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风起,檐冰倒悬。
萧若跪坐在蒲团上,仰头看着案上那方乌木牌位,上书“显妣萧母月氏之灵位”。
乌木干净,显然有人精心养护。
按祖制,自戕者不入宗祠。这方牌位,是萧若亲手所立,岁岁供奉。
萧若这一家子,天生没有享福的命,他七岁没了姨娘,十七岁没了爹。唯一的血亲哥哥同父异母,早早与家中离心。
看守厢房的小沙弥还是三年前那一个,如今长高了不少,跟萧若也算熟识,他熟稔地燃起三支线香,双手奉与萧若。
萧若接过,俯身三拜。
香火明灭,插入炉中时断了一支。
小沙弥不由轻呼出声,下意识望向萧若。
萧若反而平静:“再取一支来。”
小沙弥连忙照做,萧若重新奉香,三缕青烟终于稳稳升起。萧若凝视着幽幽的香线,看着它逐渐燃尽,眼睛如同夜半深潭,显得静极。
小沙弥捻着佛珠,偏能看到他心里似的, “施主今日心绪不宁?”
萧若侧首,唇角弯起恰好的弧度:“哪里。”
小沙弥俯身收拾香案,正要回话,忽听得院外喧哗骤起。他刚直起身,门忽然被撞开,一股寒气猛地扑入,外头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后头还跟着乌压压一群。
这阵仗。
“阿弥陀佛!”小沙弥哆嗦着手,慌忙合十,“佛门清修之地,诸位施主这是……?”
白朴存当先迈槛而入,环顾四周,目光如钩:“萧若呢!”
萧若正站在香案前。
他用手挡住亡母牌位,动作极迅速地折腕,将牌位向后一藏,袖子轻得仿佛鸿毛扫过。
众人视线所及之处,他已然背过身来,一双眉眼深邃又疏离,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何人?”
白朴存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紧,却仍端起架势,道:“我白朴存,乃徐阁老门生,苏怀——”
“出去。”
萧若眉峰微压,显出几分倨傲的不耐。
白朴存喉头一哽,竟忘了后半截台词,脸色青白交加。
萧若并未解释,径自排开众人,大步跨出门槛。
冷风卷着碎雪灌入廊下,他身长玉立,行如青松,从气势上就压人一头,贵不可言。
厢房内,小沙弥瞥见一角乌木,连忙用经卷掩住。他聪慧异常,匆匆擦净手,猫着腰钻出人群,一溜烟往方丈禅房奔去。
白朴存被萧若的气势所慑,下意识退后半步,又觉失态,急忙挺直腰板追上前。
“萧二,你好大的架子!”白朴存冷笑,“你父权奸,犯下滔天罪过,如今你竟还敢回京,攀附太后娘娘!”
萧若倏然驻足,侧首睨他一眼,眉眼霜寒。
白朴存后半句话硬生生卡住。
“若为公事,年后衙门递帖。若为私怨,”萧若唇角微抬,笑意不达眼底,“恕不奉陪。”
白朴存被这倨傲的态度一顶,猛地提高嗓音,厉声道:“萧若!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爹萧文勘当年结党营私,死不足惜!你如今不过是个小奸贼,也配在我等读书人面前摆谱?!如今我要为天下人,惩奸除恶!”
“白兄说得好!”
四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萧若身形未动。
白朴存冷笑道:“怎么?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
萧若转过视线,嗓音极低,却字字如刀:“凭你,也配做天下人的表率?”
“你!”
“北境将士苦寒,军需难筹;淮中大水,淹田难赎;东海寇患,百姓流离。诸位若真有血性,去保家卫国,再不济,就去多读几卷书吧。”
“萧某功过是非,自有朝廷千秋公断,尔等自诩读书人,不以实学报效,反倒来此逞口舌之快。”
萧若目下无尘,越过白朴存看向众人:“既然为当年青苗一事来骂,便答:当年我父亲家中,抄出白银多少两?田契多少亩?”
众人鸦雀无声。
全府上下加上白银折价,不过白银十万两,田契二十亩。当年弘文帝翻了又翻,确实只有这么多,至今仍是一桩疑案。
白朴存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才说:“那是还没有查到,谁知道是不是被你私藏,带回苏南老家去了!”
“好!果真大义。”
萧若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徐首辅、三法司各大员、乃至东厂锦衣卫,包庇我萧家,纵容萧某敛财,是也不是?”
白朴存猝然被带上这顶高帽,却被坠断了脖子。
萧若:“不知是要为徐阁老的表率,还是陛下的表率?”
白朴存一瞬间慌了神:“我并未这么说,你你,偷梁换柱!我,我……”
“你如何?”
萧若平素神色冷淡,此刻却眼尾微扬,极其傲慢凌厉的姿态,将白朴存逼得步步后退。
白兄弟被激,恶从胆边生,抬手便要衅斗,正当他出招时,身后一道寒芒破空而来,他尚未反应,便被萧若一脚踹开,摔倒在地。
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众人纷纷退避。
白朴存惊魂未定地仰躺,只见一名蒙发蒙面的黑衣人,手持一柄长剑,直刺萧若而去。一击不中便是第二击,招招狠辣。
分明是来取萧若的命!
