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背上的刀伤好得很快。
这几天,军营里上下下,几乎人人都用带笑的眼神瞅他,挤眉弄眼地问一句:“王副将,苏姑娘今日给您送什么好吃的了?”
苏婉几乎日日都围着他转。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直白地喊着“以身相许”,却将她的心意化在了点点滴滴里。
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祛湿汤,一双鞋底纳得柔软的布鞋,或者只是在他巡营归来疲惫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王猛嘴上依旧硬邦邦的,常呵斥她:“军营重地,别老瞎晃悠!”“老子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伺候!”
但那双递过来茶的手,他再没推开过。
那放在他营帐门口的鞋子,他沉默地穿上了。
甚至有一次,他吃着苏婉偷偷塞给他的、据说是“做多了”的桂花糕,被杜仁绍撞见,呛得满脸通红,却也没舍得扔掉。
他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像春日的野草,疯狂蔓延。
他开始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鲜活的身影,习惯她带着笑意的声音,甚至偶尔没见到她,目光会不自觉地搜寻。
眼看着两人刚有点儿起色,意外发生了。
这日,王猛带队去城外一处残余匪患的清剿,比预计提前半日回了大营。
马蹄踏过辕门,他下意识地就朝药帐那边望了一眼,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微微一顿,却也没多想,只道她或许在帮忙整理药材,或者去伤兵营了。
交了军务,他回到自己营帐,打算换下沾了尘土血迹的军服。
帐内静悄悄的,平日若是这时,苏婉多半会“碰巧”路过,或者早已备好了清水。
今日却异常安静。
王猛皱了皱眉,自己打了水,胡乱擦了把脸。
直到傍晚时分,他仍没见到苏婉,连用晚饭时,那个总会“恰好”坐在离他不远位置上的丫头也没出现。
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心头。
他状似无意地踱步到药帐附近,正碰到李梵娘从里面出来,神色带着忧虑。
“夫人。”王猛抱拳行礼,眼神却忍不住往药帐里瞟。
李梵娘停下脚步,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找婉丫头?”
王猛心头一跳,粗声问:“那丫头……又跑哪儿野去了?一天没见人影,没给您添乱吧?”
李梵娘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她……走了。”
“走了?”王猛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了?回湖州老家了?她家不是没人了吗?”
他想着,这丫头想通了,不再缠着他了?
可这念头刚起,心里竟先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李梵娘看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和怜悯:“不是她自己想走的。”
“今日晌午,她湖州那个继母,带了几个人,强行来把她带回去了。”
“什么?!”王猛瞳孔一缩,声音猛地拔高,“强行带走?守营的弟兄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人把一个大活人从军营里带走了?”
他额角青筋绷起,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那老妖婆,竟敢找到这里来撒野!
李梵娘示意他稍安勿躁:“那妇人手持户籍文书,口口声声是家事,说苏婉未嫁之女,理应由她这个继母管教。”
“又哭又闹,守营士兵不好对百姓动粗,婉丫头……那孩子看着倔,其实心里还是怕那继母的,最后……还是被拉走了。”
王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面:苏婉如何挣扎反抗,那恶毒妇人如何嚣张跋扈,而他的兵士却因军纪约束,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走时……说什么了?”王猛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梵娘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她一直回头望着军营的方向,眼睛红得厉害,却没哭出声。只对我喊了一句,‘夫人,替我告诉王大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答应她的事?
王猛愣住,他答应她什么了?
他从未给过任何承诺!
这傻丫头……
接下来的两天,王猛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烦躁的状态里。
训练场上,他操练得比谁都狠,却频频出错,一次对练甚至差点伤到手下弟兄。
他自己更是心浮气躁,一套熟悉的刀法舞得漏洞百出。
“副将,您今儿个咋了?心神不宁的?”有亲兵大着胆子问。
“放屁!老子好得很!”王猛一瞪眼,吼得对方缩脖子,他自己却泄气地把刀插在地上,望着湖州方向发呆。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婉的样子:她笑着递给他点心,她认真辨认药材,她被他吼了时黯淡又马上亮起的眼睛,还有……
最后被拉走时,那通红却忍着泪的眼。
一想到她此刻可能被那恶毒继母关着、打着、骂着,王猛就感觉心口像被石头堵着,闷得发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找杜仁绍喝酒。
几碗烈酒下肚,杜仁绍看着对面魂不守舍的下属,慢悠悠道:“怎么,军营里清净了,反倒不习惯了?”
王猛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谁不习惯了!清净好!老子巴不得清净!那丫头片子吵吵嚷嚷的,烦人得很!”
杜仁绍挑眉,也不戳穿他,只淡淡道:“是吗?我倒是听梵娘说,那姑娘被带走时,哭得挺可怜。”
“她那继母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听说急着把她嫁出去换笔大彩礼呢。”
“嫁人?”王猛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她才多大?嫁什么人?嫁谁?”
“这就不清楚了,总归不会是甚么好人家,否则何必强行来抓人。”杜仁绍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你不是觉得清净好吗?她嫁了人,不就彻底清净了?”
王猛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变了几变,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他憋了半天,才嘟囔出一句:“……那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吧……她那么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尤其想到她可能会嫁给一个不知什么样的男人,受委屈,被欺负……
王猛就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恨不得立刻提刀杀到湖州去。
杜仁绍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坐立难安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有些坎,得他自己迈过去。
他知道王猛是因为他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而不去和那丫头表明心意。
但……人啊……
永远都不要错过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