神体了。
“然后呢?”他追问。
“然后就是选择战队,在我们这里一共有五支战队,所以叫‘五行计划’。比如我嘛,就是火之队的队长。”
辛茸眨眨眼:“可以自己选的吗?”
“当然,全凭自愿,”说到这里,祝融的笑意透出几分狡黠,“不过,你去哪支战队,这还用问吗?”
辛茸不解:“为什么?”
“就算你想去别的队,也没人敢收啊,”祝融促狭地眨眨眼,“不然你家属还不得把白塔掀了啊。”
“家……属?”辛茸怔住,“谁?”
这个词让他心里一惊。
在前几个任务世界里,他习惯了孤立无援。第一个世界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第二个世界虽然有一大家子亲戚,却不过是一群窥伺他的豺狼虎豹,还不如没有。
“宝贝,你不会是糊涂了吧?”没想到的是,祝融似乎比他更意外,“你还能有哪个家属?”
辛茸看着祝融此刻既疑惑又带着担忧的表情,心里暗道不好,这下要露馅了。正琢磨着该怎么圆,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夹杂着急促的喘息,从风雪里闯进来。
“情况怎么样?”
一听见这声音,祝融立刻回头:“你可算来了,这次得请我喝一个月的酒。”
辛茸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肩头覆着尚未融化的雪粒,正摘下防护面罩,露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冰天雪地里,他的面庞泛红,却丝毫不减那份凌厉的英俊。
“我刚找到他就给你打电话了,”祝融接着说,“都怪你,总是不肯把人带来白塔给我们瞧瞧,一开始没认出来,差点当成未知生物送去实验局了。”
她的语气很轻快,可男人脸上的凝重并未减轻分毫,连与祝融对视的时间都没有,径直越过她走向辛茸。
“抱歉,刚才带队训练,一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男人在床边坐下,垂眸对上辛茸的眼睛,“来,我看看。”
一边说着话,一边扯下身上的防护服,摘下手套,随手扔到一边,不由分说掀开被子,双手顺着辛茸的手臂、腰腹、侧肋一路按下去,动作娴熟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辛茸全身僵直,瞳孔微震。
这、这什么人啊?!
初次见面,就敢对他这样动手动脚!
“喂!!”火气直冲脑门,他反手将人推开,耳尖气得发红,“你干嘛!别碰我!!”
用力过猛,被子被掀飞大半,反而露出大片肌肤,辛茸又慌忙拽回被角,把自己裹成个密不透风的茧。
这番动静总算让男人停了手。
隔着被子,外头的对话模模糊糊传来。
男人:“怎么回事?”
祝融小声道:“还没清醒,好像不认识人了。”
“那也不能连我都不认识了。”男声骤沉,透着难以置信。
辛茸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你谁啊?
还得全世界都认识你?
后面的话逐渐模糊,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渐渐归于寂静。
辛茸闷得不行,小心探出半个脑袋。
正好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条件反射要缩回去,却被男人一把捏住下巴,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转而抚上他的额头,发现不烫之后,男人眉宇间的紧绷才稍稍舒展。
下一秒,又倾身逼近。
辛茸吓得心神一阵,以为又要惨遭毒手,整个身体都在抗拒。结果那人只是伸手调整他背后的枕头。
“好点了吗?”
靠着枕头的确舒服些,辛茸抿了抿唇,这次没再挣扎。
男人凝视他半晌,轻声开口:“不是说好等我送你过来吗?”
见他不答,男人微叹:“刚觉醒的向导都会经历一段思绪混乱期。是我不好,不该这个时候离开。接下来几天,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辛茸从被子边沿露出湿漉漉的眼睛,一下下地眨着,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哦”了一声。
男人眉尖轻动,随即漾起一声轻笑:“真不记得我了?”
