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宫东阁暖阁内,暖意氤氲,松香与药味无声交融。药汁的绿色在舌尖弥漫开,一路滑入喉管,灼烧着空乏的胃腑。冯诞就着元宏的手,沉默地吞咽着,浓密的眼睫低垂,遮掩了眸底翻涌的复杂心绪。
元宏的动作极其耐心细致。他一手稳稳托着药碗,另一手执着玉匙,每一次舀取的分量恰到好处,待吹散热气,才稳稳递到冯诞唇边。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冯诞略显苍白的唇上,看着那温顺的启合,看着药汁被缓缓咽下,眼底深处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小心翼翼的珍重。这动作熟稔得近乎本能,仿佛前世病榻前的无数个日夜,早已将这份照料刻入了骨髓。
最后一匙药汁饮尽。元宏极其自然地拿起一旁温热的清水和素帕。他并未假手于人,亲自将水递到冯诞唇边,待他漱了口,又用素帕极其轻柔地替他拭去唇角残留的水渍。指尖偶尔擦过温热的皮肤,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苦吧?”元宏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笑意,将那药碗递给侍立在侧的王遇,“朕让王遇备了些蜜渍梅子,待会儿用些,压压苦味。”
冯诞微微颔首,低声道:“谢陛下。”他靠在柔软的锦茵引枕上,暖阁的舒适驱散了身体的寒颤,额角的药膏带来清冽的微麻,但心头的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因元宏这无微不至、却又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熟稔的照料,而愈发深重。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元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陛下……昨夜之事,还有今日移臣至此,太后那边……是否已雷霆震怒?臣恐连累陛下……”
元宏在榻边的绣墩上重新坐下,姿态放松。他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卷,并未立刻回答,指尖在泛黄的书页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抬眼看向冯诞。那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思政多虑了。”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已向皇祖母陈情。司徒冯诞,国之栋梁,忠直敢谏,纵有言语失当,其心可昭日月。因谏受寒,病势凶险,若任其困于阴寒陋室,非但令忠臣寒心,亦有损皇祖母慈德圣名。”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少年人狡黠的弧度,“朕不过是体恤臣下,为皇祖母分忧,请司徒入暖阁养病,方便太医诊治,以全君臣之义,亦显天家仁厚。皇祖母……深以为然。”
冯诞心头一震。这番说辞,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一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违逆之举,轻描淡写地扭转为“体恤臣下”、“彰显仁厚”、“为太后分忧”。更可怕的是,以太后的心性,竟能被这番说辞暂时安抚,未曾立刻发作?是皇帝当真有了这般翻云覆雨的手腕,还是……太后另有所图,暂时隐忍?
他看着元宏那张尚显稚嫩却已透出深沉气度的脸,那双平静眼眸下隐藏的幽深暗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心悸。昨夜那不顾一切的暴烈,与此刻这沉稳如渊的算计,如同冰火同炉,矛盾却又诡异地统一在这个少年身上。
“陛下圣明,臣……感愧莫名。”冯诞垂下眼睫,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
元宏似乎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澜,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他将书卷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冯诞盖着的锦被上,语气带着一种兄长的关切:“太医说你风寒虽退,但气血亏虚,需静养些时日。这几日朝务繁杂,思政便安心在此休养,不必挂心外事。”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提,“朕瞧你带来的那几卷《周礼》批注甚好,正好朕近日研读此书有些疑难,思政若精神尚可,不妨与朕参详一二?权当解闷。”
他语气轻松自然,带着少年人讨论学问的兴致,仿佛只是寻常的同窗切磋。然而冯诞却敏锐地捕捉到,这看似随意的提议背后,是皇帝不动声色地将他留在这座温暖囚笼的意图。以学问为名,行看护之实。
冯诞沉默片刻。他明白,此刻的“安心休养”并非请求,而是旨意。他抬眼看向元宏,对方的目光温和而专注,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怕他拒绝。
“……陛下有命,臣自当效力。”冯诞最终低声道。他无法拒绝,也……不愿在此时拂逆这份看似纯粹的关切。至少,这份关切带来的暖阁与汤药,是真实的。
一丝真正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元宏眼底缓缓漾开。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架上,极其熟稔地抽出两卷书册,正是冯诞之前批注过的《周礼》。他走回榻边,将其中一卷递给冯诞,自己则拿着另一卷在绣墩上坐下。
“朕读至‘以八则治都鄙’一节,”元宏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行朱笔小注,那正是冯诞的手笔,“思政注曰:‘都鄙之治,首在均平。田制不定,豪强兼并,则民无恒产,国无恒心。’此论精辟。然则,如何定田制,抑兼并?前朝均田之策,利弊几何?朕思之良久,犹觉困惑。”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求知的真诚,目光专注地看着冯诞,等待着解惑。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只是那个在学问上遇到疑难、急切寻求同窗解答的少年元宏。
