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将稀薄的光线吝啬地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平城宫苑。北风依旧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在空旷的殿宇间打着旋儿呜咽。一夜风雪肆虐,静思阁外的庭院里,那两个被罚跪的内侍如同两座覆雪的丑陋雕塑,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帝王的雷霆之怒。
静思阁内,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一盆冰冷的灰烬。空气里残留着药酒辛辣的气息和参汤苦涩的味道,混合着陈腐的阴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冯诞在太医施针后不久,便在药力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陷入了昏沉的睡眠。额角的淤青在药酒作用下显得更加刺目,但苍白的面容在玄狐大氅的包裹下,总算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不再像昨夜那般死灰。他呼吸平稳了些,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元宏几乎在榻前站了一夜。
他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那盆微弱炭火旁,目光从未离开过榻上沉睡的人。少年帝王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疲惫,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青影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太医令的诊断、冯诞无意识的那声呓语,在他心底反复激荡。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而那一丝微弱的星火,则在他晦暗的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光。
他不能容忍思政再回到这冰窟。一刻也不能。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王遇如同幽灵般,再次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身上带着未化的寒气。他垂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夜惊魂后的疲惫:“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宫准备早朝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阁外那两个雪人般的内侍,声音更低,“那两个……如何处置?”
元宏的目光终于从冯诞脸上移开,转向门口。他看了一眼王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遇心头猛地一凛。
“埋了。”元宏的声音很轻,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如同冰珠砸落,“告诉他们家里人,暴病身亡。抚恤加三倍。”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夜之事,若有半句泄露……”后面的话未说,但那平静眼神下隐含的森然,已足够让王遇脊背发凉。
“奴婢明白!奴婢定当约束众人,守口如瓶!”王遇连忙躬身,额头渗出冷汗。
元宏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冯诞身上。昏睡中的少年,似乎因外界的动静而微微动了动,裹在大氅里的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寻求庇护的幼兽。
元宏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贪恋的专注。他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小心翼翼地将裹在冯诞身上的玄狐大氅边缘又掖紧了些。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冯诞颈侧依旧冰凉的皮肤,那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备暖轿。”元宏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司徒公子……移驾朕的紫宫东阁暖阁。”
王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陛下!这……这万万不可啊!太后那边……”将受罚的罪臣直接抬进皇帝寝宫?这简直是公然向太后的权威宣战!
“朕自有主张。”元宏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司徒因谏言受罚,又为风寒所侵,病势凶险。朕身为人君,岂能坐视肱股之臣病体沉疴于陋室?东阁暖阁温暖适宜,便于太医诊治照料。此乃人主体恤臣下之义,何错之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遇惊惶的脸,“王遇,你是朕的内侍总管,当知何事可为,何事当为。”
王遇对上元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皇帝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违逆太后”硬生生扭转为“人主恩德”。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敢说一个“不”字,下场绝不会比外面那两个雪人好多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奴婢……遵旨。”王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应下。
元宏不再多言,转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冯诞。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重的忧虑,更有一丝不容动摇的决心。他必须尽快离开,早朝在即,他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但离开前,他必须确保思政的安全和舒适。
紫宫东阁暖阁。那是他幼时与冯诞同窗读书的地方,承载着他们最纯粹时光的记忆,也是整个宫苑里最温暖舒适的所在。只有在那里,他才能稍稍安心。
暖轿很快备好,被厚厚的锦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几名心腹内侍在元宏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动作极其小心地将沉睡的冯诞连同那件玄狐大氅一起,稳稳地抬入轿中。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轿夫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元宏目送暖轿在黎明的微光中,由王遇亲自押送着,迅速而隐秘地消失在通往紫宫的宫道深处。直到轿影彻底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所有属于少年的温情和焦虑瞬间褪尽,只余下一片属于帝王的、沉静如水的凝重。
他挺直了小小的背脊,玄色的龙袍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他迈开步子,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昨夜的风暴,只是开始。今日的早朝,才是他重活一世,真正意义上与祖母冯太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紫宫东阁暖阁。
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界的严寒,巨大的鎏金兽首铜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整个暖阁映照得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松木暖香。与静思阁的阴寒死寂相比,此地宛如天堂。
冯诞被小心安置在暖阁内最舒适的一张软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茵,盖着轻柔温暖的云丝锦被。额角的淤青已被太医重新仔细处理过,敷上了清凉的药膏。他依旧在昏睡,但紧蹙的眉头似乎因环境的改变而舒展了些许,苍白的脸颊在暖意和药力的作用下,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王遇亲自守在暖阁外间,如同惊弓之鸟,竖着耳朵听着里外的动静,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他既怕太后的人突然闯进来,又怕暖阁内那位司徒公子有个闪失。时间在暖意融融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外传来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王遇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乎是扑到门口。
