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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针锋

作者:枔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霞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为宋清芜低垂的侧颜镀上一层暖红。她微微偏过头,一双杏眼清澈如泉,声音轻细,似风吹动了檐下的银铃:“你……知晓我?”


    柳惟恒略一点头,余晖为他略显苍白的唇晕染了薄薄一层温煦。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曾听阡表弟提及府上大姑娘。论及礼数,你我亦可称一声表兄妹。”


    宋清芜的睫羽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她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二弟……他都说过些什么?”


    ……


    舒月隐在嶙峋的假山后,暗自叹了口气。她在此处跟丢了玉香的踪迹,正欲悄然离开。


    轻轻拂落衣摆沾上的草屑,耳畔忽闻人声由远及近。只见几名家丁合力抬着一个人,步履沉重地向北行去。被抬着的那人,身形分明是柳家大郎君柳惟恒。


    待周遭重新归于寂静,舒月才沿着花木掩映的小径匆匆返回栖蝉院。


    “真是蹊跷,怎会如此……”她一路蹙眉低喃,心中疑窦丛生。烟霞褪尽,夜色四合。轻步踏过回廊,正待推门,却隔着窗棂听见屋内一声悠长的叹息。


    张嬷嬷满面焦灼,望着宋清徵不住叹息:“这桩姻缘……竟白白让与了五姑娘,委实是可惜呀……”


    可惜?宋清徵心中无声哂笑,只觉得此番仍是低估了二房水下的暗流汹涌。原想将计就计,未料那位庶出堂姐竟还留有后手。事态演变至此,这府中,又有谁真正是赢家?


    “嬷嬷多虑了。”她的声音平静,“若我执意相争,反倒令祖母伤怀。”阖府皆知,老夫人亲历过姊妹相争的惨剧,最忌骨肉为姻缘反目成仇。


    “唉,老奴只怕卢家借此狮子大开口……”张嬷嬷叹息未尽,宋清徵已瞥见窗边舒月的身影,轻咳一声。舒月会意,廊下炽红的灯笼将地面映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她眉间的凝重。


    “嬷嬷不必过忧。无论卢家提何条件,祖母心中自有计较,自会周全。倒是底下人的口风,”她话锋一转,语气微凝,“嬷嬷需替我严加管束,莫再生出无谓的是非。”张嬷嬷面上一赧,讪讪告退。


    片刻后,舒月入内,眉心紧锁:“奴婢无用。葳香院火灭后便失了玉香踪迹,只知大姑娘独自回了荒园。不过……奴婢归途瞧见柳家大郎君似是伤了腿,被人抬着走。”


    “火势竟累得客人重伤至此?”宋清徵问。


    舒月摇头:“怪就怪在此处。散席时,奴婢分明瞧见柳大郎步履稳健,转眼间竟伤重难行……”


    宋清徵指尖微滞。她裙摆微动,抬眸吩咐芙云:“明日去寻蕊儿,让她得空务必来见我一面。”


    自柳氏牙疾发作,蕊儿便忙得脚不沾地。这两日收拾葳香院的狼藉,更是累极。此刻她竟倒在灶旁昏睡过去,锅中煨着的鱼粥尚有余温。


    “哼,倒会躲懒!去,弄醒她,押到二老爷书房去!”秀圆冷眼睨着,嘴角撇向一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两婆子领命上前。


    这番动静恰被迟来的芙云撞见。她心下一凛,悄然尾随。因书房重地不便近前,只得远远留意着动静。


    冷风侵衣,约莫三炷香光景,书房门口终现人影。蕊儿直挺挺地被拖了出来,如同离水之鱼般了无生气,旋即被家丁粗暴地塞入一个麻袋。刘妈妈泪流满面,以帕死死掩住口,双肩剧烈地抖颤着。


    少顷,秀圆步出,怀中一个鼓囊囊的布包“啪”地一声塞进刘妈妈怀里。一辆破旧的板车“吱呀”作响地推至近前,“咚”地一声接住了被抛下的麻袋。


    婆娑树影下,芙云听不清具体言语,只看见刘妈妈止了泪,家丁推着那辆载着麻袋的板车,径直往后角门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天色未明,宋府后巷一处墙角已悄然围拢了一群人。


    蕊儿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地被弃于此处。人是柳氏下令处置的,本以为已了结干净,万不料竟还吊着半口气被丢在如此显眼之地。秀圆立在人群后,愁云笼罩眉梢。


    柳氏心绪更是翻腾难平。若非玲珑机警提醒,她万想不到这贴身丫头竟早被大房那孤女收买!早知如此,昨夜就该一顿乱棍打死,不留后患!


