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大氅厚重温暖,带着少年身体独有的、尚未完全长开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如同汹涌的暖流,猛烈冲击着冯诞冻僵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麻痹感,也暂时驱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冰冷死寂。他蜷缩在坚硬冰冷的木榻上,身体被这过于宽大的氅衣严实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失血的脸,和那双盛满了巨大惊愕与深重忧虑的眼眸。
元宏方才那雷霆般的暴怒,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冯诞耳边,震得他心神俱颤。那话语里蕴含的、远超君臣之谊的偏执与炽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陌生感。使他不敢深想。
阁内死寂。唯有阁外风雪呼啸,夹杂着那两个被罚跪在雪地里的内侍断断续续、因寒冷和恐惧而变了调的哀嚎呻吟,更添几分凄厉。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将元宏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影子随着火光晃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元宏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刚才那番爆发,耗尽了这具十二岁身体的力气,也抽空了他强行凝聚起的、属于前世帝王的暴戾外壳。此刻,愤怒的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后怕的狼藉,以及被冯诞那惊愕忧虑的眼神刺中的、一丝狼狈的清醒。
他看到了冯诞眼中的陌生与沉重。那眼神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失控的火焰,也让他悚然惊觉——方才的失态,太过了。那不是他重活一世应有的姿态。前世失去的锥心之痛,让他方寸大乱,几乎忘了眼前这个单薄苍白的少年,还不是那个与他并肩走过腥风血雨、心意相通的司徒冯诞。此刻的冯诞,聪慧敏感,却尚未经历生死磨砺,更未对他生出超越君臣的羁绊。自己那番近乎宣告占有、不顾后果的言辞,只会将他推得更远,甚至……引来不必要的猜疑和灾祸。
温水煮青蛙。元宏的指尖在宽袖的遮掩下,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伪装。
“咳……”元宏低咳一声,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他缓缓直起身,方才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与急切,如同潮水般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余下一片刻意维持的、属于少年帝王的矜持与凝重。他不再紧抓着冯诞的手,而是将目光转向门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忧虑。
“王遇!”他扬声唤道,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风雪。
一直如同鹌鹑般缩在门边阴影里的内侍总管王遇,连滚爬爬地扑到门槛前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婢在!”
“去太医院,”元宏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宣当值太医令,即刻前来。就说……朕心绪不宁,夜不能寐,需请脉安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裹在大氅里依旧微微颤抖的冯诞,补充道,“另,取上好的参汤和驱寒药材来。要快。”
“诺!奴婢遵旨!这就去!这就去!”王遇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就冲进了风雪里,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他知道,皇帝这是要借自己“心绪不宁”之名,为司徒公求医问药!这是违逆太后!但他更知道,若不照办,方才那两个在雪地里哀嚎的内侍就是他的下场!他别无选择。
吩咐完王遇,元宏才重新将目光落回冯诞身上。那眼神里依旧带着关切,却已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炽烈,变得如同深潭般沉静,甚至还刻意染上了一层属于少年人的、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自责。
“思政,”他走近一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目光落在冯诞额头那片刺目的青紫上,眉头微蹙,“疼得厉害么?”他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那片淤伤,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又克制地收了回来,只虚虚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尊重。
冯诞看着他这瞬间的转变,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眼前这个小皇帝,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方才那焚尽一切的烈焰被深深藏起,只余下沉静的潭水。这变化太快,太突兀,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他垂下眼睫,避开元宏那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因寒冷和虚弱而低哑:“谢陛下垂询,臣……无碍。只是陛下……”他抬起眼,眸中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您违抗太后懿旨,深夜至此,若被太后知晓……”
“朕自有分寸。”元宏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走到榻边,并未坐下,而是弯腰,极其自然地替冯诞掖了掖大氅的领口,动作细致,指尖偶尔擦过冯诞冰冷的颈侧皮肤,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元宏仿佛浑然未觉,语气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故作轻松的安抚,“朕方才……是急了些。见你如此,朕心中不安。太后那边,朕自有应对之策。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他直起身,目光环顾这冰冷死寂的静思阁,眉头紧锁,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帝王忧思:“此地阴寒刺骨,实非养病之所。待太医看过,参汤用下,驱散寒气,朕再……”他话未说完,目光落在冯诞冻得微微发青的唇上,声音顿住,随即转身走到门口。
阁外风雪依旧。那两个被罚跪在雪地里的内侍,早已冻得声音微弱,身体蜷缩着,在厚厚的积雪中瑟瑟发抖,几乎成了两个雪人。元宏冷眼扫过,并未有丝毫怜悯。他对着风雪中侍立的其他几个噤若寒蝉的内侍沉声道:“去寻些炭来,生个火盆。动作轻些,莫要惊动旁人。”
那几个内侍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为难之色。静思阁内生火?这同样是违抗太后旨意!但看着皇帝那平静无波却隐含雷霆的眼神,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匆匆消失在风雪中。
很快,一小盆烧得并不算旺的炭火被小心翼翼地端了进来,放在离木榻稍远的地上。微弱的红光跳跃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虽然对于这偌大冰窟般的静思阁而言,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元宏亲自拨弄了一下炭火,让火苗稍旺了些。暖红的火光映在他尚且稚嫩却已显坚毅的侧脸上,明暗不定。他沉默地守着那盆小小的炭火,如同守着黑暗中唯一的希望。阁内只剩下木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冯诞因寒冷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时间在寒冷与等待中缓慢流淌。冯诞裹在温暖的玄狐大氅里,身体渐渐找回了一丝知觉,但心头的寒意和疑虑却丝毫未减。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假寐,实则心潮翻涌。元宏方才的爆发与此刻的沉静,如同冰火两重天,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那番不顾一切的宣言犹在耳畔,而此刻少年帝王沉默拨弄炭火的侧影,又显得如此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究竟是谁?还是那个他熟悉的、需要他辅佐引导的小皇帝吗?冯诞的心,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沉甸甸地向下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积雪的轻响。