修长的手指再度探来,辛茸目光追随着那只手,猜测对方想摸自己头发,立刻又缩进被子。片刻后,才露出一双眼睛偷瞄。
男人眼底闪过一瞬错愕,继而被笑意取代:“警惕性不错。”
辛茸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初见时如临大敌,可短短几个来回下来,他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抗拒对方的靠近。
声音低沉,乍一听很冷,细听却带着温暖的底色,像有人在不动声色间接住他,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下来。
这种熟悉的安全感……似曾相识。
辛茸不由自主望进男人的眼睛。
瞳色淡淡的,饱和度极低,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错觉。
很像。
但不是他记忆里的那抹铅灰。
心底掠过一丝失落,转念又松了口气。
也好。
如果又在任务世界重逢,只怕自己又会分心,反而徒增变数。
辛茸早就想明白了。与其在一个个世界里重逢又别离,不如早点完成任务,一劳永逸。
他重新打量眼前的人,想起祝融那句“家属”。
“你……”辛茸试探着开口,“是我什么人啊?”
男人只是笑:“你觉得呢。”
答案已经在辛茸心里浮现,可他迟迟不敢确认。
不会吧。
也不太……像啊。
辛茸张了张嘴,又迅速抿紧。
男人看出他的犹豫,对他挑眉,像是在鼓励他别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辛茸咬了咬嘴唇,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爸……爸?”
空气瞬间凝固。
只见男人那张始终沉静稳重的脸当场破裂,连嘴唇都惊得张开。
辛茸立刻闭紧嘴巴。
就说嘛,果然是喊老了。
“那……”硬着头皮改口,“哥哥?”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辛茸觉得自己脑袋刚才被冰撞的那下,可能真的不轻,思维混乱,索性放弃:“到底是什么啊?”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气音凑近。辛茸的睫毛随着他的靠近不停翕动,像受惊的蝶翼。
“笨。”
轻飘飘落在耳畔的一个字,却让他莫名屏住了呼吸。
辛茸正想继续往后猜测,就在这时,祝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扶桑,有你的通讯。前线来的。”
一声惊雷在颅顶炸开,火星顺着脊椎一路蹿进四肢百骸。
第79章 末日庇护所(2)
人类庇护所的历史与末日几乎同龄。
浩劫降临,异星污染肆虐,人类濒临灭绝,所幸大自然向来公平,在带来杀戮与死敌的同时,也赐予了人类自我防御的机会。
哨兵与向导,正是从人类中进化而来。
漫长的抵抗之后,秩序开始重建,但外敌与变异种的威胁从未远离。庇护所依旧矗立在地球最边陲,作为第一道防线,迎击一切来袭的危机。
五行计划是人类庇护所的核心,由金、木、水、火、土五支战队组成,象征重建与生机,至今仍在前线巡逻,守护脆弱、亟待重建的人类文明。
作为木之战队的队长,扶桑今天本该在前线执行巡逻任务,一接到祝融的通讯,立刻马不停蹄赶回来,连工作都没来得及交接。
接到电话后,他抽身到一旁,迅速交接事务。手下问他何时归队,扶桑却目光不自觉地落向辛茸的方向。
不知为什么,辛茸的神情比之前更迷离,情绪也更不稳定,指尖还在轻揉太阳穴。
也难怪。辛茸刚刚觉醒成向导,这几天难免有些脆弱,再加上,他的性格本身就要娇气一点。
有自己在,或许会好一些。
于是他淡淡回道:“小朋友身体不好,得陪陪。”然后将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交代妥当,转身回到辛茸面前。
他在床边坐下,语气轻松:“好了,假请好了,想吃——”
辛茸原本低着头,一听到这声音立刻抬头,满眼通红地望着他,扶桑话没说完,就被他目光里赤裸裸的仇恨堵住了喉咙。
“怎么了?”他忧虑地俯身靠近。
辛茸侧身躲开。
积压了两个世界的恨意在胸口翻涌,终于得以就这一刻化作实质,沉甸甸压在心口。
如果可以,辛茸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就在刚才,前世和扶桑之间的所有恩怨,都已经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碎片化的记忆稍加拼合,真相便清晰无遗。
前世的他怀着满腔热血踏进白塔,在扶桑的花言巧语下,毫不犹豫加入了木战队。当他从扶桑手里接过一顶印着木战队标志的帽子,耳边还回响着那人带笑的声音:“祝你好运,成为一名优秀的向导,守护人类文明。”
当时,辛茸笑得灿烂,心底满是光明。
不久后,他迎来了资质评估。
这是所有白塔受训者的必经流程。天生资质差异,决定了他们的上限。
当他看到评估单上醒目的S级时,兴奋得第一时间跑去找扶桑,主动给了一个拥抱。那时,队长是他最信任的人,任何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扶桑也笑着祝贺,说他果然很优秀。
