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捏住匕首,指尖翻转,须臾间匕首首尾调转。
刀尖划开波德莱尔的肌肤。
脉搏在白腻的皮肤下急促跳动,鲜红的血珠前仆后继鱼跃而出,无与伦比的甜美血味瞬间弥漫整片空间。
扑簌簌扑簌簌——
一阵由无数细小摩擦和振翅汇聚而成的洪流汹涌而来。
布鲁斯忽然想起几分钟前,另一场被玛丽操控的族群风暴。
而当时的波德莱尔就任由头顶混杂着蝙蝠血的玻璃碎片浇透了自己。
布鲁斯停止攻击,若有所思回头。
视野里,第一扇囚室门轰然倒下。宛如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紧接着第二扇第三扇……直到最后一扇囚室门倒坍,巨大的回响接踵而至。
刹那间,整个法庭连同地下室、顶壁都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不、活过来的不是法庭。
十字路口/交换的灵魂、与玛丽签订的灵魂契约、玛丽无法使用的天使之刃、“被迫”转化成纯血的波德莱尔……
的确,玛丽下达了“命令”。
但,“命令”真的由玛丽下达吗?
一个猜想不可遏制地成形。
而验证它也很简单。
布鲁斯看向被蝙蝠吞没的王座,透过隐约的翅膀缝隙,波德莱尔尚未被转化的、苔绿色的眼睛正遥遥地盯着他,像燃烧的月亮、又像腾窜的火焰,流露着奇异而跃动的某种闪光——
在这种温良的就范中,布鲁斯抓住最后一块拼图。
天使之刃真正要处决的,是波德莱尔自己。
哗啦啦,仿佛为了奖励他,黑压压的蝙蝠从他头顶掠过、俯冲。
下一秒。
噗!噗噗!血雾成片爆开。
纯粹暴力加上血脉震慑,上一秒失控的族群,下一秒整齐划一飞向穹顶。
“乖孩子们……”玛丽轻笑一声。
紧接着,獠牙深深嵌入动脉。
绿眼睛痛苦着颤抖合拢,再睁开。
布鲁斯松了匕首,放任波德莱尔变成他想成为的吸血鬼。
……
……
猩红的舌尖舔走残余的血珠,如果不是该隐点名要的人,她可真想把对方吸干。
玛丽的手意犹未尽地在他柔软的金发里穿梭。
“控制你的进食欲,别让我再‘命令’你。”
波德莱尔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这副新身体。
舌尖舔舐过獠牙,感受到血脉里滋长的钦慕,他微微偏头,颤抖着长睫吻过玛丽的掌心,温柔而缱绻。
“当然,我的‘母亲’。”
这原本将是她最完美的造物……玛丽遗憾地松了手。
没有丝毫犹豫,波德莱尔将他的“母亲”甩在身后,转身、几乎是迫切地向杰克走去。
他微笑着,本该亲昵的神态却因某种暧昧不清的邪恶而尤为夺魂摄魄。
“走吧,我的‘情人’。”
在玛丽的目光里,波德莱尔笔挺着背,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法庭。
然而就在踏出法庭大门刹那,他的游刃姿态便像扎入针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无法抑制的喘息从喉间溢出,波德莱尔佝偻地像只煮熟的虾。
成为吸血鬼没那么好受。
数倍扩大的感官叫那些作为人类时轻而易举被过滤的声音——
胶质鞋底挤压碎石的嘎吱声、尼龙摩擦声、车轮滚过沥青的声音。
甚至血液冲撞血管、脏器搏动、肌肉挤压拉扯……每一道声音都成了一根绵密的针,一股脑地一根根扎进耳朵。
还有那些叫他喉管收缩、舌根犯呕的气味。
餐厅后门的腐烂食物、遍布街道的尿液和排泄物、混合酸臭与酒精的刺鼻呕吐物、潮湿的墙壁和排水沟口久未清理的霉菌、和那些低劣的违禁物品,帕/立太/特还是地/布卡/因?
更别说血管里几近沸腾的血。
波德莱尔觉得他快疯了。
如果不是杰克在旁边,他恨不得当场拧掉自己的鼻子再割下两只耳朵。
别指望他会放过肚皮里那该死的反刍的胃。
他将会像拧麦尔肯女士的老旧灯泡那样,细致又小心地把这些不肯放过他的器官挨个拧下来、剪开、摊平了放在阳光下……
天、他真的快疯了。
我也快疯了。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话。
如果没有什么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的话——
倒不如杀了我吧。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相当及时,除了有些用力过头。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叫波德莱尔迟钝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对方冰凉的蓝眼睛。
“噢、杰克……”
“杰克……”波德莱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将思绪从该死的吸血鬼感官上挪开。
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
他肯定有什么话要和杰克说的,快想想,什么都好。
你闻起来香极了。
不!不是这个!克制你的进食欲!那个声音尖声叫嚷。
你是不是答应过和我上床。
是的没错,吸血鬼的进食欲通常伴随着性/欲,但行行好,不是现在!
