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许跟老子说谢谢!”
沈言嘴角淡淡的笑了笑:“知道了。”
想到秦枭背地里对父母的保护,脸上的笑意淡淡褪去。
安全……绝对的、无懈可击的安全。甚至安全到,那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却又仿佛生活在平行宇宙中的父母,连一丝风雨都无需感知。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悄然漫过心口。这完美的保护,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见了他与父母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鸿沟的那边,是企鹅、冰川、森林和永不停止的科研数据;
这边,是铁窗、生死仇杀和他这个深陷泥潭的儿子。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一切便能被粉饰得岁月静好。
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和脆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素来沉静的眼底漾开极淡的涟漪,转瞬即逝。
秦枭的眉头拧紧。他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家庭疏离,但他看得懂沈言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东西。
那该死的林隼,阴刀子捅不到人,却戳中了沈言心里最不痛快的地方!
“啧!”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扣住沈言的后颈,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带了起来,强硬地按进自己怀里。
沈言猝不及防,鼻尖撞上秦枭坚硬温热的胸膛,属于秦枭的粗犷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瞎琢磨个屁!”秦枭低沉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粗鲁,震动着紧贴的胸腔,手臂却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沈言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有老子在,你爹妈一根毛都不会掉!他们爱钻林子就让钻个够!你,”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在沈言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和承诺,“给老子安安心心待着!天塌下来,老子顶着!烦心个屁!”
那粗暴的拥抱,那不讲理的宣言,像一股滚烫的岩浆,冲垮了沈言心头那点冰冷的涩然。
紧绷的肩背在秦枭强悍的怀抱里,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带着硝烟与血腥气息、却无比踏实的温热里,放任自己汲取这份独属于他的、蛮横的支撑。
窗外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图书室陷入昏暗。只有两人紧密相拥的剪影,在墙壁上投下沉默而坚定的轮廓。
风暴似乎暂时绕过了东区监狱的高墙。工作组进驻后,赵天雄如履薄冰,恨不得把“太平无事”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监狱内的气氛,诡异地平和了下来。
101监室里,却悄然流淌着一种别样的暖意。
新成员老鬼,这个佝偻着背、眼神时常带着惊惶的老人,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重点保护对象。
大熊那庞大的身躯和粗犷的嗓门,此刻显得格外细心。每天早饭后,他都会像座移动的肉山一样挪到老鬼床边,瓮声瓮气地提醒:
“老鬼叔,顾大夫开的药,该吃了!”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老鬼颤巍巍地把药片吞下去才放心。
耗子、二牛几个闲不住的,则喜欢缠着老鬼下象棋。起初还带着点“陪老人家解闷”的意味,结果没两盘就被老鬼那看似混沌实则精妙的棋路杀得丢盔弃甲,一个个抓耳挠腮,输得心服口服,直呼“鬼叔厉害!”老鬼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大熊最近心里揣着事儿。
他媳妇儿前几天来探监了,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喜气,告诉他家里养的猪卖了不少钱,日子有盼头了。
沈律师帮他写的那份申诉状!法院重新评估了那头牛的价值,远超当初的认定,他因此获得了减刑!这份恩情,大熊记得死死的。
可看着沈律师和枭哥他们,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连带着强子哥也重伤躺进了医务室……大熊知道,他们在忙天大的事,关乎人命的大事。他帮不上别的忙,心里那份感激却像火炭一样烧着。
这天下午放风回来,他拽住识字的阿力,吭哧吭哧半天,脸憋得通红,才小声说:“阿力兄弟,教、教俺写几个字呗?俺想谢谢沈律师……”
阿力看着大熊那蒲扇般的大手和满脸的恳切,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在阿力憋着笑的指导下,大熊捏着笔,像握着千斤重的铁锤,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在皱巴巴的作业本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封“感谢信”。字迹丑得像蚯蚓爬,但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十二分的认真。
晚上,趁沈言和秦枭都在监室,大熊深吸一口气,像献宝一样,把那封“信”递给了沈言。
沈言展开那堪称“行为艺术”的信纸,他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挣扎求生的字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极淡的、真诚的弧度。
“大熊,有心了。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沈言的声音温和。
“嗤——”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传来。秦枭毫不客气地瞥了一眼沈言手里的信,浓眉一挑,嫌弃简直要从眉梢飞出去,“操!这他娘写的啥玩意儿?狗爬的都比你强!大熊你这手,除了掰苞米还能干点正事不?”