现在时过境迁,再联想起扶桑之后的小人行径,辛茸便会记得,当时队长的眉头始终微蹙,笑意从未抵达眼底。
之后的三个月,他在白塔度过了单纯又忙碌的训练时光。扶桑每周只回一次,他便将一周的成果一股脑地汇报,遇到难题便请教。
那一届学员中,他始终稳居第一。
结业考临近,前十名可直赴前线实习,落后者则只能留在白塔,做些后勤工作。
考试形式是模拟演习,毫无悬念,辛茸依旧位列第一,可就在他笃定自己能以头名进入前线时,结果却冷得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他落榜了。
辛茸百思不得其解。回想种种,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
受训者能否上前线,并不完全取决模拟演习。结业成绩分两部分:一是演习分数,二是入塔资质测试。
如果他模拟演习成绩取得第一,最后还会落榜,那就说明有人对他的资质做了手脚。
资质评估一直是严格保密的事项,刚做完评估,白塔就提醒过他,千万不要对不信任的人泄露结果。辛茸谨记教诲,只告诉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扶桑。
辛茸心想,既然扶桑知道他的资质,而且是队长,他一定知道自己被人陷害。接触不到管理署,也不敢信任其他人,他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相信队长。
于是,他写好申诉状,交给扶桑。
队长爽快答应,他便安心等待。毕业尚有一个月,他坚信扶桑会帮他。
可同学们都已奔赴前线,他却依旧杳无音信。每次见面,队长总是淡淡说着:“正在努力。”他只能在白塔做后勤,耐心等待。
就这样,快半年过去。他几乎心灰意冷。某天打扫办公室,无意间翻到抽屉里那份申诉状,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被骗得彻彻底底。
辛茸拿着申诉状去找扶桑对峙,换来的却是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敷衍。后来,他试图加入其他战队,却处处碰壁。终于从别人嘴里得知——扶桑早已下令,禁止任何战队接收他。
那个他最信任的队长,竟然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别的不可告人的私心,如此打压一个天赋卓绝的向导。
而现在,辛茸眼看着这个全世界最面目可憎、最卑鄙、最该死的大坏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面前,道貌岸然地、装模作样地,一次次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就好像……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辛茸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了他,可脑海里不断闪现系统的提醒,他不能现在就引起扶桑的怀疑。更别说两人的力量差距明显,更别说两人的力量差距明显,扶桑又绝非省油的灯,否则当初也不会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他必须谨慎。
于是,辛茸咬紧牙关,努力按捺情绪,看着扶桑伸出的手,心底翻涌着恶心,勉强挤出一句:“……没事。”
声音在颤,显然无法让扶桑信服。
扶桑的表情愈发关切,连问了几句都没有回应,便转头看向祝融。
“不是说没事吗?”他沉着脸,“怎么还是傻傻的?”
辛茸心里暗骂:你才傻傻的。
忍不住了刚要反击,扶桑却突然靠近,再次摸了他的额头。
辛茸大叫:“喂——”
对于他的抵抗,扶桑置若罔闻,平静地拿起刚才祝融记录数据的笔记本,看了一眼,又低声喃道:“数值没问题。”
说完,他再度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人龇牙咧嘴、下巴发抖的样子,认真大量思索了一通,终于若有所悟。
“牙又疼了?”
辛茸继续咬牙,不作声。
扶桑审视他:“我不在的时候,又偷吃了多少糖?”
“……”
“张嘴,”扶桑抓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扳,“我看看。”
辛茸几乎要崩溃了,只觉得这个人的心那么脏,手肯定也不干净,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他的靠近。
接着,扶桑扭头对祝融说:“最近注意他的饮食,多吃粗粮。”
辛茸深吸一口气,正想反驳:“我——”
结果扶桑头也不回,用手捂住他的嘴,同时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两瓣嘴强行合上。
祝融顺从地点头:“会注意的。”
“甜食不能有,水果也断了。”
“好。”
辛茸:???