冯诞看着递到眼前的书卷,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听着元宏条理清晰的问题,心头那层坚冰般的陌生感,似乎被这纯粹的学术氛围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这是他熟悉的领域,是他倾注心血钻研的学问。他接过书卷,指尖拂过自己的批注,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
他沉吟片刻,苍白的脸上因专注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光彩,声音虽虚弱,却条理分明:“陛下所虑极是。均田之策,其本在于授民以田,课之以税,使民有恒产,国有恒赋。前魏李安世之议,以露田桑田分之,限奴婢牛具之数,确为良法。然其弊,在于豪强隐匿田亩人丁,地方官吏或执行不力,或借机渔利,致使良法空悬,民受其害更甚……”
暖阁内,炭火无声燃烧,松香袅袅。少年帝王端坐绣墩,凝神倾听。病弱的司徒公子倚靠软榻,侃侃而谈。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朱笔偶尔在书页空白处落下新的批注。两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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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一答,时而沉思,时而辩论,气氛专注而沉静,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紫宫东阁同窗共读的纯粹时光。
元宏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书页或冯诞讲解时开合的唇上,显得专注而认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外表下翻涌着怎样汹涌的暗流。每一次冯诞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每一次他引用典籍时眼中闪过的智慧光芒,每一次他因虚弱而略作停顿的轻喘……都如同最精妙的工笔,一笔一划,深深镌刻在他重生的灵魂深处。
他贪婪地汲取着眼前这鲜活的一切。这专注的侧脸,这清朗的声音,这带着病气却依旧闪耀的智慧……这是他前世失去后,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痛彻心扉的珍宝。此刻,失而复得,近在咫尺。
温水煮青蛙。元宏在心中默念。他需要这样的时刻,更多这样的时刻。用同窗的情谊,用学问的共鸣,用这暖阁里无声流淌的暖意,一点点浸润,一点点瓦解冯诞心头的警惕与疏离。他要让冯诞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关切,习惯他的……温度。直到那层隔阂,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于无形。
时间在专注的探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影渐渐拉长,暖阁内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朦胧。冯诞的精神终究不济,长时间的思考和讲述让他脸上泛起疲惫的潮红,呼吸也略显急促起来。
元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极其自然地伸手探向冯诞的额头。指尖感受到的温度比之前略高,让他心头微微一紧。
“好了,今日就到此吧。”元宏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思政劳神了。药力未散,还需静养。”他转头对王遇吩咐,“去将温着的清粥小菜端来,让司徒公子用些。”
冯诞确实感到了力竭。他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息,看着元宏那自然而然的关切动作,听着他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安排,心头那丝因学问探讨而升起的亲近感尚未散去,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覆盖。眼前的少年帝王,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温柔罗网,将他牢牢地网罗在这片暖意之中。他看不透这罗网之下的真实意图,却也无法挣脱,甚至……在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下,生出了一丝近乎依赖的惰性。
清粥小菜的清淡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元宏并未再亲手喂食,而是示意王遇服侍冯诞用膳。他自己则回到书案后,拿起一份奏章,神情重新变得沉凝专注,仿佛方才那场专注的学术探讨从未发生。
冯诞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案后那个沉静的身影。玄青色的常服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低垂的侧脸在暮光中显得异常沉毅。朱笔在奏章上沉稳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沉静专注的姿态,与昨夜静思阁中那个如同护崽猛兽般暴怒的身影,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元宏?
冯诞的心,如同沉入一片温暖的迷雾之海。无形的冰层之下,那道因暖意和熟悉感而悄然裂开的缝隙,正无声地扩大。壁垒依旧高耸,但根基,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无声流淌的温水,悄然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