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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钗劫

作者:枔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檀香在荣安堂静静萦绕,沉静得有些滞闷。老夫人端坐主位,指尖捻动念珠的“咔咔”轻响,一声声,敲在堂下心思各异的女眷心上。


    柳氏端坐右侧楠木交椅,玫色缠枝纹锦裳衬得她气色鲜亮,不见前日的病容。宋清芜低眉顺眼侍立其侧,眼睫垂落,掩去所有神情。宋清徵行罢礼,落座左下首,抬眼便迎上宋清兰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处,凝着化不开的怨怼。


    “既都在跟前,老身便不绕弯子。”老夫人声音不高,却让满堂屏息,“前些日子遣你们往柳家走动,实为腊月宫中选秀之事。”话音微顿,她浑浊的眼风缓缓扫过众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掠过眼底。


    宋清兰檀口微张,血色瞬间褪尽,旋即化为汹涌怒意,眼刀狠狠剜向宋清徵——定是那张脸惹的祸!


    死寂中,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清晰:“卢家昨日递来庚帖,已言明愿改聘兰姐儿为正室,以全两家颜面……”


    “母亲!”柳氏霍然起身,带得茶盏轻晃,汤水在盏中漾开涟漪,“儿媳不答应!兰儿分明是遭人算计!那日……”


    “祖母……”宋清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惶如受惊的幼兽,“我不愿嫁……不愿嫁去卢家!那卢世子……”她猛地撩起衣袖,小臂上三道干涸的抓痕触目惊心,“您当真要孙女儿……”


    “放肆!”老夫人手中念珠重重顿在桌角,震得人心头一跳,眉间川字深深刻入,“你母女二人倒同心!一个掌中馈却短视,一个将及笄仍不知持身自省,如今闹出事端,倒要阖府陪绑不成?此事由不得你们!”


    柳氏猛地扑跪下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直指堂下:“母亲明鉴!那日兰儿饮了掺迷药的梅子酿,才会误入外院!后园当值的洒扫丫鬟可作证,往酒盏里动手脚的,正是她宋清徵!”


    那指尖冒着寒气。宋清徵心头微跳,她强自稳住心神,俯身拾起柳氏发间滚落的一支羊脂玉钗。晨光掠过钗身,莹白玉料忽折射出流金碎芒,钗身内侧赫然现出蝇头小楷:“郑氏阿菀”!


    “阿菀”二字,如冰针刺入瞳仁,那是亡母待字闺中时的名讳!


    她从容起身,广袖微垂,迎上柳氏目光:“婶母既有证人,何不当堂分说?”转向主位,盈盈下拜,“孙女指天誓日,未动五妹酒盏分毫。倒是婶母所戴玉钗,酷似家母陪嫁,不知何以在此?”


    柳氏脸色倏地一白,手下意识抚向发髻。老夫人面色陡沉,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玉钗,捏着念珠的手指骤然收紧。


    “咔!”老夫人指节在案几重重一叩,眼底已是不耐,“如今翻扯旧账有何益处?那日兰姐儿与卢世子同处暗室被撞破,婚事断无转圜!”枯瘦手指直指门外,斩钉截铁道,“若再推拒,明日便送兰姐儿去青冥观绞发!”


    宋清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凄声泣问:“祖母!难道府上的脸面竟比您亲孙女的性命还要紧么?”


    老夫人喉头滚动,一时语塞,半晌才清咳一声:“说的什么糊涂话?卢家乃高门贵胄,如何就要你性命!”她缓了缓眉间川字,一字一句,道出今日要事:“此事已与你们祖父商定,待宫中下了遴选的旨意,便将徵姐儿的生辰八字呈报上去。”


    柳氏额角沁出冷汗,跪伏在地的身子簌簌发抖,一个念头猛然蹿起。她急声道:“儿媳斗胆,请母亲恩准将芜姐儿记作嫡女!若与卢家重议亲事,芜姐儿性子稳重,或能周全。兰儿年幼莽撞,怎堪应对?且……且兰儿本该许给恒哥儿才是!柳氏清贵门庭……”


    堂中死寂。柳氏的心思,赤裸裸摊在众人眼前。


    宋清徵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们姊妹的命运,竟如市集待沽的货物,只待长辈们掂斤播两。


    “芜姐儿入嫡之事待老太爷回府再议。”老夫人揉着刺痛的眉心,疲惫挥手,“今日且散罢,徵丫头留下。”


    穿堂风过,卷走柳氏一众。宋清芜亦随柳氏默默退出,低垂的眼睫下,无人知晓是何等思绪翻涌。


    宋清徵心如明镜。老夫人暂压柳氏发难,不过是因她嫡女身份尚堪一用。宋清兰名节已损,宋清芜庶出难当大任,原定棋局已破,莫如将错就错推她入宫。若能得圣眷垂青,便是阖族青云梯。


    “坐罢。”老夫人敛去威严,松了身子倚在引枕上,目光端详着她,“贵妃娘娘昨日赏的玉叶冠,你且收着。”


    锦穗捧上一个雕花木匣。匣盖开启,金丝掐作的梧桐叶脉纤毫毕现,叶心托着一枚大如龙眼的东珠,华贵逼人。宋清徵眼风触及那冰凉的玉冠,彻寒直击心扉——


    前世蒙裴贵妃青眼的,分明是及笄后的柳如绚!听闻她入宫不到三月,便因误伤贤妃幼子而死!


