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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 舍人

作者:叶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钰韶咬了咬唇,扭头看去——在角落处,有一个人正端着杯盏,由身旁女使打着扇子,看向自己这边。


    她约莫四五十岁,眉眼间凌厉含锋,一身宽松的圆领袍着身,那目光,正在自己身上停留,见沈钰韶看来,也不曾有移开的迹象。


    看见她的一刹,沈钰韶有些想笑,心道这好一场雅集,竟然聚了这些个厉害的人前来。


    这人,沈钰韶并不陌生。


    中书舍人,谢缪。


    下一秒,人流攒动,几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女郎谈笑而过,遮挡住了沈钰韶的视线。


    待遮挡的人影走过,再去看时,方才那一瞬感受到的视线好似错觉,不过片刻,被盯着的异样感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张望了一圈,那感觉彻底不复存在。


    无端的,沈钰韶觉得后脖颈的汗毛竖起,开始斟酌自己此番出府的正确性。


    她拧着眉头,正打算找个位子坐下,好好观察一番这雅集中的人是否有能够给自己提供信息的,忽而,却听一阵激烈的擂鼓声响起。


    雅阁正中,四五张巨大的山水挂画图和花鸟屏风与厚重的波斯羊绒地毯构成了华丽的舞台,身着胡服的胡人男子袒胸露乳,身上挂着的配饰叮当作响,敲起了小鼓。


    方敬淑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兑水冲洗一遍,揪着沈钰韶的衣袖叨叨:“不行不行,郡主,咱们还是快走吧!”


    “淑娘,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哪能这么容易就走?”沈钰韶看了她一眼,也有些糟心,“你不想看,要不下楼寻个雅间坐坐?”


    一想到楼下那些放浪形骸,要拉着自己喂酒喝的胡姬,方敬淑又打了个哆嗦,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卑下还是跟着郡主吧!”


    她话毕,雅阁之中,琵琶乐舞齐响。


    “是胡旋!”


    “听闻这次丹娘子新排了胡旋舞,咱们可以一饱眼福了!”


    鼓点骤然密集,如骤雨初降,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随着一声清越的琵琶裂帛之音,数道曼妙的身影如彩蝶穿花,自屏风后旋飞而出!


    是胡姬!


    她们身着色彩秾丽如火的石榴裙,裙摆宽大,缀满细碎的琉璃珠与金线,在旋转中泼洒出令人目眩的流光。轻薄的纱罗披帛缠绕臂间,随着她们飞旋的舞步,仿佛有了生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旖旎的弧线。足踝上系着的金铃随着急促的踏地声叮铃作响,与激越的鼓点、急促的琵琶声交织成一片令人血脉偾张的异域风情。


    “快看中间!丹娘子!那是丹娘子!”有人激动地指向舞台中心。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在那群飞旋的彩蝶中心,一位胡姬如众星捧月,正是领舞的丹娘子。她乌黑的长发编成繁复的发辫,缀着细小的金叶和红玛瑙,随着她高速的旋转,在灯光下划出流金溢彩的光晕。


    她的旋转最为迅疾,也最为稳定,仿佛足下生根,又似御风而行。那宽大的裙摆在她身周旋开,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饱满的圆形,边缘的金铃碎响连成一片悦耳的急雨。


    这是沈钰韶首次见她穿着胡人衣饰,她此刻以金纱遮面,那双碧绿的眼眸更加摄人心魄,无意对视上,便感觉她要动用什么妖术,蛊惑人心。


    一曲作罢,鼓乐未停。


    在这一阵鼓乐声中,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一个人的身影格外突出醒目,沈钰韶定睛看去,顿时面色一黑——那在舞台下方正中心的人,正是李岫宜。


    这一刻,她将那股暴发户的气质放大到极点,一声令下,命身旁的小厮们一个劲地朝舞台中央的人身边扔去红绡与缠头,一时间飞红流过,让人不知该看那些纷飞的红绡缠头还是。


    其余的看客也不甘示弱,跟这人较起了劲儿,指挥着家仆向内扔去。


    顿时,李岫宜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她一扯系在肩头的披帛,一甩后面的马尾,鬓角的那绺小辫子随她动作摇晃,几乎要把她此时的心境表现了个完全。


    “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争?!”她一叉腰,怒目圆睁,“没吃饭吗!继续扔!”


    果真应了那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沈钰韶很想骂一句神经病,但那目光刚瞥到李岫宜,便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小勺儿!”她兴高采烈地高呼一声,连忙跑过来,“你真来了!”


    方敬淑在沈钰韶后面喃喃:“作孽作孽……”


    无视身后的声音,沈钰韶点点头,看了眼那边还在较劲比拼手速的人,汗颜道:“至于吗,你家里有多少钱能叫你这么霍霍的……”


    李岫宜摆手:“这你不用管,我接手的烟花厂近来大赚了一笔,今日的缠头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沈钰韶扬眉,没想到李岫宜倒是继承了她爹娘经商的本事,只可惜没用到正经地方上。


    “给!”她说着,一把塞给沈钰韶一大团绫罗绸带,“你也帮我抛!瞧见丹娘了没?就是中间那个最美的……”


    “行了行了,”沈钰韶不耐地打断她,实则她对抛锦喝彩的事情并不陌生,毕竟论纨绔,自己先前与李岫宜可是旗鼓相当,只不过后者更能给人花钱些罢了。“我知道了!”


