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门外那夜何异?
那夜,萧若以“上谕”二字震慑了李远吉,而现在,弘文帝以关心做要挟,是实实在在的“上谕”。
萧若可以目下无尘地鄙夷李远吉,因为,他打心眼里,不把这种低劣的挑衅看在眼里。
而如今,被由上而下这般压制,他心里那根逆骨又铮铮然竖立起来。
从下而上。
撑着他那根削薄的脊梁。
萧若垂着眼,下一秒,他将手搭在革带,纹扣抵开的响动极轻地落入耳中,随之,他宽衣解带的动作愈发利落。
解开深衣,立刻再去解内衫。
周棠玉见萧若这动作,衣服里的血冒得更厉害,过去拦住。
“小郎君,内臣来吧。”
“无妨。”
萧若用右手扯落肩头的衣服,露出左肩,他的动作急促而利落,带着自我弃置的意味。
周棠玉的手一直都凉,上次,他在云中寺撕开萧若的衣服。但现在,他却捏住布料的边缘,阻止了萧若的动作。
他隔着衣料将手指不轻不重地抵着,另手折平了肩头处的褶皱。
他站,萧若坐,因而他稍稍垂眼,眼睑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到一丝笑模样,“这样,就可以了。”
说完他退开,方便贺元正上前。
萧若则微微偏过头去,因着这番动作,他颈间绷出一道明显的直筋,有人将此叫做美人筋,如玉石,如竹段。
他的身上有薄汗,一滴汗珠淌下来,从下巴一直落入锁骨湾儿,再直直滑落,隐没在纱布之中。
萧若这张脸,生得凉薄而寡情,疼归疼,神色相当冷静。
“有劳贺院判。”
贺元正在御前多年未曾有失,是懂察言观色的。
他站立的位置很讲究,既顺手诊治,又一点都不挡弘文帝的视线。
待旁边的污血清理干净,伤口边缘发白,刀口上下的位置,还有细小的撕裂伤,看起来不甚保养,甚至有点糟践。
弘文帝撑身向前望了一眼,又倚回软枕,似是心疼伤怀,“太祖当年出身寒微。设立国子监,本为招纳寒门、培育栋梁。岂料竟出了如此败类,还险些殃及太后。二郎啊,你受委屈了。”
“陛下垂念,是臣之幸。”
弘文帝轻咳数声,道:“这等奸恶之徒,又直接伤了你,你不便多说。棠玉,你说该如何处置?”
周棠玉手里正沏茶,漂亮清透的茶汤盛在上好的青花汝瓷之中,动作从容雅致。
“回陛下。这等狂贼应当枭首,悬于菜市口,示众十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沏茶的动作也没停下,仿佛只是说了些寻常事。
萧若蓦然抬眼,看向周棠玉,后者神色淡然,扫过萧若裸露的肩头,眼角微微一弯,继续道:
“这番震慑下去,还有谁敢拿小郎君的乔儿,与他为难呢?”
若薛杉真因萧若而死,那么萧若此后便只能倚仗圣心而活,从此成为皇帝手中一把刀。
登高跌重,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周棠玉这番话,表面偏袒,实则把萧若推在万米高台。
贺元正左耳进右耳出,孜孜不倦地将药粉均匀地铺在狰狞的伤口上。
谁知他手下的病人不老实,萧若哗地将衣服一拽,旋即人已起身。
“不可为之!”
贺元正急忙护住差点打翻的药粉,又听萧若说:“陛下,此人不能死。”
贺元正一听话里风向,字字句句皆是他一个太医不该听的,慌忙看向周棠玉。
后者面不改色,锻织袖口下的长指朝门一抬,贺元正如蒙大赦,匆匆退出寝殿。
弘文帝听完皱眉,说:“二郎,此言何意?”
萧若已然将衣冠整肃,浑身不见一丝纷乱,掀袍拜地。
“薛杉力道绵软,分明是读书人。若要刺杀,何以选一个这样的人来?可见背后之人意在挑起事端。薛杉虽然交代了幕后之人,但仍有东西未吐干净。他与案情关联深重,如果就此殒命,有许多事就查不清楚了。”
“臣一人事小,淮中处中原腹地,关乎万民福祉。望陛下留他一条命,移交三司,让他活到三司会审之后,再事调停。”
周棠玉已沏好了茶汤,回道:“回禀陛下。小郎君说得有理,但此人必不能留,不如就先审,审完再杀。”
他是非要将薛杉的命钉死在今日。
草芥,蝼蚁。
用完便毁,以绝后患。
“就按棠玉说的办。”
弘文帝疲惫敛眸,向下躺着,立刻有宫婢上前服侍。
萧若突然道:“臣请罪。”
周棠玉眼眸微眯,看向萧若。
弘文帝也往外翻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着榻下的萧若,带着点到为止的提点之意:“二郎。”
萧若道:“薛杉原本刺不中臣,是臣引着他刺的。”他叩下去,“恳请陛下,将臣一同押入诏狱。”
弘文帝仿佛没听清,重新坐直:“你说什么?”
