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还小。”
江暄语速很快地回避掉这个话题。
对他来说，这道疤并不是江觅顽劣的证明。相反，是他那一刻鬼迷心窍的耻辱柱。
作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他看得见这个家因为疾病疲惫，也心疼受困于疾病弟弟。
那样的情况下，他竟然也会生出那种想法，不是如果他可以代替弟弟生病就好了，而是如果他也可以生病就好了。
一个完全自私、完全不合时宜的想法。
江暄抿着唇，脑海里试着挑选能够转移林绪川注意力的话题。
不过还没等到他绞尽脑汁找到认为当下合适的话题，林绪川忽然蹙眉，身子后仰。
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怎么——”
“你生病了吗？”没等江暄回复，林绪川再次开口，肯定了自己的疑问。
“你每次生病唇色都比平常更淡，刚离得远我没看清，现在确定以及肯定，你绝对身体不适——”
他的音量随着江暄手掌下压的动作减小。
“干什么干什么，在场哪一个听不得，你的拖油瓶弟弟还是车里连动都不动一下的死鬼老公？”
林绪川先是配合，反应过来咋呼着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角，马上就要仰天长啸。
江暄很少喊全名，“林绪川。”
从他的视角看去，江觅正迈着步回来，注意到他的视线，甚至蹦起来挥挥手。
“很平常的发烧而已。”
肩膀相擦，他越过林绪川一步的距离，微微张开手臂等待着蹦跳着回来的弟弟。
在他的身后，林绪川的所有表情沉寂下去，那张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棱角的脸上，刀子一样的视线直直看向车里正襟危坐的人。
他还在继续着和江暄的对话，“小蜜桃，你什么时候能意识到，频繁地生病并不平常。”
视线却已经看向车窗里巍然不动的模糊人影。
察觉到车里的人转过头来，他扯出一个完全背离友善的微笑。
嘴角只提起一瞬，不停垂落的嘴角最终在语句的最后拉平。
那句话当然得不到回答。
江暄一直回避这些问题，从10年前就这样。
他改变不了江暄，但背对着江暄，透过车窗防晒膜，他神情冰冷。
眼里的冷凝完整、清晰，他站在最恰当的角度，确保表情能够完全传达过去。
隔着一扇车窗，从对面的方向，传来一道分不清究竟谁更冷的目光。
另一边自觉耽误时间的人正埋着头解释：
“刚刚有人问路，所以我耽误了会儿。”
扑进怀的江觅咕哝着往江暄身边走去，没等江暄问起，就一板一眼汇报自己的行动。
“好，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仿佛拎鸡仔似的，江觅被扯着脖子从他怀里提出来。
被提着衣领的人吸吸鼻子，“哥，你好香。”
江暄还没说什么呢，旁边人敏锐捕捉到这里的对话，立马转过身来搭腔，“多香，我也要闻——”
大庭广众之下，Beta姿态轻浮，伸着脖子就要贴过去。
小蜜桃、小蜜桃，中学两人未完成分化之前，他还能闻到些。
分化完成犁鼻器退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甜甜的味道了。
想当年住宿，隔壁的江暄晚上穿着睡衣慌里慌张跑来，粉蒸似的红着脸着急问自己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当年自觉风流少年的林绪川靠着门板，故意勾唇一笑，“闻到了美人月下相约的味道。”
还在着急的江暄一秒变脸，嘴角向下，嫌弃地转身就要走。
林绪川这才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把把人拽回房间。
他埋着头，闻得认真。
直到靠在门板上的人下意识踮起的脚尖放平，他才闻够似的抬起头。
“你要分化啦，小蜜桃——”
早在出生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成为Beta的人18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别产生遗憾，他把人压在门板上闻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样甜甜的味道，很快就要被他的犁鼻器拒之门外。
在能闻到的时候多闻闻就好了——
可惜小蜜桃某些时候太刻板。
忆及此，林绪川压下心底的卷土而来的遗憾。
不过在国内长大的小蜜桃未免太不开放，他自觉去闻已婚好友的信息素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好友已经结婚了。
一看就知道小蜜桃不这么觉得。
林绪川想起大学时被对方压着耳朵教训，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喏，闻去吧。”
小蜜桃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话，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手。