大熊被臊得脸更红了,手足无措地挠着后脑勺。
沈言立刻抬眼,清冷的眸子扫向秦枭,“比某些人签自己名字都像鬼画符的强点。”
他小心地将那页纸折好收进口袋,“谢谢你,大熊。看到你家人好起来,我也很高兴。”
秦枭被怼了也不恼,反而咧嘴一笑,带着点得意:“懂什么!那是老子的个性!”
大熊憨厚地挠挠头,嘿嘿笑着,又从床底下宝贝似的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用他攒了好久的劳改工钱,在监狱超市里精打细算换来的东西:几包独立包装的牛肉干,一罐蜂蜜,一盒巧克力。
“沈律师,枭哥,这个……一点心意,你们拿着!不值钱,别嫌弃!”大熊不由分说就往沈言手里塞。
沈言连忙推拒:“大熊,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真不能收,你留着……”
“拿着!必须拿着!”大熊力气大,硬是把东西塞进了沈言怀里,脸上是纯朴的坚持,“俺媳妇儿说了,做人得讲良心!沈律师帮了俺大忙,这点东西算啥!等俺出去了……”
他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一定要请沈律师、枭哥、强子哥、阿力兄弟,还有咱101的各位,都去俺东北老家!俺让俺媳妇儿给你们炖大锅的猪肉炖粉条!管够!还有俺们那疙瘩的粘豆包、冻梨,可好吃了!”
看着大熊那真挚热切的眼神,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带着汗水和心意的礼物,沈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铁窗内,这份来自最朴实灵魂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他不再推辞,郑重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好,大熊,一言为定。等你出去,我们一定去尝尝嫂子的手艺!”
医务室那间临时隔出来的重症观察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苦涩药汁混合的味道。
强子已经醒了一天了,左肩以及受伤的左手臂缠满了绷带,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机灵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点神采。只是,此刻他正苦大仇深地盯着阿力手里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恐怖气味的汤药。
“强子哥,该喝药了。”阿力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试图让热气散得快些。他像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顾医生说了,这药是调理内伤的,必须按时喝,一滴都不能剩!你看你,伤得这么重,可得好好养着……”
强子皱着鼻子,一脸抗拒,声音还有点虚弱:“阿力……这玩意儿,闻着就要命……比耗子那臭脚丫子还难闻……能不能……缓缓?”他试图讨价还价。
“不行!枭哥说了,你要是不好好喝药,等他来了亲自给你灌!”阿力立刻搬出杀手锏,语气坚决。
强子一想到枭哥那“亲自灌”的场面,顿时打了个寒颤,认命般地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行行行……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沈言和秦枭走了进来。
“哟,强子,精神头看着还行啊?”秦枭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压迫感,但眼神却仔细地在强子脸上扫视,确认他的状态。
“枭哥!沈哥!”强子看到他们,眼睛一亮,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被沈言轻轻按住肩膀。
“别乱动,好好躺着。”沈言温声道,目光落在阿力手里的药碗上,了然地笑了笑。
秦枭看着强子那副视死如归喝药的样子,哼笑一声,从囚服口袋里掏了掏,竟摸出几颗用透明小袋子装着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一小包蜜饯,啪地一声放在强子枕边。
“喏,知道你小子怕苦。老子特意让于闻弄进来的,喝完药含一颗,压压味儿。”
强子看着那几颗白花花的奶糖和红艳艳的蜜饯,眼睛瞬间瞪圆了,苍白的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枭哥!这……大白兔!还有蜜饯!您……您也太好了吧!” 那欢喜劲儿,仿佛得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阿力也凑趣地笑:“就是!强子哥,你看枭哥多疼你!赶紧把药喝了,就能吃糖了!”