    “去打听,刘妈妈一家现在何处落脚。”宋清徵沉声吩咐,眼神幽深。


    蕊儿之事如风般传遍各院,府中下人对栖蝉院的态度复又冷淡。


    宋清徵披散着乌发独坐镜前,眼下隐现淡淡青影。昨夜之事看似突兀,细思之下,却觉自己与柳氏,乃至宋清兰,皆似坠入他人精心布下的棋局。


    舒月正待应声,芙云忍不住插言:“姑娘,二夫人既已知晓蕊儿之事,恨意正炽,何苦再招惹?不如暂且佯作不知……”


    “时不我待。”宋清徵决然打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既已明牌相对,若再按兵不动,只怕……为时已晚。”


    “嘶——吁——”


    宋府正门外,一声勒马的嘶鸣。柳家舅老爷翻身下马,面色寒峻如铁。他将马鞭掷与小厮,熟门熟路,步履带风,直入宋二老爷书房。


    未及半炷香,柳老爷便沉着脸出来,周身气压低沉,由家丁引路,转往柳惟恒暂居的墨荇院。此院紧邻荒园,同在府邸西北僻静一隅。


    恰在此时,宋清徵衣袂翩然,踏入荒园月门的身影,瞬间攫住了柳老爷的目光。两人本是背向而行,柳老爷却倏然止步转身,目光如电般钉在那抹纤细的背影上,骇得引路家丁慌忙作揖拦阻。


    “那是何人?”威凌之声沉沉响起,令人屏息。


    家丁嗫嚅:“回、回舅老爷,是府上三姑娘……”


    柳老爷眼角精光一闪,盯着那消失在荒园月门后的身影,若有所思地低语:“……是她?”旋即不再多言,转身随家丁踏入墨荇院门。


    荒园那简陋的小屋内,气氛凝滞如冰。宋清徵在冷板凳上枯坐了两盏茶之久,宋清芜则旁若无人地专注于手中绣绷,细小的银针起落,一朵殷红的海棠正渐次成形。二人相对,竟是无言。


    玉香不在,亦无人奉茶。随侍的芙云按捺不住,低声道:“大姑娘这般,是摆的什么款?”


    宋清芜绞断丝线,抬眼看来,语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芙云姑娘说笑了。我区区一个庶女,怎敢在嫡出的妹妹面前拿腔作势?”


    “大姐姐若有话,不妨直言。”宋清徵开门见山,目光沉静。


    “直言?”绣绷“咔”地一声裂开一道细纹。宋清芜按住松垂的绢帕,眼角的讥讽更浓:“那日我推心置腹与你说了许多,你可曾信过半分?从前只道你清高自持,不愿屈就,如今才知,竟是我将三妹错看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怨愤,“你以为你能躲得干净?我娘她……”


    “利用我去戕害五妹,连同葳香院那场蹊跷大火,乃至柳家大郎无端伤腿……”


    宋清徵打断她,迎上那张浮起恨意的脸,语气微冷,带着不悦,“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姐姐倒是算无遗策!若论‘信’字,我倒想请教,你又何曾真正信过旁人?只怕这府中上下,凡有名姓者皆被你视作可用之棋。姐姐这一双巧手,可真是错捏了针线!”


    语锋如刀,字字锥心。宋清芜面色彻底冷若冰霜,她攥紧手中绢帕,用力一铰,一半轻飘飘地落于冰冷的地面。


    “三妹谬赞了。”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既疑我用心,又怨我利用你,既是如此,我这陋室也容不下你这般清白无瑕的菩萨。”


    窗棂上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响,叮叮咚咚,清脆不绝,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言语间似有薄刃相击,终是不欢而散。芙云快步跟上宋清徵,暮色愈发深沉,将她们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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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拉得细长……