    “孙女惶恐,这般贵重……”


    “五日后宫中办品香会。”老夫人不容置喙,浑浊眼底精光一闪,“你二叔在礼部的考评,也该添些圣眷了。”


    窗外阴霾骤聚,风声摇落栖蝉院的白果叶,簌簌如叹息。宋清徵凝望着那顶华美的玉冠,抬手合上匣盖时,一截薄绢忽自袖中飘落案头。帛面上绣着“慎独”二字,针脚细密。


    这绢帛,是那日宋清芜落下的。


    进宫……选秀……前世分明是在三年后!得此玉冠者,亦非宋家女!为何今时,此物竟落入她手……


    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慎独”二字,她闭目,压下心底惊悸。良久,方唤芙云:“将它们……锁进奁箱罢。”


    暗夜无声。


    荒园小屋内,烛火如豆。玉香仔细掩好门窗,挨着绣绷前的宋清芜坐下,声音压得极低:“三姑娘入宫之事,板上钉钉了。咱们可要推一把?”


    宋清芜指尖悬在光滑的缎面上,针尖寒芒微闪,眼波未动分毫:“自然。她若进了那深宫,我才好借机更易身份。”那声音平静,却带着冰棱般的锐利。


    “可万一老太爷不允姑娘记作嫡女,又强逼五姑娘嫁去卢家,咱们该如何是好?”


    “夜长梦多,须得趁热打铁。”宋清芜凝眸,烛光在她眼底跳跃,“明日,就让坊间传出风声去,只说柳家欲与宋家亲上加亲,柳大郎求聘宋五姑娘。”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再着人……将卢世子那日的丑态,添油加醋散播出去。”


    葳香院内,灯火通明。柳氏掀开妆奁夹层,取出一枚镂空的金铃熏球,递给玲珑:“明个儿你再去趟柳府,将此物交予柳府门房。切记,亲手交给富管事。”


    玲珑双手接过熏球,一股极浓郁的异香瞬间钻入鼻腔,指缝间竟爬出一只黢黑蠕动的蠹虫!


    “母亲真要这般……啊呀!”宋清兰攥紧帕子,惊得几乎跳起。


    “怕什么?”柳氏瞥一眼地上蠕动的黑虫,绣鞋狠狠碾过,“待那小贱人得了失心疯,参选名额作废!卢家婚约,还是她的!”她抚摸着消肿的左颊,面容扭曲:昨日自柳家带回的金线蒲毒粉,此刻正无声无息化在那碗送往栖蝉院的杏仁酪里……


    烛火在窗内摇曳。宋清徵盯着手中母亲的羊脂玉钗,温润玉质流淌着柔和光泽,她的指节却捏得发白。


    今夜厨房反常,未得吩咐竟送来一碗泛着古怪甜香的杏仁酪。她舀起半匙泼在窗下簸筐中,两只麻雀啄食后,扑腾几下便倒地,奄奄一息。


    “姑娘,”舒月闪身进屋,裙角沾着夜露泥渍,“角门当值的李婆子,私下收了二房的钱物!连同这包朱砂粉,”她递上一小包粉末,“也是玲珑亲自给她的,说是预备缝进姑娘秋衣里!”


    宋清徵心中了然。她用银簪挑破雀尸的肚腹,紫黑的血水汩汩冒出。“明日你去荣安堂替我禀告,”她冷冷道,目光从雀尸移向跳动的火盆,“就说……我愿为宋氏前程,入宫参选。”


    她将垂死的雀鸟丢进火盆,火光“腾”地窜起,映亮了她鬓边冰冷的眼眸。


    ……


    翌日,栖蝉院卧房内,灯芯将尽,烛火在楮帐旁的小几上摇曳。芙云执起梳篦。


    “梳个寻常发髻便好。”宋清徵咳了几声,喑哑的嗓音透出浓浓病气。


    芙云手上一抖,梳篦险些脱手。


    “像么?”铜镜里容颜倦怠,一丝狡黠笑意却掠过眼底。镜中人弯唇,轻声道:“莫慌,不过是作态给外人瞧的。”


    “姑娘可吓煞奴婢了!”芙云抚着胸口,恍然道,“奴婢这就使人把姑娘抱病的消息透出去。”


    消息很快传至柳氏耳中。她只当昨夜那碗掺了毒的杏仁酪已然奏效,一丝扭曲的快意爬上嘴角。


    荣安堂内,老夫人闻讯皱眉:“你们如何侍候姑娘的?好端端地怎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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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了肚子、还受了风?”


