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黑漆漆上司不可能是我的甜心男友》 1、第 1 章 波德莱尔注意酒吧角落里黑发蓝眼的男人有一会儿了。 光从皮相,对方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二十?二十一?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三。 然而男人身上区别于英国老派神秘主义的气质——神秘,但该死的锐意进取——使他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于是那件起球的呢羊绒大衣和皲裂的指节,也从贫穷的象征变成了神秘的一部分。 这家伙绝对不是为了喝酒或是找乐子来的“深渊”酒吧,波德莱尔漫不经心地想。 这家酒吧几个月前刚开,地址在破败的伦敦老城区。 要知道这几个月什么怪事都在斯皮塔菲尔德发生了。 “淹死在调味酱里男人”、“击杀银行职员的波斯猫”、“力竭而死的慢跑者”…… 也只有追求特立独行的雅痞们才会到这倒霉地方寻欢作乐。 但黑发蓝眼的男人显然和“雅痞”这个词搭不上边。 后者都是群娇生惯养、自视甚高的家伙,一边对先锋摇滚、福利制度、平权等侃侃而谈,一边浑不在意地给未成年漂亮小子买酒。 介于波德莱尔今天总算到了合法进酒吧的年纪,后一条指控就不成立了。 眼下,“神秘先生”正若有若无地瞥着吧台旁的女人。 金发碧眼,容貌出众,身材姣好,最重要的是,女人手腕上一连串的金手镯叮铃咣当地响。 难不成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空手套白狼惯犯? 波德莱尔有一瞬间的犹疑,但随即他驳回这个念头。 因为他从酒杯反光里看到了女人耷拉的表情,以及手提包拉链缝隙处,冒头的赌马券一角。 如果“神秘先生”真的想傍上富婆,他就该在女人靠上吧台的十秒内,端上一杯啤酒,全方位展示他仅靠脸蛋就让老旧大衣比敞篷车更具吸引力的丰厚资本,哄骗女人吐诉衷肠、大哭一场、最后醉醺醺地把他带回市中心的高级公寓,第二天他身上的老伙计就可以换成当季秀场款了。 但男人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猫在阴暗的角落里,用那双黑暗里仍旧熠熠发光的钢蓝色眼睛,在女人和她身旁的雅痞们身上来回逡巡。 私家侦探?业务不熟练的杀手?单纯被甩的情夫?抑或是魔法师? 波德莱尔太想知道了,他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一杯黑方推到布鲁斯跟前。 “离她最近的那家伙是股票经纪人,玛门投资公司——‘玛门*’,什么样的人会给公司取一个邪神名字?我打赌创始人绝对是个撒旦主义者。” 晃动的酒液投映在来人苔绿色的眼珠里,将那副漂亮过头的轻浮皮囊渲染出几分真诚。 然而布鲁斯的关注点不在这儿,单薄的卫衣、冻红的手指,最后是那张婴儿肥未褪的脸。 尽管搭讪的金发小子有点小聪明,但显而易见,酒吧门口的保安忘了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把找刺激的未成年拦在外面。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把酒推了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出师未捷,不过波德莱尔有所预料。 他不是没见识过神秘男人,事实上正是因为他见识过,所以才想搞清楚这位新的“神秘先生”又在搞什么鬼。 至于波德莱尔以前遇到的几个—— 长风衣、软呢帽,眼睛藏在帽檐阴影里,永远意识不到这副打扮就差把“我有鬼”写在脸上,但至少这一类不聒噪,顶多说些除了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话。 什么“你注定踏入远境”“每片阴影里都藏着叛徒”之类。 或者戴着镭射红的眼镜、拄着拐棍神出鬼没,从不正眼瞧人,要命的自大狂。 至于最后一个,对波德莱尔来说够不上“神秘”的范畴,因为他早就有够熟悉的了。 但那就是个混账!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彻头彻尾的,混账! 波德莱尔精心设计的虚伪灿烂笑容,在想到康斯坦丁的一瞬间破功得彻底。 “得了吧,你还没到能做我daddy的年纪。”他端起那杯推诿来去的黑方,猛地灌了一口,“劳您关心,我成年了,就在今天。” 布鲁斯没有理会金发青年那句饱含讥讽意味的荤话,因为那显然不是冲着他去的。 但当对方大灌第二口,并企图灌第三口第四口的时候,布鲁斯眉头一跳,攥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这家酒吧有问题。” 老天,这家伙的手是铁钳吗? 波德莱尔绿到秾丽的眼睛茫然不解地瞪着钳住他的手——饱经风霜,细小的疤痕遍布,手背上的静脉纹路显著分明。 他后知后觉舔掉嘴唇沾着威士忌酒渍,见鬼的,这威士忌怎么一股臭鸡蛋味? “你为什么不开始就告诉我?” 因为你才搭讪一句就陷入沉思,晃过神又满脸嗔怒地冲一杯无辜的威士忌发脾气,灌酒的架势恨不得把头塞进酒杯里—— “我告诉过你了。” 但布鲁斯这么对面前倒打一耙的小混蛋说。 “……” “噢、”波德莱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咬了咬下唇,“抱歉、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喜欢随便扯个借口打发我,就像、” 某个骗子魔法师。 他猛地闭上嘴。 布鲁斯瞥了眼他紧抿的双唇,开始考虑拨打未成年人保护热线的可行性。 过了几分钟,整理好情绪的波德莱尔重新开口:“你在调查斯皮塔菲尔德的那些案件。” 这可不止小聪明了,布鲁斯更正自己的评估。 或许是恼火让金发青年顾不得维持那副轻浮浅薄的表象,而适时打断的酒又强迫他恢复冷静,现在,那双玻璃球一样肤浅剔透的绿眼珠完全沉凝了下来。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是。” 即便他原本没打算回答。 波德莱尔托着下巴:“的确,那些案子有够怪的……” 融化的跑鞋、发狂的猫、喉咙里撑开的鸡尾酒油纸伞,比起传统谋杀,更像涉及了魔法领域。 而在伦敦的地界发生魔法案子—— 一个无法避免的名字再度浮现。 约翰·康斯坦丁。 “……” 他都离家出走了,怎么还是绕不开康斯坦丁?! 波德莱尔眼神虚焦地盯着墙,尝试通过描摹墙上的浮雕避免回想起和养父的争吵。 【墙上画着一只无法一言蔽之的丑陋怪物,脸颊两坨沉甸甸的肉垂过下巴。】 事实上,他甚至不能确定骗子魔法师算不算得上自己的养父。 他的确住在康斯坦丁的伦敦公寓里,要写全名的场合会主动在后缀加上“康斯坦丁”,但他一年到头和康斯坦丁压根见不了几面,后者总是在冒险或者去往冒险的路上。 而仅有的那几次见面,不是康斯坦丁又在冒险中弄丢了谁的性命,就是被情人扫地出门。 这时候魔法师才会想起来,伦敦的公寓里还住着一个他当年不知道哪儿捡的小子。 【怪物的皮肤上布满脓包、鳞片、褶皱,耳朵黑山羊角似的竖着。】 康斯坦丁也不是全然不负责任。 多数时候鞋柜上留了一沓钱,有时候没有。 没有的时候波德莱尔就会用上从康斯坦丁那儿学来的赌博千数,再大点,这一片没人和他玩牌了,他就无师自通用三两句话骗光酒鬼们的皮夹,他还从书上学了些光怪陆离的魔法,用康斯坦丁的话说,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头部以下跟皮球一样鼓大,滑稽地套着西装,怎么都不像穿上去的,倒像画的。】 不过,指望一个酗酒成性的酒鬼照顾小孩多少白日做梦了些。 要知道康斯坦丁的卫生习惯简直糟糕透顶。 浸满威士忌的床垫,耷拉到地板上的床单,更别说满地的烟头、横七竖八的酒瓶、发霉的罐头食物、散乱的报纸和魔法书。 昨天他们还为公寓卫生吵了一架。 【后背隐隐约约像是黑色骨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怪物有种熟悉感。】 但以上都不是波德莱尔离家出走的原因…… 正相反,波德莱尔理解康斯坦丁的颓废,魔法师看似风流潇洒、玩世不恭、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天堂地狱之间。 实则那些好友的灵魂,那些往日之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波德莱尔不能接受的是真正阻止康斯坦丁第二次把他送进福利院的理由—— 预言里他未来会毁灭世界。 见鬼的毁灭世界! 要知道他学了些足以应付赌徒、混混和酒鬼的小花招,就再也没怎么看过那些大部头魔法书,他又不用三天两头防备地狱里的恶魔、 等等、恶魔? 波德莱尔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浮雕。 他记起来了! 这怪物是康斯坦丁坑过的一个恶魔,玛门的手下,胀气! 而他闻到的臭鸡蛋味,其实是该死的硫磺味! “要命的撒旦主义……”波德莱尔卸力靠在椅背上,喃喃道,“该不会你盯着那个女人,是因为她会死在这里吧?” 布鲁斯抬眼,钢蓝色的眼睛里反射出吊顶水晶的银光。 波德莱尔眨巴了两下小蝴蝶似的浓密眼睫:“真是啊?” 布鲁斯缓缓放松紧绷的肌肉,别开视线:“三天前,一个吉普赛人告诉我,10号下午5点26分,身穿粉红连衣裙的金发女人会死在‘深渊’酒吧。” 而他那天正准备离开伦敦。 好极了,连预言法师都出现了。 波德莱尔喉咙滚了滚:“既然你在调查这件事,我大胆假设死者都接触过玛门投资公司?” 他再次得到了一个肯定答案——“是。” “玛门”公司、“深渊”酒吧、硫磺味*…… 波德莱尔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有个猜测你想不想听一听?” 布鲁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26分只差10分钟了:“愿闻其详。” “你听过十字路口的恶魔吗?召唤恶魔,签订契约,出卖灵魂——玛门经纪公司干的是同样的事,区别在于,这群恶魔管自己叫……股票经纪人。” “简而言之,我们自投罗网进了恶魔老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第 2 章 硫磺味越来越浓,就差顺着气管塞到肺叶里,而黑发男人敛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波德莱尔率先按捺不住瞄向门的位置:“我知道很难叫人相信,天使、恶魔,这种神话生物竟然真实存在,但既然你相信了一个吉普赛人的预言出现在这里,想必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看在耶(稣)——咳咳!” 波德莱尔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老天爷,他可不能在这地方喊上帝的名字,这群恶魔会撕了他的。 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布鲁斯轻柔地拍拍他的后背,言简意赅:“我没有不信。” 他曾在南达帕尔巴特听过来自亡者的告诫,“命运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旦打开盒子,它将一成不变”。 这三天里,布鲁斯一直在思考吉普赛人把这消息告诉他的原因。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离开伦敦那天?为什么是这个女人? 如果预言注定发生,那么预言的意义何在? 而现在,布鲁斯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不过证实它需要一点点冒险精神。 一点点。 布鲁斯:“我在想,恶魔靠契约间接拐骗灵魂,是否意味着离开地狱的恶魔遭到能力限制。” 波德莱尔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胎:“在我们随时可能大难临头的情况下,你就只想到了这个?” 布鲁斯不置一词。 “好吧,如果你非要送死的话……随你,反正我劝过了。”波德莱尔咕哝着站起来。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要知道黑发男人要对付的不是一个股票经纪人,也不是依靠未成年人保护法大摇大摆的伦敦本土青少年,是一二三四……整整一屋子至少十三只恶魔! 恶魔专家康斯坦丁来了也得先跑,再酌情考虑后续的事。 而且波德莱尔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类型。 非要说的话,他甚至是个不折不扣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一个无数受害人嘴里的“小混蛋”。 “你认为预言可以改变吗?” 波德莱尔起身的动作一顿,他回头,那双黑曜石般的蓝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耸耸肩:“我从来不信这玩意儿。” 就算做出“波德莱尔毁灭世界”预言的人是上都夫人也一样。 那位自古就生活在地球上的远古民族后裔,拥有长生不老和预知未来的能力,据说她的预言从不失手。 但波德莱尔不关注、不探究、不验证,一叶障目又如何,只要预言没有在他面前实现,他就有十足的理由不相信。 黑发男人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即便你心知肚明她会死在5点26分?” “……” 波德莱尔开始觉得走进这家酒吧就是个错误,接近黑发男人也是。 这家伙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不知变通、没有丝毫幽默细胞、固执己见—— 虽然他确实长得有够好看。 “我们能确定的事只有我们无法确定任何事。”说着,波德莱尔拍拍男人的肩膀,“伙计,活在当下。” 就比如他现在要逃跑了。 “多谢,”布鲁斯若有所思,“那么我会试试的。” 波德莱尔很想假装自己没听到这句话,但他还是说: “……祝你好运。” 离开的过程很顺利,酒吧里所有的经纪人们,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都在那个女人身上,没人理会一个明哲保身的小子。 推门而出的那瞬间,波德莱尔如获新生,没有要命的恶魔,没有快死的女人,没有找死的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差点溺死在伦敦高湿度的雾霾里。 波德莱尔叼着从酒吧门口保安身上顺来的卷烟,他忘了顺打火机,所以就只是这么叼着,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道上。 好消息是康斯坦丁不再打扰他的脑子了。 与之相对的坏消息,挥之不去的成了黑发男人冷静的面容。 波德莱尔必须承认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是的,康斯坦丁也偶尔拯救世界、或者在冒险路上顺手救些阿猫阿狗什么的(就比如他),但为了一个主动和恶魔签订契约的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并且甘愿被一群恶魔拖下地狱? 这他妈简直匪夷所思。 圣母玛利亚看了都要说一句,耶稣让你来生。 黑发男人一定会死在那里。 毫无疑问。 “今天不是周日,没有教徒集会。” “什么?”波德莱尔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教堂门口。 他沉默了一下:“我就不能是来做礼拜的?” 牧师眼皮也不掀:“五年来你进过不下一百次教堂,每次都是因为钱不够来蹭饭,吃完抹嘴就走。仅有的一次例外是把利亚姆送到教堂救济院。现在你和我说你要做礼拜……波德莱尔,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波德莱尔不服气:“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才刚见了一群恶魔呢! 牧师平静地说:“但你不认为教会救助你是因为上帝想拯救你的灵魂,比起上帝,你更相信你自己。” 废话。 利亚姆被他涉毒涉赌的老爹揍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上帝去哪儿了?忙着和天使打牌吗? 上帝他老人家要是真想拯救谁的灵魂,那么一公里外恶魔堆里的黑发男人此时就该圣光普照,背后长俩天使翅膀,再手拿把圣剑、或端着一盆圣水之类净化恶魔。 而不是该死地被拖进地狱。 波德莱尔来回咬着齿间的卷烟滤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这件事。 黑发男人的死和他没有关系,纯粹是对方自找的。 他提醒过了,不止一次。 牧师看着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我没有向苏格兰场举报你,如果你真想做礼拜……神父一会儿回来。” 波德莱尔瞪着他:“你误会了,我没有杀他,我只是送走了他、字面意义上的送走——” 用一个传送魔法,送到墨西哥,死老头子大可以在那儿大吸特吸。 牧师露出了然的眼神,并把门打得更开了:“告解室在右侧房间。” 波德莱尔:“……” 操! 他认命地往里走,一抬头迎面撞上即将指向5点25分的硕大挂钟。 这一刻,波德莱尔听到他锁在保险柜里的良心撬锁出柜的声音。 “……” 他回头看向牧师,若无其事地问:“圣水放在哪里?” * 现在是下午5点25分。 距离女人的灵魂被收割还差一分钟。 波德莱尔的手心紧张得冒汗。 他那吝啬的养父为数不多地夸过他“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虽然波德莱尔至今没搞清楚,这个“天生”的部分指的是出老千还是魔法。 但前者没什么好骄傲的,所以他单方面认为是后者。 既然他是被本世纪最无赖的伟大魔法师亲口认证的魔法天才,那么即便他荒废几年魔法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准魔法就像自行车或者游泳,一次学会,终身质保。 不过波德莱尔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打算和恶魔对打,他只需要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一、冲进充满十三只愤怒恶魔的“深渊”酒吧。 毫无疑问黑发男人虎口夺食的举动会惹怒急着冲业绩的恶魔。 二、在一片人头攒动的地方找到目标。 这不难,那家伙够高。 至于那个倒霉女人,希望她运气好到还没被恶魔收割灵魂。 三、发动传送魔法。 前提是康斯坦丁当时夸的是他的魔法天赋。 瞧!就像把大象放进冰箱里一样简单吧! 狗屎! 波德莱尔在心里咒骂他那不合时宜出柜的良心。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念起咒语。 “■■■■■” 尾音落下的刹那,波德莱尔知道他成功了,因为寒意从尾椎骨攀升到后颈。 再睁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凄厉的尖叫差点扎穿他的耳膜,她美丽的面庞爬满暴起的青筋,眼球外凸,指甲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就好像有人生生把手伸进喉管里拉扯出肠子一样。 波德莱尔当机立断,左手一瓶圣水兜头浇上去,末了不忘再掏出两瓶天女散花,成片飞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尖叫的换成了恶魔们。 被滋了一脸圣水的女人直愣愣地盯着他。 波德莱尔挑起半边眉毛:“不用谢女士,救你不是我的本意。” 女人猛猛摇头,指着他身后张嘴刚要提醒,滋溜——吐出一注圣水。 “……”波德莱尔缓缓放下半边眉毛,“后面有只恶魔对吧?我就说回来不是个好主意、” 他抽出口袋里的折叠刀,指尖翻转,调整刀尖弹出向外,旋身反手朝后背刺去。 “蠢、蠢、蠢!”没被圣水蹉跎到的恶魔鼻孔呼哧呼哧喷气,“你以为一把弹簧刀就能伤害到啊啊啊啊——” 一道新的煎牛排滋滋声里,波德莱尔哼笑一声:“是的,我加了圣水。” 而几乎是他刺中恶魔的前后脚,窗户碎裂声,紧接着,一团黑色大型生物蹬向哀嚎的恶魔,砰! 恶魔直直飞出去,大力到扫平路途上的所有障碍,横到墙上时足足有三个垫背。 波德莱尔这才看清是黑发男人,他轻哼一声:“看来某人的尝试失败了。” 布鲁斯瞥了眼他过分艳丽的绿眼睛,匆匆道:“事实上,它接近成功了。” 但原始的plana确实失败了。 首先布鲁斯的第一个误判之处—— “这是个单方面催动的霸王条约。” 波德莱尔来不及问个清楚,便眼睁睁看着从窗外跃进来的男人屈膝缓冲,借力、蹬地,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的黑豹,目标明确地朝“服务员”扑去。 布鲁斯抄起吧台上的威士忌酒瓶,猛地抡向记菜单的“服务员”,幸运的是,这位淋到够多的圣水,脸上还在煎牛排。 甚至滴下来的圣水将它手里的“菜单”烧穿了几个窟窿。 现在布鲁斯修补了他的第二个误判——一份“合同”。 夺走女人生命的不是恶魔,是“合同”。 所以十秒前,离成功临门一脚的布鲁斯不得不放弃带走女人独自逃生,因为那根本没用。 而就在女人死亡的前一刻,波德莱尔出现了,这意味着planb,一次补救的机会,且这次可以放手一搏。 他余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三秒到26分。 滴答、 第一秒,恶魔们肉眼可见地从圣水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布鲁斯距离门口大约还有十二米,他朝波德莱尔的方向冲去。 滴答、 第二秒,恢复过来的恶魔们目露凶光,这一次,这群地狱低等生物学聪明了,它们嘴里念念有词。 无形的力道拖慢了布鲁斯的脚步。 滴答、 秒针转动,对准数字十二。 一只手扯住布鲁斯的领口,他顺从低头,望进一双熊熊燃烧的绿眼睛,听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 霎那间,白光乍亮,天旋地转。 布鲁斯扭头,不等他分辨白光里有几道身影,耳边响起一句愤怒的咒骂。 “操//你的!我也是你那狗屁‘试试’的一环是不是?!!” 是两道。 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承认道:“是的。” ——你离开时的眼睛就在说,“我受不了这家伙当着我的面送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第 3 章 当波德莱尔像只卷进滚筒洗衣机的猫,在魔法里晕头转向的时候,他第一反应除了绝对要狠狠揍戏耍他的黑发男人一顿,竟然还有—— 预言真的可以被改变。 哈、人就是口是心非对吧。 嘴上说着不相信、不在乎,但听到康斯坦丁用一句“你以为那小子为什么住在这里”,回答e先生的“我们应该杀了他,了结这个问题”时,波德莱尔连件外套都没拿,红着眼睛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伦敦的料峭早春。 而当他真的改变了预言—— 不,别指望他像条哈巴狗一样就这么招招手回去,甚至康斯坦丁压根没冲他招过手。 波德莱尔的槽牙尖一点点地碾着,没等他再发几个毒誓坚定心意,失重感猛地袭来,随之而来的是疼痛。 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像被戴上镣铐、沉重得惊人,太阳穴处更是有把电钻,死命地往里钻,恨不得把脑浆给钻出来。 