元宏回来了。他已褪去沉重的朝服,换上了一身玄青色绣暗云纹的常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他大步走进暖阁,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软榻上的冯诞。
“如何?”元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回陛下,”王遇连忙躬身,声音也压得极低,“太医令方才又来诊视过一次,说司徒公子脉象虽仍虚弱,但寒气已驱散大半,暂无大碍。只是风寒入体,又受了惊吓,需要好生静养些时日。药已煎好,只待公子醒来服用。”
元宏走到榻边,俯身仔细查看冯诞的脸色和呼吸。见他睡得安稳,气息也平稳了许多,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探了探冯诞露在锦被外的手腕,指尖感受到那微凉的皮肤下,脉搏虽弱,却已有了清晰的跳动。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熟稔,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嗯。”元宏收回手,直起身,目光扫过暖阁内温暖舒适的环境,最后落在王遇身上,“太医令留下,在偏殿候着。所需汤药饮食,皆用朕份例内最好的。暖阁内外,除朕特许之人,一律不得擅入。你亲自盯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奴婢遵旨!”王遇连忙应下。
元宏不再说话,他走到软榻旁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案上早已备好了堆积如山的奏章。他拿起一份,展开,目光落在字句之间,神情专注而沉凝,仿佛方才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暖阁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冯诞沉睡中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王遇垂手侍立在一旁,看着皇帝沉静的侧影和榻上安睡的司徒公子,心中百味杂陈。皇帝的心思,他越来越看不透了。昨夜那不顾一切的暴怒与守护,今日朝堂上面对太后质问时的沉稳应对与滴水不漏的“恩德”之论,还有此刻这近乎诡异的平静……这个少年皇帝,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平静的表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日影西斜,暖阁内的光线渐渐柔和。冯诞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深水之中,缓缓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包裹全身的、令人舒适的暖意,与昨夜静思阁那刺骨的阴寒截然不同。接着,是柔软锦被的触感,还有鼻尖萦绕的、熟悉的松木暖香和淡淡的药味。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蟠龙藻井和绘着山水花鸟的云母屏风——这是紫宫东阁暖阁?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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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冰冷的静思阁,彻骨的寒,额角的剧痛,还有……风雪夜色中,那个撞破门禁、带着雷霆怒意闯入的玄色身影,那件裹住他的、带着体温的玄狐大氅,那暴戾的呵斥,那不顾一切的守护……
冯诞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暖阁内光线柔和。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案后,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端坐着。他微微垂首,侧脸线条在暮光中显得异常专注沉静。修长的手指执着朱笔,在一份摊开的奏章上沉稳地批注着。玄青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那专注的神情,竟让冯诞恍惚间看到了几分梦中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影子。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元宏手中的朱笔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冯诞苏醒的眼神。那深潭般的眼眸中,瞬间漾开一丝温和的涟漪,如同春风吹皱冰封的湖面。没有昨夜的暴戾急切,也没有朝堂上的深沉莫测,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少年人关切的笑意。
“醒了?”元宏放下朱笔,站起身,动作从容地走到榻边。他的声音温和清朗,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从未发生,“感觉如何?头还疼得厉害么?”
冯诞看着他走近,看着那双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睛,昨夜那声震耳欲聋的“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再次冲击着他的耳膜,与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陛下……臣……臣怎会在此处?太后她……”
“太医说你风寒深重,静思阁阴寒,于养病大大不利。”元宏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温和而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朕身为人主,岂能坐视股肱之臣病体沉疴于陋室?紫宫暖阁温暖,便于太医朝夕诊治,也方便朕……照看一二。”他微微俯身,极其自然地伸手探向冯诞的额头,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拂过那敷着药膏的淤青边缘,“嗯,热度退了。太医说这淤青需得按时揉散药酒,不可懈怠。”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关怀,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冯诞到了嘴边的疑问和忧虑,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臣……惶恐。”冯诞垂下眼睫,避开元宏那过于温和专注的目光,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臣戴罪之身,岂敢劳烦陛下如此……”
“戴罪?”元宏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温和责备,“思政何罪之有?直言谏君,忠贞体国,此乃社稷之福。太后……”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太后亦是关心则乱。你且安心在此养病,其他诸事,自有朕在。”
他直起身,对侍立在一旁的王遇吩咐道:“司徒公子醒了,去将温着的药端来。”
“诺。”王遇连忙应声退下。
暖和内再次只剩下两人。元宏并未回到书案后,而是顺势在榻边的一张绣墩上坐了下来,姿态放松而随意。他拿起案几上一卷书册,随意翻看着,仿佛只是寻常探病陪伴。那温和沉静的姿态,与昨夜判若两人。
冯诞靠在柔软的引枕上,看着元宏沉静的侧影,看着他翻动书页时专注的神情,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迷雾。眼前的少年帝王,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昨夜的烈焰被深藏于寒冰之下,只余下这看似温和无害的暖流,无声无息地环绕着他,渗透着他。
他看不透。这平静温和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是帝王心术的深沉算计,还是……另一种他尚无法理解、更不敢深思的炽热?
药碗的苦涩气息渐渐弥漫开来,王遇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元宏放下书卷,极其自然地接过药碗,用玉匙轻轻搅动,吹散热气。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来,先把药喝了。”元宏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将药碗递到冯诞唇边。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冯诞脸上,那温和的注视下,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失而复得后的贪婪与小心翼翼。
冯诞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碗,看着元宏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头那层无形的壁垒,在这无声的暖意浸润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沉默地垂下眼,顺从地就着元宏的手,一口一口,咽下了那苦涩的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