    经过几日修葺,葳香院被烟火熏燎的墙壁已重新粉饰,寝具一应补全。玲珑推开紧闭的窗牖,试图驱散屋内残留的浊气与阴霾。


    断壁残垣尚可修补,斩断的亲缘却再难续接。蕊儿的丧事草草了结,无人过问,刘妈妈仿佛一夜间华发丛生,憔悴不堪。


    平安巷僻静的医馆内,药香弥漫。舒月焦灼地在狭窄的廊下踱步。直至日影西斜,一位蓄着山羊须的老者方掀帘而出,盥手摇头:“人是醒了,只是……”


    不待他说完,舒月已闪身入内。窄榻上,女子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如纸,赫然正是“已死”的蕊儿!而刘妈妈一家,已背负着纵火劫财的罪名,被收押进了大理寺狱。


    “莫怕,安心将养。”舒月温言安抚,心中酸楚。


    蕊儿嘴唇翕动,舌根处一片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羊须老者踱至门边,低叹:“眼下性命是暂且保住了。然欲保无虞,须得以老参煨汤,日日灌服数月。可她伤在舌根……能否熬过这关,全凭她自个儿的求生之志了……”


    舒月细细安顿好蕊儿,放下沉甸甸的诊金,又取出怀中一张纸条,低声叮嘱医馆伙计:“这一百两是预付的药资。待她能稍动,烦请雇车送她至此处……务必小心。”


    夕阳沉入远山,舒月雇了辆驴车,匆匆归府。


    暮色四合,栖蝉院小厨房里暖意融融。舒月坐在桌边,将一个小布卷置于桌面:“这是二百两通兑银票,这是药方。”


    芙云正盛着温热的粥:“快收好,张嬷嬷稍后便来。”


    “这时辰了,她也没用饭?”舒月诧异。


    “唉,”芙云轻叹,“夕食前,五姑娘又来闹了一场。张嬷嬷前脚刚去荣安堂回完话,后脚就被五姑娘堵住纠缠不休,可不就误了时辰。”


    舒月将布卷掖回袖中,拢紧袖口,语气带了些不满:“张嬷嬷也是糊涂,当姑娘好性儿。若是我,立时撵了这搬弄口舌的老货!”


    “莫急,”芙云摆好碗筷,低声道,“眼下还用得着她。二房那边彻底撕破了脸,换亲之事,还不知太夫人那边肯不肯出力斡旋。”


    “晦气!”舒月犹自忿忿,“她们狗咬狗,偏拿姑娘作筏子。这事就该捅到太夫人跟前,臊臊她们的脸!”


    灶膛内,木炭积了厚厚一层灰白,暗红的火芯明灭不定,“呲呲”作响,终是渐渐化作一堆死寂的灰烬。


    芙云夹了块烧鹅肉放到舒月碗里:“那岂非太便宜了她们?手心手背皆是肉,太夫人纵知晓了,也难狠下心来责罚。待会儿嬷嬷来了,嘴上把严些。”


    秋夜寒气袭人,张嬷嬷顶着清冷的月色步履匆匆,顾不得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风风火火踏进了栖蝉院的门。


    院门口,垂柳顾自映在一侧苍苔上,白果树下,黄叶无声纷落。依树而望,紧闭的窗牖被晕黄的光笼罩着,似浸在朦胧的雾气里。


    宋清徵浸在宽大的浴桶中,温热的水汽氤氲蒸腾。眼下与二房女眷俱已反目,柳氏与宋清兰心思浅显,不足为惧。唯独那宋清芜……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位深居简出的堂姐,才是暗处真正伺机而动的利刃。究竟什么怨,能让一个人安静蛰伏数年,只为放一把火?还偏偏是今日……


    而这利刃之后,必有执刃之人。那执刃者,究竟是谁?柳氏院中大火……宋清兰名节尽毁……以及柳家大郎伤腿……今日种种纷乱,连带着她也被迫搅进去……


    “笃笃笃——”


    “姑娘?今儿天凉,莫在桶里久泡。厚实的里衣已备在凳上,姑娘换好便快出来吧。”张嬷嬷在门外殷殷叮嘱,声音里满是担忧,唯恐她着了寒气。


    玉足踏进软履,她裹上温暖的外裳步出氤氲的水房。窗棂启开一线缝隙,蒸腾的水汽袅袅逸出,融入微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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