祸不单行,这次的失重感格外漫长,漫长到他的胃蠕动反刍,试图把他今天仅仅灌下去的几杯酒都吐出来。 等到失重感好不容易过去,波德莱尔又一头撞上软软硬硬的什么东西,撞得他眼冒金星、晕上加晕。 他试图扶着随便什么坐起来,但失败了,小脑和耳石同时罢工,宿醉三天三夜的酒鬼都比他更能爬起来表演走直线。 康斯坦丁没说错,魔法都是有代价的。 而这次的代价就是波德莱尔被魔法打趴在地上,只能狼狈地喘气。 “该死的魔法……把我传送到了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一只手握住他的腰硬生生将缩得像只虾米的人掰开提溜正,替波德莱尔实现了坐起来的心愿。 接着,他听到一声性感过分还夹杂着喘息的沙哑低音,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但—— “曼哈顿。” “什么狗屁???” “……” 布鲁斯盯着疑似撞晕在他胸肌(?)上的金发青年,后者捂着脑袋蜷在他身上,原本红润的脸色现下白得病态,颤巍巍掀起的睫毛下,露出苔绿色的眼球没有焦点。 考虑到这牙尖嘴利的小混蛋是为了救人才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布鲁斯咽下嘴里的血腥,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美国,纽约,曼哈顿。” “嗝!” 波德莱尔吓清醒了。 从伦敦到曼哈顿,没画法阵、瞬发魔法,而且是在一群恶魔干扰下携带两个人横跨大西洋,五千五百公里??? 波德莱尔喃喃道:“老天啊、怪不得我能毁灭世界呢……” 他传送利亚姆老爹的时候,可买了一大堆材料,又辛辛苦苦画了半天阵法。 所以实际上他完全可以现学现卖是吗? 布鲁斯没听清:“什么?” 波德莱尔视线循声下移,先看到了对方优越的眉骨、挺拔的鼻梁,他为那双蓝眼睛多停留了一秒; 然后是伏动的喉结和手掌下紧绷的胸肌,嗯……手感不错; 最后,紧实的腹肌,还有紧紧夹着腰的、他自己的腿——呃、这就有点不太合适了,尤其是旁边还有位女士的前提下。 “……我必须承认我原本打算给你一拳。” 波德莱尔面不改色地从黑发男人身上起来,尽管对一个头疼欲裂的人来说稍显困难,但他很擅长装腔作势。 “现在呢?” 布鲁斯没有点破他流连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按了下肋骨,很好、只断了一根。 他们从六七米的高度摔下来,魔法师大概是完全顾不上落地姿势了,如果不是他拉住人以身作垫,现在停止呼吸的恐怕不止一个人了。 是的,女人还是停止了呼吸。 他手里破损的契约于5点26分整冥顽不灵地生效,坠落开始前,女人已经没了生息。 波德莱尔瞥了眼他略微挑起的蓝眼睛,明知故问? “我也不介意打一拳。” 布鲁斯勾唇:“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波德莱尔鼻尖哼出一道轻飘飘的气音,没再插科打诨,他迫切需要摄入尼古丁,便抖着手点了根卷烟,打火机是男人口袋里的那支,等到白色烟圈缓缓从口中吐出,脑子里的电钻得以消停了些。 他倚着墙有一搭没一搭抽烟,偏头看黑发男人整理灰扑扑的大衣的领口和袖口,男人整理得细致又赏心悦目,活像要穿着打了四五个补丁的流浪汉衣服出席晚宴似的。 再加上那双专注的蓝眼睛。 ……真是要命。 波德莱尔在男人抬眸前一秒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但脚下的土哪有人好看,又理直气壮地掀起眼皮盯回去。 黑发男人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同他对视,剐蹭见血的粗粝手指慢条斯理地在手腕处游走—— 啧,绝对是故意的。 第二次别开眼的波德莱尔终于看到了余光里瞧着没命了的女人。 他依稀记得失重感持续了很久,该不会—— 没等波德莱尔开口,布鲁斯注意到他微变的神色率先启唇:“她不是摔死的,契约在预言的时间点生效了。” 波德莱尔不信邪,掐灭烟,上前确认女人的生命体征。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瞳孔散大且无对光反射。 “……告诉你预言的吉普赛人是不是佩戴一块水滴形的黑宝石额饰,身穿一袭粉色长裙?” “你认识她?” 波德莱尔木然地想:怎么不认识,那可是上都夫人,他甚至怀疑对方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向他展示预言的坚不可摧。 如果这从头到尾是一群法师企图让他乖乖引颈受戮—— 想都别想。 “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别动!举起手慢慢转过来!” 巷口处传来一声厉呵,声音故意压低了些,不过仍能听出年纪不大,并且精神紧张,似乎在戒备什么。 布鲁斯扫了眼现场——两个男人和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 这的确值得戒备,但这人语气的严肃程度,更像是提防两个连环杀人犯。 以及。 布鲁斯看向金发青年,长睫投下的阴影在对方脸上颤动,自从向他确认完吉普赛人的样貌,对方像忽然被划上休止符,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点起第二支烟。 “快点!” 布鲁斯收回眼神,顺从地举起双手,若有若无地把人往身后挡了挡。 还是伶牙俐齿的样子更顺眼。 出乎意料的是,堵住他们的人比布鲁斯想象中更年轻。 两个都是一头亚麻色头发、绿眼睛,个子稍矮的那个老练地端着一把温彻/斯特/m18/87短管霰/弹/枪,手指扣在扳/机上。 个高的那个面容更稚嫩,两手空空,然而眼神冷静,左臂后摆,不难猜出腰后别着第二把枪。 个矮的那个率先开口:“你们杀了她?” 布鲁斯:“相反,我们试图救她。” 那人的表情更严肃了,眼神来回在女人和波德莱尔之间打转,讥讽道:“看来转化已经结束了。” 转化? 布鲁斯眉头微皱,这个词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不、迪恩,我觉得他们不是吸血鬼。” 很好,继恶魔之后出现了吸血鬼。 布鲁斯发誓自己一点也不惊讶。 被叫做迪恩的矮个子狐疑地重新打量了他们几眼:“呃、萨米,但你不觉得这两个看上去和昨天遇到的吸血鬼没什么两样吗?尤其是金发那个、” 惨白的脸和鲜红的嘴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吸血鬼的暗夜血统加成,这家伙在阴影里简直在发光。 萨姆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推理:“我觉得是他的头发颜色太浅了,你漂个他那样的金发也能发光,漂个荧光色还能闪闪发光。” 迪恩没有放弃:“那怎么解释地上的女人?” 布鲁斯猜这句话也不是对他说的。 果然。 萨姆冷笑一声:“如果运气够好,遇到通缉令上的连环杀人犯,我们这个月被你浪费在酒吧里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迪恩叫嚷起来:“嘿萨米!那是成年人的必要支出——” “同意。”波德莱尔拍拍灰站起来,“人生不能没有酒吧,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迪恩吹了声口哨:“伙计,你可真他娘的是个诗人!” 布鲁斯:…… 萨姆:…… 迪恩扬起眉毛:“所以你们是连环杀人犯吗?我指有赏金的那种。” 萨姆:“等等迪恩,你不能就这么直接问——” 波德莱尔:“我不是。他的话我建议你们先抓到警察局‘试试’。” 布鲁斯眼角微微一抽。 萨姆:? 卖队友这么直接的吗。 迪恩迟疑:“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波德莱尔:“不是。” 布鲁斯慢悠悠撩起眼皮:“可以是。” 波德莱尔:“……” 迪恩想了想:“地上的女人是谁杀的?” 波德莱尔:“恶魔。” 布鲁斯没有异议。 ? 短短两个音节可把正在追杀吸血鬼的温彻斯特兄弟搞糊涂了。 他们跟着专门处理超自然力量的老爹天南地北地跑,学习各种怪物的特性、弱点、应对策略,见识过变形人、鬼魂、狼人、诅咒巫师、人鱼等等,但恶魔??? 迪恩冷静地问:“稍等、没记错的话我和萨米才是猎魔人对吧?” 这次轮到萨姆了:“不,迪恩我说过了,别把我带上,我不是。” “别说气话萨米,这是我们的家族事业,我保证这礼拜不去酒吧喝酒行不?” “跟这个没关系——” “好极了,猎魔人迪恩和不猎魔人萨姆,”波德莱尔吃吃地笑起来,“请教一下,你们对付过恶魔吗?” 布鲁斯倏地看向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第 4 章 恶魔是不可能对付过的,现在的温彻斯特兄弟充其量是屁颠屁颠跟在老爹身后端枪的踢腿锡兵。 “没、” 迪恩给了嘴快的萨姆一肘子,后者两眼一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们的妈妈死在一个黄眼恶魔手里,老温彻斯特从没停止搜寻那狗东西的踪迹,但这么多年连根恶魔的毛都没见着。 现在,一条现成的恶魔线索摆在两兄弟面前。 迪恩睁着那双很有欺骗性的绿眼睛,毫不犹豫地说瞎话:“我们当然对付过恶魔。” 人在撒谎时会下意识重复不必要的信息,就比如迪恩明明可以回答“当然”,但他偏偏将波德莱尔的话完整复述了一遍。 波德莱尔定定注视着迪恩,迪恩也挺着胸脯强自镇定地回视。 正当后者以为露馅的时候,波德莱尔忽的粲然一笑:“那两位帮个忙?” 迪恩暗中松了口气,下意识调侃:“帮你打911报警抓人?” 不过这次谁都没接这个玩笑话茬。 迪恩没注意到,但萨姆奇怪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就好像恶魔是他们的安全词,一出口两人就必须按下暂停键一样。 波德莱尔侧身示意:“是这位女士需要一个能短暂落脚却不会招致疑虑的住所。” 尸体啊……一发臭怎么都会被发现吧。 迪恩面色为难,他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好人不会因为没有一副体面的棺材就被逐出天堂。” 言下之意找个地方把人埋了吧,别霍霍了。 波德莱尔摇摇头:“你误会了,这位女士还没死呢。” 迪恩用自己左右裸眼5.0的视力发誓:“她根本没在呼吸。” 波德莱尔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她的一半灵魂还在体内保持躯体新鲜。” 女人的确停止了呼吸,但不能说是死了。 早春的曼哈顿能把波德莱尔冻得手指僵硬、按不动打火机,然而身穿修身包臀裙的女人“尸体”却始终保持温度和皮肤弹性,没有出现任何尸僵、肌肉收缩。 结合黑发男人提到的契约生效,不难推理出原委:破损的契约只能带走女人的部分灵魂,所以她只是看上去死了,实际上处于没死透的状态。 也就是说,虽然他们辛苦撬开盒子发现里头躺了只死猫,但还有机会把它变成活的。 这本该是件好事,证明他们没白忙活,然而波德莱尔只感觉他又被耍了。 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该怪谁,做出预言的上都夫人?还是独独不提女人没死的黑发男人? 不过不重要了,他为数不多的好胜心被彻底激起来了。 无论如何他都会叫女人恢复心跳,哪怕只有一秒。 “这种情况确实很新鲜。”迪恩嘟囔着,和萨姆眼神沟通了一番,“我们的出租屋不大,不过应该还能收拾出一个杂物间。” “迪恩·温彻斯特,这是我弟弟萨姆·温彻斯特。” “修普诺斯·波德莱尔,可以叫我波德莱尔。” “杰克·肖。” 搬“尸体”的时候,波德莱尔看着试图贯彻沉默是金原则的“杰克”,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要说?” 他就不相信对方没有发现女人没死这回事。 有,布鲁斯想,比如他没料到波德莱尔会迎难而上,第二次。 介于第一次其实建立在道德陷阱之上,那不作数。 布鲁斯沉吟:“你打算怎么做?” 波德莱尔撇撇嘴:“既然你的计划相当奏效,为什么不猜猜看呢,侦探先生?” “如你所见,我对恶魔一无所知。” 波德莱尔不买账:“你对我一无所知的时候倒是将我运用得很好。” ? 迪恩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萨姆:他俩到底是不是一伙儿的?怎么感觉怪怪的。 对比看午夜小网站永远单刀直入狂点金发大胸分类的迪恩,萨姆显然有见识多了,未来斯坦福高材生有理有据地指出:可能不是一伙儿,是一对。 迪恩比了个下流的手势:这种? “比那还要过分一点,他第一次约我在有13只恶魔的酒吧,另外还找了一个女人。” 迪恩大惊失色:“玩这么大?” 布鲁斯深深、深深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的监护人有必要对你岌岌可危的性教育负责。” 康斯坦丁? 波德莱尔冷笑连连:“他只会在我们约法三章的前提下还把情人带回家然后晚上忘记关房门,最后地上的套还他妈是我收拾的。” 他话里的信息量敦促布鲁斯再一次认真考虑拨打未成年人保护热线的可能性,结果可悲地发现嘴无遮拦的小混蛋已经成年了—— “你真的成年了?” “你可以试试(tryme),再打电话问问fbi愿不愿意浪费警力把你抓进去。” 布鲁斯妥协了,他真的说不过:“……吉普赛人的预言是针对你的。” 波德莱尔睨了他一眼:“宝贝,说点我不知道的。” “你身上有个糟糕透顶到不得不被改变的预言,而我极有可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这才能完美解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10号下午5点26分,为什么是“深渊”酒吧。 波德莱尔是原因。 他是被吉普赛人观测到后反推向正确位置的结果。 ——布鲁斯是在波德莱尔决意改变预言的那一刻,才真正梳理清楚整件事情倒置的因果律。 波德莱尔新奇地瞧着他,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良久,久到布鲁斯第三次复盘自己的推理没找到漏洞于是开始第四次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 他头顶的金发一翘一翘,鼻尖和眼下冻得红红的,绿眼睛亮闪闪,长睫在风里轻快地颤着,然后布鲁斯听到他雀跃地问: “你也要毁灭世界?” ? 布鲁斯的思绪轰隆炸开,像锅里叮叮当当的爆米花。 他审视着波德莱尔远离的绿眼睛,对于一个毁灭世界的超级大魔头来说,它既没有防备又毫无保留。 这原本被布鲁斯视作一个可爱的优点,眼下,他却希望能瞧出哪怕一分说谎的可能性,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毁灭世界? 甚至是“也”? 布鲁斯静静地思考了几秒,从宇宙奇点爆炸到井里的蝙蝠,他最终确定:“我……目前不想。” 波德莱尔很是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们一起克服。” 布鲁斯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波德莱尔。 因为后者没说清楚克服什么。 是克服不能毁灭世界,还是克服毁灭世界。 这很重要。 真的。 “到了。” 职业猎魔人听起来高大上,实则生活来源全部依靠假身份申请的信用卡,所以他们住在曼哈顿最混乱、也是最低廉的街区,地狱厨房。 而且房间很小。 迪恩经过深思熟虑:“要不把女士放客厅,你们睡杂货间?” 他宁可半夜上厕所被一具尸体吓飞,也不想撞破一对玩很大的基佬。 波德莱尔:“不了吧。” 两个成年男人挤一张小床,多费劲。 布鲁斯:“可以。” 杂货间逼仄、没窗,翻个身都能碰到胳膊踹到大腿,就算波德莱尔半夜突发奇想毁灭世界,他也还能牺牲皮相勾引一下。 波德莱尔无法理解他自找苦吃的心态,忍不住强调:“我睡相很烂。” 后者心平气和:“没事,我更烂。” 波德莱尔对比了一下两人肌肉大小,遗憾地发现布鲁斯能同时揍八个他,没准更多。 “除非你靠墙睡。” 这样他最多只会被踹一下。 “既然你们商定好了,”迪恩飞快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女士放客厅,你们睡杂货间。” // 伦敦,深渊酒吧。 “听着,傲慢的寄生虫们,我没有闲情按部就班地抓一只猫再点燃召唤香料,那颗肿胀的胆囊——胀气呢?我有话要问那脓包。” 一片狼藉中央,金发男人低着头点燃一根丝卡烟,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领口沾有酒渍,耷拉着眉毛、神色颓唐,活像刚从宿醉的折磨里醒来。 然而没有哪个恶魔敢小瞧面前的男人。 咝咝咝咝咝—— 粉红的烟雾从地板下冒出来,两三秒凝聚成一个侍者模样的恶魔。 “约翰·康斯坦丁,我是地狱俱乐部侍者,胀气阁下常来我们的俱乐部消遣,他吩咐我通知您,您不完备的仪式是对他的侮辱。” 康斯坦丁懒洋洋地吸了口烟,垂下的眼睑投出一片阴翳:“那么他再慢吞吞的话,我就只能劝他趁早享受侮辱了,以防有什么人想知道,我屁股后面跟着涅伽尔。” 涅伽尔,72魔神之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地狱的职务——秘密警察之首。 恶魔侍者衡量了一下疯狗一样的永罚军团和康斯坦丁,果断选择后者:“……您请问。” 康斯坦丁掀起眼皮:“玛门想要那小子的灵魂,为什么?” “不是玛门大人。”恶魔侍者纠正了他的用词,“是全地狱。” “至于原因,谁拥有了通往地狱的钥匙,谁就成了地狱的合法统治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第 5 章 波德莱尔盘腿坐在潮湿冰凉的被团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落入如此境地。 最开始他只是想在酒吧里搭讪一个帅哥,用兜里最后几枚硬币请对方喝一杯酒,结果他莫名其妙搅黄了恶魔经纪人的业务不说,还着了魔似的打定主意把女人的灵魂抢回来。 唯一值得称道的恐怕只有他把人拐到了床上——这甚至是他虚嘴掠舌美化下的成果,否则两个字就能总结他一连串努力,“白干”。 波德莱尔不甘心地踢踢打着小呼的杰克,唔……热乎乎的,他干脆把冰凉的脚伸进对方的被褥里。 “等价交换。”被褥嗡嗡地说。 波德莱尔严重怀疑对方提前捂热被窝就是要在这时候狠敲一笔竹杠,尤其是他的被子压根捂不热的情况下,真的很难抗拒一团暖烘烘的火炉。 (迪恩:你猜它之前放在哪里?答对了,没有窗户的杂货间。而另一条是我和萨米匀出来的,知足吧伙计。) “我打算捉只吸血鬼咬她一口。”波德莱尔随口道。 没人规定行尸走肉不算活着对吧? 布鲁斯捉住那只偷偷摸摸往他肚皮上焐的脚丫子(“我保证不动了!”)——扔到被窝外面。 “免费体验结束了。” 波德莱尔像是遭遇奸商,不敢置信:“吸血鬼就只能体验一分钟?” 是欺骗性导读只能体验一分钟。 “你可以充值续费。” 布鲁斯决意听听他嘴里能跑多少火车。 波德莱尔对着自己散发陈年霉气的被褥沉思了一秒,果断上钩,并狮子大开口:“那我要睡你的被子。” “你睡我的。”他补充道。 “可以。”布鲁斯说道,非常的心平气和。 波德莱尔眉飞色舞,伸手就去掀他的被子—— “我要知道你的完整计划,事无巨细。” 刚碰到被子的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你说实话,”波德莱尔狐疑地瞧着他,“是不是又想找机会坑我。” 十分经验主义的一句问话。 布鲁斯注视着他小兔似的机警转悠的绿眼睛,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隐蔽叹息。 “你真的很擅长这个。” 波德莱尔不明所以:“什么?” 借题发挥,倒打一耙。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冰凉的脚踝,暖洋洋的掌心叫波德莱尔产生一瞬被融化的错觉,他忍不住贴得更紧了。 “别乱动,定金。” 布鲁斯言简意赅地说。 波德莱尔咕哝了几句狡猾、强买强卖之类的坏话,布鲁斯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注意到对方不安蜷动的脚趾。 他猜测接下来的话绝对没有一个字是他乐意听到的。 果然。 波德莱尔清了清嗓子:“我打算召唤十字路口的恶魔。” 理直气壮,没有丝毫恐惧。 就好像下午数出酒吧里有十三只恶魔拍拍屁股跑路的人不叫波德莱尔一样。 脚踝上的手收紧了些,随后控制着放松。 “继续。” 布鲁斯说这话的时候和颜悦色过了头,而波德莱尔并没有发现,因为他正忙着心安理得地把另一只脚丫子伸进被褥,并且鬼鬼祟祟地试图拉一点被子过来,仿佛他没有扔下一个惊天动地的炸弹。 “其实可以直接换被子、”他唧唧咕咕地策划着什么。 毛巾卷一样滚过来的话不会浪费太多热量。 波德莱尔想做什么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就像他搭讪的时候会因为忙着在脑子里骂康斯坦丁而忘了酒其实是买给布鲁斯的这回事。 不管他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坏习惯,但总之,有人正在利用这个坏习惯。 团毛线需要找到线头,卷被子同理,所以先是一个被角。 他吭哧吭哧从一截健硕的手臂肌肉下拔一个热乎乎的被角。 “你不可能同恶魔签订灵魂契约、”被角拥有者不动声色地绷紧了手臂肌肉。 “所以我需要一个灵魂充当这个替死鬼。” 很好,他现在是被角拥有者了。 下一步是当卷纸的纸芯。 波德莱尔试图从被角撩开的口子里溜进去,像一个影子、一团空气、或者别的什么不引人注意的东西。 “你对对付吸血鬼胸有成竹。” “因为安德鲁教过我。” 安德鲁·本奈特,一个十六世纪活到现在的吸血鬼。 波德莱尔没怎么在意就说出了口。 于是这一次也成功了。 波德莱尔睡进暖洋洋的被窝,冰凉的肌肤和松软的棉花接触的一刹他打了个小小的颤。 回过神来的波德莱尔发现某人在套话,不过交易就是这么运作的,所以他卷走被子前大度地问: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太多了,布鲁斯想。 比如怎么保证吸血鬼在掌控之中,比如由谁召唤十字路口的恶魔,比如计划失败的最糟糕情况…… 一个个念头就像蚂蚁,密密麻麻地爬在他的神经上。 波德莱尔盯着布鲁斯的脸,琢磨了一会儿“皱眉”是没有了还是有,就当是没有好了:“那你得过来点儿。” 别压着另一边的被角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离得很近,最多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一个在酒吧里请你喝酒、为了你克服恐惧跑回恶魔堆、几次明示成年的人,眨着亮亮的、无比期待的眼睛对你说:“过来点。” “——安德鲁是谁?” “就一点点……”波德莱尔几乎在恳求了,用他热切的眼神、红红的嘴唇、甜蜜的嗓音。 这就是代价的部分了。 布鲁斯克制地——为了向波德莱尔证明自己没有屈服地——靠过去了一点点。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非常快,眨眼间,生怕布鲁斯后悔似的。 接着是无孔不入入侵的凉意。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手臂噌地竖起的汗毛到小腿唰地收缩的血管。 消失的是什么呢? 布鲁斯缓慢地低头,哦,是他的被子。 然后他听到一道喜气洋洋的声音。 “这样换被子我还是睡外面!” “……” 布鲁斯缓缓地、慢慢地,为自己的肮脏思想阖上心灵的窗户。 他有时候在想波德莱尔到底真的如他表现的那样欣赏他的身体吗?还是说口花只是对方从哪儿沾染的恶习? 一个人怎么可以既贪色又纯情? 