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如蒙大赦,连连鞠躬,不敢再多言。
树屋内,灯光柔和。
谢嵩白让伊琉斯坐在床沿,自己转身去拿医药箱,打开箱盖,取出消毒水和绷带。
“上衣解开。”
伊琉斯沉默地照做,手指灵活地解开衬衫的纽扣,将衣物褪至腰间,露出线条紧实的上半身,和肩上那片被腐蚀灼伤的焦黑痕迹。
谢嵩白用镊子夹起蘸满消毒水的棉球,清理着伤处边缘。
棉球擦过破损的皮肤,伊琉斯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伊琉斯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疼不疼?”谢嵩白忽然问,声音很低。
伊琉斯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点痛楚,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挣扎中,早已被归入可以完全忽略的范畴。
然而,摇头的动作做到一半,却又顿住。
他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很奇怪。
明明是可以忽略的痛感,在雄虫专注而担忧的目光下,在那句轻声的询问中,却忽然变得清晰具体起来,丝丝缕缕地渗入神经末梢。
谢嵩白没有再问。
他垂着眼眸,继续手上的动作,清洗,上药,然后用洁白的绷带一圈圈仔细缠绕,打上一个平整的结。
他正要松一口气,目光却不经意地顺着伊琉斯敞开的衣襟向下,落到了那线条流畅劲瘦的背脊上。
只一眼,谢嵩白的呼吸顷刻间完全凝滞。
灯光下,玉白的背脊上纵横交错。
布满了深深浅浅、各种形态的淡色疤痕。
有几处尤其刺眼——那是即使愈合了多年,依旧能看出当初深可见骨的伤痕。
谢嵩白的指尖失了温度。
他之前从未留意过。
或者说,伊琉斯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这些伤痕的机会。
伊琉斯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身后雄虫失了节奏的呼吸和僵住的动作。
他一直隐瞒着。
这具布满丑陋伤疤的身体,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
他怕吓到殿下,怕从那双向来温柔的墨色眼眸里看到惊骇、厌恶或者怜悯。
怕殿下觉得他不再完美,不再强大,不再……值得被那样珍重温柔地对待。
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在自己因雄虫的温柔而卸下心防、沉溺过深的瞬间,暴露无遗。
他慌乱伸手,想要将褪到腰间的衣服拉上来,掩盖住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碰到衣料,一个温暖的重量却猛地撞入了他的怀中!
谢嵩白半跪在地上,伸出双臂,小心地避开了他肩上所有的伤处,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伊琉斯所有慌乱的动作瞬间停滞。
伸出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
谢嵩白感受着紧贴着的温热身体,能嗅到淡淡的药味和对方身上清冷的气息。
心脏像是被浸入冰镇柠檬水,酸涩蔓延上四肢百骸,让他喉咙发紧。
伊琉斯垂眸,看着怀中雄虫墨色的发顶。
柔软的发丝倾泻而下,流淌过他的手臂、大腿,散落在床单上,同垂落的几缕银发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悬在半空的手迟疑了许久,最终,被传递过来的温度所蛊惑。
他慢慢收拢手臂,将怀中的雄虫拥得更紧了些。
“都……好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不疼了。”
——
另一间别墅内,厚重的房门合拢。
韦礼昂转身,脸上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
他一把攥住赛伦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雌虫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赛伦的后背撞上坚硬的装饰墙板。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反抗,只是偏过头,避开了雄虫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
“废物!”韦礼昂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逼近赛伦,另一只手抵在赛伦耳侧的墙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五分钟!我只需要你再拖住谢嵩白五分钟!就那么难吗?!”
气息喷在赛伦脸上,是热的,却让赛伦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只要再五分钟,伊琉斯就彻底撑不住了!那时候他的气运就像熟透的果子,我伸手就能摘!”
“S级!我就能成为S级!”韦礼昂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功亏一篑的挫败灼烧着他的理智。
赛伦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告诉谢嵩白森林危险,确实是因为那一瞬间,对伊琉斯可能真的会死的恐惧压倒了对韦礼昂的畏惧和对自身处境的算计。
他没想到谢嵩白能那么快,也没想到伊琉斯能撑那么久。
可现在,听着韦礼昂的怒骂,短暂的同情和良知褪去后,强烈的后悔又噬咬着他的心。
如果……
如果他当时能再机灵一点,编造更合理的借口,或者干脆冒险用更强硬的方式拖住五皇子殿下……
是不是韦礼昂的计划就成功了?
是不是他现在就不用面对这失败的怒火,反而能分享计划成功的喜悦和利益?
他再一次搞砸了。
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在关键时刻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一边是毫无温情但罪不至死的表哥,一边是能掌控他未来、手段阴狠的雄虫合作者。
他夹在中间,左右摇摆,结果两边都不讨好。
谢嵩白已经知道了他对伊琉斯做的那些事,必然不可能接纳他。
而眼前的雄虫,则是全然把自己当做向上攀爬的工具。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忽地想起半上午时分,谢嵩白对自己的态度。
那是一种与韦礼昂截然不同的冰冷。
淡漠,疏离,隔着无法逾越的冰川。
但那份距离之下,谢嵩白看向他时,没有韦礼昂那种看待工具的赤裸裸的评估与占有。
而是将他视为一个……独立的、需要为其行为负责的个体。
殿下不屑于用身份压他。
只是纯粹地、因为他对伊琉斯所做的一切而排斥他。
可这份他意外得到的“平等”待遇,与伊琉斯所独占的那份……简直是云泥之别。
伊琉斯拥有的是殿下毫无保留的偏袒。
是小心翼翼的呵护,是那双墨色眼眸里只会为他一虫融化的冰雪和盛满的温柔。
而他赛伦呢?
他一时心软,换来的却是合作雄虫的怒斥辱骂。
凭什么?
他在这里因为左右为难而痛苦,因为可能害死表哥而承受良心谴责,甚至因为这一点点“背叛”而遭到了韦礼昂的羞辱。
而伊琉斯呢?
他恐怕正沉浸在五皇子殿下的温柔里,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还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愚蠢和狼狈。
这太不公平了。
韦礼昂看着他这副沉默顺从、却又明显神游天外的样子,怒火更炽。
他猛地松开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低吼一声,“滚!”
赛伦的肩膀因恐惧而颤抖了一下。
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混乱和苦涩。
他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仓皇和狼狈。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室内令人窒息的空气,却关不住他内心愈演愈烈的煎熬。
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缓缓闭上眼。
他又做错了。
而且,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这条泥泞的路,他好像越陷越深,再也找不到干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