    她接过那些缠头红绡,也学着李岫宜向舞台上扔去。


    俨然,这边竞相扔缠头的荒唐景象吸引来的关注,已经大过了那边风雅的诗会了。


    不少或是惊讶或是骇然的目光看了过来,议论声一时间也铺天盖地。


    “你瞧,”几个身着彩绫的女郎摇着团扇,虚指着舞台那边,嘻嘻笑着,“果真是纨绔子弟,扔起钱来,倒像是扔什么纸片一样。”


    “荒唐,为了一个胡姬至于如此?”她身旁的女郎同样附和。


    提笔正改着诗稿的陆舒白手腕却一顿,那正眼里泛光,惊叹于她才华的女郎一愣,小心翼翼询问:“陆娘子?”


    “娘子的诗稿很好,诗句连篇顺畅,韵脚也没什么毛病,”她搁下诗稿,交还给身旁的女郎,“需再斟酌词句的地方我已为娘子标注了。”


    “啊,多谢陆娘子,我有一表妹的诗,不知可否……”


    “韩娘子,我有些累了。”话不及说完,就见陆舒白起身,朝几人礼貌地颔首,行礼,“少陪了。”


    后面还有些拿着自己的文章诗稿等着想来求她批阅一番的人,见状,都无奈地叹息,状元都发话了,再腆着脸上去就不太好了。


    这众人围簇的交谈也在陆舒白的离开后一哄而散。


    方才那两个说话的女郎自然也注意到此,陆舒白离开,起身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愣,凑了上去,围在她身边:“想不到陆娘子也对这些胡人跳舞感兴趣呀。”


    陆舒白没有答话,只是冲着两人笑了笑,复而目标明确,走向那个舞台围栏边,跟李岫宜不停向内投掷红绡缠头的人。


    她在孝期内,不得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因而只穿了件淡绿色的小衫去,内里月白的襦裙裙摆顺着一角露出,上面绣着的茉莉花绣样随着她跳起来扔缠头的动作而摇摆曳动着。


    银钗流苏摇晃,但是看她的后脑勺,就能看出来她有多兴奋了。


    犬马声色之间,让她短暂地忘却几分痛苦,记忆似乎又倒流,回到了上一世少年时在歌楼酒馆豪掷千金,看舞姬为她独跳一曲绿腰舞的时候。


    待到丹娘子一行人退下后,整个舞台都快要被各色的缠头与红绡覆盖了。


    李岫宜得意地看了眼那明显败下阵来的富家公子,一边还要夸两句沈钰韶:“好样的小勺儿,让他们看看这十二楼到底谁最厉害!”


    其实沈钰韶也看出来那富家公子保不齐就是十二楼内安排的托儿,只可惜李岫宜为了在丹娘子面前争风吃醋,被坑了还不自知。


    看了一眼那群走下去的胡姬,沈钰韶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多说这一句,现在的李岫宜,应当是听不得逆耳忠言的。


    胡闹够了,也该办正事了,她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碎屑金粉,一扭头,就看见了在自己身后的陆舒白。


    “郡主何时来的?”她似乎没想到沈钰韶会突然转身,目光相触的刹那时,便开口问。


    沈钰韶拧眉,心道:在你被人簇拥着改诗稿的时候就来了。但她没有这么说,规矩地行了一礼:“刚来不久,见陆娘子忙着,便没有打扰。”


    眼睫轻轻颤了颤,陆舒白抿唇,也回了一礼:“不忙。”


    忙与不忙,与她何干?沈钰韶没接话,淡淡点了点头。


    备受震撼的方敬淑在她身后念叨:“郡主,咱们能走了吗?”


    “再等等,淑娘,我还没找到人……”


    “郡主要对的诗稿,乃是每月雅集时,两位客人所写。”不等她话说完,陆舒白便开口,“我来时,曾问过混迹多次雅集的女郎,拿着诗稿问询,说不定可以问出结果来。”


    李岫宜在一旁掺和:“你瞧,陆娘子不愧是状元,圣上钦点的翰林待诏,做事就是不一样!”


    白了她一眼,沈钰韶又问:“那这人是谁?”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陆舒白不等应答,便有一个用红绸扎着双髻的小童,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对襟短衣,两条小腿踩着正好的鞋子,端的一本正经,在沈钰韶身前站定,朝她躬身道:“小娘子,我家主人有请。”


    陆舒白同样一愣。


    “你家主人?”


    “我家主人妙有道人,曾在三清山求学……”


    “且住,你家主人到底叫什么?”沈钰韶见她摇头晃脑,大有背出来她那主人冗长名号的架势,及时打断。


    “回娘子,是当今中书舍人,谢缪谢大人。”


    谢缪?沈钰韶一怔,立时便朝角落看去。


    那人正斜倚在鹅黄的软枕锦绣矮榻之中,凌厉的眉眼似乎也缓和了几分,她身旁还有个和眼前小童差不多打扮的侍童在侧,正尽心尽力地给她打着扇子。


    “陆大人,主人同样有请。”那小童复又补充。


    陆舒白点头,看向沈钰韶:“郡主,一起吧?”


    这么大点地方的雅集,也不能分开走了,尽管沈钰韶不愿,但也只能依她之言前去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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