波德莱尔如果知道,他会说这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第一次欣赏布鲁斯的外表时,他对酒吧的恶魔毫不知情; 第二次贪恋布鲁斯的胸肌时,他劫后余生,且肾上腺素飙升; 但现在,波德莱尔很冷,很冷的意思是,一床焐热的暖烘烘被子,远比鼓起的肌肉和深邃的蓝眼睛来得性感(hot),而且是发自人类原始本能的性感。 正当波德莱尔打算勉为其难地从热烘烘的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把那床早有预谋挤开的冷被子盖到布鲁斯身上时,他察觉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以至于他不顾精打细算的热量,腾地坐起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布鲁斯稍显别扭的姿势—— “你摔到了?” “没有。”布鲁斯面不改色地说。 只是轻微骨裂而已,他在南达帕尔巴特学过疗愈法,足以应对大部分不严重的情况。 这的确没有妨碍到他的行动。 除了心血来潮非要抢他被子,导致他失去掩体不得不暴露的波德莱尔,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爬出来、盖回去。 然后把第二床被子也盖上去。 摊开、扯平,掖掖被角。 “杰克,你等我一下。” 布鲁斯其实并不依赖被子保温。 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火气旺得要命,他在喜马拉雅山顶修行过,而距离他当蝙蝠侠还有四年,于是关节上也没有能复发的旧伤,两床被子一盖,布鲁斯额间甚至微微冒汗。 但波德莱尔动作太快了。 他好像忘了冷,那只刚被布鲁斯焐热的脚就这么赤裸地踩在地板上。 布鲁斯听到他打开第二扇门、可能是兄弟俩的房间,他们交谈了几句,听不太清,然后是第三道门和轻到消失的脚步声。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波德莱尔拿着一个药箱回来了。 他浑身泛着潮意,像一个小雪人一样冰冰凉凉,但兴奋地数着药。 “布洛芬、骨肽片、钙片……哇哦,迪恩没骗我,拳击手是经常骨折哈——你打算吃哪些?” 拳击手?布鲁斯疑惑了一瞬。 “除非必要,我不太摄入镇痛类药物。” 为了防止成瘾。 波德莱尔的表情显然不太满意,但这是个人选择。 所以他把药又一瓶一瓶塞回药箱。 “那就只有钙片了。” 他拎着药箱,不再提被子啊、冷啊、热啊的事情,余光轻巧地瞄着客厅。 布鲁斯掀翻了身上的两床被子,真的有点热了。 “我们需要继续谈谈对付十字路口恶魔的事。” 波德莱尔眨眨眼:“我睡相不好。” 布鲁斯平静地说:“我也是。” 喔。 那好吧,至少半夜被一脚踢飞的人是他。 波德莱尔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窝。 现在这张小床上只有一个两层被窝了。 布鲁斯克制地呼吸着,他仍有很多疑问,但波德莱尔显然不是一位耐心的好老师。 所以他必须仔细挑选,挑选问题、挑选时机—— 几分钟后,另一道呼吸渐渐绵长。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开口:“安德鲁是谁?” 波德莱尔眼皮一下一下地垂着:“一只不吃人的好吸血鬼,满世界地抓捕他的前情人。” “由谁召唤十字路口的恶魔?” 波德莱尔打了个哈欠,他真的很困了:“我、” 为了避免反水,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很合理。 那么。 “签订契约时怎么狸猫换太子?” 波德莱尔迷迷糊糊地往热源贴了贴,咕哝了一句:“不一样……” “什么?” “……契约方式、” 十字路口恶魔的契约方式和酒吧里的恶魔不一样? “怎么契约?” 波德莱尔费力抬起眼皮,杰克那张漂亮脸蛋就在他视野里晃呀晃呀。 真吵,真好看。 他没忍住仰着脑袋啄了一口:“就像这样亲,和恶魔,不用伸舌头。” “……” 终于安静了。 “晚安,杰克。” 波德莱尔满意地在一片静谧中进入梦乡。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第 6 章 波德莱尔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像贴着一个温暖柔韧的火炉,到后来火炉想跑,他依依不舍企图用手脚捆住,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不过波德莱尔已经忘了这小小的挫折,他抻长身子哼唧了几声,瘫回床上时游陆地泳似的划拉了两下手脚,扭头发现身侧的床铺空了。 呃、作为一个伤者来说,杰克的行动力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难道这就是人和人的体质区别? 波德莱尔还记得他13岁从曼哈顿的救济院逃跑,千里迢迢跑回伦敦找康斯坦丁—— 这就是一个享受快乐教育的人竟然知道伦敦距离曼哈顿5500公里的原因。 那时候他偷东西技巧还不熟练,被人抓住差点打断一条腿,要不是一个小瞎子替他付了那一条黑面包的钱—— 想到这里,波德莱尔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太紧张也太蠢了,以至于在一排香香软软的面包中间独独偷了最硬最臭的黑面包,并且为此一瘸一拐了三个月。 那可真是难熬的三个月,他的腿总在疼。 杰克虽然看上去就一副很能忍的样子,但完全不吃消炎药未免有点讳疾忌医了。 波德莱尔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肋骨,一骨碌起来,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拿了一瓶双氯芬酸钠片,解热、镇痛、抗炎,完美。 “嘿,迪恩、萨姆,早上好!以及杰克,摄入几片消炎药不会影响你美式硬汉的作风——hmmmmm,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一个和杰克六七分肖似的红墨镜坐在沙发上? 红墨镜、盲杖,波德莱尔差点以为是向康斯坦丁提议干掉他的e先生呢。 他趿拉着拖鞋,边瞧杰克二号,边用双氯芬酸钠片置换走杰克一号手里刚泡好的牛奶麦片。 “你好,我是马修·默多克。” 杰克二号十分有礼貌地自我介绍。 “好的,马修·默多——咳咳咳咳!!马特?!!”波德莱尔差点没把肺呛出去,“你是我认识的那个马特???” 五年前给他付钱的小瞎子? 先前在厨房里煎松饼的迪恩举着锅铲飞快跑了出来,看着客厅的三人两眼放光:“哇哦——这可真是没想到——” 卫生间里刷牙的萨姆也静悄悄地探出半个身子,嘴里含着牙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马特:“?” 太过巧合导致解不解释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布鲁斯:“……” 马特:“你认识我?” “你等等、”波德莱尔掏遍身上每个口袋,别说钱了,连根毛线头都没有。 他无比自然地冲布鲁斯摊手:“伙计,江湖救急?” 靠,昨天还是宝贝呢,今天就降级成伙计了??! 迪恩锅铲差点没掉到地上。 布鲁斯摸摸外套口袋,没有;上衣口袋,没有;裤袋,一张皱巴巴的、阴沉着脸的丘吉尔。 五英镑?也成。 波德莱尔记得那条黑面包是2.39美元。 “虽然晚了点,但至少不算食言。” 马特摸索着展平了臭脸丘吉尔,随即反应过来是一张纸币,结合波德莱尔多年不改的浪荡子语调,他迟疑了一瞬:“修?” “嗯哼?” 和马特认识的时候波德莱尔还叫修普诺斯。 后者是康斯坦丁捡到他时随口取的名字,前者是他之后自己取的。 虽然他完全可以舍弃前半部分康斯坦丁玩闹似的名字(谁家正常人给小孩取名希腊神话的睡神?),尽管他自己的取名能力也没多高超。 但就像孵化的幼鸟执拗地管生命里第一个移动的物体叫妈妈一样,受印随效应影响的波德莱尔还是决定叫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马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个词:“上帝啊……” 遇到波德莱尔的那段经历就算是未来的夜魔侠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彼时马特刚失明几个月,尽管学着用一根盲杖跌跌撞撞出行,但不过是深渊里聊胜于无的挣扎。 然后他意外救下了一个瘸腿小流浪汉。 都说幸福是对比出来的,惨同样。 当时的马特捏捏波德莱尔的手臂,骨瘦嶙峋;再陪着对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五百米,花了二十分钟—— 虽然这么说挺不人道,但是马特忽然觉得命运对他还挺好的…… 至少他变瞎的同时还变强了。 但面前身无分文的瘸腿小子呢?却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要去英国找人。 命运多舛的两人在随后几小时迅速建立起革命战友情,马特告诉波德莱尔放射性原料增强了他的其他感官,而后者则向他分享了一个神奇的魔法世界。 “虔诚的基督教徒家庭是很好啦,但我进入了他们的梦境……他们就叫着魔鬼啊附身呀把我送进了教堂救济院——康斯坦丁一定是忘了好好检查我的魔法天赋,但没关系,我会去英国当面提醒他的!” 然而这实在太天方夜谭。 “你真的要去英国吗?你如果记得他的电话的话……” 马特清楚地记得十三岁波德莱尔心脏砰砰砰急促撞击胸腔的声音,那绝对不是有把握的意思,但波德莱尔没有丝毫犹豫。 “我要去找他。” 临分别,波德莱尔终于像个小孩一样,抽抽噎噎地和马特拉钩,拍着小胸脯保证等找到康斯坦丁一定给马特寄信、寄好多面包。 马特一天天划着台历数日子跑邮局,直到希望无限逼近零,他甚至认定波德莱尔死了,还立了块小墓碑。 然而实际却是小没良心的老早就忘了这回事,因为后来波德莱尔一路上偷过的东西、编过的谎言、许下的承诺太多太多啦。 马特从追忆中回神,听到波德莱尔一如既往神采飞扬的声音,忍不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并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最后你找到他了吗?” 哦豁,还有第四个人。 迪恩心猿意马地把一面焦黑、一面半生的松饼倒到盘子里,迫不及待地问:“‘他’是谁?” 浴室里一阵噼里啪啦,是萨姆手滑碰掉了牙杯。 而向来嘴比手脚利索的波德莱尔少见地沉吟了。 如果直接回答“约翰·康斯坦丁”,显得他对康斯坦丁有多念念不忘似的。 回答养父?不不不、在康斯坦丁没把收养原因解释清楚之前他才不承认呢。 那么导师? 魔法是他翻书自己学的,牌术倒是康斯坦丁教的,但五年学了个打牌……他是什么脑子不灵光的街溜子吗? 他有没有说过他的成绩单拉出来蛮好看来着,除了体育。 “唔……”波德莱尔终于思考出一个勉强心理过关的答案,“我的资助者?” 迪恩“嘶”了一声。 萨姆飞快扫了眼波德莱尔半夜骨裂的室友,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 布鲁斯则第三次考虑起拨打未成年保护协会电话的可行性。 这就是找到了,过得挺好,但最近闹矛盾了的意思。 马特听出波德莱尔时隔五年换汤不换药的别扭,便不再追问下去:“药箱用完了吗?” 好极了!差点忘了这回事! 迪恩拿起牛奶麦片,萨姆端起焦黑松饼,出点子的兄弟俩极有默契地转身朝阳台走去。 “约翰先生不在?” 马特一句话让两人齐刷刷转回来。 “布鲁克林冒出复制人的传闻,老爹和其他猎魔人们端掉曼哈顿的吸血鬼窝点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 逃窜的两只重伤吸血鬼则交给兄弟俩练手加善后。 老式英帕拉载走了温彻斯特家绝大部分武器和药品,家里的还没来得及补充。 所以昨晚他们建议波德莱尔问问隔壁的拳击手,谁知后者懒得走一遍敲门、沟通、嘘寒问暖的流程,直接从阳台翻窗,撬锁偷了马特家的药箱。 完美的闭环。 不过马特倒不是真来问药箱的—— “你发现吸血鬼出了问题。” 布鲁斯放下手里的药瓶,在几人惊异的视线里继续道。 “而且情况不太妙。” 马特顿了顿,承认道:“是的。” 得益于卓越的感官,他一直知道隔壁的住户、也就是温彻斯特一家在抓捕吸血鬼,他今天原本计划假借药箱的名义旁敲侧击给予线索,只不过中途出现了名为波德莱尔的意外。 迪恩则因为两人的熟识,误打误撞地以为马特知道猎魔人的事,再加上布鲁斯神来一笔,一前一后省去了马特一连串套话、解释、表明来意的工夫。 场上唯一没什么意外的恐怕只有波德莱尔了,胳膊肘撞撞布鲁斯,揶揄道:“瞧瞧,我们的大侦探终于舍得上线了。” 布鲁斯的呼吸紊乱了一瞬,随即被他压了下去,沉静道:“那么出了什么问题?” 波德莱尔眯了眯眼,这个反应可不只是伤情轻微的样子…… 马特:“吸血鬼们诞生了新的族群。” “这不可能!”迪恩当即反驳,“这一片的吸血鬼巢穴才刚清理完,不可能有新的族群迁徙过来。” 搬家到乱葬岗?这像话吗。 “不一样,” 之前的吸血鬼是夜晚结队出动的啮齿动物,完全是躁动和本能的俘虏,而这一次…… 马特皱着眉头斟酌用词,“这一批涌入的吸血鬼很安静,安静得就好像——” “蜂后。”波德莱尔说。 马特颔首:“的确,像蜂群和蜂后。” 吸血鬼的世界比人类简单太多。 波德莱尔不需要排查直接道:“玛丽·西沃德,唯一一个能控制吸血鬼族群的吸血鬼,又被称为血之女王。” 但他觉得奇怪,“这说不通,玛丽几百年来只干两件事,追杀情人安德鲁·本奈特和发动对人类的战争。” 迪恩听懵了:“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刚才说吸血鬼女王现在在地狱厨房,并且打算发动对人类的战争??” 马特:“也有可能是为了追杀她的情人。” 萨姆:“万一是你感觉出错了呢?吸血鬼和人类在外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 波德莱尔:“马特在感官方面超乎寻常地棒,他不会出错。” 迪恩:“……她最好是来追杀情人的,我还没做好世界末日的打算。” 波德莱尔:“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发动战争安德鲁也会阻止他的情人——” 布鲁斯不得不指出:“你昨晚说他们是‘前’情人。” 细节决定成败。 这涉及到“追杀”是追杀还是打情骂俏。 以及几个世纪都没分出胜负的真正原因。 波德莱尔:“哦、有什么区别吗,我就不信他俩几百年里一次也没搞过。” 布鲁斯眉头微皱:“太轻率了。” 不管是对待战争的态度,还是别的。 波德莱尔余光扫到他保护肋骨的隐晦姿势,忍不住轻哼一声:“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身体有变态的强迫症和控制欲,没准他们就是边杀边打情骂俏的类型。” 迪恩:! 萨姆:! 马特:? ……他的伤势的确比表现得要严重一点。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从某人挑着睨过来的眼神上挪开视线。 药片摇晃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在众人注视里,布鲁斯面不改色就着牛奶吞下两片双氯芬酸钠片,然后开口: “现在呢?” …… 有谁轻吸了一口凉气。 波德莱尔必须声明“布鲁斯乐意照顾他自己的身体”这件事对他毫无受用,但事实是这个狡猾的男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讨到他的欢心,比如现在。 “……安德鲁和玛丽之间存在心灵链接,他们相爱,忠贞至诚、至死不渝,哈、要命的爱情,只有十六世纪才能延续下来的血腥童话——你们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迪恩:“咳、二十一世纪的爱情也不错。” 尤其是晚上骨裂和对身体的控制欲方面。 萨姆:“附议。” 他个人比较喜欢当众调情的部分。 仍旧不明白兄弟俩在说什么的虔诚天主教徒马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第 7 章 “听上去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马特率先打破了流淌在空气中的某种诡异静默,将话题拉回正轨上来,“但地狱厨房有什么吸引这位血腥女王的呢?” 总不能是群聚的底层劳工、严重的族群冲突和高犯罪率。 波德莱尔也没什么头绪。 毕竟玛丽是安德鲁的情人,不是他的情人,而他没有研究别人情人的癖好。 不过总有人能在一潭死水中发现叶片下隐秘的涟漪。 布鲁斯:“取决于安德鲁到达地狱厨房的时间。” 安德鲁先于玛丽到达地狱厨房,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而玛丽先到达地狱厨房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 迪恩等了半天没等到下半句话,他正想问个清楚,却见波德莱尔冲他摊摊手。 ——他就这毛病。 迪恩嘴角抽搐了一下:……行吧。 “你直接说我该干什么吧,大侦探。” 波德莱尔很自然地让渡了他的主动权。 虽然说雄性生物自带争强好斗的基因,但指望一个被大魔法师盯上性命仍旧无所事事的懒散家伙争权夺利,倒不如期望布鲁斯哪天放弃强迫症来得可行些。 “联系安德鲁。” 但结果不会太如人意,因为真正需要关注的是波德莱尔周围的动向。 后半句话布鲁斯没有说。 迪恩:“好吧,那我和萨米照常活动,看看能不能搜集到那位鲜血女王的信息。” 马特:“我——” 波德莱尔:“你别忘了周日去教堂做礼拜就行。” 马特眨了眨眼,记起来他接受棍叟训练是遇见波德莱尔之后的事情—— “需要帮忙的话,记得我就在隔壁。” 波德莱尔的回复是把盲杖塞进了他的手里。 布鲁斯、迪恩和萨姆吃完早饭就出门了。 波德莱尔对着最简单的任务犯了难。 诞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吸血鬼不习惯随身携带现代通讯工具,并且算得上一个神出鬼没的独行侠。 波德莱尔也不知道吸血鬼是否像他背后展开的蝠翼那样靠蝙蝠超声波沟通,但魔法就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 他恰巧知道安德鲁的真名。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波德莱尔翻魔法书的时候跳过了这一节。 …… 拜托!这种能用现代科技代替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学! 不过仍然没关系,因为波德莱尔还有个曲线救国的办法,他以前将古凯尔特人战争时的前哨侦查魔法用得出神入化,虽说好久没用了,但应该不至于荒废。 魔法具体名字在凯尔特语里很长一串,波德莱尔懒得费劲儿记名字,直接叫它“多只眼”。 至于他为什么宁可学更难的“多只眼”,这就不得不提到它人如其名的效用了:借用视野。 牌桌上尤其好用,谁不喜欢明牌斗地主呢? 波德莱尔计划打电话给好脾气的麦尔肯女士,请她进房间替自己看一眼魔法书。 以及,除了借用真名感应方位的魔法,他还得为十字路口的恶魔多学一个灵魂调换魔法。 ——某个控制狂听了肯定会抓狂,杰克绝对料不到计划最关键的部分竟然靠他现学现卖。 现在。 方向清晰,道路明确。 就是第一步听起来有点寒碜,上街乞讨几枚够打越洋电话的硬币。 谁让他把手机忘在外套里。 而他背着康斯坦丁怒气冲冲摔门走人的时候根本没穿外套。 其实顺几个钱包也不是不行,不过刚出柜的良心还没回去,再加上波德莱尔也不需要多少钱。 他索性在厨房里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揣着,找个人流量大的街口往身前一放盘腿坐下。 还别说,大冷天的,头一低,缩在卫衣里挺像个流浪汉。 就是不能抬头,否则顶着张光鲜亮丽的脸,钱没讨到,没用的名片收了一摞。 “收入”来得很快。 叮叮当当,□□枚硬币接二连三撞击纸杯,这家伙的准头烂得可以,硬币们咕噜噜滚了一地。 一美元、一美元、一美元、二十五美分、五美分……够打电话了,咦、这人怎么还没走?可别指望他还回去。 波德莱尔捡了硬币揣进兜里,起身微笑道:“愿上帝保佑你。” 好心人穿了件黑色兜帽衫,整个人畏畏缩缩地佝偻在衣服里,大半张脸被兜帽遮着,仅露出的下巴毫无血色,声音嘶哑地仿佛有人在他喉咙里锯树似的: “母亲要见你。” 哦,不是要回去就好。 波德莱尔敷衍地摆摆手拒绝:“抱歉,我是同性恋。” 那人伸出尖细的指骨勾住他的衣袖,重复了一遍:“母亲要见你。” 波德莱尔甩开他的手:“嘿老兄,都说了我是同性恋、” 恍若实质的视线打断了波德莱尔的话。 是谁?从哪儿? 暗巷深处?影子里?还是临街的窗后? 他无法判断,余光矫健掠过视野里可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然而就在转过眼神的下一瞬,一切阴影处凭空裂开眼睛,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 视线交织成网,而波德莱尔在网中央。 咕嘟、喉结滚动。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重新看向面前的人:“伙计,我可以去见你的妈妈,但你得留几分钟给我打个电话。” 黑兜帽僵直站着,上了锈的大脑费劲转动,波德莱尔几乎能听见齿轮挤压的嘎吱声。 过了十几秒,他再一次开口:“母亲——” “停停停!这样朋友,我们打个商量,你让我打个电话,就在那个电话亭,然后我就去见你妈妈,否则我扭头就跑,扭头就跑的意思是我不见你妈妈,听懂了吗?” “——ok不说话我就当你听懂了。” 波德莱尔攥着硬币连忙跑向电话亭,那些阴冷黏腻的视线也跟着他跑到电话亭—— 真要命。 嘟——嘟——嘟——滴、 波德莱尔猛地松了口气,声情并茂:“好极了麦尔肯女士!真是美妙的一天不是吗!” “……” “您说对了、还真是正中彩头……不说这个了,麦尔肯女士,记得那些神神叨叨的大部头吗?我没法儿赶回来,不得不麻烦您替我找找了。不过您得做好心理准备,我打赌公寓快没处下脚了,您开门小心鞋柜上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没准还有发臭的披萨和呕吐物之类——什么??” “……” 波德莱尔沉默了一瞬,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抱歉,您先等我几秒。” “■■■■■——” 视线模糊、虚晃,刹那灵魂悬空、错位。 再睁眼。 “……麦尔肯女士,您的老花眼是不是又严重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整洁公寓? 介于今天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二天,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除非麦尔肯女士更瞎了,或者他罹患幻想症。 “……” “呃、您的老花镜是新换的?我没有说琼斯医生技术不好的意思……真的不是……对不起麦尔肯女士,我、这几天应该不回来,灯泡您不急的话等我回来帮您换——是的,左边的房间……老天,真是见鬼的干净……钟点工?!我就知道!” “……”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去哪儿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书架第二排第六本,是的、是那本,第三章节、请您瞧仔细些麦尔肯女士、现在翻页。看到第三排的黑魔法书了吗?是的、第六章节——不!我不想和老头子交换身体!好吧好吧,我保证:不和首相交换身、包括女王?当然包括女王!” “……” “我也爱您,麦尔肯女士!” 以为他学灵魂魔法是为了恶作剧的麦尔肯女士真是太可爱了! 波德莱尔快乐地解除咒语,一抬头和电话亭外僵着脸的黑兜帽对上眼神。 “……” 他咧着的嘴飞快收了回去。 手心还有最后一枚硬币,能拨出一通电话。 