怎么还管他吃糖啊。
水果都不能吃?
他以为他是谁啊,仗着自己是队长了不起?
更糟的是,刚才差点伸进他嘴里的那只手,仍然捏着他的下巴,一边跟祝融说话,一边揉捏,像在玩弄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辛茸彻底受不了,直接从床上坐起。
“我好了!”一边甩开扶桑的手,一边厉声道,“不是说可以去选战队了吗,我要选战队。”
话音未落,便被扶桑一巴掌按回床上。
“不急,先休息,你现在状态还不稳定。”
“不用,我好得很,”辛茸转向祝融,笑得很甜,近乎撒娇,“姐姐,你带我去选战队吧,我想注册了。”
祝融眨眨眼,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扶桑,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仿佛在默默问他的意见。
辛茸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按理说,他们两个都是战队队长,地位平等,可祝融跟他说话却小心翼翼。
看来,这个扶桑不仅不尊重自己,对其他人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惯于霸凌、深藏城府的坏人。
他要是能顺利复仇,也算是替民除害了。
这么一想着,辛茸一下子又有了动力。
斗志瞬间被点燃,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冲到祝融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姐姐,你带我去吧,我真的没问题,你看我的数据都正常。”
他翻开数据表,虽然完全看不懂,却满脸坚定:“让我去吧,姐姐。”
祝融又想瞟向扶桑,但辛茸不给机会,直接拉着她往外走。只是躺了太久,手脚不听使唤,两腿一软,险些栽倒。
扶桑上前扶住他,低声道:“慢点。”
“放开我!”辛茸拼命挣脱,“我要去注册!”
“你知道去哪儿吗?”
辛茸不知道,但他相信,这么正规一座塔里,总该有路标吧。
“注册地在另一座塔,需要穿过一片雪地,你打算就这么走过去?”
“……”
想到之前天寒地冻的,辛茸难免有点犯怵。
扶桑叹了口气,对祝融说道:“联系登记员,让他过来。”
“好。”祝融应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是,”扶桑咳了一声,“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
辛茸板着脸,却在心里打鼓:那天的事……
这是扶桑第二次提起这件事,而他至今都不知那天到底是哪天。
“那是事出有因,”扶桑又说,“以后……不会了。”
虽然辛茸根本不明白扶桑在说什么,但光是那语气,就让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天他拿着申诉状去质问他时,扶桑也一定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事出有因。”
辛茸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三声。
不久,登记员便风尘仆仆地赶来,态度恭敬到令人发指。这让辛茸心里更是火起,看来这扶桑在白塔里简直是一手遮天,谁都得看他的脸色。
他本想抗议,可转念一想,他也实在不想在冰天雪地里走路,于是暂且忍了,把这笔账记下日后再算。
一个个问题,他都认真回答。直到最后,登记员问:“选择加入的战队?”
辛茸捏紧拳头。
上辈子他最大的悲剧,就是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这次,他绝不再做扶桑的队员。
“我选择火战队。”
登记员愣住:“什么?”
“火战队。”
登记员更加迟疑:“你确定吗?”
辛茸看向祝融,冲她笑了笑。刚才和她打交道很愉快,而且他看得出,姐姐也很喜欢他。
可祝融只是匆匆瞟了他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
辛茸心里一紧。
什么意思?
难道祝融不想收他?
不管了。话都说出口了,就算耍泼撒混,他也要让祝融收下他。
“我很喜欢祝融姐姐,”辛茸凑近她,小心又急切,“姐姐,你不会不要我吧?”
祝融被吓得连退两步,目光紧紧盯着扶桑,结结巴巴地摇头:“我……我发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辛茸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里暗暗揣测:平时扶桑得有多残暴,才能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连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选战队,都得看他的脸色。
真是岂有此理!
辛茸咬紧牙关,心里暗下决心:他绝不会向这种霸权低头!
于是声音更硬气了几分:“我不管,你刚才说是了选战队全凭自愿,我就是要选火战队。”
祝融与登记员面面相觑,登记员犹豫片刻,还是看向扶桑:“木队,这……这怎么办啊?”
