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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 伤残

作者:叶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而跑在前方的人也只是一瞬间的犹豫,看见她倒地的模样与身后已经似杀神般追来的人时,很快便做了决断。


    “……保重。”她深深看了一眼温旖,收起目光,转身扯掉碍事的裙摆,飞上檐角,霎时间,隐没在长安城那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中。


    温旖趴在地上,眨了眨眼,心里的失望和绝望相互交织,她默默流了两行清泪,想狠狠打一把自己的嘴。


    她其实还是盼望着丹娘能为她停下,扶她一把,救她一同离开长安。本以为这三年来在十二楼的相处,她已经和丹娘建立了不浅的感情,结果到头来,她还是和当初阿郎教得一样,紧要关头,十分绝情,将损失最小化。


    唉,早知道就不逞强,让她拉自己一把了。


    这个念头刚想罢,那道白影便在自己身旁停下了。


    她登时生了一脑袋的冷汗,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装死。或者,再施展一下自己美人计,让这追捕的人心软放她一马?


    她正这么想着,便试探地抬起了头。


    鬓角飞起的头发有点遮挡视线,她仰起头,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停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么一瞧,她瞬间一愣,绝望中猛地升起几分心虚。


    而同样低头看她的人显然也是一愣,但也只是一愣,很快,她便又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情。


    空气一时寂静,温旖颇有一种故人相见,却是欠钱不还的尴尬之感。


    良久,她试探着开口:“恩、恩人……”


    “真巧呀。”语罢,她还自以为风情万种地笑了笑,殊不知脸上沾了一片灰,画面甚至有几分诙谐。


    对于她抛来的媚眼,陆泠予只当她是眼瘸了,盯了温旖一眼。


    旋即,起身将那钉进地里的刀一把拔了出来,屈肘放在肘臂之间拭干净,淡淡地开口:“不是很巧。”


    “我是专门来逮你的。”她语气颇为认真,倒像是认真地在回答自己的那声尴尬的招呼。


    温旖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拎着领子拉了起来。


    陆泠予看着她完好的脚踝,好奇地问:“娘子的脚何时好的?”


    别说好了,甚至健步如飞,就差上房揭瓦了。


    “哈哈,恩人,萍水相逢,我们不如就此别过……”温旖干笑了一声,觉得这是个空有武艺但没脑子的,打算来一招兵不厌诈。


    “娘子的脚既然没有问题,便随我走一趟吧。”谁知,陆泠予并未搭理她的这句话,一个利落地收刀,便毫不留情地将她双手反剪,用细绳捆住。


    “诶哟!”温旖风情万种的形象不保,毫无形象地惨叫出声。


    “恩人,好歹相逢一场……”


    陆泠予却不看她,将绳子的那端束在一旁小摊的旗幡柱子上,打了个死结,看了她一眼:“少待。”


    语罢,她飞快地起身,飞上屋檐,追向了方才逃窜离开的丹娘的方向。


    温旖:“……”


    *


    临近日暮,这场大火终于被扑灭,目下之处断壁残垣,老幼妇孺也好,青壮男子也罢,都幽幽低泣,太常寺卿的官袍也被烧了一角,看着四下的场景不断喃喃着“造孽”,又不敢上前去与沈钰韶说话,是而喃喃了半晌,只敢用余光去瞥她。


    方敬淑捧着干净的湿帕子,正给沈钰韶擦拭着脸颊:“郡主,棺椁尚且完好,殿下尸身尚且完好。”


    就这方敬淑的帕子,沈钰韶擤了一把鼻子,体力也逐渐恢复。


    她看向一旁还在偷偷瞅着自己的太常寺卿,问:“大人,重整队伍,愿意跟上的就跟上,不愿的,让他们去吧。”


    太常寺卿一惊:“这这这!吉时早就过去,郡主,这……”


    “说是吉时,不也还是发生了这种事吗?”沈钰韶笑了笑,站起身,“母亲停灵已久,不将她安葬,我心难安,诸位有愿意抬棺随我去皇陵的,公主府奉上三倍薪酬。”


    太常寺卿一噎,一时间没了应对的话。


    语罢,四下面面相觑的力士与役使愣了片刻。


    不知是谁起了头应了一声,随后,一呼百应,少有几个不愿的,灰溜溜扭身离开。长公主生前厚待百姓,征战四方,为大雍打下大片河山,在百姓与官员之中的威望都很高,能有此结局,未尝不是一种因果。


    看着这群虽各有伤处,却依然愿意为母亲抬灵的百姓,沈钰韶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时间,无数种情绪上涌。


    前世,自己便这样辜负了这样一群本对她寄予厚望,盼望她能如长公主般治国理政,但自己就那般辜负了他们,将这河山几次置于外族践踏之下,以至于民不聊生。


    身后的陆舒白也看着她,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臣亦愿送长公主殿下最后一程,随灵驾出城。”


    有了她做第一个,原本还在斟酌的太常寺官员也应声。


    深吸了一口气,沈钰韶缓缓直起身,朝眼前的众人深深一拜:“既如此,起灵!”


    *


    自皇陵回长安,沈钰韶身心俱疲,在马车内昏睡了过去。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早已过了子时。


    尽管还想再问询有关十二楼爆炸的事情,但她确实没了精力,硬撑着将身上的伤口处理了,这才阖眼昏睡了过去。


    翌日,满城风云,事关昨日春明街火灾的传言四处都是,沈钰韶亦应召进宫。


    到紫宸殿时,陆舒白正躬身,捧着昨日记录的簿册,低声向女皇禀报。


    比起上一次来,这一回的殿中的药味少了很多。


    沈钰韶环视一圈,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除却陆舒白,殿中还有沈琮在侧。


    她上前叩拜,沈琮故作怜惜的声音便从一旁响起:“可怜我这外甥女,这几日凭白遭了多少灾祸!若早些去青州,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端。”


    沈钰韶冷冷笑了笑,却还是起身言谢:“多谢二舅舅关怀。”


    沈琮笑笑:“瞧瞧,浑身是伤,稍后叫太医院的人给你瞧瞧!”


