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
金陵城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晨光熹微,带来的不是暖意,而是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一个足以让整个江南官场为之冻结的消息。
漕运总督府被血洗。
漕运总督刘铭,那位跺一跺脚,秦淮河水都要倒流的二品封疆大吏,府邸被查抄,本人“畏罪自杀”。
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地震,剧烈地撼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无数与刘铭、与漕运利益捆绑的官员豪商,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脖颈间凉飕飕的,仿佛悬着一柄看不见的刀。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钦差衙门接下来的动作。
顾长风,没有停手。
他甚至懒得自己出面,只假江宁知府孙志才之名,将那份钱无病画押的“血状”,连同从总督府抄出的部分账册罪证,誊抄百份,张贴于金陵各大衙门口。
那份血状,字字如刀,将刘铭与周康二人牢牢钉死在罪恶的耻辱柱上。
同时,又巧妙地将琅琊王氏摘得干干净净,更是将金陵卫陆远,塑造成了被奸佞构陷的忠良。
一石三鸟。
这一手,狠辣,精准,堪称绝妙。
所有人都看懂了。
那位年轻的钦差大人,不是在杀鸡儆猴。
他是活剥了“猴子”的皮,用其滚烫的鲜血,在所有“鸡”的面前,画下了一道生死线。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金陵卫衙门,指挥佥事府。
密室之内,陆远独自枯坐。
他面前的桌上,静静躺着一个锦盒,那是顾长风派人送来的“谢礼”。
锦盒里,一枚冰冷的铜制腰牌,正是那块本该将他拖入深渊的“物证”。
锦盒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被割掉舌头、打断四肢的废人,像一滩烂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此人,正是他派去灭口的漕帮舵主。
顾长风的信笺就压在腰牌上,字迹潇洒,内容却如寒冰。
“陆将军为国镇守江南,劳苦功高,岂容宵小之辈污蔑?”
“此贼乃刘铭心腹,罪大恶极。本官不便越俎代庖,交由将军处置,以正军法。”
陆远的面色铁青,肌肉紧绷。
施舍?
不。
这是警告。
是敲打。
顾长风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告诉他:你的所有把柄,都捏在我的掌心。
我今天能将你从泥潭里捞出来,洗刷干净,捧为英雄。
明天,就能让你连同你的金陵卫,死无葬身之地。
一股混杂着屈辱与后怕的燥热血气直冲头顶。
“砰!”
陆远一拳砸在桌上。
百年铁梨木打造的桌面,应声迸裂,一道狰狞的裂痕从他拳下蔓延开来,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尊严。
他不是蠢货。
从他被周康选为棋子的那一刻,他就落入了顾长风的算计。
而顾长风最后,竟放过了他这条大鱼。
反而将他高高捧起,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沉冤得雪的“英雄”。
可这个英雄的代价,是他必须与过去所有的盟友,一刀两断!
他陆远,被顾长风硬生生变成了一颗,钉死在江南军方的,钉子!一颗只属于顾长风的钉子!
“顾……长……风……”
陆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再无骄横,只剩下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深深忌惮。
……
琅琊王氏府邸,金谷园。
暖阁内,王旭临窗而坐,手捧古籍,神情专注。
窗外那场足以颠覆江南官场的血雨腥风,似乎还没他指尖书页上的一个古字来得重要。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入,躬身禀报。
“公子,都干净了。”
“所有与周、刘二人的往来账目,尽数销毁。我们的人,也都撤了回来。”
“周府派人递帖,想求见公子,老奴已用‘公子偶感风寒,闭门谢客’为由,挡了回去。”
王旭的视线,未离书卷半分。
他只是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淡漠得仿佛周康只是个不相干的甲乙丙丁。
“还有一事,”管家迟疑道,“孙知府送来的那份供状,如何处置?”
王旭终于翻过一页书,头也不回。
“孙志才是个聪明人。”
他的声音清冷,不带波澜。
“他知道,只攀咬周、刘二人,还不足以让顾长风完全信他。他需要一个分量足够重的‘投名状’。”
“我们王家,就是他眼中最好的选择。”
“供状送来,一为示好,告诉我王家,他无意为敌。二为表忠,向顾长风展示,你看,我连王家都敢拖下水,我这条狗的牙口,足够利,也足够忠心。”
管家心中一凛:“那公子的意思是?”
“烧了。”
王旭吐出两个字。
“孙志才的‘善意’,我王家领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世家子弟特有的凉薄与无情。
“至于周康……一条没了利用价值的老狗,也该自己,去寻个干净的死法了。”
管家瞬间了然。
“是,老奴明白。”
……
一天之内,众叛亲离。
周康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听着手下一个接一个令人心寒的回报。
刘铭死了。
王旭闭门谢客。
那些平日里跟在他身后摇尾乞怜的官员,如今对他避如蛇蝎。
曾经车水马龙的周府门前,此刻冷清得能听见落叶飘零的声音。
这位权倾江南的盐运使大人,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由顾长风亲手编织的天罗地网,正在缓缓收紧。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将他牢牢扼住。
坐以待毙?
不!
他周康,在江南经营一辈子,岂能就此认栽!
就算要死,也要从顾长风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周康浑浊的眼中,迸射出最后的疯狂。
他唤来一名自幼跟随他的心腹死士。
“去。”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枯木摩擦。
“帮我,联系一个人。”
死士单膝跪地,面无表情。
“请主人吩咐。”
周康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吐出了一个让那名死士都瞳孔骤缩的名字。
“秦淮河,苏曼娘。”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地狱般的怨毒。
“告诉她,我要见,她的‘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