强子吸了吸鼻子,看看药,又看看糖,再看看站在床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神里全是关心的枭哥和沈哥,还有旁边絮絮叨叨却真心实意照顾他的阿力……一股暖流混着药汁的苦涩冲上鼻腔,眼眶有些发热。
他用力点点头,不再犹豫,右手接过阿力递来的药碗,屏住呼吸,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苦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药碗刚离嘴,一颗剥好的大白兔奶糖就被秦枭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他嘴里。
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强子含着糖,满足地眯起了眼,含糊不清地说:“唔……甜!谢谢枭哥!谢谢沈哥!”
沈言看着他孩子气的满足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秦枭则嫌弃地撇撇嘴:“瞧你那点出息!几颗糖就乐成这样。” 话虽如此,他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暖意。
强子目光瞟向沈言,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未消的后怕,“沈……沈哥……你……脖子……”
“皮外伤,早没事了。”沈言走到另一边,温声安抚,仔细看了看强子身上的监护仪器,数据还算平稳,“你才是,伤得重,好好养着,别操心别的。”
阿力赶紧把顾允堂交代的注意事项又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强子哥现在也得喝药了,一天两顿,顾医生开的,说是调理内伤的,苦得要命!比黄连还苦!” 他做了个夸张的龇牙咧嘴的表情。
几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或许是药效上来了,强子没聊一会儿就睡过去了,阿力在旁边守着,秦枭和沈言离开。
医务室深处,那间不起眼的小房间门窗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味。
一张简易病床上,“毒蛇”郑伟被缠裹得如同木乃伊,只露出青紫肿胀、毫无生气的半张脸。
他全身的粉碎性骨折被顾允堂以惊人的技术和毅力进行了初步固定,但破碎的骨骼和撕裂的神经如同被彻底碾碎的机器,再无修复可能。他像一具尚有微弱呼吸的残骸,在药物和生命维持设备的支撑下,在昏迷中无知无觉地苟延残喘。
门外,刘伯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警惕地守着,确保这“已死之人”的存在不被任何意外打扰。
监狱里的空气,在省局工作组的无形压力下,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平和”。放风场上的气氛少了往日的剑拔弩张,犯人们按部就班地活动。
沈言跟在秦枭身边,从放风场往监区走。他脑子里还在盘算着申诉状的后续、林隼还可能的新动作、以及强子的恢复情况。思绪纷杂,脚步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手腕被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不容抗拒。
“嗯?”沈言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就被秦枭拽着偏离了主通道,闪身拐进旁边一间堆放清洁工具、相对整洁的器材室。
“咔哒”一声轻响,秦枭反手利落地锁上了门。
器材室空间不大,整齐码放着拖把、水桶和消毒液。地面干净,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洗涤剂味道。光线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秦枭动作极快,没给沈言反应的时间。他一手揽住沈言的腰,另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他,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旁边一张擦拭干净的金属台面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沈言下意识地轻吸了口气。
秦枭高大的身躯靠近,将他困在自己与台面之间。他双手撑在沈言身侧,宽阔的肩膀投下阴影,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沈言背抵着墙,微微仰头。对方身上强烈的存在感扑面而来,几乎笼罩了他全部感官。
他看着秦枭近乎灼热的注视,心跳莫名加快,喉结微动,声音压得很低:“……干嘛?”
秦枭的目光落在沈言颈侧。那里曾受过伤,如今只剩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痕迹。
他指腹轻轻擦过那处,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
“看看顾允堂那药膏管不管用。”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
“嗯……痒……”沈言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金属桌面边缘。
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但身体却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秦枭额头轻轻抵着沈言的额头,呼吸相近,目光沉沉地锁住对方。那双眼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句克制的、几乎是试探的低问:
“想亲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