    “回太夫人,”舒月垂眸,声音平稳,“许是昨夜三姑娘贪食了杏仁酪,才引发了不适。”


    “回去好生照料姑娘。”老夫人挥退舒月,转而对锦穗厉声道:“即刻彻查厨房!往后三姑娘的饮食严加查验,一应入口之物,必得经由你手!”


    锦穗依令疾步而出。舒月也告退,匆匆折返栖蝉院。


    恰是此时,西市酒肆里人声鼎沸。柳家大郎欲求娶宋家五姑娘的流言已如野火燎原。更有那说书人,将卢世子发狂的丑事添油加醋,编成香艳段子,引得满堂哄笑。


    ……


    不出两日,流言便如长了翅膀飞进老夫人的耳朵。卢家主母小王氏更是雷厉风行,立刻派了京都头号官媒余娘子登门。


    余娘子三十上下,圆髻油光水滑,碧玉镯衬得手腕雪白,秋香色夹袄裹着丰腴身段,气派十足。她捏着帕子,话里带刺:“这事儿都传遍了,要不是铁板钉钉,侯爷能发那么大脾气?”


    老夫人强压着火,声音冷硬如铁:“劳烦带话给卢家,这种没影儿的腌臜事,宋家只当是疯狗乱吠!婚约,我们自当信守!”


    待那秋香色的身影扭着腰走远,老夫人脸色彻底沉如锅底,即刻命人唤来柳氏。


    柳氏乍一听这流言,心口像被冰手狠狠攥住,又慌又乱,死活想不出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不等她理清头绪,老夫人的怒火已如雷霆般劈下。


    “儿媳当真不知情!”柳氏攥着帕子,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声音发颤,“是,我是盼着兰儿配恒哥儿,可……我哪能拿她清白去嚼舌?”


    “啪!”老夫人摔了茶盏,碎瓷四溅,“阖府上下,就你存着这份歪心思!卢家刚点头,后脚就闹出这种丑事!眼下除了快马加鞭把婚期钉死,还能怎么堵住外头的嘴?要怨,就怨你自己心思太活络,叫人捏住了短处!”


    回到葳香院,柳氏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猛地,她站定,厉声唤丫鬟:“快!去请老爷过来!”


    宋申中甫进门,柳氏眼圈便红了,泪珠子要掉不掉地挂在睫上,更显得楚楚可怜:“母亲……母亲竟要把兰儿的婚期往前提……可她……还未及笄啊……”


    她抽抽噎噎半晌,偷眼觑着丈夫拧紧的眉头,赶紧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话头一转,“前几日……妾身还跟母亲提过,说芜姐儿……总得记在我名下,才好正经说亲不是?”


    宋申中捻着胡子,眼神冷飕飕扫过来:“先前要给芜儿说亲,你百般推脱,这会儿倒火烧眉毛了?”


    “是妾身糊涂……”柳氏绞着帕子赔笑,“可老爷您细想,要是芜姐儿真攀上高枝儿,对您的前程,岂不是天大的助力?”见丈夫脸色稍霁,她凑近些,压低声音,“这事儿……要不,请父亲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哦?”宋申中眼神微闪,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听夫人这意思……是有人选了?”


    柳氏心下一松,挨得更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袖口的褶子,气息拂在他耳边:“妾身想着,总得先给芜姐儿个正经名分……”余下的话便低了下去。


    宋清芜的盘算,就这样悄没声落了地。当记名之事摆到老太爷案头时,府里都以为要费些周折。谁知老太爷只捋着胡子沉吟片刻,便点了头:“既在柳氏膝下养了这些年,生母又早没了,宗法上也说得通。”当下便择了吉时,让族老将其名字正式添进了嫡系族谱。


    荒园小屋前,玉香提着食盒走来,见宋清芜倚在斑驳掉漆的门框上,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把妆匣都封箱吧,今日便挪去墨荇院。”


    玉香低头应了。箱笼落锁,主仆二人踩着荒草丛生的小径离开,背影融入渐深的暮色。


    掌灯时分,半弯冷月爬上窗棂,清辉寂寥。宋清徵执笔描摹墨梅,笔尖悬在枯枝梢头,墨汁凝聚,欲滴未落。


    芙云添好灯油,走近低声道:“大姑娘已迁居墨荇院,开祠堂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知道了。”宋清徵垂眸搁下笔。案上那幅墨梅图,枝干虬劲,却终究少了一截枯枝。


    她目光不由扫过妆台底层,那里锁着‘慎独’绢帕。指尖无意识地在缺失的枯枝处轻轻一点,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墨汁般在心底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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