扶桑静静看着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像罩着一层冰雾,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叫人本能发怵。
辛茸的腿一阵发软,死撑着与他对视。
“没事,”沉默良久,扶桑终于开口,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辛茸心头微松,还未来得及呼一口气,就听见他慢悠悠地补了句:“他脑子不清楚,不用在意。”
声音轻柔、清晰,透着让人无法质疑的力量,以至于辛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嘴里说出的话是多么卑鄙无耻。
“你说谁脑子不清——”
话还没说完,脚下一空,扶桑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你干嘛,你……喂!!!”
扶桑把他扣在怀里,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用双臂将他彻底禁锢住,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你带我去哪儿?”辛茸气得直蹬腿,“放开我!流氓!无耻——”
“通知影像室,”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而易举地捏住辛茸乱扑腾的手腕,“准备脑部扫描。”
第80章 末日庇护所(3)
直到被送进影像室的前一刻,辛茸仍觉得一切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更可怕的是,现场除了他自己,竟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没选扶桑的战队,那就一定是脑子出了毛病,必须立刻检查。
刚才还在他心里温柔可靠的好姐姐祝融,不知被扶桑灌了什么迷魂汤,听到指令后跑得比谁都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切张罗妥当。
辛茸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扶桑抱着,身体已然麻木,脑子却在飞快转着。
原来他所生活的,就是这样一个黑暗晦涩、充斥着剥削与不公的地方。所谓的人类卫士,竟是如此横行霸道、只手遮天,而周围所有人都对这种赤裸裸的霸权习以为常。
辛茸想,如果是这样,那么人类的覆灭也不算冤枉。
他的脑袋被迫埋进扶桑的胸膛,眼前被对方的衣料遮得一片漆黑,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很熟悉。
想了想,这不就是他刚醒来时,在病房里闻到的那股宜人气息吗?
正出神间,耳边传来一声恭敬的“木队”。
辛茸看不见前方,只觉怀中胸膛轻微一震,随后一声低沉的“嗯”痒痒地钻进耳廓。
“都准备好了?”
是扶桑。
“嗯,木队放心。”
下一刻,辛茸的身子被放低,然后置于一个平面上。刚一睁眼,强烈的光线猛地灼进眼底,他眉头一皱,却还没来得及适应,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眼。
“别睁眼。”
紧接着,眼睛被覆上一层布,将光线隔绝在外。
手掌被人握住。
“怕了?”
“走开。”辛茸咬牙切齿挤出一句。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他想抽回手,却力气全无,只能象征性地在扶桑掌心挠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留指甲,顿时更加懊恼。也不知道扶桑是会错了什么意,反手捏住他的大拇指,摩挲着那截光秃秃的指尖。
“很快就好,我会一直在这儿。”
身下的仪器开始嗡鸣运转,身体被反复传送折腾了十几分钟,直到又有人握住他的手,将他重新抱起。
眼罩被揭开,久违的光线刺得他眼睛一阵酸涩。
视觉刚一恢复,迎面就看到扶桑那张假惺惺的脸。
“怎么样,眼睛疼不疼。”
“……”
还不如不恢复。
辛茸的神情当场垮了,移开目光打量四周。洁白得刺眼的房间里,一圈白大褂正齐刷刷对着他笑。
这画面诡异极了。
辛茸扫了他们一眼,那群人反倒笑得更灿烂。
怪,太怪了。
辛茸下意识缩了缩肩。
扶桑察觉他的动作,顺着目光望过去,对那排一脸姨母笑的人淡声道:“好了,去忙吧,今天谢谢你们。”
人很快散去,他又看向辛茸。
“别怕,”扶桑说,“他们只是很喜欢你。”
说着,伸手想去拉辛茸,却被直接躲开。
“到底怎么了?”扶桑的表情微沉。
辛茸冷着脸,拒不理睬。
“去催催结果,”扶桑眉心更紧,对祝融吩咐,“他脑部好像伤得很重。”
“我脑子没问题!!”辛茸立刻炸毛。
“好的。”祝融应声,神色同样凝重,快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茸——”
“你别过来。”辛茸盯着他逼近,立刻后退。
一步,两步,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再无退路,索性转身面壁,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种尊严尽失的感觉。
扶桑的霸权实在可怖,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辛茸便完全失去了自由,被摸,被抱,被随意控制。而最可怕的是,周围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被霸凌、被羞辱。
孤立无援的压迫感让辛茸真正生出了恐惧。他不禁怀疑,自己落到这里,真的有机会复仇吗?