波德莱尔微微犹豫,选择收起硬币。 算了,没必要浪费钱打一个八成打不通的号码。 他走出电话亭揽住黑兜帽的肩膀:“走吧,带我去见你妈妈。” …… 废弃的法院。 波德莱尔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被牵引着向前,他闻到空气里陈年不流通的霉菌腐尘、听到一道道牛响鼻似的粗重喘息、还有一道道专注得令人发指的凝视。 就好像他是一块行走的小甜饼,还是刚出烤炉、浑身香喷喷、叫嚣着“快来吃我快来吃我”的垂涎甜饼。 等波德莱尔适应了黑暗,他注意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来自牢房。 那些曾作用于日间拘留或被用来监禁还未被指控罪犯的牢房。 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唤醒新皈依者的临时隔离间。 他粗略计数,得出一个惊疑的结论。 ——地狱厨房即将迎来的几百个初次苏醒的吸血鬼。 天、这根本就是…… 一个军营。 然后波德莱尔见到了军营的主人。 吸血鬼向来有一种夺魂摄魄的美,无论容貌,面前的女人尤甚,光是注视那双猩红的眼睛,便叫人产生一种灵魂震颤的恐惧和不由自主的服从。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这位诞生自十六世纪的血之女王咬字时仍带着旧世纪的古怪腔调。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近似曼珠沙华的血红纹路,这种纹路波德莱尔只在安德鲁的身上见过。 “我想不到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这是实话,玛丽·西沃德,全世界最强的吸血鬼之二,需要一个只会出老千的魔法师做什么? 出老千吗? “该隐即将爬出地狱,我要你杀了他唯一能附身的初拥者。” 动机倒是说得通。 玛丽的确想推翻人类统治,但该隐不仅是吸血鬼始祖,更是一切恶的始祖,而恶魔的乐园意味着吸血鬼的失乐园…… 不过最近地狱空门大开还是怎么,一个两个都爬上来了? 而且还是那句话,杀手、他??? 除非。 “别告诉我该隐的初拥是安德鲁?” 女人勾了勾唇角。 波德莱尔:……该怎么说呢,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是这样的,玛丽小姐,或许您同现代社会有所脱节,在二十一世纪朋友一般不用来献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第 8 章 有什么抵住了胸口。 冰凉尖利、来势汹汹,叫他的心脏猛地砰动、鼓胀、几欲撕裂开胸腔。 ——是玛丽。 黑色指甲慢条斯理地割开他心口处的皮肤。 破裂的毛细血管讨饶似的渗着星星点点的血。 玛丽收回手,蛇信般的舌头轻巧卷走指尖上的血珠。 “我以为我找上你的原因再显而易见不过了——波德莱尔·康斯坦丁。” 他的名字像碾碎的花瓣,从女王染血的朱唇里,抵着舌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吸血鬼的情欲和进食欲向来密不可分,波德莱尔本该听懂她威胁之下的邀请,顺势尝试用更微小的代价摆脱这件事。 然而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抽丝剥茧地归拢了。 “你想说明什么?” 玛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鲜血的刺激叫她的瞳孔如杏仁核,尖长地竖着。 她听到隔离间里的新皈依者们,用指甲急躁地一下一下刮擦着金属门。 ——甚至只是金发青年的几滴血。 可惜了。 “既然他是你的教导者,那么你应当学会做正确的、而不是软弱的选择。” 波德莱尔面无表情:“恐怕让你失望了,他从来没有教导过我。” 玛丽像看一只挣扎在蛛网上的小虫,轻飘飘地开口: “是吗、看来这就是你的缺陷所在。” 波德莱尔揣在卫衣口袋里的手倏地绞紧了。 玛丽听到他的心跳猛地挣动,又强迫控制着趋于平缓,如苔的墨绿在浓密长睫的掀动下零碎溢出,良久,她听到波德莱尔说:“证明它。” 玛丽勾起唇角,故意道: “证明什么?” “该隐。” “你很有胆量。” 玛丽意味不明地说,她撩起后背上的头发,露出肩胛骨上的图腾。 不需要更多言语,波德莱尔看到涌动在她皮肤下薄薄一层灰雾的刹那,便确定了玛丽至少在该隐爬出地狱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原始之恶。 那是该隐的印记。 “天使之刃,根据持有者的位阶最高可以杀死大天使加百列。” 波德莱尔接过裹在红丝绒布里的匕首,它看起来平平无奇。 “我猜吸血鬼无法使用它。” 玛丽不置可否,继续道:“后天午夜12点,我将发动对地狱厨房的战争,至于你、” “我负责站在安德鲁背后捅刀。”波德莱恩垂眼,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如果这把刀能杀死安德鲁,那么它就能杀死玛丽,但玛丽会把致命武器交给别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加上后天午夜是月圆之夜,吸血鬼发狂的日子。 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该隐挑选的附身时间。 “该隐找上了你,你顺势让安德鲁变成了‘正确的选择’,事实上初拥不是唯一解——我说的对吗,女王陛下?” 有意思。 玛丽愈发想咬开他的喉咙了,因为聪明人的血口感更柔和、层次丰富,就像他们灵活的小脑瓜。 “你只有一次机会,释放该隐,或者杀了安德鲁。” 见玛丽不松口,波德莱尔换了个突破口:“你困住该隐的办法是什么?” 玛丽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圣徒。” 她说,“圣徒的血。” 波德莱尔收好天使之刃朝出口走去,引路的黑兜帽变身蝙蝠,笨拙地扑腾翅膀跟在他身后充当监视器。 玛丽的警告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 “你别无选择!” “我知道,”波德莱尔自言自语地说,“‘康斯坦丁’总是别无选择。” …… …… 浓烈的火烧云卷连成片,暮色攀上后脚跟。 波德莱尔游荡了一天,像出轨的老公对妻子突如其来的心虚示好,他回去时手里提了两大袋食物。 “意大利腊香肠披萨和经典夏威夷披萨,有谁不满意今天的晚餐的话,我还买了一些酒。” 和三包丝卡烟,但这是他的私藏,不分享。 迪恩正撅着屁股画防恶魔阵法,闻言,他吹了声口哨:“我就知道你是有品位的人,啤酒?” “威士忌。” 迪恩发出懊恼的声音。 “——和你中意的啤酒。” 他的小花招成功逗乐了迪恩,后者揽着波德莱尔大笑时,窗台补盐线的萨姆轻哼了一声:“哼哈、臭味相投。” “这叫志同道合!” 迪恩冲波德莱尔眨眨眼。 “杰克呢?” 迪恩:“没回来过,要不是你先到家,再五分钟我和萨米得饿得出门打牙祭了。” 说曹操曹操到。 进门的黑发男人提着熟悉的包装袋:“腊肠披萨和纯芝士披萨——怎么了?” 萨姆点评:“这才叫志同道合。” 迪恩:“不,他俩叫情投意合。” 布鲁斯:? 波德莱尔举了举手里的披萨:“……也许我们可以送给马特一份。” 于是放学回家的马特得到了一份香喷喷的意大利腊香肠披萨。 “一无所获,”结束防御工程的迪恩大口嚼披萨,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忙碌的松鼠,“拿了钱的老流浪汉只会说废话,我还踩到了他吐到地上的口香糖,真恶心。” 萨姆给他开了一罐啤酒,免得他把自己噎死:“我们杀了一个饿坏的老吸血鬼,遇到的时候那家伙正趴在死猫上吸血,流浪汉说地狱厨房瘟疫横行,劝我们赶紧离开。” 波德莱尔灌了口威士忌:“玛丽的据点在废弃的老法院,新转化的吸血鬼数量超过一百只,具体数量不清楚,目前关押在法院地牢。” 迪恩呆呆地张嘴:“你刚刚说多少只?” 布鲁斯:“两百左右。” 迪恩扭头:“等等、你也知道?” 布鲁斯简明扼要:“我不知道,不过两百是这座废弃法院的容纳上限。” 住了小半年甚至不知道地狱厨房有废弃法院的迪恩:“……好吧,至少老流浪汉没白拿我的钱。” 两百只吸血鬼谁对付得了?这不得趁早跑路。 萨姆:“怎么发现的据点?” 波德莱尔神色如常:“通过安德鲁的心灵感应,和一点小小的运气。” 布鲁斯瞥了眼他面前几乎没动的披萨,敛眉,没戳破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安德鲁最迟明天中午赶到,这周别去酒吧,或者你们可以去布鲁克林见识一下复制人。” 波德莱尔语气实在波澜不惊,仿佛没有吸血鬼女王和即将发起的战争,最烦恼的不过是挤多了的辣酱和一桌子的厨余垃圾。 于是结束晚饭。 迪恩哀嚎着去翻他的辣妹杂志。 萨姆则忙着准备申请大学的材料,对吸血鬼、恶魔和复制人都兴致缺缺。 波德莱尔百无聊赖地去开第二瓶威士忌时被按住了酒瓶。 大片的阴影洒下来,笼罩在他身上,他下意识仰头,撞进男人背光的瞳孔。 那近似淡漠的平静叫波德莱尔晃了神,与他无底洞一般的焦虑不同,男人的冷静刻进了骨子里,宛如一支精密校准的机械表。 他该说句俏皮话的。 静默的三五秒过去,波德莱尔后知后觉地想。 再不济也该抛个媚眼将人打发走。 “只喝半瓶。” 波德莱尔心虚地舔了舔下唇,嗯、威士忌的味道,然后在杰克的眼皮子底下没忍住舔了第二下。 “……真的。” 他无精打采的讨饶叫布鲁斯松了手。 其实他有些事情想问。 比如手腕上的割伤、换掉的卫衣、多出来的旧外套、外套里的匕首。 和消失在法庭里的一小时三十二分钟。 不过布鲁斯看着蔫蔫的家伙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 “嗯。” 客厅的灯一直亮到午夜。 布鲁斯在阳台门响动时睁开了眼睛。 暮色,零星的光里。 波德莱尔才抖了根烟出来,便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叼着烟继续啪嗒啪嗒按着打火机:“吵醒你了。” “玛丽·西沃德找过你。” 波德莱尔点烟的手一顿,含糊地咕哝:“我还以为我撒谎技术很好。” “是不错。”布鲁斯评价,“至少你骗过了迪恩。” “……我更喜欢委婉一点的男人。” 于是布鲁斯委婉地问:“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吗?” 波德莱尔瞥了他一眼,低头咬住烟:“没有,大侦探。” 布鲁斯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晚餐你喝了两瓶威士忌、三听啤酒,兜里的丝卡烟少了十二根,第十三根正在夹你手里——” 布鲁斯捉住他因酒精失焦、连躲闪都慢一拍的眼神,“玛丽胁迫你为他做什么?杀了安德鲁?” 应该再加一句他不喜欢咄咄逼人还刨根问底的男人,波德莱尔不着边际地想。 “既然你有这么多问题,好奇宝宝,为什么不问问我外套和钱是怎么来的呢?你这么喜欢盯着我,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波德莱尔猜他惹恼了杰克,因为对方一言不发。 这很好,只要他再说一两句混账话就能把这家伙气走独享窗台了。 不在室内吸烟是他在温彻斯特家做客最后的底线。 “怎么来的。” …… 波德莱尔迟钝地偏了偏头。 反复确认没有听错,他犹疑地看向身侧的人。 黑夜把杰克的蓝眼珠变得黑沉沉,英俊薄情的眉眼大半潜藏在光源漏下的阴影间,叫他醉在威士忌里的心脏急急一跳。 “……他想喝我的血,我告诉他用衣服和钱来换。” 当然不是。 是他割开自己的手腕,引诱了那只木讷的吸血鬼。 “他尖利的犬齿咬开我的手腕,那很疼。” 没有喝过人血的吸血鬼能被治愈。 波德莱尔不知道这只吸血鬼在此之前是否有退路,但现在不会再有了。 “我不想死,所以我杀了他。” 他需要核实天使之刃的作用机制,所以他杀了这只吸血鬼。 “然后我翻走了他的衣服和钱包。” 这是真的。 他衣服坏了,还缺钱。 “你觉得谁才是受害者?” 波德莱尔想他是期待听到安慰的,即便是场面话,不然换一个人他都不会说这些假惺惺的话——虽然没一句真话吧。 但长长的寂静之后,布鲁斯仿佛通过他的告解剖析出了答案—— “你不会杀安德鲁。” “……” 去你妈的杰克。 波德莱恩弹了弹烟灰,面无表情地说: “没准我就是这种人呢?我救你是因为我想睡你,我救沙发上的女人是因为改变预言我就不用死,那么为了我的小命所以杀了安德鲁也没什么不对。” “还是说你能从玛丽手里救回我的命?”他嗤笑一声,“别做梦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你什么都做不到。” “哦、除了和我睡。那么你想吗?” 布鲁斯没有在意他的暴躁,事实上他很熟悉这种行事风格。 不是指不合时宜的调情,而是用混蛋和垃圾话逼走每一个靠近的人。 因为更早以前他就是这么对阿尔弗雷德,这个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的。 除了没有垃圾话。 不过无声抗拒和放浪形骸也没好到哪儿去。 后来他离开了哥谭。 对于如何应对这种混蛋行径,布鲁斯再熟稔不过了。 “你想的话。”他轻描淡写地说。 波德莱尔错愕地眨了眨眼。 他忘了掐灭烟头,以至于被灼烧的刹那手一松,烟头和那截长长的烟灰簌簌地掉进风里。 “这不好笑。”波德莱尔干巴巴地说。 说完,他掩饰般地点燃第二根丝卡烟,寄希望于尼古丁能拯救这尴尬场面。 布鲁斯没有回答,只是打量着他。 被酒液润红的嘴唇、一绺一绺黏在颊边的金发,和那双抖啊抖啊的心虚睫毛下隐藏着英勇决心的绿眼睛—— 装成一副浅薄轻浮的鲜亮纸壳,结果久了把主人也骗了过去。 当飘摇的火点燃第二根丝卡烟时,布鲁斯拉过他的手腕,湿润柔软的嘴唇擦过冰凉的手指,咬走了他指间的烟。 “我没有把自己当受害者的习惯。” 布鲁斯自顾自地垂着眸,忽明忽暗的烟头映在他冷冽的冰凌里倒成了闪烁的碎星。 抬眼。 冰蓝的碎星成了迫近的流星,捉住一双愣怔的绿眼睛。 “所以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 杰克大摇大摆地叼走了烟,徒留波德莱尔在阳台上,傻乎乎地吹着冷风。 烟瘾没那么好戒,他冻得发僵的手忍不住又去摸烟,却在碰到丝卡烟盒的刹那烫到般缩回手。 混蛋、十成十的混蛋,他在心底暗暗咒骂,却可耻又无可救药地对男人的提议心动了。 好吧、好吧,他可不是什么光说不干的吹牛大王,他会的。 不过不是现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第 9 章 马特从公寓外墙翻回房间的时候差点没被床上的思考者吓出心脏病。 “一个掩盖踪迹的小魔法。”罪魁祸首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不管是闻上去还是听上去,都像完全被酒精腐蚀了脑袋。 马特叹了口气,咽下到嘴边的话,因为和一个醉鬼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但醉鬼没想着放过他:“让我猜猜好孩子马特凌晨两点回家的理由?” 波德莱尔凑过去在马特身上嗅了嗅,夜露、泥土、女士香水,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铁锈味—— 血。 他闭上眼睛,晕乎乎的海马体争先恐后为他找出“血”的记忆。 玛丽划开胸口时渗出的血,利刃割开手腕引诱吸血鬼的血,还有马特身上粘稠、腥臊、刺鼻的血…… 红色涌动着冲刷视网膜。 是厄运吗,还是命运?——命运、又是命运! 刹那,波德莱尔仿佛被一只不知名的手扼住喉管,喘不过气却该死地只叫他更加愤怒。 见鬼的命运!见鬼的预言!见鬼的吸血鬼! 他怒气冲冲,一拳捶开窗户,哼哧得像头恼火的牛:“我发誓打伤你的狗屎绝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皮肉包裹骨头撞击木制窗框。 咔嚓、马特清楚听到来自好友骨头的细微呻吟,窗框裂了,而木刺也绝对扎进了侵略者的手背,没准还附赠了轻微骨裂,嘶——想想就有够疼的。 但眼下最紧急的不是倒霉的窗户,也不是马特蠢蠢欲动的半夜活动被一个心血来潮的醉鬼撞破,而是他再不加以控制就要跳楼的混帐朋友。 考虑到波德莱尔跳楼是为了给他复仇—— “收回我的话,没那么混帐。”马特艰难地把大半个身体悬在半空还拼命扑腾的家伙拉回房间,“上帝啊、” 困难程度不亚于压制一头发狂的公牛。 祈祷他现在胀得发疼的太阳穴不是因为偏头痛。 “不是我的血,也不是狗屎,是吸血鬼,最后,行行好,修、能先洗个澡吗?你闻起来简直像在一打威士忌里腌渍了一夜的柠檬片。” “威士忌、你要请我喝威士忌吗?”波德莱尔瘫在马特的身上哼哼唧唧地搂着他笑。 “还有洗澡嗝……没想到你也有这种癖好、小天主教徒,不过你得先排队宝贝,我还没同意杰克呢,别太心急、、” 作为一个汗津津的醉鬼,他仍旧漂亮得晃眼,尤其是充血的红嘴唇和失焦的绿眼珠,让他像个发条失灵的装饰娃娃。 不过马特是个盲人,“盲人”意味着天然免疫波德莱尔在酒吧所向披靡的利器所在——他的脸,加之未来夜魔侠的心灵绝无仅有的明亮——用某个醉鬼的话说是纯洁的唱诗班男孩。 总之,尽管马特很想告诉身上的醉鬼我能听出你有没有在讲违心话,比如没同意杰克那句,但他没有,他只是无奈地扒掉身上的牛皮糖。 “我对你和你猎艳目标的进展没有兴趣,就只是,洗个澡可以吗?”马特的叹息轻飘飘,像根羽毛搔过醉鬼波德莱尔的心脏。 “……” 前一秒还无法无天的家伙,后一秒规规矩矩地缩回了手。 打败一个混蛋的最好方法是一颗包容且真诚的心。 这一刻,马特和千里之外的阿尔弗雷德颇有共鸣。 “……喔。” 马特听到怀里的人温温吞吞地应到。 喔的意思是好,好就是洗澡。 马特如愿以偿把人按进浴缸,水流调到亲肤温度,洗发水和沐浴露放在他手边,再把花洒塞到他手里:“溺水了记得喊我。” 波德莱尔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别小瞧我,我得过少年游泳比赛第一名。” “你还记得有几个人参赛吗?” 波德莱尔掰着手指吞吞吐吐地数到五,然后伸着五根手指快乐地宣布:“……八个!” 马特评价:“恭喜你,社区头筹。” “社区头筹”满意地开始洗澡。 接着,咚!响极了,也疼极了。 “……”才走到浴室门口的马特叹了口气,今晚他总在叹气。 认命地回过头把醉鬼捞起来,好极了,轻飘飘的。 马特不敢想象波德莱尔的生活习惯有多烂,才会在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情况下比他整整轻了三十磅。 但仔细想想又很正常,嗜烟嗜酒、满嘴违心话,还是个要命的孤胆侠—— 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对吧,波德莱尔? 睡得像条死狗的波德莱尔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正在做梦。 他梦到他的猜想是错的,玛丽没有和恶魔做交易,他也不是自以为的恶魔目标。 而他遮遮掩掩的小计划失败了。 他的灵魂根本对恶魔没有任何吸引力,安德鲁死了,该隐没有滚回地狱,他从没见过却熟悉万分的地狱业火席卷了整个世界。 最终他孤零零地站在血红的圆月之下,眼睁睁目睹所有人变成了吸血鬼。 先是迪恩、萨姆,然后是马特、杰克,最后是康斯坦丁,不过康斯坦丁没有被吸血鬼同化,只是站在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圆月下,在房顶上,在沙丘里,在荒凉的原野上,在他目之所及的所有处,遥遥但笃定地,包含着失望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任凭他怎么呼喊也不肯回头。 【“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 【“混蛋康斯坦丁!!!”】 “呼哈——呼哈——” 波德莱尔猛的惊醒,粗重的呼吸吵得像风箱,而他探向床头柜的手也格外迫切。 一口就行,不不、哪怕只是烟盒里的味道也好,闻一下、只要一下。 接着他摸到了一盒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方方正正,最重要的是,不是烟盒。 一副眼镜,而他从不戴眼镜。 这里不是伦敦那个全是披萨盒子的老旧公寓,床头柜上自然也摸不到烟盒和打火机,因为他他妈的在曼哈顿。 碎成破烂的记忆一股脑涌进脑海。 首先杰克垂眷小狗一般的调情——感谢酒精把他变成一个呆子,叫他不至于成了跳窗私会罗密欧的朱丽叶,行行好,这太蠢了、、不,蠢透了! 然后他转头调戏了马特,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 “老天……”波德莱尔呻吟着把脸埋入掌心,“我绝对会下地狱的……” 而他前脚迈进地狱,后脚,康斯坦丁得罪的那些老伙计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冲上来把他分尸,没准他的嘴在遭受鞭刑,而屁股却在某个油锅里被烹煮呢! 真是见鬼的好极了! 更见鬼的是他现在想见康斯坦丁,无可救药地想见。 哈……依赖康斯坦丁、、他现在又多了一个下地狱的理由,为他的懦弱,迟早! 波德莱尔恶狠狠地诅咒着自己,因为没有人该把赌注下给这个宇宙一级骗子,没有人。 下一秒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台安静等待的座机。 “……这一定是撒旦的阴谋、”波德莱尔嘟囔着,万分不情不愿地拨通了电话。 “嘟——” 电话拨通的刹那,波德莱尔的心跳到嗓子眼。 “嘟——” 他该对康斯坦丁说什么,“嘿,老头!你的狐朋狗友打算把我干掉需要我配合你们么、、” nononono,做作、做作至极! “嘟——” 那么,“大魔法师,这次轮到我搞出点大动静了、、” 行行好,别像只摇尾乞怜博关注的狗…… “嘟——” 又或者,“康斯坦丁,不管你信不信我需要一点帮助……” 算了,真让他说这个还不如一颗子弹来得痛快—— “滴、” 上帝啊、老天!波德莱尔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的架势恨不得把垂悬喉咙里的小舌头也吞下去。 “呃、、康斯坦丁……嗯、我,” “这里是留言箱,不管你有什么事,听到‘留言箱’这三个字就该知道我现在他妈没空接你的电话(吸烟声)——操、还没结束、fine,留言吧,不保证会听——(滴!)” “……” 寂静中,波德莱尔深深、用力地、几乎快把肺撑炸地吸了一口房间内浑浊不堪的气体。 “操/你的!” 继这句振聋发聩的留言,波德莱尔愤怒甩上座机听筒——的前一秒。 “额,我明白现在出声不太合适,但、这是我家唯一一部座机,能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吗?” 马特突然的出声叫波德莱尔捏着听筒的手剧烈一抖。 砰!即将回到港湾的听筒失手滑落,重重地磕到床头柜,又叮呤咣啷地撞响抽屉。 厚厚的云层在这一秒恰到好处地散开,顺着幸灾乐祸的明亮月光,波德莱尔终于在此刻注意到了沙发上的马特。 他的唱诗班男孩正“凝视”着那个好死不死坚持演奏打击乐的,这个贫困家里唯一的,座机听筒。 咚! 当! 咣! 沉默。 沉默是今夜马修·默多克的卧房。 “……噢、马特,原来你在啊哈哈、不过我说了要先排队,否则杰克不会开心/为我弯了(gay,adj.同性恋的;快乐的)——” 波德莱尔呆滞了一秒,然后猛地闭上嘴。 黑暗中,沙发上马特的剪影是如此无辜如此好心,如此显得自己——一个非要在此时此刻,对一个天主教徒(甚至是第二次)说些“同性恋双关语”的倒灶家伙——面目可憎。 瞧,他好脾气的唱诗班男孩甚至开始深呼吸了! 波德莱尔企图小心地翻身下床,企图尽量不惊动地捡回可怜的听筒。 但他喝了太多酒,所以摒开企图,事实上他只是七荤八素地把自己来回撞在床头柜和床之间。 咚!(“ouch!”)咚!(“——该死!”)咚!(“操!”) 他扶完脑袋扶膝盖,扶完膝盖扶脑袋,最后还得来扶这个该死的、没有眼力见的听筒。 “你还好吗?”马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宽宏大量。 “咳、谢谢关心,我好的不能再好了……” 根本不!操/你的,烂透了!而且完全是你活该! 当然、当然!波德莱尔对于这道声音毫不辩解,他对自己屈服得轻而易举。 但马特,可怜的、被你卷进这一摊子狗屎的马特——他原本该去祷告、打拳(是他还是他父亲从事这行来着?)或者随便在哪条大街上发发善心,而不是半夜三更收拾完你的宿醉,又被你可笑至极的恋父情结吵醒——甚至康斯坦丁压根没接你的电话。 够了天哪真的够了!别再提这个名字! 波德莱尔开始讨厌他脑子里的喋喋不休了。 他会道歉的!现在立刻! 他又不是他那全身上下嘴最硬的养父,他完全做得到。 然后波德莱尔舔舐起自己干裂的唇瓣,一下又一下。 …… “或者你想聊点别的吗,比如你的计划?要知道我还对它一无所知。” 哦,马特!善解人意的马特! 差点在缄默中溺死的波德莱尔终于得而挣扎出水面。 在尴尬、内疚、顺坡下驴等复杂情绪的驱动下,波德莱尔几乎从床上蹦起来,手舞足蹈地向马特展示自己计划的天才之处。 “ok,计划、完全没问题!玛丽想要我帮他杀死借宿在安德鲁身体里的该隐——是的,你没听错,那个‘该隐’,亚当和夏娃的两个儿子中年长的那个,杀死了手足,被上帝流放,所有恶人的祖先——玛丽想要我干掉她祖宗的祖宗,而我也真他妈的有了个见鬼的‘好’点子——” 马特艰难地从敌人自“吸血鬼女王”变成“万恶之始”的噩耗中挣脱出来,上帝啊,往好处想,这一连串“糟糕”里还有个好消息。 他像是从洪水里看见诺亚方舟一般重复道:“‘好’点子、” 波德莱尔顿了顿,他必须承认这一刻他感激着该隐——叫他不至于在马特跟前尴尬地为他的“康斯坦丁情结”狼狈收尾——尽管这一切本就由该隐引起。 他短暂地闭住眼睛,上都夫人的预言、不请自来的杰克、被收割灵魂的女人、玛丽的威胁、破土而出的该隐、卷入的马特、失踪的康斯坦丁……在他脑海里如纷飞的蝴蝶哗啦啦闪过。 别误会,这不是回马灯,而是波德莱尔终于自某种无法逃离的焦虑中平静下来。 或许康斯坦丁在这里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正是他渴求拨通对方号码的原因,他的监护人在应对这类事件方面经验颇丰。 不过无关紧要了,因为现下,凌晨四点的曼哈顿,他的计划就是最优解。 “掉包安德鲁的灵魂。” 波德莱尔开口的刹那,马特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但真实的弧度。 他熟悉的修回来了。 不是说虚张声势、装聋作哑、掩耳盗铃不该是波德莱尔的一部分,而是马特认识的、名叫“修”的家伙,是个敢在身无分文的十三岁单枪匹马横跨大西洋、去到一个陌生国度大海捞针的家伙。 狂妄到无可救药,却又盲目地闪着耀眼的理想主义光芒。 马特忍不住再次微笑,其实他挺喜欢堂吉诃德的—— “无论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都立刻马上停止。”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它们简直掉了一地。 “咳、”马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具体怎么操作?” 要知道他对魔法侧的全部理解仍停留在五年前波德莱尔被信教家庭称为恶魔这里。 波德莱尔轻啧一声,对他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段表达不满:“行吧……” “玛丽需要圣徒的血来困住安德鲁,不管那个倒霉圣徒是谁,我都会像电视上放的超级英雄一样——当然除了他们的面具、斗篷、和要命的尴尬胯部激凸,那太蠢了——” 最近刚萌发出想缝套制服穿穿的马特:“……” 波德莱尔继续道:“我会像个真正的个人英雄主义者,冲到玛丽跟前,告诉她我要拯救这个倒霉的圣徒无论付出什么——” 马特:“从而从玛丽那儿获得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波德莱尔:“bingo、” 只不过这个计划目前有个最大的问题。 魔法师和他教导出的小魔法师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玛丽对康斯坦丁们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了,她会相信波德莱尔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圣徒”堵上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灵魂吗? “圣徒。”马特咀嚼着这个词。 波德莱尔心不在焉地重复道:“是的,圣徒。” 他从哪儿找一个值得被他牵肠挂肚的圣徒给玛丽呢…… 马特若有所思:“圣徒的标准是什么?” “一颗全心全意信仰上帝的心,一个纯白的善良灵魂,最后、一个处子之身。” 波德莱尔说完翻了个白眼,“见鬼的,我怀疑玛丽掘地三尺能不能找出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出来,信仰?简单。纯洁的灵魂?哼哈、!更别说这个纯洁的灵魂还得是个倒霉透顶的——” 马特迟疑地开口:“我觉得、” “性功能障碍者。” “抱歉马特,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马特:“……” 好友此刻的静默在波德莱尔眼里简直蹊跷极了。 “嘿,伙计??” 这回,无比渴望逃离却怎么也无法付诸实践的人成了马特。 他可疑地沉默着,最终在好友狐疑的眼神里,认命而疲惫地开口:“我觉得我符合你口中‘圣徒’的标准。” 波德莱尔:? 滴答、 滴答、 滴答、 等等这段沉默是不是有点久了? 虽然不觉得以波德莱尔的聪明脑瓜会误解自己的意思,马特还是决定澄清顺便破个冰。 “不用担心,我不(是性功能障碍者)、” 后半句话没出口,马特只听到一句充满歉意又秃噜得飞快的叹息钻进耳朵。 “抱歉马特,我不知道你是ed。” ? …… …… …… 马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叫出这个小混蛋的名字—— “波、” “德、” “莱、” “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第 10 章 波德莱尔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马特。 后者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前者沉密的秾绿眼珠里,天花板上有了年头的大块霉斑如蛛网龟裂。 静谧顺着蛛丝攀爬,缄默吞云吐雾地蔓延,直到它们即将触及马特,波德莱尔忽然笑吟吟地举起双手,一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嘿、唱诗班男孩,别生气、” 然而马特没有被他刻意昂扬起来的语调迷惑,名为不同寻常的气息几乎抵着鼻腔送进了他的肺。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心怀鬼胎的人显而易见。 而马特——马特宁愿自己猜不到它。 “修、等一下,事实上我有件事瞒着你,你走后不久我就接受了棍叟(stick)的——” “不,马修·默多克,你想都别想。”波德莱尔干脆利落暴起施咒,速度远比未来默多克律师的嘴皮子来得更利索,“■■■■■!” 尾音落地。 马特的辩解来不及出口,便眼睛一闭,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 很好。 一个安静的、不会长腿跑去找吸血鬼女王的马特。 波德莱尔俯下身,端详着这个胆大包天到妄图拿自己当诱饵的家伙。 实话说,如果提议送死的人不叫马特,而是叫随便什么迈特、肯特之类,他早就假惺惺地挤出两滴鳄鱼眼泪,称颂着名为高尚的墓志铭,敲锣打鼓地将人送上绞刑架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马特,要命的马修·默多克。 波德莱尔恨不得扒开马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否则怎么会有人痴迷于一往无前地为他人牺牲呢? 他可不想好友到了于绝望中向上帝祈祷的境地,才后知后觉耶稣之所以成为上帝,同他掌心的两个血洞全无干系,而是祂本就是上帝。 “自寻死路可不是一个好死法,亲爱的——”波德莱尔拿起马特身边的拐杖(stick)掂了掂,这就是后者话里话外的依仗?一柄可拆分的、内置绞索和其他小机关的拐杖? 得了吧,换做他是瞎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导盲杖加装刀片和枪管。 他的唱诗班男孩还是太善良了。 “还你,你的神奇拐杖。” 波德莱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酒精带给他的影响仍在持续,以至于直起腰时,他听到全身骨头嘎吱作响。 老天……他真该听杰克的,少喝两瓶。 然而木已成舟,现下么…… 波德莱尔看向衬衫下隐约隆起的肌肉,缓缓地、坚定地扛呃、扶起马特。 “伙计、你真该看看我不及格的体育课成绩单,你就会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ps.你真的可以适当考虑减肥了……至于你ed的小秘密,放心吧,我会为你好好保管——” 走到床边的波德莱尔如蒙大赦松手。 嘭、睡美人回到他散发着朽木味的高塔。 而邪恶魔法师么,则准备在这张硌腰的沙发上将就后半夜了。 不过,他真是一个好朋友不是吗? …… …… 萨姆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迪恩昨天喝得半醉,窗帘被他拉得有一搭没一搭。 老旧民房里灰尘无处不在,这些微小颗粒远比温彻斯特一家更像这栋楼的居民,所以当第一束阳光挤进窗帘缝、与灰尘雀跃共舞时,萨姆被吵醒了。 萨姆在睡眠方面向来不如迪恩有天赋。 约翰·温彻斯特的猎魔人职业注定了温彻斯特一家从不久居一个地方,在萨姆无尽的搬家记忆里,迪恩从不因为第二天的新环境困扰,无一例外睡得像头死猪,直到次日被闹钟或者萨姆叫醒。 就好像对迪恩来说,过去明天的新学校、新同学和如今明天的吸血鬼女王一样,没什么重要的。 也是,在这个地狱关不住恶魔,狼人和吸血鬼大摇大摆喋血街头的时代,少年萨姆那些小小的人际关系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而青年的萨姆则早已学会脚踏实地了。 他的大学申请文书还没润色,还有一些从图书馆借的有关吸血鬼的各种民俗和研究书籍……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力所能及…… 早餐的话,肉桂卷好了,昨天迪恩经过面包店橱窗的时候就差把眼珠子留那儿了。 还有窗框处的盐,被太阳照得有点化了。 这一条调味料铸成的防线据说能阻止恶魔,迪恩每个喝得烂醉的夜晚都不会忘了这道防御工程,不过谁知道呢,他们还没真正遇见过恶魔…… 纷杂的思绪渐渐归拢,萨姆从那缕小小的光亮通路上挪开视线。 当然,离开卧室前,他没忘了替熟睡的迪恩加固融化的盐线。 这个时间,波德莱尔肯定没醒,那家伙昨晚简直酩酊大醉,杰克么,按常理,骨裂的人也该多休息—— “……早?” 萨姆略微讶异地看向厨房里的黑发男人,围裙、锅铲、还有照顾到睡眠人士的低火炉灶,看来骨裂对对方来说不是问题。 “我一会儿要做份肉桂卷,你和你……搭档吃吗?” 说实在的,尽管这两人在某些时刻默契十足,但萨姆认为他们在相当意义上仍是陌生人,而不是打趣时的“那种关系”,甚至连“搭档”也存疑。 “不用,谢谢。”说完后,锅铲顿了顿—— 瞧,这就是他为什么说这两人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因为即便他和迪恩吵架,如果有谁问他“要给迪恩带一份肉桂卷(或是别的什么)吗?”无论答案对错与否,萨姆做决定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秒。 而这两位,陌生地像顶天了滚过两次床单的炮友。 现在,萨姆决定为其中一位解决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ok,我会给他留一个的。” “……”杰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只是把那个半面焦黑的鸡蛋放进盘子里。 焦黑的鸡蛋、焦黑的面包、和一把没泡过牛奶的干巴谷物,组合成糟糕透顶的一个三明治。 萨姆开始佩服杰克了,他只在迪恩和厨房最陌生的头半年,偶尔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的老哥会将那些糟糕的厨房实验品通通倒掉,接着尴尬但理直气壮地拿出一大包谷物圈和牛奶,充当那一顿早餐或晚餐。 后来,至少在做饭这件事上,他俩都游刃有余了。 就比如现在,萨姆从兜里取出打火机,娴熟地对付这台时灵时不灵的老式炉灶。 身侧传来叮咣声,他用余光瞄了一眼。 是一副刀叉离开了橱柜。 呃、刀叉? 萨姆错愕回头,黑发男人正以一种安静、典雅但不失迅速的姿势,扫荡着餐盘里的、勉强称黑乎乎的两块为食物。 ……好吧,考虑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两个猎魔人和……用刀叉吃三明治姑且不算什么稀奇事—— “原谅我迟来的疑问,但你们、我是指你和他、看起来不像猎魔人。” 虽然萨姆不想这么形容他的老爹,但猎魔人的确是一群亡命之徒,枪炮和流亡组成他们的一生。 波德莱尔显然与这两个词毫无瓜葛,这家伙浪荡得优雅,那张闪闪发光的脸加上无与伦比的能说会道,放在学校保管是兄弟会的一员,谈遍啦啦队的那种。 而杰克——萨姆的眼神在对方布满老茧的手上顿了顿。 他太奇怪了,从头到脚都是。 非要说的话,这个男人像一条汹涌奔腾的暗流—— “绝佳的警惕性。”暗流先生说道。 尤其把提问的时机放在放两个陌生人和一具尸体进家门三天后。 萨姆:“……” 这个操着美国东部口音的家伙,祖上绝对有讨厌的英国佬的血统。 杰克:“我不是猎魔人,也不是魔法师。” 所以波德莱尔是魔法师,那么。 萨姆:“你们怎么认识的?” 杰克看了他一眼。 “我游历到英国时,一个吉普赛人叙述了一则预言,三天后,在寓言中恶魔开的酒吧里,我们喝了杯酒。” 哈、一杯酒。 萨姆撇撇嘴,俗套至极的开头和故弄玄虚的引子——等等、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关键词。 “你刚刚说谁开的酒吧?” 杰克平静地回答:“恶魔。” “恶魔开了什么?” “酒吧。” “你们在恶魔的地盘上干什么?” “喝酒。”杰克顿了顿,“如果你想知道得详细些,那是一杯黑方。” “……谢谢,不过我对你们的调情细节没有任何兴趣。” 好消息,世界不会毁灭了。 因为住进他家的一对男同性恋,不仅敢在恶魔的大本营里搭讪调情,最重要的是,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坏消息,这个世界果然是疯了。 算了。 “……世界还是毁灭吧、”萨姆喃喃道,没有发现杰克在听到“世界毁灭”时略显微妙的神情。 “如他所言,你们最好去布鲁克林‘见识’一下那位……‘复制人’。” 噢、萨姆懂了,危险将至,而他们是需要被清退的无关人员。 好吧,介于世界已经有人拯救了,他相当乐意。 前提是有谁能把倔得像头驴的迪恩从地狱厨房拽走。 杰克放下刀叉,看向阳台。 “有人早有准备。” “这该死的、透光的垃圾窗帘……”一道沙哑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从阳台处传来。 萨姆感觉到他的眼角正在抽搐。 “操!”伴随一声痛呼,谁被什么绊倒又狠狠跌在地上,“狗屎太阳!就差顺着眼睛,把我的脑袋烧穿一个洞了!” 现在抽搐的换成嘴角了。 终于,背负拯救世界重任的魔法师踉踉跄跄地推开阳台门。 “嘿……早上好萨米!早上好、”波德莱尔看向布鲁斯时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适应室内外的光线变化,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噢、杰克,你起的可真早。” 像是生怕得到回应似的,波德莱尔飞快地切入下一个话题:“老天,你们不知道现在有几百个黑色光点在我的视网膜上舞动,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瞎了——没准我现在就该预定一把加特林拐杖。” 在场的两人显然没能听懂波德莱尔关于神奇小拐杖的callback。 毕竟唯一能听懂的那个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将一直睡到明天。 布鲁斯看向那截过长的睡裤裤管:“宿醉引起的光敏性,你应该走楼道的门,而不是翻阳台。” 他眼神停留得有点久了,三秒?还是五秒?以至于某人的喉结心虚地滚动了一下。 波德莱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虽然他和布鲁斯实质上没有发生任何关系,但调完情的当晚钻入另一人的被窝并且被暧昧对象当面撞破?行行好,即使是他也会良心不安的好吗—— “也许是因为我的衣服脏了……?” …… 见鬼!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不过波德莱尔飞快找到了新的辩护角度:“你知道的,马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萨姆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嘴巴上,适时清了清嗓子:“咳、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们捅到教会的,现在是自由社会。” ? 波德莱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萨姆不明所以:“呃……迪恩也不会,我保证?” “……” 操/你的温彻斯特! 好吧,这下他真没辙了……咦、等等,波德莱尔忽然眼睛一亮。 对不起了马特,在21世纪,朋友偶尔也是可以用来献祭的,比如现在。 下一秒,客厅里响起一道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声音。 “马特是ed!” 萨姆:……? 这种情况下说抱歉是不是不太合适? 推门出来的迪恩:“哇哦——我听到了什么?马特他是、、” 布鲁斯的餐叉平静地叉穿那块焦黑的面包。 “……”波德莱尔总觉得哪里隐隐作痛。 萨姆眼疾手快地从锅里盛出肉桂卷:“早餐是肉桂卷,有谁想来一份吗?” 迪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哼萨米,你怎么知道你亲爱的哥哥想吃肉桂卷。” 感受到那道令他如坐针毡的眼神消失,波德莱尔猛的松了口气。 感谢温彻斯特!他必须来一份这救命的肉桂卷。 “谢了伙计!” 波德莱尔迫不及待伸手探向最后一个盘子,结果抓了个空。 ? 他下意识扭头,企图对截胡肉桂卷的强盗行径发表强烈谴责,忽然鼻尖擦过温热的什么,不等他定睛,眼前的喉结伏动,一个冷淡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头骨响起。 “我给你做了份早餐,在微波炉里。” “……哇哦、”波德莱尔干巴巴地欢呼。 宿醉的第二个坏处就在这里了。 他体内没有彻底代谢掉的那部分酒精,如撒旦一般催化了每一处感官,使他轻而易举地闻到面前男人身上淡淡的尼古丁气息。 这支美妙的卡丝烟被享用的时间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它曾被缓慢燃烧,而今犹吐露芬芳,引诱着波德莱尔凑近些、再凑近些。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一道只有两人听得清的气音说:“我的确承诺过‘随时’,但、现在,你确定?” 波德莱尔如梦初醒,随即眯了眯眼:“你故意的?” 从昨晚趁醉顺走了他所有的烟,到一大早特意蹲点、甚至这个狡猾的男人为了看他出丑提前点了一根烟—— “有没有人说过你调情的技术很烂?” 布鲁斯不置可否:“如果不是有的人一遇到问题就变成沙地鸵鸟的话。” 过度亢奋、轻率夸大、思维奔逸……这些回避发作时刻的坏毛病简直成了他阅读波德莱尔行为的使用引导手册。 而现在,坏脾气魔法师正用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瞪着他,用力地、恨不得咬他一口地—— 布鲁斯若有所思:“没人说过。” 毕竟在哥谭,为了得到他的钱,他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波德莱尔痛苦地闭眼:“……” 这就是他今早尤其不想面对杰克的原因,这个男人惯会无视所有表象,执着地将所有他逃避的赤裸剖开。 包括现在。 “我们还是回到爱心早餐的部分吧……”调整好情绪的波德莱尔轻巧地拂开肩膀上的手。 至于调情的部分么,小心眼的魔法师微挑着眼尾睨了杰克一眼,无声开口: “这才叫调情。” 错身间,指尖轻击。 是摩斯密码,布鲁斯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数着节奏。 ··---,2。 ----·,9。 解码刹那,布鲁斯无法抗拒地抬头,恰巧撞进一双挑衅的绿眼睛。 t-o-n-i-g-h-t …… …… …… 两分钟后,餐桌前。 波德莱尔悔恨交加地举着刀叉,盯着餐盘里各黑了一面的两个煎蛋、一半夹生一半熟过头的卷心菜、外焦里干的面包片,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就给我吃这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第 11 章(已修) 最后,布鲁斯用一支丝卡烟贿赂得到了波德莱尔对这顿早餐的豁免权。 尽管波德莱尔不知道他的吸烟管辖权什么时候让渡给了杰克,不过。 “我原谅你别具匠心的烹饪技巧。” 说着,他点燃这根宝贵的香烟,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完好无损的滤嘴,深深地吸了一口。 摄入尼古丁的刹那,他前脚咒骂的刺目光线后脚变得温暖而令人沉醉;迟钝的思想齿轮开始转动,甚至向前飞奔;就连盘旋在厨房垃圾旁边的蚊虫的运动轨迹,都成了几何美学。 呼—— 波德莱尔缓慢地吐出一口白烟。 活过来了。 一柄叉子三两下卷走了盘子里卖相糟糕的早餐。 “安德鲁今天抵达曼哈顿,我会找他谈谈。”波德莱尔灌了一口牛奶,把嘴巴里那一团味道奇怪的东西吞了下去,接着他看向温彻斯特兄弟。 “另外,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你们昨晚提到流浪汉和死猫?” 迪恩:“是的,那是一只饿坏了的老吸血鬼,虚弱得基本没有攻击能力,我和萨米经过他时,这老家伙正趴在死猫上吸血,旁边就坐着那个散布瘟疫谣言的流浪汉。” 萨姆眉头微皱:“你是想说,玛丽正在不遗余力地扩大族群?” 波德莱尔摇摇头:“不,扩大族群没有那么简单,转化一只纯血吸血鬼即便是安德鲁也要耗费三五天。废弃法庭里的关押着的族群,不过是玛丽的耗材罢了。” 这则突如其来的情报叫布鲁斯神色微凝。 耗材,意味着注定失败,无功而返。 一个活了几世纪的女王不可能是蠢货,所以玛丽·西沃德、连带着她掌控的整个吸血鬼族群都是诱饵,也只能是诱饵…… 那么,真正的猎人与猎物呢? “和吸血鬼没有关系。” 波德莱尔仍然表演着他的稳健,继续道,“我怀疑迪恩口中的‘瘟疫’,是天启四骑士里的‘瘟疫’。” ??? 萨姆和迪恩面面相觑。 