冷冰冰往他们中间塞进来一个拦路虎。
“哎！哥！”
被推到林绪川和江暄中间的江觅挣扎，眼看着就要碰上林绪川的衣角，“我不要、我不要——”
Omega闹起来的力度并不小，江暄手腕微斜，没握住的卫衣帽子从手心脱出。
“我不能让别人抱！”
Omega灵活走位，从两人之间跳出来。
话音刚落，自觉说错话的Omega垂下头，站在一步之外，没敢再看江暄的表情。
江觅是个很习惯并且乐于有肢体接触的人，这话说得很奇怪，江暄眯起眼睛，好整以暇，一副等着江觅开口解释的模样。
人来人往的机场门口，样貌一等一的好的两人这么僵持着，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落在林绪川身上的目光也不少，他只是一个抬头，就看到江暄眉间皱起的眉峰。
江暄向来不喜欢引人注目。
“先进车，进车再说——”
林绪川率先成为打破僵局的人。
拽着江觅的帽子，左手拉开车座后门，按着头把人塞进去。
扔进去之后，他没忙着一起往里钻。
小的搞定了，还有大的呢——
“开车门而已，以后我自己来就行。”
矮身坐在副驾驶的江暄正往外探着身子说些什么。
裴槐青的突然出现的身影截断了林绪川的动作。
隔着车窗，林绪川弯着腰，看见几乎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只是一个瞬间。
裴槐青弯着的腰很快立直，人也退到车门旁。
态度疏离，仿佛刚刚下车来只是为了开车门的不是他。
“大川哥？”
小心翼翼没几秒的江觅恢复活力，在几乎凝滞的局面里，他疑惑出声。
向来随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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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哥看过来，江觅下意识噤声，又在那双迅速回温的眼眸中怀疑自己看错了。
林绪川解释道：“看景看入迷了。”
机场建得偏，远处连绵的山脉好似面包坊里叠成一堆的牛角包，江觅咂咂嘴，附和两声，“确实漂亮。”
林绪川已经坐稳，盯着从车窗前绕行的人，无意识点头，跟上一句，“还很香。”
“确实，想吃面包了。”林绪川没想到把山看成面包这种事还能对上脑电波。
林绪川简直是他的异姓哥哥，江觅一高兴人就开始话多，他头一前一后转着，献宝似的开口，“大川哥，我发现你跟我哥某些角度很神似。”
“刚刚看你侧脸以为看到我哥年轻时候。”
江觅说完嘴巴一停，年轻时候，听起来好像现在很老一样，他想表达的是，感觉很像他哥骨骼还没长开的时候，棱角还没有这么分明。
但他还没来得及补充说明，林绪川忽然来劲，他迫不及待分享道：“我俩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那些分不清亚洲人的老外经常把我俩搞混。”
“尤其是高中的时候，我和你哥一开始还差不多高。”
“不过后来性别分化，身高体型骨骼发育都往不同方向走，你哥这面部折叠度你也知道。”“我们俩之间就没有之前那么像，就没什么人会把我们认错了。”
林绪川摸摸下巴，下了结论，“还挺可惜的。”
江觅不懂，“可惜什么？”长得独一无二难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坐在旁边的人悠悠出声，“当时好多一起在国外的同胞说我们俩这叫夫夫相来着。”
这是能说的吗……
江觅就后悔自己多问一句。
他明明知道林绪川是个嘴多么没把门的人。
随着他的缄默，车里安静一瞬。
“哦不对，记错了，是兄弟相，在国外太久，我的中文水平真是越来越差。”
虽然这么说，江觅作为听者，完全没听出来歉意。
但他也不觉得奇怪，大川哥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还和他哥关系很好。
很早之前，他和国外的哥哥视频的时候，林绪川经常笑着站在他哥身后。
时不时用意大利语说出两句他听不懂的话。
但裴哥应该不知道他们关系有多好吧……
后视镜里，江觅克制着，视线游离着转到后视镜。
原谅他实在好奇。
在裴槐青和江暄结婚之前，江觅没怎么见过裴槐青，只听同龄人提起过，裴槐青年纪轻轻就已经人中龙凤。
这样的人，刻板印象就是不会生气，没有脾气，因为大多数时间都集中在更值钱更重要的事情上。
不过现在是私人时间，裴哥应该会——
江觅抖了个激灵，扬着脸冲镜子里另外一只眼，刻意把嘴角咧开。
笑得一脸无辜。
他哥冷脸真的很唬人。
江觅努努嘴低下头。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总下意识地害怕江暄。
江觅难得地安静下来，卷着的睫毛微微颤动。
窗外的绿化带连成线，深褐的树干在绿意盎然中伫立。
最爱说话的人安静下来，车里的静谧开始延长，只剩车辆运行时的模糊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