起初他还担心自己一见到扶桑就会冲动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就算拼,也不一定打得过。
不对。
是肯定打不过。
这时辛茸突然察觉,似乎很久没听到扶桑的声音了,便松开了一点耳朵,依稀捕捉到些许粗重的呼吸声,提醒他屋里依旧有另一个人。
门开了,他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远,没忍住好奇,扭头看了一眼。
祝融走了进来,而扶桑已快步上前,一把夺过报告。
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扶桑的神情渐渐平静,吐出一口气,然后走到辛茸身边,半蹲下来。
辛茸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见他并没逼近,才停下。
“还好,没有问题。”扶桑露出宽慰的笑意。
话音未落,他伸出手,试图摸他的脸,辛茸立刻看穿意图,灵巧避开,认真板着一张脸:“既然没问题,那我就是清醒的,我要选战队。”
扶桑沉默两秒,试着靠近:“训练很辛苦。”
辛茸:“所以?”
“如果你在我的战队,要是累了,可以允许你多休息。”扶桑说着,还冲他挑了挑眉。
这下辛茸是真的震惊了。
这个人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而且还当着祝融的面,而祝融竟然也不觉得有问题。
当真是只手遮天了!
“谁说我需要你帮我了?”辛茸冷声回道,“而且训练辛苦又怎么了?我会按规矩来,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我才不会做。”
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扶桑似乎被逗乐了,笑了一下。
这让辛茸更加不悦:“你笑什么?”
“好,我们茸茸很正直,不稀罕做那种事。”
“你叫我什么?”辛茸听到那个称呼,猛地抬头,“不准这么叫我!”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
“我什么时候——”
污蔑!
绝对是污蔑!
“那不叫茸茸,”扶桑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也可以像以前那样叫。”
以前?
他正纳闷着扶桑以前会怎么叫自己,愣神的刹那,那人就凑了过来,俯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喊了声:“……宝宝。”
辛茸瞬间僵住。
一股说不上是悲愤还是什么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听见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加速,即将到达临界值,然后不管不顾地用很大的力气将扶桑推开,看见那人踉跄了一下,嘴角僵住。
趁着他恍神,辛茸立刻就想逃,手腕却被扣住。
“茸茸——”
“都说了不准这么叫!”
“好,不叫,”扶桑叹了口气,“真的不想加入我的战队吗?”
“当然不想,”辛茸说。
这一次,扶桑的声音和笑意都淡了下来,显得格外认真:“你这样,我以后会——”
“会怎么样?”
扶桑似乎咽下了还是什么话:“……会很难见到你。”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辛茸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出口后,扶桑就不说话了。
他仍然蹲在他身边,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表情有些空白,手伸出来悬在半空中,也忘了收回去。
压抑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为何,辛茸心口有一丝说不清的不舒服。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逃脱时机,这才从墙角窜出,冲到祝融身边。
而这一次,扶桑没有追,只是静静坐在地上,看着他离开。
祝融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然后喊:“扶桑?”
喊了好几声,对方才抬头。
浅色的眸子里,浮着一抹茫然,像是对什么完全无法理解。但最后,他还是轻轻笑了:“你带他去吧。”
祝融怔了怔:“你……没事吧?”
“没事,缓缓就好,”扶桑摇头,“完了你带他去宿舍。”
于是,辛茸跟着祝融离开。
一路上,他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放他走了?