波德莱尔想了想,开口:“‘我看见羔羊揭开第一印,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一截长长的烟灰堕到手上,波德莱尔轻嘶一声,抖了抖烟灰,一道喑哑的声音接替他着说了下去。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显而易见,猎人来自地狱。 “《圣经新约》末篇《启示录》关于末日四骑士的描述。” 而那只可怜的、被天罗地网围剿的猎物—— 烟头的猩红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波德莱尔讶异地看向杰克:“……恕我直言,你看上去不像信教徒。” 布鲁斯的眼神不动声色得可怕:“只是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你认为天启四骑士之一的瘟疫在地狱厨房?” 他必须搞清楚波德莱尔的计划。 不是那些粉饰的、避重就轻的、顾左右而言他的,而是那座酝酿在平静海面下的庞大冰山——它究竟是什么? 波德莱尔同样审视着杰克,保持阅读习惯和对圣经原文信手拈来可是两回事。 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我相当私人的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萨姆的视线不住地在两人间来回跳跃,现在的情况可把他也搞糊涂了。 他无法分辨,天启四骑士仅仅是波德莱尔为劝离他和迪恩找的借口,还是说真有这么回事? 迪恩则更直截了当,什么《圣经新约》《启示录》,文绉绉的话都说不明白了:“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波德莱尔挑眉:“调查是否真的有瘟疫在地狱厨房扩散?至于染上疫病的风险么,别担心,午夜老爹精通巫毒法术,而他的大本营恰好在纽约。” 迪恩狐疑道:“听上去你早有预谋,如果你生怕连累我们——” “我们会去找他的。”出乎意料的,率先应下的人竟然是萨姆,“然后尽快回地狱厨房查清楚说法的源头。” “噢、” 波德莱尔小小地惊讶了一声。 他预计里,说服萨姆要费些工夫呢。 “那么事不宜迟,祝二位……旅途愉快?” “嗯哼。”萨姆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卧室拿包。 “嘿,萨米,别那么急,我还没吃完早餐……记得拿上我枕头下的手枪……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迪恩抓起剩下的肉桂卷,一股脑塞进嘴里,向卧室跑去。 没有后顾之忧了。 波德莱尔当即松懈下来,垂眉抽了一口烟。 他屈着一条腿,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抬头看了眼迪恩的背影,低头又抽了一口烟。 一盘完好无损的肉桂卷推进波德莱尔余光里。 “太甜了。”男人的语调平淡,就好像刚才非要跟他抢这口食物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波德莱尔翻了个白眼:“你到底什么毛病?” 然后他接过了杰克手里的叉子。 味道不错。 黑发男人开口:“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波德莱尔没有理会这个陈述句,一口接一口吃着他的肉桂卷。 “瘟疫不是个借口,对吗?” 显而易见的讯问技巧,引导思维、逐步施压、层层递进、点到为止——杰克运用得很熟练,但波德莱尔厌恶这个。 “所以的确有什么在地狱厨房。”一只恶魔。 咔哒,被放下的金属餐叉发出清脆的响声。 波德莱尔烦躁道:“你就不能控制你那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哪怕一秒吗?” 面前的男人无动于衷。 “它是什么?”一只强大的、无法被阻止的地狱恶魔。 “哈、”波德莱尔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问问你聪明的小脑瓜呢?” “它是什么?”他需要答案。 “没有这个东西。” “它是什么?”由此得以确认。 “我能解决。” “它-是-什-么?”你不会在十字路口同恶魔交换你的灵魂。 “……” 波德莱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比天启四骑士好一点,是魔神涅加尔,地狱的秘密警察。” 也是康斯坦丁对付过的地狱恶魔之一。 “涅加尔领导的永罚军团喜欢地下工作,改造策反是他的老本行,颠覆、煽动、散播流言,扰乱族群、碾碎众志成城。” 但涅加尔的出现反而是一个好的预兆,因为它证明了波德莱尔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的灵魂对恶魔来说价值连城。 等等,杰克沉默得太久了,这很反常。 波德莱恩于是故作轻松地摊摊手:“没准作为毁灭世界的首席功臣,地狱魔神们认为我比路西法更适合执掌地狱呢。” 今天的第四次,第四次回避真正的问题。 布鲁斯咽下一声叹息。 一个真正自私自利的家伙,断不可能流落到满面愁容地在阳台上喝闷酒的境地,更不至于大清早受某种折磨无法安睡从而上演浮夸喜剧。 他的回避、他的焦虑、他无比英勇的决心、以及深藏在决心背后无时无刻不在颤抖的恐惧。 这才是有关波德莱尔的一切真实。 而没有人能在看清楚后做到放手,即便布鲁斯也不行。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节点必须搞清楚。 “马修·默多克,他没有出现的原因?” 好问题! 波德莱尔几乎要跳起来为这个男人鼓掌了。 那么他也有个问题,就是杰克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发现的?! 波德莱尔翻来覆去地思考,他来回踱步,原地打转,却怎么也无法避免杰克的眼睛——这双该死包容的、告慰的、叫他无所遁形的钢蓝色眼睛! 以至于他整整压抑了五秒,在第六秒时还是忍不住暴躁:“向我发誓你不是那群狗屎风衣帮*派来处决我的卧底!” 发泄,很好。 布鲁斯为这句终于到来的气急败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没人该独自承担这一切,即使是未来的毁灭者。更何况,毁灭者的名字叫波德莱尔。 他回复得相当俏皮,也相当的不合时宜:“我从没说过我不是。” 被迷人笑容闪了一脸的波德莱尔绝望了:“……” 就非要在这种时候勾引他吗?在他情绪崩溃的边缘? 他绝对不会承认杰克得逞了。 尤其当那双犯规的蓝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绝、对、不、会! 波德莱尔按捺着恶狠狠咬他一口的冲动,没好气地呛回去:“我以为至少在我们两个之间,我才是那个不知廉耻的混球。” 布鲁斯的微笑更大了一些:“你对我知之甚少。” “……” 操/你的杰克、操/你的荷尔蒙、操/你的求偶心。 波德莱尔决定让这位落魄绅士见识见识什么叫粗鄙:“bitch!” 布鲁斯面不改色回敬:“jerk。” shit! 波德莱尔痛苦地靠在椅背上,跛脚凳不堪重负地吱呀吱呀。 他盯着餐桌上那些渗透进木头的陈年污渍,滴溅扩散的,像一坨被锤烂的脑浆。 波德莱尔算是明白了,真正毁掉他的不是预言,而是他跟前这个名为“杰克”的男人。从他在酒馆被这个男人吸引的第一秒,他就被命运嚼过的口香糖恬不知耻地黏上了。 鬼知道他有一万个谎言可以编造,却哪怕没有一个可以幌过面前这双蓝眼睛。 布鲁斯察觉到波德莱尔的软化,“体贴”地得寸进尺:“我假设我不在被清退名单上。” 先是马修·默多克,再是温彻斯特兄弟,波德莱尔绞尽脑汁让所有人有个好结局,除了他自己。 “孤注一掷不是一个好计划,你需要一个帮手。” 波德莱尔仍旧盯着那块污渍,它们现在像他的脑浆了:“你的谈判技术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高明。” 布鲁斯平和地问他:“那么它奏效了吗?” ……或许杰克的出现就是上都夫人为了向他证明,他永远也不会像康斯坦丁那样强大。 波德莱尔屈服了,颓唐地。 “是圣徒,玛丽束缚住该隐需要圣徒的血,并且是大量的,显而易见。而我们的小天主教徒马特恰巧符合圣徒的标准。” “天知道。马特只是个可怜的瞎子,如今的世道虽然不算好,也没落到让一个残疾人上祭坛的地步。” “我对你的观点没有任何异议,但是。该隐。”布鲁斯神色微动。 继玛门、涅加尔之后的第三方地狱势力? 波德莱尔早有预料:“是的,那个该隐。行行好。我不想解释第二遍了。” 布鲁斯沉吟了一会:“玛丽给出的最后期限是?” 波德莱尔的绿眼珠缓缓转动,盯着他,一眨不眨。 “有时候我真切地怀疑你在整个事件里所扮演的角色——” 例如现在。 布鲁斯张了张嘴,低叹一声,承认:“……只是尽我所能确保事态维持在可控范围。” “哈、”波德莱尔心平气和地指出两个事实,“那他妈的叫控制欲,以及、控制狂先生,我想你知道你不符合圣徒的标准,对吧?” “——我知道。” “我会解决这个。” 波德莱尔简直匪夷所思:“你在开玩笑?这根本不可能——” “ipromise。” …… …… “明天午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第 12 章 09:02 “早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迪恩试图向萨姆表述那种奇怪的感觉。 “没有,你指具体哪里?” 萨姆扯了扯背包带子,这一分钟的第三次遥望公路尽头。 他们刚刚刷爆了最后一张信用卡,以至于被察觉端倪的出租车司机提前赶下车,不得已改换搭乘便车。 但今天运气似乎格外没站在他们这边。 “瞧,我们遇到了连老爸都没碰上过的世纪难题对吧?吸血鬼、恶魔、天启四骑士。”迪恩掰着手指挨个数,数得心惊肉跳。 结果呢,早餐的所有人都在表演若无其事,甚至包括萨姆。 “你有事瞒着我。” “车来了。” 萨姆专注地看着公路前方,发动机的轰鸣和车屁股后的滚滚尘土淹没了迪恩的话。 他甚至听到几声尖啸,老天,那一定是辆放着震天响摇滚乐的改装车。 然而随着“车”的迫近—— “嘶、萨米……我觉得那也许、可能、好像不是‘车’。” 迪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用四只脚、不、八只脚疯狂奔跑的怪物,而那所谓的发动机轰鸣,居然来自两只地狱犬的低吼和两个人头的尖叫。 没有丝毫犹豫,迪恩当机立断:“操操操操!!!萨米!跑!!!” 萨姆向来镇定的表情在看清“车”的刹那隐隐崩盘,他崩溃道:“迪恩,那是什么!!!地狱恶魔吗??” 但他不正是为了让迪恩远离狗屁倒灶的恶魔才离开地狱厨房的吗??这个世界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迪恩:“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波德莱尔说的‘瘟疫’??!” 萨姆赶忙拉着迪恩拐进一座废弃工厂,两条腿跑不过八条腿:“从这走!” 谁知下一秒,一樽更复杂、更诡谲的融合造物从拐角走了出来,其中一张长在蛇身上的人脸狺狺道: “无知的人类,竟敢将尊贵的涅加尔称为区区瘟疫!” 它拥有袋鼠的下肢,蜥蜴的尾巴,拳击手的粗壮手臂,螃蟹的口器,螳螂的复眼,以及一二三四五,整整五张人脸! “我们是永罚军团。”/“我闻到地狱的味道。”/“找到你了,地狱的钥匙。”/“现在。向尊贵的涅加尔阁下臣服。”/“作为地狱的新王——”/“那是我要说的话!”/“闭嘴!我才是这具躯体的大脑!” 恐惧的瘟疫流淌在迪恩的血管里,但流淌得久过了头,以至于迪恩从这坨有碍观瞻的东西身上挪开视线时,声音都变得麻木了。 “好吵啊……萨米,你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萨姆抹了一把脸,显然也没搞清楚状况:“没有,但我开始觉得呆在吸血鬼老巢和‘瘟疫’堆里是个好主意了。” “上帝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 趁着这堆脑袋还在吵,迪恩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圣水扔给萨姆,他自己则给手里的猎枪换上了银制子弹。 “祈祷至少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吧。” 坐以待毙可不在温彻斯特家族的字典里。 咔哒,子弹上膛。 迪恩给萨姆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左手探向后腰的手枪。 三、二、一 砰砰—— “放松、男孩们,一场误会。” 一个穿着黄色风衣的金发男人凭空出现这个破败的工厂废墟。 他没有骨头似的倚在布满垃圾标语的墙上,第一件事不是拦下那只朝两兄弟咆哮而去的“畸形造物”,而是活像个瘾君子,不紧不慢从烟盒抖出一根。 点燃、凑近、深吸、过肺。 与此同时。 砰!银质子弹撕裂螳螂复眼,血肉迸溅。 叫好声来不及出口,下一秒,迪恩眼睁睁看着疯长的血肉填上枪口:“萨米!” 萨姆扭头躲开怪物的右拳击,飞快侧身铲地绕后,顺势拧开瓶盖,将整瓶圣水泼上去。 滋滋滋、圣水顷刻蒸腾。 “啊啊啊啊——!!!”被泼到的两个头嘶叫起来,“杀了他们!!!” 刹那,复眼密密麻麻的小眼睁开,锁定迪恩。 轰! 来不及反应,迪恩被一尾巴扫到墙上:“咳、咳咳!” 萨姆一边开枪吸引怪物视线,一边咬牙切齿地朝看戏的男人怒吼:“劳驾,你面前有两个人快死了!!!” 呼——金发男人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他耸了耸肩。 “我没瞎。” “哇哦哇哦哇哦、瞧瞧是谁要做这个好人。” 其中一个脑袋用它尖细的、仿佛穿凿什么的竖眼警惕地看向金发男人,见后者没有搅局的举动,它咧嘴。 “等新王决出,你会很乐意到另一边加入我们,康斯坦丁——” “得了吧,收起你那套陈词滥调。” 话音未落,噗嗤。 这只疯狂的弗兰肯斯坦造物毫无预兆地解离、四散、爆炸,在迪恩眼前活生生成了碎肉块。 而抬头,金发男人仍然靠着墙,垂着眼皮抽着他那支该死的香烟。 金发、伦敦口音、魔法、要命的烟瘾,最重要的是烟盒上那只硕大的用开睑器撑开的蓝眼珠。 萨姆活了18个年头只见过一个人抽这种烟。 “你和波德莱尔是什么关系?” 听到养子的名字,康斯坦丁这才勉为其难抬眼瞥了萨姆一下:“我也有个问题,你们之中,谁身上有地狱印记?” 迪恩噌的一下爬起来:“什么意思?” “别激动,” 康斯坦丁夹住烟,取下来。 “那坨肉瘤就像设定好程序的低等鬣狗,只会追踪有地狱味道的灵魂,介于它们的目标原本不是你们,所以我问——” “你们之中谁和地狱做过交易?” 迪恩脸色铁青:“你恐怕搞错了——” 萨姆忽然出言打断了迪恩的话:“所以地狱厨房没有天启四骑士之一的‘瘟疫’?” 后者挑眉:“没有,不过涅加尔偶尔也散布瘟疫。” “误判的概率有多大?” “哼、” 康斯坦丁不知道想到什么嗤笑一声,眉眼间那些懒散的戾气反倒在这声嘲笑里消弭了七七八八,“那小子察觉到了?还算不赖。” “他让你们去哪里?” 迪恩看了一眼萨姆,见后者没有异议:“他让我们去找一个叫‘午夜老爹’的海地巫师。” 面前的男人听完不满地咂咂嘴巴,咒骂了两句“那个该死的肉/欲主义者”“找死的混小子”“没轻没重”之类的浑话,接着摆摆手道: “你们两个在事情结束前跟着我。从永罚军团下保护你们两只菜鸟——午夜老爹叫出的代价可不是那个小混蛋付得起的。” 萨姆为他话里的信息怔住了。 迪恩则一脸欣喜地开口:“这么说我们可以回去帮忙了?” 康斯坦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什么玩笑,同时对付永罚军团的疯狗和玛门手下的肿瘤块已经够我忙活的了,更别说现在要带上你们两个拖油瓶。” 他已经几天没睡了?算算时间,从小混蛋离家出走开始,一二三,整整三天! 饶了他吧,他早就不是能在派对上连续狂欢一礼拜的年纪了—— “要怎么才能对付恶魔?”萨姆冷不丁开口,神色沉凝,眼神坚毅,“我们可以学。” 迪恩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 急着用魔法不劳而获的数不胜数,但急着学魔法去找死的…… 康斯坦丁抖了抖烟灰,掀起眼皮:“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小崽子最后可别把账算到他头上。 11:47 布鲁斯站在马特的房门口。 这本该有扇门,但此刻这扇门消失了。 是障眼法,还是波德莱尔将整个房间移形换位了? 布鲁斯倾向于前者。 而要验证起来也很简单。 他闭上眼睛,接着封住听觉,最后是嗅觉、味觉、触感。 很久之前,久到布鲁斯还没离开哥谭的时候,他的童年玩伴扎坦娜曾向他展示新学的魔法。 “大部分普通魔法只是一种欺骗,欺骗你的眼睛、鼻子或者触感,更高级的魔法则欺骗规则。你以为盒子消失了,实际上是魔法让你以为它消失了。” “所以盒子还在我面前,只是我看不到它是吗?” “是的。” “怎么才能找到它?” “不要用你的五感,而是心灵,坚信它仍然在这里,现在,感受它是否在这里——” 咔哒。 布鲁斯拧开“不存在”的门锁,走进“不存在”的房门。 穿过屏障的刹那,他睁开眼,五感回归。 他看到了熟睡在床榻间的马特,那条歪歪扭扭的被子显然是波德莱尔替后者盖上的,因为连大发善心了都敷衍不到位的人,也只有坏不到底又好不透彻的某个家伙了。 然后,布鲁斯过尖的视力叫他恰到好处地注意到马特枕边的几根金发,以及、一件两件散乱在浴室里的,属于波德莱尔的衣服。 天主教徒。很好。 布鲁斯的视线从浴室未干的水渍上挪开眼神。 首先换上衬衣、领带、外套、西裤。 他和马特身形相似,这不难。 然后是眼镜、盲杖。 拿起盲杖的瞬间,布鲁斯意识到了它的不同寻常。 比起盲杖,这更像一件武器。 一件量身定制的武器。 绝不是波德莱尔口中一句超乎寻常的感官可以敷衍过去的程度。 布鲁斯的肌肉无声绷紧了,他预感到交换身份的旅途将不会很顺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圣徒的血。 针头扎破血管的第一秒,床上的马特倏地睁开眼睛,条件反射死死钳住入侵者的右手、反拧,紧接着左膝屈起,以膝盖为支点从床上瞬间暴起。 布鲁斯顺势朝他反拧的方向翻滚、肘击,借马特吃痛卸力刹那,像一条滑溜的鱼眨眼间挣开束缚。 他没有战前内耗的习惯。 “冷静,我不是你的敌人。” 马特听到布鲁斯的心跳搏动有力而平稳,血管里的血液如江河奔流。 这不是一个谎言。 他缓慢地握了握取血的左手,除了一个针孔,没有任何异常。 马特脸色舒缓了些:“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布鲁斯斟酌他是否需要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马特也飞快意识到这一点。 介于魔法的后遗症仍然在他脑子里冲撞,他揉了揉太阳穴,整理思绪。 凭借微弱的光照来向,他判断出时间近午,而波德莱尔显然不在房间里。 过于优质的睡眠、圣徒、取血的布鲁斯…… 马特低声道:“是他的魔法。” 而布鲁斯取血是为了和他交换身份。 但,为什么? 布鲁斯轻巧地说:“显而易见,他更担心你。” 马特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尽管他可以理解成波德莱尔由于不了解他的过往从而过度担心—— 但马特选择同样轻巧地反讥:“也许是因为你不够友好。” 比如趁人睡觉偷偷抽血。比如总是过分低沉于是听上去脾气很大的语调。 ? 布鲁斯忍不住强调:“我-非-常-友-好。” 尤其是对波德莱尔——一个随时可能毁灭世界的家伙,他简直前所未有的,友好。 “好吧。相当友好的杰克。” 马特保证这句话不含任何讽刺意味,但布鲁斯吊起的眉梢显然不这么认为。 “既然我醒了,那么圣徒的部分依然交给我。”他理所当然地说。 布鲁斯态度坚决:“不。交换身份是最佳方案。” 要命、 这就是为什么他说杰克不够友好。 一旦意见相悖,杰克冷硬得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 “说服我。”马特沉声道。 “因为我需要你阻止他在十字路口/交换灵魂。” 考虑到波德莱尔的脾气没比在场任何一个更好—— 布鲁斯平静道:“相较我。你的成功率更高。” 闻言,马特的表情瞬间肃穆:“看来他做了二重保险。” “我会阻止他的。” 15:29 在教堂做礼拜的布鲁斯被打晕带走。 15:58 尖爪割开手腕时,布鲁斯捏破血包。 滴答、滴答—— 玛丽后背的原始之恶微微战栗,血之女王勾唇。 “带下去,关起来。” 17:01 【滴——嘿呀、这里是迪恩·温彻斯特,有事请留言。 杰克,务必转告波德莱尔,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学对付恶魔的咒语呢,叫他不用理会涅加尔(“还有玛门!”),对,也不用理会玛门,专心对付那该死的吸血鬼,给她点颜色瞧瞧!】 18:37 波德莱尔集齐召唤材料,返回地狱厨房。 20:49 马特捕捉到波德莱尔的心跳。 21:00 十字路口。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第 13 章 【首先是黑猫骨头。】 如果有谁认为魔法师的日常,是方块屏幕里上演的粗劣特效和施法时演员的尴尬呻吟,他就大错特错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因果报应。世界的法则本应是这样。 寻常人在约束下办事,像是规则啦、极限啦、公理啦,对吧? 而魔法师呢? “就到前面,那个坏了路灯的十字路口停下。” 老式福特一脚地板油逃离郊野,轮胎扬起的尘土混杂尾气呼啸着卷上天,失了支点又纷纷扬扬下落,落到扭曲的灌木阴影中。 冷白的月光里,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波德莱尔扯紧大衣领子,佝偻在坏了的路灯下,从口袋里拿出两截黑猫骨头放进盒子。 答案是,魔法师们作弊。 【然后是墓地的泥土。】 奉上无果之因,转头不劳而获,歪曲思想,扭转时空,让人们看到你想让他们看到的,毫无规则可言,将宇宙耍得团团转。 这就是魔法。 波德莱尔从另一个大衣口袋拿出墓地泥土。 “小心你付出的代价。” 这是他蜷在沙发里第一次翻开魔法书时,来自康斯坦丁漫不经心的告诫。 “你捉弄了秩序,它自会设法找东西补偿……小子,在这方面你最好相信我,绝对没错。” 墓土主人叫克里斯托夫,死之前,他是世上为数不多真心信任康斯坦丁的人之一。 波德莱尔最后一次见对方时,这个戴着圆眼镜的书呆子正饱受占卜灵视的困扰。 他仍然记得克里斯哆哆嗦嗦扶着墙走向康斯坦丁时,眼里迸发的希望之光。 “又出事了,约翰。你和我说过如果又出事了就来找你……” 康斯坦丁当然有办法,康斯坦丁总有办法。 “我保证我会找出消除这种痛苦的方法,而且很快就能找到,我发誓,好吗?但在此之前——克里斯,我们最好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发挥点作用——” 过去的波德莱尔坐在挂满动物骨骼的楼梯上,视野里,康斯坦丁按着克里斯的脑袋,把红色马克笔塞进对方手里。 “克洛伊顿的指南针,地球仪,克里斯,把你看见的在地球仪上标出来。” …… 三年后,一捧潮湿的克里斯从波德莱尔的指尖被均匀地撒在黑猫骨头上。 【最后放进你自己的照片。】 “欢迎回来康斯坦丁,你得到克洛伊顿的指南针了吗?” 波德莱尔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本魔法书摊开在他腿间。 “没有,你这个没眼力见的混小子……” 醉醺醺的康斯坦丁踉踉跄跄撞开门,拎着酒瓶的那只手,绷带渗着大块血渍。 随后,酒精上头的男人像是拥抱太阳一般奋力举杯:“——不过再也没人能得到它了。哈、大获全胜!” 波德莱尔偏了偏头,躲过那些飞溅的酒液,没有从魔法书上挪开视线:“包括来找你的那个书呆子。” “……” “康斯坦丁,他也是‘大获全胜’的一部分么?” “当然是,只不过不凑巧他刚好在代价那边。” 康斯坦丁轻描淡写地放下胳膊。 “趁早享受宇宙拱手送上的免费午餐吧,总有一天你也会习惯这个的。” 