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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织网

作者:枔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新鲜事?……”


    芙云下意识地挠了挠鬓角。短短半日,她竟觉着自家姑娘似换了个人。从前三姑娘眉目间总凝着几分冷清疏离,对府中诸事漠然视之。如今非但差她打探消息,竟还留心起各房下人间往来。这般变化虽令人惊异,可身为贴身丫鬟,她自是盼着主子能一改往日不问世事的做派。


    这般想着,她眼睫微动,继续禀道:“若说新鲜事,二夫人院里倒无甚稀奇,偏五姑娘屋里的画紫有些运道……听闻那丫头爬了四郎君的床,竟还被胡郎中诊出了喜脉……”


    “住口!”一声低叱骤然响起。张嬷嬷正抱着一匹水蓝色刻丝缎子立在门帘处,两道眉蹙得能夹死蚊子,眼神严厉地瞪着芙云,“姑娘跟前也敢浑说这些没规矩的腌臜话?仔细你的皮!”


    芙云立时涨红了脸,慌忙垂下头去。


    张嬷嬷踱步过来,将缎子递给芙云,语气稍缓:“芙云这丫头口无遮拦,传言也未必作得准。那画紫已被四郎君收了房,太夫人对此事也睁只眼闭只眼。幸而这些腌臜事与咱们栖蝉院无干,姑娘听过便罢。去,把这料子送针线房,照先前的花样给姑娘裁两件新夹衣。”


    宋清徵未置一词,只提了笔,神色平静地开始誊抄经文,仿佛未曾入耳。然而低垂的眼睫下,一丝极淡的冷意掠过——这等阴私手段,前世在侯府早已司空见惯。


    “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安置罢。”张嬷嬷看着灯下伏案的身影,轻声劝道,“这经文太夫人要的,原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还是先养好身子骨要紧……”


    “嬷嬷先回房歇息吧。”她未等张嬷嬷说完,语气平静地将话截断,目光仍落在纸上,“困了我自会安置。”


    张嬷嬷闻言,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得噤了声。看着宋清徵沉静的侧影,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悄悄退了出去。


    此刻,葳香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烛火摇曳,光影在锦帐上投下晃动的人形。宋清兰伏在柳氏怀中,肩头耸动,抽噎声细细碎碎。柳氏一面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一面低声劝慰:“好了我的儿,莫再哭了。为娘明日便去见你外祖母,定让恒哥儿应下……”


    “可大表兄都亲眼瞧见了……”宋清兰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再不会喜欢我了……”


    柳氏皱眉冷哼,忽地将宋清兰扶起,语带厉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哭哭啼啼倒能招人疼?没得折了我和你爹的脸面!”


    宋清兰用手胡乱擦泪,嘴巴翕合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柳氏看得来气,见女儿噎住,又心疼地长叹。终究眼不见为净,唤丫鬟将人搀了下去。


    芙云蹭净鞋底泥污,猫着腰从葳香院的灌木丛钻出来。她悄步挪至角门,趁守门婆子换值间隙,一溜烟儿跑回了栖蝉院。


    舒月已睡下,闻声起身点上油灯,打着哈欠问:“可算回来了,姑娘早歇了。”


    “五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害我在草丛里喂了半宿蚊子。”芙云摘着衣襟上的草叶低声道,“也多亏张嬷嬷那会儿插话,不然可就错过葳香院这出‘离魂记’呢。”


    “可探着要紧的?”


    见舒月来了精神,芙云偏笑着不言语。


    里间卧房中,宋清徵并未睡着。白日里她递给芙云的素帕裹有字条,如此避人耳目,皆因信阳侯夫人小王氏不日便要登门。


    此事亦避着张嬷嬷,这老仆早已被她祖母笼络。


    眼下可信者,唯芙云、舒月二人而已。


    如今被困院中,她须尽快抄完百遍经文,更需设法提前接触小王氏,方有转圜婚事的可能。此般筹划,断不能让老夫人知晓半分,否则,恐再难踏出栖蝉院……


    ……


    次日清晨,宋清徵打着哈欠醒来,窗纸上已透进大片清亮的天光。


    阳光折在瓦楞上,院中笤帚声沙沙作响。芙云在廊下守着红泥小炉,砂锅里银耳粥正咕嘟冒着细泡,昨夜用姑娘给的那一吊钱,托厨房当差的表姐捎来了食材。


    待她盥洗完毕,芙云便低声告禀了昨日偷听的墙角。张嬷嬷从大厨房拎回了饭食,此刻正在小厅里无声地摆着碗盏。


    “往后院中庶务、器物调度并账册,仍由张嬷嬷总管。钱匣钥匙交予舒月执掌,兼管我的衣物首饰。芙云专司各房人情往来。其余人差使暂不变动。”


    早膳过后,宋清徵将阖院仆婢召至廊下。晨光熹微,白瓷茶盏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慢条斯理地拨着盏上浮沫。


    众人垂手侍立,面上虽无异色,心下却各自惊疑。八人齐齐应了声“是”,敛目屏息,静待下文。


    她眼皮未抬,话音却陡然转冷:“差事若有疏漏,尚可调教。唯‘忠’字断无转圜。若有学那檐头滴水两头接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栖蝉院便容不得了。”


    语毕停顿片刻,茶汤里映着高升的暖阳,“自然,差事当得好的,我亦不会亏待。”


    一位嬷嬷、五个丫鬟并两个婆子,皆恭声称诺。


    “行了,都各自忙罢。”


    众人散去时,张嬷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暗自咬牙,面上却挂着得体的笑:虽失了管钱的差事,却得了姑娘明面上的倚重,也算有得有失。想必是太夫人昨日那番话,令姑娘转了性子……


    芙云磨好墨,抬头提醒:“姑娘让舒月管银钱,不怕嬷嬷去太夫人跟前诉苦么?”