波德莱尔绝望地盯着这个紧抿着嘴唇的、一言不发的冷漠男人。
他听到了杰克加快的心率,那些奔流在血管里重新分配的血液,他听到杰克受交感神经刺激扩张的支气管、对方加快的呼吸……
一切生理表征都表明了一件事。
他在生气。声音说。
“你在生气,为什么?”
那双蓝眼睛扫了他一眼。
口吻生硬。
“我没有。”
得了吧,他快气疯了,和我一样。
波德莱尔想他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点好听的。
“马特告诉我你被玛丽绑走的时候,我很开心——”
看来我们对“好听”的定义有所不同。
“我不是指你被绑架我很开心的意思,我是说你真的遵守了承诺——我没料到这个,要知道康斯坦丁从来不把对我的承诺当回事……”
不、先等一下,说真的,停止过度分享,你和杰克没那么熟。
“好吧、我不怪他,因为他也不把对别人的承诺当回事。我敢打赌他对每个带回家的小妞说过‘下次见,亲爱的’,然而我没见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第二次,这很容易让我产生我是特殊的错觉——”
操……你真的疯了,我就说变成吸血鬼不是个好主意!
但是要我说,杰克,这都得怪你。我们原本没打算变成吸血鬼来着。
“我是说从没人能在他的公寓呆到第二个晚上,而我住在那里!虽然要清理他那些该死的酒瓶和碾得到处都是的烟头,他他妈的从来不把烟蒂安安分分碾进烟灰缸里,就像那些扔得到处都是的安全套……扯远了,我原先说到哪里?”
……别回答这个疯子,杰克,算我求你。
“他不把对你的承诺当回事。”
我恨你,杰克。
但你猜什么,关于这疯子,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是的,是的。他说要带我‘见识见识’,然后我像等待戈多一样等他,等他真心的不真心的朋友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要我说他们都在找死,可这些找死鬼倒是带我‘见识见识’了。我还可以举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例子——
但你不是戈多,你也不是找死鬼。
你就只是答应我,然后,做到了。”
并且仍然好端端活在一个离我们触手可及的位置——这就是你说这番话的原因。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我是说我们,有一点点卑鄙。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说考虑过、主动结束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听听这艰涩的声音吧,听听他横冲直撞的血液,还有仿佛在打搏击的心跳。
可怜的、不善言辞的杰克……或许我们应该放过他……
“一段好的关系不该消耗你、放任你对他过度依赖,更不会削弱你的自主性和自我价值感。你有权选择让自己被尊重、被滋养的关系模式,而非困在单方面付出的动态中。你值得一切,一切最好的,唯独不是一个出轨成性的男人。”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出轨?
我以为我们扮演的角色是个沉溺在过去里的需要帮助的软蛋,但结果是暧昧对象以为我暗恋我的养父???
……
好极了、这真是宇宙诞生以来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
我可应付不了这个,伙计。
吸血鬼波德莱尔仅存的一丝理性,或者说人性,在这一刻彻底心如死灰。
他一头扎进吸血鬼波德莱尔烧昏头的原始冲动里,义无反顾地了结了自己。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仍被噪音困扰的吸血鬼波德莱尔,根本厘不清杰克的用心良苦。
他一边对抗咬一口杰克的吸血鬼原始本能,一边苦恼地敲敲脑袋,喃喃道:“我感觉有什么消失了……”
布鲁斯无可奈何地捉住他的手。
消失的是他的怒火。
只有他自己知道复盘出波德莱尔真正计划的那一刹那,他到底多恼火。
波德莱尔不相信他,不相信马特,不相信迪恩和萨姆,不相信身边的一切,却独独把赌注尽数压给了恶魔和吸血鬼。
多么荒谬的两个名词。
就好像让恶魔和吸血鬼帮忙反倒比让他们帮忙更可靠似的。
布鲁斯如此恼怒这个事实,恼怒到他但凡细想一次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走到今晚一步,到底暗藏了多少随机应变和没打算兑现的承诺,他的胸口就气得发疼。
然而波德莱尔就这么随随便便浇灭了它。
用喋喋不休的艳红的嘴唇,用恋恋不舍的看过来的亮晶晶眼睛,用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被他亲手捧出来的心。
尽管每一片心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布鲁斯还是投降了,并且投降得轻而易举。
他甚至为波德莱尔的一切坏习惯就此找到缘由,顺理成章替对方抵赖,抽烟、酗酒、撒谎、独行侠都不是这小混蛋的错。
但如果不是波德莱尔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嘿、杰克,务必转告波德莱尔,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
嘟!
拇指猝不及防擦过“结束键”。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硕大的红色按键,反复确认耳朵听到了某个名字,几秒后,他重重按下重播键。
波德莱尔在杂物间里昏昏沉沉地蜷着。
沙发上的女人正被马特护送去就近的高级酒店。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迪恩的声音混杂着滋滋的电流声欢快叫嚷着。
【“嘿、杰克……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学对付恶魔的咒语呢……”】
【“嘿、杰克……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
【“嘿、杰克……‘康斯坦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