萧若面不改色:“臣,自请下狱。”
殿中三人,无一人不知,萧若现在自请下狱,和周棠玉方才对徐昌颐一样,都是明晃晃的威胁。
弘文帝才在殿上起复萧若,现下他就要下狱。
是把他皇帝的脸摁在地上擦砖不成?!
他这般敢?
连九五之尊的面儿都不肯给。
他萧若是要做什么?
这么不知好歹是要做什么?
弘文帝只恨手边没有东西可砸,气得手指直发颤,狠狠地在虚空中点了几下:“萧若!萧二郎!你是要翻了天!去!”
他最后抓摸到瓷枕,往下一砸,殿中宫婢立刻跪了一地。
萧若动都不动,青松立雪:“陛下,薛杉不能杀。”
当年,萧文勘的常平新策,并非自己属意要做。
有此心者,是弘文帝本人。
肃慊四年。北地军饷告急,弘文帝四处筹措,挪用官银大库,漏了不少亏空。常平新策能搞来钱,而钱,就是大雍朝的命根子,也是他弘文帝的命根子。
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法就由这座宫殿而起,萧文勘那时也跪着,而且就是跪在此处,接受了弘文帝的任命。
此后八年,眼见他起高楼,再见他大厦倾。
萧文勘死前一卷草席,惨然落幕。
而今,起复青苗法,再启常平新策,依旧不是萧若一意之孤行。
无论明面上如何矫饰,但弘文帝和萧若都清楚,萧若此番回京,就是替他弘文帝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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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刃,将常平新策旧事重提。
既然弘文帝敢借周棠玉之口杀薛杉,将萧若的退路堵死。萧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亦可鱼死网破。
好一个萧家二郎!
这是给他堂堂皇帝立威来啦!!
一时气绝,弘文帝要命地咳。
周棠玉疾步上前,动作熟练地给弘文帝拍背送水,自小柜中找出玉罐,倒出两枚艳红的丸子在掌心一捻,便塞给皇帝嚼了去。
弘文帝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一个萧文勘,一个徐昌颐,现在又来一个你!”
弘文帝喘着气,双目通红,“来人!把这目无尊上、无兄无父的孽障、押到诏狱去!”
方才碎瓷飞溅,萧若脖颈一道深色红痕,惨烈地渗着血,沿着玉挺的脖梁滑落。
周棠玉知道萧若不要命,却没打算陪着他找死,几不可见地错身将萧若挡住。
弘文帝看不见萧若,气消了大半。他身为帝王,凡事必然得有台阶可下,萧若不给,周棠玉给。
“陛下息怒。陛下关照小郎君,小郎君亦挂念陛下千秋大事。”周棠玉道,“内臣起这等下策,自去诏狱领罚。万望陛下与小郎君莫生嫌隙!”
弘文帝听得话中意思,这会儿也冷静过来了,立刻顺驴下阶。
“滚!都滚出去!”
薛杉这下死不成了。
萧若目的达到,起身告退。
走出殿外时,大雪骤降,雾凇冰挂裹上雪霜,天地皆白。他带着脖颈一滴血,满身霜寒。
方才在殿中闹得天翻,弘文帝未吩咐,周棠玉无暇顾及,因而没有宫人为萧若引路,他却轻车熟路,绕过深深宫闱。
“小郎君!”
身后有人在唤他。
萧若脚步未停,来人却加快步伐追上了,隔着棉袍厚袖,攥在他腕间,将他生生拽住。
周棠玉从身后绕到前面,轻叹道:“你疯了不成。”
萧若嘴唇已经白了,眉眼冷然,整个人仿佛与雪色融为一体。
他现在没力气刻薄,只觉得两处疼得难忍,疼得火辣,疼得他喉间痉挛,下一秒就要呕血。
忽地,颈间一片温凉,消解痛意。
周棠玉捏着只玉瓷瓶,仿佛已经暖了许久,里头的药膏带着馨香,细致地覆在伤口。
“何苦来。”
萧若没有动。
“周棠玉,你口中句句身不由己。”
他知道周棠玉的利己。
堂上“章检指使薛杉找萧若寻仇”的证词多半是假,如今他来借萧若的名头把薛杉摁死,章检再寻衅,也寻不到他周棠玉头上。
此后坐山观虎,干净抽身。
差事办得不可谓不漂亮。
周棠玉从十三岁净身后就已入宫,二十出头便跟在周福喜身边。又三年,开始行走御前,习得隔岸观火、纵横之术。
寻常京官,无一不被他玩弄掌心。
此时,他的动作可堪温柔。
听得“身不由己”四字,周棠玉动作微顿,抬起眼帘。
北地冬风凛冽,比刀子还割人。
外头呼啸,廊下风止。
“若我某日为他人操戈。”萧若眼眸漆黑,剔透地倒映出周棠玉的身影。
“毋宁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