萧若幼时练过骑射,但近日大病初愈,身子尚虚,面对此等狠辣袭击,难免力不从心。
他连连闪躲,逐渐发现此人招数虽狠,却绵软无力,一双眼睛满是恨意,含水般清秀。
萧若微微眯眼,突然停下动作。
那人果然怯弱,不敢再刺,剑尖在临心口一寸时,慌乱间偏转方向,堪堪划破衣料。明明是刺客,反倒连人带剑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萧若目色微凛,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另手径直去扯面巾。
黑衣人瞳孔微颤,拼命挣扎后退,似乎很怕被人看到脸。
仓皇间,他撞上萧若那双寒刃般看入心底的眼。
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令他无所遁形。
寒声入耳:“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心中一骇,闭目咬牙,猛地挺剑刺来。
“萧贼!去死!”
萧若眉间一沉,抬手迎刃,就在那一刹骂声之后,胸膛饮剑而入!
黑衣人惊骇失声:“你!”
萧若反手握剑,后退一步,鲜血自他掌心汩汩涌出,将素白衣袖染得猩红。伤势骇然,他表情却挂霜般冷然,像是经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杀人了!杀人了!”
躺在地上的白朴存离得最近,见状弹动,爆发出一声惊吼。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尖叫逃窜。
混乱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周棠玉疾步而至,几步迎上,将萧若稳稳接入臂弯之中。他身后铁甲森然,禁卫团团围拢。
阚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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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箭步上前,将那黑衣人摁倒在地。
面巾落下,露出一张清秀文弱的脸,居然是白朴存同行的少年举人。
“萧贼!你不得好死!”少年双目赤红,嘶声大吼。
周棠玉揽着萧若,眼见鲜血不断渗出,沉声道:“受谁指使,胆敢在此行刺?”
白朴存吓得面无人色,瑟缩着以袖掩面。
“无人指使!”少年哭道,“萧若杀我契兄,今日我要他偿命!”
此“契兄”,在天都中有另一层意思,男人与男人之间狎弄,结为伴侣,便叫做“结契”。
萧若因失血而唇色苍白,眼睫细细颤抖:“你契兄是谁?”
他素来倨傲冷淡,绝不容许自己在人前有半分狼狈,他将周棠玉的袖口抓得发皱,偏生要站直,俯视着地上的少年。
直教人看得心头一颤。
少年咬牙不答。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这不薛杉吗?李远吉的相好!”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入潭,人群中一阵骚乱:“李远吉死了?”
李远吉就是昨夜死了的李三郎,死讯在京中还未传播开来。
那晚事后,李三郎连日战战兢兢,口中念叨着有人要杀他,大老爷不会放过他,没想到今日竟真死了。
薛杉言之凿凿,指控萧若行凶,众人的目光纷纷讳莫如深,猜忌地聚集在萧若身上。
周棠玉见事态不受控,当即厉声:“押下去!严加审问。”
他将萧若打横抱起,大步往厢房中走,“即刻禀报宫中,肃清云中寺。在场一律扣押,不得放走一人。”
禁卫齐声应道:“是!”
书生们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闻声顿时慌乱起来,整个院落乱作一团,告饶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厢房门窗紧闭,弥漫着刺鼻的血味儿。
小沙弥手忙脚乱地帮着周棠玉,将萧若安置在蒲团上。
萧若面色惨白如纸,大片血迹在素白衣襟上洇开,他将手指紧紧攥在周棠玉的衣袖,说:“别惊动太后。”
周棠玉单膝在侧,双手扶剑,讥道:“小郎君好定力,这般模样了,还有心思惦记这些。”
萧若半阖眼帘,挣扎起身。
“别动。”周棠玉按住他。
“呵……”
萧若打断了他,眼神虽痛到略微涣散,却被他恰到好处地眯起,攒起锋利傲慢的阴影,仿佛一柄弯刀。
“周棠玉,你来得挺巧。”
“若当真来得巧,如今你就不是血人儿了。”周棠玉向下盯着他,罕见地没有笑,“小郎君,且安分些吧。”
小沙弥蹲在一旁,一双大眼滴溜转,静悄悄地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
这宦臣……好生放肆,苍白修长的手正沿着萧若的衣襟,解开衣襟的一排玉盘扣。
萧若抬手将周棠玉的手腕钳住,动作牵连伤口,疼得眼皮微颤。
周棠玉被生生钳着,依旧动作轻柔,拭去他颈间一滴冷汗,“让他出去。”
小沙弥立刻说:“小僧就在这里、”他见周棠玉看过来,本能地战栗,打了个磕绊儿,“看、看着。”
师父说他直觉很准。此刻,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他出去了,萧小施主就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小沙弥紧张地和周棠玉僵持,手心出了一层的汗,咕嘟咽下口水。
“小禅师,去吧。”萧若声音淡淡的。
“他不敢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