    女皇乏力地点点头,一连诸多噩耗,她身心疲乏,勾手道:“来人,给玉奴上座。”


    垫着软垫的凳子被搬来,沈钰韶谢过之后坐下,喝了一口茶,喘过了这口气。


    “伤好些没有?”女皇关切道。


    “都是些皮外擦伤,远不及旁人严重。”沈钰韶垂眸答,“上过药膏,便好多了。”


    “唉,”沈徽长叹一声,“你是个可怜孩子。”


    沈钰韶不语。


    “此事主谋,查得如何了?”


    沈琮忙接道:“昨日灭火之后,便已经抓住了不少人,程卅今晨递来率府与太常寺的邸报,此事乃是一群胡人细作所为,金吾卫昨夜严刑审问,招供了不少,那十二楼中近乎三成的乐人舞姬都是自波斯商队入长安而来,被精心培养过的细作。”


    “这么多人,鸿胪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天子怒极,重重一拍案,殿内的三人连同其余的侍者都纷纷惶恐跪地。


    这便有些尴尬了,毕竟曹盛熙一直在内任职,现如今又出了这桩事,看来他再想起复,便是难上加难了。


    “陛下息怒!”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沈琮继续说着,“昨日起火的烟花,包括十二楼内的炮竹,皆出自长安重商李家的烟花厂。”


    “你的意思是,他们与外敌细作勾结?”


    沈钰韶的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跪在地上,手指缓缓将衣料蜷紧。


    “尚未有实证,李家夫妇正被大理寺提审,那烟花厂,是她们少东家管着的,但昨日,她送长公主灵驾,被烧伤得厉害,此刻尚未苏醒。”


    果然,那个丹娘便是策划这场大火与爆炸的始作俑者,为了她,李岫宜甚至不惜冒险进入十二楼内救她,到最后落得个浑身烧伤,昏迷不醒的结局。


    “陛下容禀。”她忽然开口,对上女皇审视的目光。


    “玉奴,你想说什么?”


    “我想为岫宜陈情,”她压抑语气颤抖,“昨日母亲出灵,我与她早早约定好了随行,她又怎会以身犯险,刻意放火,十二楼炸毁时,又被那细作施云丹炸得重伤?”


    沈琮道:“玉奴,大理寺还未有定论,你也不必急匆匆的……”


    “我要说!”沈钰韶道,“母亲已死,我在世间仅剩几个好友,不忍见她们蒙冤,我才要说!”


    眉心蹙了蹙,沈琮正要斥她御前无礼,一旁听了许久的陆舒白却忽然开口。


    “陛下,不如听听郡主想要说什么吧。”


    抬眸看了一眼陆舒白,女皇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李家烟花供奉内廷、行销长安多年,根基深厚,信誉卓著。此次烟花出事,时机、地点如此凑巧,直指灵驾!其中蹊跷,绝非一句‘失察’可盖棺定论!那细作施云丹潜伏十二楼日久,岫宜纯良,信她任她驱使,她一介商女,纵有才干,焉能洞察那施云丹深藏之祸心?她亦是此局中之棋子,更是最大的受害者!”


    “母亲新丧,玉奴本已心如刀割……却更不愿看无辜之人蒙冤。”


    空气里沉寂了半晌,女皇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与李家孩子情谊,我自然看在眼中。”她道,“难为你还愿意给她辩白。”


    士农工商,商为末本,若沈钰韶不去辩解,今日等着李岫宜的恐怕便只有一死。


    “李家烟花酿此大祸,罪责难逃。”沈徽勾手,陆舒白立刻意会,让宫娥奉上笔墨拟诏,“李岫宜若醒,即行提审,录入大理寺卷宗。李家全家上下,褫夺所有产业,家产抄没入官,举族流放朔北,永世不得归长安。”


    冲撞灵驾,哪怕是不查之罪,能不死便已是万幸了。


    比起上一世李岫宜身死,九族连坐的结局,眼下这个流放的结局显得温和多了。


    她看着陆舒白移动手腕,缓缓拟诏,再次重重向女皇磕头:“钰韶,多谢皇祖母开恩!”


    ……


    七日后,大理寺别院内。


    引路的仆妇低眉顺眼,声音平板无波:“郡主请随奴婢来。李娘子在里间歇着,刚换了药,精神头……不大好。郎中吩咐,不可惊扰,看一眼便走。”


    沈钰韶的心沉甸甸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沉默地跟着,穿过庭院,来到一间厢房外。仆妇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低声道:“郡主请看吧,莫要进去。”


    光线从门缝挤入昏暗的内室。沈钰韶屏住呼吸,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她看到了。


    李岫宜半倚在厚厚的引枕上,身上盖着素色的薄衾。一张脸曾经明艳鲜活,如今却像蒙了一层灰败的纱。


    她的眼神直直地、空洞地望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魂魄已被那场大火烧得七零八落,只余下一具残破的躯壳。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更添几分凄楚。


    她裸露在外的左臂最触目惊心,而后,一道醒目的伤痕从左边脖颈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下颌。


    沈钰韶心口疼得出不上气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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