习惯心爱和珍视的一切被一点一点当做祭品,习惯失去曾爱过的每个人、曾视若珍宝的每样东西。 然而即使因为伤痛和羞愧变得痛苦、纠结并且堕落,仍然无可救药地上瘾魔法带来的不可思议感觉。 成为宇宙最聪明的混蛋,将所有人玩弄得团团转,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世间所有愧疚与悔恨都无法破坏这种快感—— “……克里斯,你嘴里的书呆子叫克里斯托夫·伯德。” “好的康斯坦丁,我现在记住他了。” …… 此刻,午夜,十字路口。 照片里的波德莱尔被关进盒子,遇到了撒得到处都是的克里斯。 于是照片里的波德莱尔快乐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克里斯。” 【召唤成功。】 不过康斯坦丁,他永远不会习惯这个。 只有这一点,他万分确信。 波德莱尔低头点了支烟,看向凭空出现的女人。 “我要交易我的灵魂。” …… …… “瞧瞧说出这句美妙丧气话的甜心是谁?” 猩红涌上巩膜,美艳到邪恶的女人迈着猫的步子走向波德莱尔。 后者看上去糟糕透了,脸上全无血色、两颊瘦削,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一个漂亮又憔悴的猎物极大愉悦了恶魔,她咝咝吐信,如伊甸园的蛇。 “你召唤了我。” 波德莱尔凑向滤嘴的动作顿住了。 “如果恶魔的大脑皮层还没光滑到一/丝/不挂,又或者你的红眼病没有恶化到把你变成一个瞎子——是的,显而易见,是我召唤了你。” 女人脸色一沉,她脸上的皮肉抖动着,唇角却反其道上扬。 “别太高估你自己。我知道你的一切,修普诺斯·波德莱尔·康斯坦丁,我们都知道。” 波德莱尔满不在乎:“好极了,免了我自我介绍的工夫。” 女人的胸脯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深呼吸,如果你要和一个康斯坦丁交易,那你就必须忍受这个。 忍受他们恶劣的天性,以及忍受他们信手拈来喷洒的毒液。 更何况……成功近在咫尺。 只要这个一无所知的小畜生傻呵呵地交出他的灵魂。 她重新开始微笑,以不符合恶魔的亲切和循循善诱:“你想要交易什么?” 波德莱尔掀起眼睑,瞥了她一眼:“我要那女人剩下的灵魂。” 恶魔以一种审慎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交易灵魂? 她眯了眯眼,怀疑道:“这可真是……很不康斯坦丁的一笔交易。” 波德莱尔本该为某个名字大发雷霆,但他没有。 他只是懒洋洋地开口,口吻却不容置喙:“你只有一次机会,不行就换人。” 这可不行! 坑一次康斯坦丁,同时还能成为自家老大的股肱之臣。 只有傻子才会把天大的好机会拱手让人。 “当然没问题。”恶魔毫不犹豫应下。 “但我有个条件。”波德莱尔说。 恶魔颔首:“理所应当。” 拿完整的灵魂换半个,没有附加条件才叫人怀疑。 “我要求你必须在明天午夜零点,毫秒不差地取走我的灵魂。” “……”它听到了什么?明天? 恶魔后知后觉怀疑起耳朵来。 尽管都是诱骗灵魂,但不同的恶魔派系,手段自然也不同。像玛门,就利用勾起人类的“金钱欲”,在人类还不上高利贷的那刻摘取果实;而他们,十字路口的恶魔,则是阿撒兹勒的手下。 钱、权、名、无灾无难,恶魔能为人类做到一切,只要献出灵魂。 当然,你不能指望人类一点也不享受就乖乖奉上灵魂,所以取走灵魂通常在契约结成的十年后。 特殊情况,例如波德莱尔的要求(加上一点小小的从中作梗),则在交易达成的一个月后。 灵魂契约不比其他,一旦结成,归属权定下,即便路西法也无从干涉。 所以十字路口恶魔并不担心这一个月中波德莱尔被其他恶魔得手。 唯一的问题是,是什么让一个康斯坦丁迫不及待提前献上灵魂—— 恶魔忍不住再一次确认:“你是说你要把一个月的期限缩短到明天?”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波德莱尔的语气超乎寻常的淡薄,“你手里没有任何能与我谈判的筹码。” 恶魔一愣,下一秒便咯咯笑起来:“康斯坦丁啊康斯坦丁,瞧瞧你教出的小自大狂——” 它话锋一转,恶意溢出:“如果我现在就毁了那个女人的灵魂呢?” 果不其然,波德莱尔看了过来,奇怪的是,眼神里既没有惊慌,更没有后悔,相反,自那双墨绿到发暗的瞳孔深处,某种被极力掩饰的笑意,一点一滴渗了出来。 “那我将会非常、非常、非常惋惜。” 波德莱尔咬字极慢,慢到恶魔看清张阖间双唇被微微挤压的磨人弧度。 恍惚间,名为震慑的恐惧丝线从口舌间探出,一根两根三根,拧成股,不分由说从恶魔女人躯体的喉管伸入,一圈两圈缠绕住肺、收紧—— 刹那,无须呼吸的恶魔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窒息。 “……七天,”恶魔听到女人的声带震动,那是它自己的声音,它退让了,同时仍然坚守,“最短七天。” “那么,回地狱去吧。”波德莱尔垂眸,自顾自抽了口烟。 余光里,路面本该在行车荷载下被碾碎而挤压、密实的砂石,以一种隐晦的、极难察觉的频率开始蠢蠢欲动。 恶魔仿佛察觉到什么:“不、你不能……” 它才是恶魔!而面前的小子不过是一匹被盯上的猎物! 被整个地狱视作囊中之物的“猎物”平静地宣读了对猎人的判决—— “回地狱去,然后换个有能力取走我灵魂的恶魔来。” 随着波德莱尔的裁决落下,顷刻间,无数只无形的手自地狱里攀出。 “不!!!”恶魔这才慌乱起来。 它尖叫:“是我回应了他的召唤!!!是我!!!” 然而恶魔们可不讲究先来后到。 它们急不可耐地抓住同僚的躯体往下拽,它幻化的皮肤和血肉像蜡一样滴滴答答融化。 它嘶吼着,狂乱的恶魔之力倾泻而出,将它迫不及待从地狱爬出的同僚一个一个踹回地狱。 恶魔急切地看向金发青年:“我同意!我同意你的条件!我保证在明天午夜零点,分毫不差地取走你的灵魂!!!” 回应它的是寂静。 它只能咬着牙齿加码:“还有那个女人!你现在就能拿回她的灵魂!并且我许诺永远不再有恶魔回应她的召唤!!!够了吗??你这个赌徒!!!” 波德莱尔在恶魔彻底堕入地狱前终于开了口。 “你真幸运。” 他赞赏道,在只剩半截身体的恶魔跟前蹲下来,居高临下欣赏它奋力拼搏的狼狈姿态。 “流浪小狗和被落井下石的人是我的软肋——” 争端停止了。 恶魔不顾散落一地绞碎的断肢和血,连忙撑起胳膊凑上前,用重新拼凑的女人的脸,一寸一寸蹭过波德莱尔垂下的指尖,它嗓音甜腻,为即将到来的胜利。 “我的荣幸——” 波德莱尔避开它的讨好。 “你知道我的性取向。” 恶魔吃吃笑起来,黑雾涌动,收拢碎骨血肉,几秒后,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黑发蓝眼的男人执起波德莱尔的手,印下浅浅一吻:“当然,如您所愿。” …… …… 依旧是那盏坏了的路灯。 波德莱尔蹲在路基上,手里夹着新一支静静燃烧却未被享用过的丝卡烟。 长长的烟灰游离而上,灼烧到滤嘴之前,他抬起头。 皎洁的月光为皎洁的马特勾勒出皎洁的描边。 这可真好看,波德莱尔想道。 “你来晚了。” 马特的汗浸湿白衬衫,那柄波德莱尔口中的神奇小拐杖此刻一分为二,中间以绞索相连—— 他就差飞过来了,但仍然晚了一步。 马特分不清他该苦涩还是愤怒,或许两者皆有。 “而你对此早有预料。” 波德莱尔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为马特额头、鼻尖那些晃呀晃的晶莹汗珠,也为他得逞的诡计。 “笼罩你房间的隐匿魔法持续到明天午夜。 11点47分,有人进入了你的房间,我猜是杰克,二十分钟后他离开了。 你一直呆在房间里,直到下午3点42分出门,7分钟后折返房间。 五年前你带我去过教堂,玛吉修女给我的热牛奶和白面包美味极了。 一个成年男人从公寓到教堂来回需要十五分钟,但我的朋友是一个叫马特的好伙计,所以我认为七分钟足够了。” 波德莱尔眼神滑向马特的手,绞索回收、两端搭扣,它从简易钩爪重新变回一根朴实的盲杖。 他继续道:“杰克与你交换身份,而你被派来阻止我。我很庆幸你失败了。” 血液汹涌着撞击血管,手里的盲杖被捏得嘎吱嘎吱地响: “所以你中途离开曼哈顿,又在足够晚的时间回来,并且挑了一个足够偏僻的路口,就为了趁机避开我,好方便快捷地向恶魔献上你好端端的灵魂?!” 马特在生气,而且是相当生气。 但波德莱尔无视安抚的选项,只是果断地将好友的怒火推向新一轮的高潮。 “因为我的灵魂值得一个高价,而你的灵魂,恕我直言,尽管它美妙得像女神的裙摆,但在现有困境下,它不值一文。” …… 静谧,一如披在两人身上如水的月光。 “……混蛋,”马特疲惫地说,“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个置若罔闻的小暴君、一意孤行的独裁主义者…… 偏偏他却对此束手无策。 “我真高兴你看清了我的真面目!” 波德莱尔扔掉那颗白白在空气中耗光青春的烟头,快乐地跳起来。 “萤石粉、蜘蛛眼、月桂、颠茄、槲寄生、一只净化过的老鼠——” 马特感觉他的偏头痛愈发严重:“等等、等等、这些是什么?” 波德莱尔笑眯眯地说:“沙发上的女人醒了,我希望尽快把这位麻烦小姐送回伦敦,尽管她十足美丽。考虑到我的传送魔法并没有那么稳定,刚才那些是阵法所需的材料。” “我会尽快找齐它们的。”马特听上去好些了,但没有好太多,“我想你已经知道杰克被玛丽带走的事情了。” 波德莱尔轻快地说:“是的,那正是我要去的地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第 14 章 再次踏入这座废弃法院,波德莱尔格外平静。 尽管头顶剥落的墙皮细碎地扎进他的头发和领口,不遗余力地给他本就坎坷的人生更添波折; 还有道路两侧密密麻麻,藏匿了比上次更多吸血鬼的囚室里,新旧皈依者们一同没完没了地锤击不太牢靠的铁门; 最后是手持天平的正义女神,她的剑与天平一同溅满了玛丽处决的人类的血—— 一切不祥征兆交织出一条地狱之路,只为铺在波德莱尔脚下。 地狱犬在身后,死亡在眼前。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提前贩卖了灵魂。 这意味着一无所有与孑然一身。 而这样的人再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了。 啪、啪! 玛丽拍响手掌,清脆的声音由黑暗迅速辐射,散布到法庭的每个角落。 刹那,躁动的皈依者们屏气敛息。 “好了,孩子们!欢迎我们的救世主回家!” 嘭! 数不清的蝙蝠争先恐后从监窗飞出,尖啸着一圈圈在法庭天穹狂热盘旋。 波德莱尔昂起头,眯着眼睛扫视这支逐渐成型的军队:“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忧什么吗?” 玛丽微微一笑:“放心、亲爱的,我不会抽干马特·默多克的血——” “我担心头顶那些可爱的小家伙憋不住它们的屁股。” 玛丽:“……” 被捆在椅子上的布鲁斯:“……” 不愧是波德莱尔,再危急都要先一逞口舌之快。 或者朴素点说,嘴贱。 “这群吸血鬼归‘我’管,” 波德莱尔为她的咬牙切齿程度吸了一口气。 “我,而不是什么单细胞的穿着蓬群的中世纪蠢蛋。” 好极了,玛丽的獠牙没准儿在碎裂边缘,否则他怎么会听到咔咔声。 哈、最终之战胜利于吸血鬼女王在千百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牙周炎——开个玩笑。 不过波德莱尔向来更尊重女性些,于是他贴心地没有提及牙齿健康的话题,而是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骑士礼:“遵命,我的女王陛下。” 他的小把戏恰到好处地取悦了玛丽,证据是她的开诚布公。 “如果你是来带圣徒回去的,那么你可以放弃了。不过我向你许诺,等到明天结束便会放了他。” 波德莱尔:“然后由我带走一具缠上绷带就能摆进金字塔的法老?饶了我吧,bloodymary*。” 玛丽没有对他的双关语发表任何看法,她毫无波澜:“这是为了对抗该隐的必要代价。” 又是代价?他可真讨厌这个词。 波德莱尔耸了耸肩:“事先声明我不会做任何有利于该隐的事,但我的确要带他回去,现在。” 玛丽脸色一沉:“你在戏弄我?” “正相反。” 波德莱尔看向杰克,男人出众的脸蛋被墨镜遮了大半,长翅膀的吸血鬼显然不是天使,于是不可避免的,杰克脸上那些微小的血痕、磕碰一览无遗。 他不禁叹了口气,为杰克被弄花的俊脸,当然也为玛丽所遭受的蒙蔽。 “我来帮助你。” “……” 玛丽没有从他的潋滟眼神里瞧出一丝一毫对她的善心,如果非要有,那也是对“马特·默多克”的脸的善心。 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波德莱尔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支火机。 簇!一丛火苗从火机口升腾,焦灼烟纸,点燃烟草。 吸气、呼出—— “你们抓错人了。” 没有任何先兆,玛丽的瞳孔噌地竖起,暴涨的敌意惊起几只蝙蝠,零星的扑棱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但波德莱尔好似完全发觉不了似的,指着椅子上的杰克继续道:“这位,是我美妙的情人,杰克·肖;而好巧不巧,你要抓的圣徒,是与杰克样貌相似七分的马特·默多克。” 他从大衣里取出一袋温热的血:“我美丽的女王陛下,为了帮助你,我特地取得了真正的圣徒血,不知这功绩是否足以解救我的情人。” 玛丽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王座,因暴怒而处于失控边缘的黑暗力量,在台阶上留下一连串幽黑的残印。 她鲜红的头发宛如滴血,又如旧日支配者的触手,张牙舞爪整备左右。 “你在愚弄我。” 波德莱尔坦然回视:“我在帮你。” 红光闪过。 布鲁斯被缚住的左腕割开一长道口子。 滴答、 “圣徒”正在流血。 滴答滴答、 玛丽背上,原始之印一片死寂。 滴答滴答滴答、 如风暴前极致压抑的平静。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一个临界点。 伴随波德莱尔愈发沉静的眼神,刹那,红色风暴席卷整座法庭。 轰! 炸开的玻璃碎片裹挟着成百上千滴吸血鬼的血砸下来。 波德莱尔没有躲,反而仰起头,着迷地注视着被玛丽狂暴魔法误伤的、四散奔逃的吸血鬼,他喜欢看他的对手落荒而逃,即使那些落到他脸上、手上的吸血鬼的血,正在与他身上的血混为一谈。 “真有意思,吸血鬼的血居然也是红色——咳咳咳、、” 是玛丽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以为我只能被你的小把戏牵着走吗?” 吱!随着第一只吸血鬼一声厉鸣声援母亲。 第二只第三只……吱!吱吱!!吱吱吱!!! 氧气在流失,波德莱尔的瞳孔已然失焦,他听到胸腔里心搏骤停,然后是意识的逐渐丧失。 但他仍旧没有一丝反抗,因为玛丽不会让他死。 “开、个咳咳、价……” “马特·默多克。” “除、除了这个。” “你自找的。” 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扣进皮肉,生理反射叫波德莱尔拼命挤压肺部最后一口氧气,嗬嗬的喉咙像烧焦的风箱。 “——嗬嗬、我、” “你说什么?”玛丽松了手。 波德莱尔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他头一回感受到连呼吸都是一种曼妙。 他想要扯松领口放更多氧气进来,但几次三番没能举起那只抖得剧烈的手,他懦弱的身体背叛了他。 “哈——哈——字面意思,献上我自己,换取他。” 玛丽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你调换了圣徒,又主动送上门来,你以为,我还会落入你的又一个圈套?” “调换圣徒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一道喑哑的声音插入了他们,是布鲁斯。 他明明对着玛丽说话,眼神却定格在波德莱尔身上——持续抽搐的眼球,颤抖的惨白嘴唇,几乎将整个人浸湿的泪、汗、血,和脖颈上青紫的恐怖掐痕。 “真是对好鸳鸯。”玛丽轻轻一挥手,布鲁斯脸上的墨镜便横飞出去,断裂的镜腿在眉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果然不是另一个瞎子。” “嘶——”波德莱尔不顾烧灼的喉咙,倒吸一口凉气,痛心疾首但不是为了自己,“行行好,别再毁他的容了。” “……”玛丽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她想说什么,但又预感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成为这对狗男男调情的兴奋剂。 但波德莱尔可没打算放过她:“别摆出这副表情玛丽,你和安德鲁搞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我们过分多啦!总不能你们吵架了,就强迫全天下的情人都吵架吧?我和杰克可好着呢!他早上才亲手为我做了爱心早餐,昨晚还趁我不注意偷走了我兜里仅剩的烟,计划提前五十年帮我预防肺癌呢!他太爱我啦,就和安德鲁爱你一样!” 听出这段长文字核心在于倒数第二句控诉的布鲁斯:“……” 他一时没维持住情人“爱的眼神”,瞪了波德莱尔一眼。 一直拿余光瞥布鲁斯反应的波德莱尔,立马指着“爱的证据”大声嚷嚷起来:“瞧瞧我的好情人,他的视线可一秒都不舍得从我身上挪开呢!” 明明被掐的人是波德莱尔,但此刻呼吸困难的人却成了布鲁斯。 后者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弃了叫某人嘴上把点门,免得又把玛丽惹毛的叮嘱念头。 因为玛丽已经又被惹毛了。 她的头发气势汹汹竖着,尖锐的声音气急败坏:“别拿你们肤浅的喜欢和我们比!尤其是你!” 波德莱尔无辜地眨眨眼:“我怎么了?” “阻挡在我和安德鲁之间的,是他残留的懦弱人性、是血统与权力、是整个吸血鬼族群的保护和解放、是你们这群该死的蛊惑他的‘朋友’……但绝不可能像你——” 玛丽猛地顿住,一时间她竟然无法找出一个足够滑头的词形容波德莱尔对这个冒牌圣徒,轻佻、肤浅、下流的态度。 她索性控制几柄小刀,刀尖对准那张波德莱尔钟意的脸蛋,直截了当地威胁:“如果我现在就毁了他的容貌呢?” 波德莱尔立马拍拍屁股站起来,当机立断朝门口溜去,绝口不提将人带回去的事。 “明天见,玛丽。那包圣徒血免费送你了,我想对付该隐够用了。” 布鲁斯:“……” 玛丽:“……回来。” 波德莱尔于是回来,彬彬有礼:“请问我那貌美如花的情人的脸……” 叮铃咣当! 短刀嫌弃地掉了一地。 “你刚刚说要用自己交换他,”玛丽眯了眯眼,“怎么交换。” “灵魂契约。”波德莱尔不慌不忙地说,“一则完全有利于你的灵魂契约。” 灵魂契约分很多种,一方为奴的仆从契约、彻底交付信任的对等契约、有限差遣次数的临时契约…… 除非是完全交付自己的仆从契约,否则,以灵魂契约的特殊性,加上康斯坦丁这个姓氏的狡诈,保持极高警惕的玛丽绝不会同意签订。 但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变成任人差遣的奴仆。 玛丽冷笑一声:“难道你想成为我的侍从?” “只比那略逊一筹。” 波德莱尔翠绿的瞳孔在暗夜里流光溢彩。 他始终保持微笑,即便身着一身旧大衣,仍旧显得优雅又礼貌。 “我无法共享你的能力,但你可以,同时,你能随时掌握我的动向、情绪,判断我每句话的谎言与真实,甚至、在必要时刻有限次数(三次)地‘命令’我。” 平心而论,波德莱尔提出的条件极富吸引力,尤其是其中判断谎言与真实的部分。 但玛丽没有上钩:“到此为止?” 波德莱尔笑容微僵,接着在玛丽眼皮子底下一丝一缕地收回了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已经是我能提供最优渥的条件了。” 你还想要什么?总不能把命也交给你。 玛丽从他脸上读出这句话,红唇扬起:“我要你被我转化成吸血鬼。” 波德莱尔:“贵人多忘事,那我怎么使用天使之刃为你杀死安德鲁呢?” 玛丽莫测地盯着他:“别吸食人血,那样你就依旧能使用天使之刃,也依旧能变回人类。” “但是从吸血鬼变回人,需要转化者的血。”波德莱尔替她说下去,“而我想要变回人,就必须在事成之后回来找你。我说的对吗?玛丽阁下。” 玛丽赞许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看到波德莱尔粲然一笑。 “你高估了我的自制力。我连酒吧偶遇的性感帅哥都忍不住睡了又睡,你怎么能够保证我在转化成吸血鬼后不吸食人血?我想进食欲望对吸血鬼来说一定极难忍耐,对吗?” 玛丽沉默了。 她竟然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究其原因,那些被命运选作救世主的人,无一例外拥有高洁的品质和极强的忍耐力,一如她曾经的丈夫安德鲁。 然而波德莱尔与上述提到的美好品德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看看他那副轻易就食髓知味的浪荡模样吧,倒不如说,是与美好品德彻头彻尾的背道而驰。 玛丽像是更一次认识到波德莱尔似的,细细打量着她面前这个以貌取人、见风使舵、将明哲保身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家伙。 她选中的,也是命运选中的家伙。 “我们继续谈谈你的灵魂契约。” “当然没问题。处于你对我始终如一的怀疑,它将单单维持36小时,以及由于灵魂契约的某些共同特性,作用于灵魂的损伤将会共同承担——” 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玛丽嗤笑一声:“你想让我从该隐手里保护你的灵魂?” 聪明反被聪明误,看来这小混蛋死到临头仍然不知道,即便该隐疯狂到撕碎全世界的灵魂,都不会动他的。 波德莱尔眼神微闪,嘴上仍旧卖力推销:“相当划算的买卖不是吗?尽管一个合格的绅士不该问女士的年龄,但比起我微末的、指甲盖大小的灵魂,作为吸血鬼女王的你拥有浩淼无尽的灵魂。即便损伤了一个我,对你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这是实话。 如果该隐是原罪,玛丽就是仅次于原罪的现罪。 她的灵魂之强悍,即便把波德莱尔消耗殆尽都伤不了玛丽多少。 “我同意。”玛丽最终说道。 “我同意和你签订灵魂契约。但你依旧得喝下我的血。” 纯血吸血鬼的转化需要耗费心力,但感染不同,只要伤口碰到吸血鬼的血,便会被动转化成低阶吸血鬼。 这才是玛丽忽然提出转化的真正原因,波德莱尔早在傻愣着当木头人的时候,就已经被感染了,而她不容许一只劣等吸血鬼影响计划。 不过波德莱尔刚才又是插科打诨又是长篇大论,玛丽现下懒得同这个不自知的蠢货浪费口舌。 “我在‘必要时刻’可以命令你,不是吗?那么这是三次中的第一次,我命令你成为我的初拥。” 波德莱尔睁大了眼,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眼睁睁目睹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抬起。 眼见事态超出掌控,布鲁斯皱紧眉头:“波德莱尔!” 被叫到名字的人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最终来到血之女王面前,以一位骑士该有的真正礼节单膝伏跪,在女王膝前,指尖撩开颈动脉处的碎发,向女王献上他留着可怖指痕的白皙脖颈。 布鲁斯不再坐以待毙,蓄力、猛地爆发,利落挣断粗麻绳,就近捡起小刀。 下一秒,短匕裹挟着恐怖的裂空声朝玛丽袭去。 然而后者只略微抬眼,哗啦啦——无数蝙蝠围拢上来,而接连钉穿七八只蝙蝠的匕首最终堪堪停在玛丽猩红的眼珠之前。 玛丽畅快地勾起唇角:“你对他的爱就纯粹多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第 15 章 玛丽捏住匕首,指尖翻转,须臾间匕首首尾调转。 刀尖划开波德莱尔的肌肤。 脉搏在白腻的皮肤下急促跳动,鲜红的血珠前仆后继鱼跃而出,无与伦比的甜美血味瞬间弥漫整片空间。 