    宋清徵抬腕蘸墨,只淡淡道:“她若去诉苦,才是自寻没趣。”


    “只怕时日久了,她万一再生出别的心思可怎么好……”


    见芙云仍忧,她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眼中折映着窗外洒入的光芒,鼻尖镀了层柔绚薄晕,美得不真切。这般笑靥,芙云只在去岁生辰姑娘觅得大老爷手迹时见过。


    大老爷在姑娘四岁时殁于蜀中抗洪任上。彼时夫人身怀八月,骤闻噩耗悲痛过度,引发难产,母子俱亡。大房唯余姑娘一人,自此她便鲜少展颜。


    而张嬷嬷,也正是自那时起,总揽了大房所有庶务。满府的下人,看在老夫人的份上,谁不高看她一眼?在这栖蝉院内,除却三姑娘,便是她张嬷嬷说了算。这许多年的风光……


    想到这里,芙云心头不由发紧,又提起晨间未说完的话头:“昨夜听五姑娘话里意思,似柳大郎君捏着什么把柄。嬷嬷门路广,兴许她能打听到原委……”


    宋清徵笔尖一顿,抬眸对芙云道:“莫打草惊蛇。你再细说那日落水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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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云忙收住话头,依言仔细回想:


    “那日人多,奴婢与舒月陪姑娘去后山放生池。姑娘走在最前,放罢鱼篓中三条鱼,便蹲下祈愿。奴婢随侍在侧,舒月立于旁。五姑娘与二夫人离咱们约三丈远。当时人挤人,姑娘忽地栽入池中。奴婢急喊救命,好容易寻见个会水的师太,正要下水时,却见柳大郎君已在池中捞住了姑娘。后来太夫人知晓,立命车夫打道回府。”


    饶是这番话听过数遍,她仍未能参透柳大郎舍身相救的缘由。算来再过一年,柳家便会来府向二房提亲,待宋清兰及笄两家便要过礼……


    而那件莫名盖上来的披风……


    难不成,柳大郎是故意的?


    墨汁“嗒”地滴在了纸上,浓浓地晕染成一坨乌云。书房里落针可闻,芙云屏着呼吸静静地看着她。


    宋清徵凝神思忖,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片刻,忽道:“取我妆匣里那两支赤金簪,托二门刘婆子兑成现银。予她二两,余下的你收好。”


    她团起洇污的白纸,心绪微乱。


    芙云应声告退,脚下生风寻舒月取簪。


    窗外阳光正盛,明晃晃地照着庭院。张嬷嬷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耐心地教一个小丫鬟打着精巧的梅花络子,一派和煦模样。瞧着芙云步履匆匆、直奔厢房的背影,她手中丝线微滞,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涩。


    ……


    舒月抱着账册进来时,见宋清徵背身立于窗前。阳光为素色裙裾镶上淡金,却穿不透她单薄肩头萦绕的沉沉心事。


    “姑娘?”舒月轻唤。宋清徵闻声回身,面上已无波澜。舒月上前一步,低声回禀:“奴婢清点过了,箱中还余三百两银票、三十六枚金锞子及十二两碎银。”


    “可查了账?我母亲当年留下的五千两银票,怎花去如此之多?”宋清徵声调微扬。


    舒月颈后一凉,忙解释:“不不,那五千银票,嬷嬷将四千两存进了钱庄,箱中只留一千两支用。这八九年间,统共花费七百余两……”


    “那存票何在?”


    “嬷嬷说存票连同账据都在太夫人处,册子上也只记了一笔空账。”


    听舒月一五一十说完,她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闭目片刻,声音恢复平静:“往后每日登完账册,先拿来我看。”


    舒月应了声“是”,接着道:“还有一事,大姑娘身边的玉香方才送了盒燕窝来,说是给姑娘补身。”


    宋府大姑娘宋清芜,年方十八,乃二房庶长女。当年柳氏未过门时,二叔房里的丫鬟有了身孕。老夫人信佛,不忍伤生,允那丫鬟产下孩儿,却未料其最终失血而亡。待柳氏进门,大姑娘已过半岁。柳氏倒也争气,头年诞下长子宋凌阡,翌年得次子宋凌陌,第四年生嫡女宋清兰。


    宋清徵转眸沉吟。她与这位庶堂姐素无往来,虽每旬往荣安堂请安,却甚少交谈。早听张嬷嬷提过,大姑娘在二房日子艰难,柳氏待她不过面子情分。如今不年不节,竟送来这般贵重的燕窝?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且替我备份谢礼,礼不必过厚……”她眨了眨眼,忽又改口,“罢了,我亲画一幅赠她。一个时辰后让芙云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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