看来这个扶桑,也不是完全坚不可摧嘛。
纵然能在白塔翻云覆雨,但只要自己意志坚定绝不低头,他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自己——
办理入学的过程前面还算顺利。
直到登记员在听到他选择火战队时,再次求助地看向祝融,再三确认他有没有问过木队,最后还是拖拖拉拉,不肯录入,
辛茸也不想继续跟他纠缠,继续听他满口糊弄鬼的话,他心里知道,要是扶桑不松口,自己这个战队是选不了的。
选不了就选不了,他就继续耗着,反正他绝不可能加入木战队。
祝融对他格外照顾,带着他一路认识其他学员。一路上,辛茸好奇心越发旺盛,追着问五大战队的关系,还问哪个最厉害。
祝融告诉他,五战队之间并非单纯竞争,而是一种制衡——就像五种元素,相生相克,环环相扣。不过如果硬要比,木队的确战绩最辉煌,而那都归功于他们的队长,扶桑,人类庇护所现役最出色的哨兵。
听到这个名字,辛茸脸色不大好看,只觉得复仇之路比想象中更加崎岖。
“怪不得他那么霸道。”他撇撇嘴,心底反而生出更炽烈的斗志,“没关系姐姐,以后我一定会超过他,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欺负你。”
祝融失笑,看样子并没把这话太当真。
“宝贝,可以问你个问题嘛?”她忽然神色认真,“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加入扶桑的战队啊?”
这个问题让辛茸微微一愣。
乍一听正常,可它带着一个默认的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去扶桑的战队。
这种被推定的感觉,让他很不愉快
“抱歉,可能我多嘴了。”祝融似乎看出他的排斥,马上补了一句,“我知道那是你们的私事。只是……如果扶桑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许你可以给他个改进的机会。他要是惹你生气,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而且,有了你之后,他已经变了很多。”
辛茸正一头雾水,却被一句话攫住了心神——
“什么叫……有了我?”
祝融怔了怔,像在斟酌:“就是说,把你捡回来之后。你可能不知道,扶桑以前那性子又孤又偏执,几乎是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是在遇到你以后,他才慢慢变得……像个人。当时你还没成人形,住在白塔,是他一勺一勺兑奶粉,用奶瓶把你喂大的。”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砸得辛茸一时发懵。
他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那天见到的小鹿,并不是扶桑的精神体,而是……他的本体?
第二,祝融的意思是……他是被扶桑养大的?
所以,他最恨的仇人,同时也是把他养大的人?
怪不得,他当初会那么信任扶桑。
可信任再深,也终究是被辜负了。
“那我也是自由的,”辛茸胸口的愤怒,渐渐被酝酿得有些发酸,他咬着牙,极力忍着情绪,“就算他养大了我,我也有权选择自己的路。我就是不想去他的战队,这没什么问题,他没资格限制我的自由。”
“那你也可以去其他战队嘛,比如水战队啊。”
辛茸说:“有什么区别吗?”
祝融耐心解释:“火木相克,你进了火战队,获得了火相的力量,会跟他冲突,要是他以后毒发,就没得治了。”
“毒发?”闻言,辛茸相当震惊,可情绪只溢出一瞬,就想起了系统警告,他佯作平静,探口风地问,“毒发又怎么了?那我也不能为了他,牺牲我自己的未来啊。”
祝融叹了口气:“这是当然。从扶桑中毒到现在一年情况比一年差,有你在,也只是能让他稍微好些,可要是你不在……能撑多久都是个问题。”
辛茸从她的叙述里,迅速拼凑出关键信息。
原来虽然扶桑是人类最强哨兵,却不知怎的感染了不解之毒,更诡异的是,只有辛茸能缓解他的毒性。
“所以,”他在脑海中将这条信息和其他信息整合,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他是因为我能给他治病,才把我养大的?”
祝融的神情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明显凝重了几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令辛茸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心虚。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这么生气,我相信扶桑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这种话在别人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讲。他要是听见了,估计真就撑不过去了。”
辛茸怔住,不大相信。可祝融的神色,认真得没有一丝玩笑的余地。
“不就是一句话吗,”他小心试探,“有那么严重吗?”
“别人当然不重要,以扶桑的性子,估计连都不会听,我甚至都怀疑他的耳朵有开关,谁的话都入不了他的耳朵。”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辛茸身上。
“可你不一样,”祝融的语调变得很轻很慢,“你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往心里去,哪怕只是随口一句,都足以要他的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