王遇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须发皆白、提着沉重药箱的老者,正是当值的太医令。老者身后还有两个小内侍,合力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盒,浓烈的参汤药香瞬间冲淡了阁内的阴寒腐朽之气。
“陛下,太医令到了,参汤和药材也取来了。”王遇气喘吁吁地禀报,额上还带着未化的雪梨。
太医令一眼看到阁内的景象——冰冷的静室,唯一的木榻上裹着玄色大氅的少年,还有那盆小小的炭火,以及负手立于炭火旁、面色沉静的皇帝——饶是见惯风浪,心中也不由得一凛。他连忙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免礼。”元宏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虑,“劳烦太医令,快为冯卿看看。他额头有伤,又受了寒气,朕甚是忧心。”他指了指榻上的冯诞,语气自然,仿佛出现在这禁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太医令不敢多问,连忙应诺,提着药箱快步走到榻前。他先是仔细查看了冯诞额头的淤青,又小心地请冯诞伸出手腕诊脉。指尖搭上那冰冷微弱的脉搏,太医令的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元宏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关切。
“回陛下,”太医令收回手,面色凝重,“司徒公子额头受创,虽未伤及颅骨,但气血淤滞,需以药酒揉散,辅以针灸通络。更棘手的是风寒入体,脉象浮紧,寒气深重,已有内侵之兆!若不能及时驱寒固本,恐伤及肺腑,落下病根!”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这冰冷的环境,忧心忡忡道,“此地阴寒,实不利于养病驱寒啊陛下!”
元宏的脸色随着太医令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先用药。参汤呢?服侍公子用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小内侍立刻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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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捧出食盒里还滚烫的参汤。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冯诞被内侍半扶起身。滚烫的参汤递到唇边,那灼热的温度让他冻僵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抬眼,目光越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几步之外沉默伫立的元宏。
少年帝王背对着炭火,身影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他静静地看着内侍服侍冯诞喝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投入了石子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翻涌着难以窥测的暗流。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眼前这尚能呼吸、尚能喝下汤药的鲜活身影,一寸寸刻入灵魂深处。
那目光太过沉重,太过复杂,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的眷恋与失而复得的惶恐,让冯诞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他垂下眼,避开那令人心悸的注视,顺从地喝下苦涩滚烫的参汤。暖流顺着喉咙滑入冰冷的胃腑,带来一阵虚弱的舒适感,却也让他心头的迷雾更加深重。
参汤饮尽,太医令立刻上前,打开药箱,取出特制的药酒和银针。他先用药酒在掌心搓热,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冯诞额头的淤青处,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药酒辛辣的气息散开,伴随着揉按带来的细微刺痛,让冯诞微微蹙起了眉。
元宏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他看着太医令的手在冯诞苍白的额角揉按,看着那刺目的青紫在药力作用下微微泛红,看着冯诞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每一下,都仿佛揉在他的心上。他负在身后的手,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能勉强抑制住想要上前将那太医推开的冲动。
“司徒公子请忍耐些,需得将淤血揉散方好。”太医令一边揉按,一边低声解释。
冯诞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额角的刺痛和药酒带来的温热感交织,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加上那玄狐大氅包裹的暖意和参汤的药力,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就在这半昏半醒的朦胧之际,他感到额角揉按的手指离开了。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银针破空的细微声响。冰凉的针尖刺入穴位,带来微麻的酸胀感。太医令的施针手法娴熟而轻柔。
意识沉浮间,冯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太极殿的冰冷对峙,不再是静思阁的绝望阴寒。他恍惚看到一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固执地守在冰窟的门口,任凭风雪肆虐,寸步不移。那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坚定……
“……陛下……”一声极低、极模糊的呓语,从冯诞干涩的唇间无意识地逸出,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这声呓语极轻,却被一直凝神注视着他的元宏,清晰地捕捉到了。
元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深潭般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狂喜、酸楚、难以置信……无数激烈的情绪在那双眼中疯狂交织、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伪装!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却又硬生生止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回应压了回去。
太医令专注施针,并未留意。王遇和其他内侍更是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元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锐痛,也让他沸腾的心绪稍稍冷却。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退了回去,重新站定在那盆微弱的炭火旁。火光跳跃,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这声无意识的呓语,如同黑暗中骤然闪现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足以照亮他晦暗的前路。这证明,他的存在,他的守护,并非全然无用。这证明,他小心翼翼递出的那点暖意,终究还是渗入了那颗聪慧敏感却壁垒重重的心。
温水煮青蛙。元宏在心中再次默念。他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更多这样的夜晚,更多这样无声的守护。他需要让冯诞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保护,习惯他的……温度。直至那层壁垒,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
他静静地站着,如同沉默的礁石,任凭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只余下守护的沉静。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榻上那个渐渐陷入沉睡的身影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静思阁外,风雪依旧。阁内,炭火噼啪,药香弥漫。一室昏暗中,唯有少年帝王沉默的身影,如同亘古的磐石,守着他失而复得的、唯一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