扑簌簌扑簌簌—— 一阵由无数细小摩擦和振翅汇聚而成的洪流汹涌而来。 布鲁斯忽然想起几分钟前,另一场被玛丽操控的族群风暴。 而当时的波德莱尔就任由头顶混杂着蝙蝠血的玻璃碎片浇透了自己。 布鲁斯停止攻击,若有所思回头。 视野里,第一扇囚室门轰然倒下。宛如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紧接着第二扇第三扇……直到最后一扇囚室门倒坍,巨大的回响接踵而至。 刹那间,整个法庭连同地下室、顶壁都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不、活过来的不是法庭。 十字路口/交换的灵魂、与玛丽签订的灵魂契约、玛丽无法使用的天使之刃、“被迫”转化成纯血的波德莱尔…… 的确,玛丽下达了“命令”。 但,“命令”真的由玛丽下达吗? 一个猜想不可遏制地成形。 而验证它也很简单。 布鲁斯看向被蝙蝠吞没的王座,透过隐约的翅膀缝隙,波德莱尔尚未被转化的、苔绿色的眼睛正遥遥地盯着他,像燃烧的月亮、又像腾窜的火焰,流露着奇异而跃动的某种闪光—— 在这种温良的就范中,布鲁斯抓住最后一块拼图。 天使之刃真正要处决的,是波德莱尔自己。 哗啦啦,仿佛为了奖励他,黑压压的蝙蝠从他头顶掠过、俯冲。 下一秒。 噗!噗噗!血雾成片爆开。 纯粹暴力加上血脉震慑,上一秒失控的族群,下一秒整齐划一飞向穹顶。 “乖孩子们……”玛丽轻笑一声。 紧接着,獠牙深深嵌入动脉。 绿眼睛痛苦着颤抖合拢,再睁开。 布鲁斯松了匕首,放任波德莱尔变成他想成为的吸血鬼。 …… …… 猩红的舌尖舔走残余的血珠,如果不是该隐点名要的人,她可真想把对方吸干。 玛丽的手意犹未尽地在他柔软的金发里穿梭。 “控制你的进食欲,别让我再‘命令’你。” 波德莱尔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这副新身体。 舌尖舔舐过獠牙,感受到血脉里滋长的钦慕,他微微偏头,颤抖着长睫吻过玛丽的掌心,温柔而缱绻。 “当然,我的‘母亲’。” 这原本将是她最完美的造物……玛丽遗憾地松了手。 没有丝毫犹豫,波德莱尔将他的“母亲”甩在身后,转身、几乎是迫切地向杰克走去。 他微笑着,本该亲昵的神态却因某种暧昧不清的邪恶而尤为夺魂摄魄。 “走吧,我的‘情人’。” 在玛丽的目光里,波德莱尔笔挺着背,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法庭。 然而就在踏出法庭大门刹那,他的游刃姿态便像扎入针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无法抑制的喘息从喉间溢出,波德莱尔佝偻地像只煮熟的虾。 成为吸血鬼没那么好受。 数倍扩大的感官叫那些作为人类时轻而易举被过滤的声音—— 胶质鞋底挤压碎石的嘎吱声、尼龙摩擦声、车轮滚过沥青的声音。 甚至血液冲撞血管、脏器搏动、肌肉挤压拉扯……每一道声音都成了一根绵密的针,一股脑地一根根扎进耳朵。 还有那些叫他喉管收缩、舌根犯呕的气味。 餐厅后门的腐烂食物、遍布街道的尿液和排泄物、混合酸臭与酒精的刺鼻呕吐物、潮湿的墙壁和排水沟口久未清理的霉菌、和那些低劣的违禁物品,帕/立太/特还是地/布卡/因? 更别说血管里几近沸腾的血。 波德莱尔觉得他快疯了。 如果不是杰克在旁边,他恨不得当场拧掉自己的鼻子再割下两只耳朵。 别指望他会放过肚皮里那该死的反刍的胃。 他将会像拧麦尔肯女士的老旧灯泡那样,细致又小心地把这些不肯放过他的器官挨个拧下来、剪开、摊平了放在阳光下…… 天、他真的快疯了。 我也快疯了。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话。 如果没有什么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的话—— 倒不如杀了我吧。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相当及时,除了有些用力过头。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叫波德莱尔迟钝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对方冰凉的蓝眼睛。 “噢、杰克……” “杰克……”波德莱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将思绪从该死的吸血鬼感官上挪开。 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 他肯定有什么话要和杰克说的,快想想,什么都好。 你闻起来香极了。 不!不是这个!克制你的进食欲!那个声音尖声叫嚷。 你是不是答应过和我上床。 是的没错,吸血鬼的进食欲通常伴随着性/欲,但行行好,不是现在! 波德莱尔绝望地盯着这个紧抿着嘴唇的、一言不发的冷漠男人。 他听到了杰克加快的心率,那些奔流在血管里重新分配的血液,他听到杰克受交感神经刺激扩张的支气管、对方加快的呼吸…… 一切生理表征都表明了一件事。 他在生气。声音说。 “你在生气,为什么?” 那双蓝眼睛扫了他一眼。 口吻生硬。 “我没有。” 得了吧,他快气疯了,和我一样。 波德莱尔想他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说点好听的。 “马特告诉我你被玛丽绑走的时候,我很开心——” 看来我们对“好听”的定义有所不同。 “我不是指你被绑架我很开心的意思,我是说你真的遵守了承诺——我没料到这个,要知道康斯坦丁从来不把对我的承诺当回事……” 不、先等一下,说真的,停止过度分享,你和杰克没那么熟。 “好吧、我不怪他,因为他也不把对别人的承诺当回事。我敢打赌他对每个带回家的小妞说过‘下次见,亲爱的’,然而我没见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第二次,这很容易让我产生我是特殊的错觉——” 操……你真的疯了,我就说变成吸血鬼不是个好主意! 但是要我说,杰克,这都得怪你。我们原本没打算变成吸血鬼来着。 “我是说从没人能在他的公寓呆到第二个晚上,而我住在那里!虽然要清理他那些该死的酒瓶和碾得到处都是的烟头,他他妈的从来不把烟蒂安安分分碾进烟灰缸里,就像那些扔得到处都是的安全套……扯远了,我原先说到哪里?” ……别回答这个疯子,杰克,算我求你。 “他不把对你的承诺当回事。” 我恨你,杰克。 但你猜什么,关于这疯子,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是的,是的。他说要带我‘见识见识’,然后我像等待戈多一样等他,等他真心的不真心的朋友一个个来又一个个走……要我说他们都在找死,可这些找死鬼倒是带我‘见识见识’了。我还可以举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例子—— 但你不是戈多,你也不是找死鬼。 你就只是答应我,然后,做到了。” 并且仍然好端端活在一个离我们触手可及的位置——这就是你说这番话的原因。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我是说我们,有一点点卑鄙。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说考虑过、主动结束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听听这艰涩的声音吧,听听他横冲直撞的血液,还有仿佛在打搏击的心跳。 可怜的、不善言辞的杰克……或许我们应该放过他…… “一段好的关系不该消耗你、放任你对他过度依赖,更不会削弱你的自主性和自我价值感。你有权选择让自己被尊重、被滋养的关系模式,而非困在单方面付出的动态中。你值得一切,一切最好的,唯独不是一个出轨成性的男人。”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出轨? 我以为我们扮演的角色是个沉溺在过去里的需要帮助的软蛋,但结果是暧昧对象以为我暗恋我的养父??? …… 好极了、这真是宇宙诞生以来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 我可应付不了这个,伙计。 吸血鬼波德莱尔仅存的一丝理性,或者说人性,在这一刻彻底心如死灰。 他一头扎进吸血鬼波德莱尔烧昏头的原始冲动里,义无反顾地了结了自己。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仍被噪音困扰的吸血鬼波德莱尔,根本厘不清杰克的用心良苦。 他一边对抗咬一口杰克的吸血鬼原始本能,一边苦恼地敲敲脑袋,喃喃道:“我感觉有什么消失了……” 布鲁斯无可奈何地捉住他的手。 消失的是他的怒火。 只有他自己知道复盘出波德莱尔真正计划的那一刹那,他到底多恼火。 波德莱尔不相信他,不相信马特,不相信迪恩和萨姆,不相信身边的一切,却独独把赌注尽数压给了恶魔和吸血鬼。 多么荒谬的两个名词。 就好像让恶魔和吸血鬼帮忙反倒比让他们帮忙更可靠似的。 布鲁斯如此恼怒这个事实,恼怒到他但凡细想一次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走到今晚一步,到底暗藏了多少随机应变和没打算兑现的承诺,他的胸口就气得发疼。 然而波德莱尔就这么随随便便浇灭了它。 用喋喋不休的艳红的嘴唇,用恋恋不舍的看过来的亮晶晶眼睛,用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被他亲手捧出来的心。 尽管每一片心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布鲁斯还是投降了,并且投降得轻而易举。 他甚至为波德莱尔的一切坏习惯就此找到缘由,顺理成章替对方抵赖,抽烟、酗酒、撒谎、独行侠都不是这小混蛋的错。 但如果不是波德莱尔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嘿、杰克,务必转告波德莱尔,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 嘟! 拇指猝不及防擦过“结束键”。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硕大的红色按键,反复确认耳朵听到了某个名字,几秒后,他重重按下重播键。 波德莱尔在杂物间里昏昏沉沉地蜷着。 沙发上的女人正被马特护送去就近的高级酒店。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迪恩的声音混杂着滋滋的电流声欢快叫嚷着。 【“嘿、杰克……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学对付恶魔的咒语呢……”】 【“嘿、杰克……我和萨姆正跟着一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 【“嘿、杰克……‘康斯坦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第 16 章 有哪里不对。 留言播放到第三遍时,布鲁斯思考起回来路上隐约的某种失控感。 迪恩说话间有汽笛声,距离最近的纽约客运码头大约在55街至大道的哈德逊河畔,地狱厨房的西侧,正常交通状况车程十五分钟左右。 温彻斯特兄弟离他们很近。 换句话说,康斯坦丁离波德莱尔很近,并且正在替对方处理涅加尔和玛门。 前者并不像后者口中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后者对此心知肚明。 这其实有迹可循。 波德莱尔始终焦虑着,但又没到某种程度,因为他潜意识里暗自确信有人托底。 真正出问题的人是布鲁斯自己。 或者说,被引导的人是他。 吱呀——门开了。 “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至少这句话的主人没把它当个问句。 透过没被完全磨花的钢制手把,布鲁斯扫了眼倒影中畸变的人像。 他不动声色按掉电话留言,保持如常神色转身:“迪恩的留言,他让我转告你、” “我对那些没兴趣。” 波德莱尔、不,或许该称他为吸血鬼波德莱尔,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上,彻底沦为猩红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电话机前的男人。 “我问的是‘你’,难道我还不足以引起你的全部注意吗?” “波德莱尔”一步一步靠近,当视线落点转向布鲁斯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时,他的喉咙滚了滚,近乎迷醉地伸出了手。 一只手截住他的手腕。 “魔法?” “波德莱尔”轻笑了一声,对杰克的察觉没有意外:“只是黑暗生物的特性而已,放大情绪阴暗面,让你变得不像你……” 他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意思,舔了舔嘴唇,绕回开始:“我在房间里听到了你的心跳声,它可真活泼、” 瘦长的手指灵巧解开大衣纽扣,探入。 只穿了两件衣服,很好。 手掌摊开,掌心迫不及待地贴上那颗心脏。 然后再一次被一只恼人的手挡住了。 布鲁斯握住他冰凉的手腕,没有脉搏,自然也无从凭借体征判断情绪可言。 “那么玛丽呢?” 作为屈指可数的顶尖吸血鬼,玛丽并不会带给他近似情绪不受控的感觉。 闻言,“波德莱尔”古怪地笑了一声:“是你盯得太久了。” 凝视深渊,深渊才会凝视你。 “就好比现在。” 手腕轻轻挣动,竟真叫桎梏的手松了。 隔着薄薄一层衬衫,“波德莱尔”虚虚握着那颗跳得分外热切的心脏,咬字极为缠绵。 “它跳得真快。” 见男人不再明显地抗拒,恶劣成性的吸血鬼将人搡着抵到墙边,尖长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那颗摇摇欲坠的衬衫扣子。 “我可以尝尝它吗?” “我保证只咬一口,只轻轻咬一口、” 布鲁斯没有说话,只是兀自垂眸,注视着“波德莱尔”近在咫尺、兴奋到战栗的眼睫。 心跳在他的胸腔里有力地跳着,而他能清晰感知到心室里愈加奔流的血液。 目睹生理背叛理性,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杰克的沉默显然助长了“波德莱尔”的气焰。 后者向来懂得自身优势所在,无论吸血鬼与否。 于是上翻的翠绿色瞳孔是为了注视杰克的蓝眼睛,微微战栗的呼吸是因为热烈地汲取杰克的体温,蜿蜒的指骨是为了—— 布鲁斯冷不丁按住胸口的手,那只晚一秒就要挖进他的胸腔、物理意义上握住他心脏的吸血鬼的手。 后者的表情倏地一冷,随即又勾起一个叫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猩红再一次覆盖绿瞳,獠牙悄无声息地探出,但话语间仍旧亲昵无间。 “我想吻你,杰克……” 他凑上前,呢喃着、试探着、得寸进尺着。 “我可以吻你吗?” 【“这很容易让我产生我是特殊的错觉——”】 “波德莱尔……”有谁的名字化作一声叹息。 “相当令人振奋的引诱——” 反旋小臂、侧步、踹向膝窝。 卸掉右肩关节、穿过金发的布鲁斯的手按向地板,砰、结结实实一声。 “我是指从头到尾。” 【“但你不是戈多,你也不是找死鬼。”】 布鲁斯的心脏仍然为波德莱尔剧烈地跳动着,以普通标准足以称得上是一次激进的“心动”。 激进到即便他分清了吸血鬼影响的部分,但依然有种分不清的错觉。 一根浸过圣水的绳子缚住“波德莱尔”的双手,并且打了一个标准的普鲁士绳结。 然后一只手捏住吸血鬼苍白过分的下颌抬起,在后者的诅咒出口前。 哗啦—— 圣水兜头而下。 将人尽数浇透。 【“你就只是答应我,然后,做到了。”】 是的,他做到了,又一次。 但某个明明已经把他划进计划却秘而不宣的家伙呢? 布鲁斯把脱臼的右肩安回去:“我以为寡言是我的习惯。” “咳、咳咳咳、下手轻点——你这混蛋。”波德莱尔掀起眼皮,回想起早上的冲突,他扯了扯嘴角,不轻不重地用杰克的话反击,“因为你对我知之甚少。” “吸血鬼的过敏感,我没用多大力气。” 布鲁斯拨开黏在他两颊的碎发,用的指腹,力道相当温和,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变成吸血鬼的?” 波德莱尔对他的收手心知肚明,毕竟见识过对方一脚把四个恶魔蹬出十米远的场景。 他只是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尽管杰克读懂了他的一切暗示,并在恰当的时机付诸了行动。 他别开眼神:“为什么不猜猜看呢,大侦探?” 布鲁斯看了他一眼,主要是看他冒尖的獠牙。 几分钟前,它们同那被牙齿碾得红肿的嘴唇一道,差点亲过来。 “踏入法庭之后。” 踏入法庭之后,惹怒玛丽之前。 也就是,见到他的时候。 体内躁动因短短一句回答变得冷峻。 杰克什么都猜到了。 从他选择对方作为自己被玛丽转化的托底,到出于根深蒂固不信任而下意识进行的隐秘的情感操控。 波德莱尔想抓出胃里翻腾的蝴蝶,他分不清是因为杰克过于难缠,还是因为被戳穿的他过于难堪。 他疲惫地说:“……接受你的帮助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在一段长久的、叫人窒息的死寂后,波德莱尔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如果我说答案是‘可以’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第 17 章 心脏自然是不能吃的,那么可以的只剩下亲吻了。 而波德莱尔在法庭的自述又实在精准。 “懒散、缺乏毅力、沉溺在虚幻的浅层感官刺激里无法自拔”,尤其最后一点—— 所以他可耻地心动了。 但有个问题。 波德莱尔舔了舔嘴唇:“事先说明,我对多巴胺上瘾没有抵抗力。” 不如说他对有成瘾倾向的一切都毫无抵抗力,例如抽烟、例如喝酒、例如买赌马券。 这些空洞成瘾和低级快乐构成了他短暂人生的所有享乐部分,他习惯了渴求时就得到,延迟满足是他的短板所在。 正因如此,波德莱尔对成瘾源的选择极为谨慎。 烟,可以;大麻,不行。 支持他看中的赛马或足球俱乐部,可以;常驻帝国赌场,不行。 享受出老千赢的几十、几百英镑,可以;献祭朋友再赌上小命捉弄秩序乃至把宇宙玩弄得团团转,不行。 …… 他能接受成瘾源在限度范围内影响他,然而一旦有反被控制的可能,他会毫不犹豫从源头切断。 可惜杰克不是丝卡烟,也不是随便哪个便利店都能买到的酒精,更不是赢来的英镑,他较真、顽固、甚至还是个控制狂。 放在平日里,哪一条单列出来都足以叫波德莱尔敬而远之。 可当这个控制狂好看到值得冒险一试的时候,他的原则又恰如其分地后退一步,并哄骗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于是波德莱尔决定试试。 “你可以放心,我的上瘾周期通常止步于一到三个月。” 他相当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滥情,以及交往中浅尝辄止的恶习。 布鲁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想谈,但只想短择,说白了,只想泡他。 他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一边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一边又把“肤浅的喜欢”理直气壮说成“多巴胺上瘾”。 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波德莱尔这个家伙。 不过倒也不算意外。 “比我预想的久一些。”布鲁斯说。 波德莱尔一挑眉尾:“我权且当做是你对我的夸奖。” 嗯,骄矜狂妄这方面也是,毫不意外,布鲁斯心道。 “那么我亲爱的杰克——” 波德莱尔拖长音调,眼神明晃晃地流连在男人那张淡色的唇上,它们惯会说些叫他恼怒的话,闭嘴的时候倒是很赏心悦目。 “你愿意赏脸过来点吗?” 叫波德莱尔惊奇的是杰克的依言俯身。 眼前,那张没有一处不在他审美点上的俊脸越凑越近。 身后,粗粝的指腹沿途一路探下,虚握住一截冰凉的手腕。 夜晚,静谧,气氛正好。 沙沙沙——手腕被什么温热的擦过,泛起轻微痒意。 正当波德莱尔本就情潮汹涌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一拍时。 他看见杰克的唇角似有似无地弯了弯,下一秒,紧缚的普鲁士结一松。 后者眼底划过微不可查的笑意:“我倒不知道你有征求我意见的习惯。” 波德莱尔:“……” 不就是变吸血鬼没通知你嘛,就这么记仇?还是说—— 他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早上说你调情技术很烂吧?” 布鲁斯不徐不疾地把绳子一圈一圈绕在手上,面不改色:“没有。” 他调情技术才不烂。 波德莱尔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咬牙切齿:“那你解开绳子就不怕我咬你?” 那双钢蓝色的眼睛扫过他又一次悄悄拔尖的獠牙,视线主人顿了顿,意有所指:“你可以试试。” 波德莱尔眯起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 …… 马特本该拥有一个尘埃落定的晚上,尤其在经历了从头到尾充斥着波德莱尔的一天以后。 不是说他对好友有隐而不发的意见,只是第一次和波德莱尔搭档的他意识到,如果非要夸奖同对方合作顺利,其盲目程度不亚于他的眼睛,还有他主修专业所代表的正义。 所幸,波德莱尔拜托他照看的女士,除了对酒店品质的挑剔了点,在其他方面的沟通还算顺畅。 地狱厨房及邻近周边没有明确标注的五星级酒店,女士选择了位于第五大道的一家,最便宜的套房要价1417美元一晚。 马特对这个价格暗暗咋舌,并表达了他恐怕无法垫付一晚的窘境,不过可以支持一通越洋电话。 房费的问题完美解决,马特同对方道别。 “女士,我的朋友——把你从地狱里带回来那位,他会尽快送你回伦敦。” “……” “请别担心,我们不是地狱的同谋,也没有和人签订恶魔契约的先河。” “……” “是的,尽快。一切顺利的话,我想明天就可以,地狱厨房危机四伏,我不建议你明天过来拜访他。好的,我会把你的感激转达给他的——不、这个就不用了,真的——再见,女士。” 马特婉拒了女士摘下来的一连串金手镯,匆匆赶回地狱厨房。 一条街外,他感知到了杰克的心跳,比寻常的快一点。 屋里还有另一道嘶吼声,没有任何人类体征。 唯独听不到波德莱尔。 马特神色肃穆,不敢耽搁,三两下越过屋顶,飞身、破窗而入。 伴随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伴随飞扬的玻璃碎片闯入屋内。 短棍贴地而行,一圈圈声波涟漪式扩散、遇障、反射,雷达感官将房间里的情形如实反馈给马特。 地板,一只吸血鬼坐在杰克腰腹处低吼着挣动,吸血鬼的右手腕被后者死死攥在手里,左手腕则捆在就近的桌腿上。 见表面处于下风的杰克实则牢牢占据主动地位。 马特松了口气:“需要帮忙吗?” 然而就在他出声的瞬间,杰克和吸血鬼竟不约而同戛然而止,房间进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那么短短几秒,马特简直莫名其妙。 他甚至忍不住敲击拐杖,再三确认雷达感官反馈给他的房间情形一如以上描述。 一只吸血鬼坐在杰克身的腰腹处,全身紧绷——这没问题。 杰克左手攥着吸血鬼的手腕,紧贴地板,高过头顶,逼得压在他身上的吸血鬼不得不俯身塌腰—— 好吧,稍微有点奇怪了,不过仍旧没什么异样。 再看杰克的右手,则牢牢握在吸血鬼的一节、呃—— 马特的思绪卡顿一秒,名为尴尬的气球越鼓越大,不分由说地堵住了他的喉咙。 但正如急刹无法叫停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马特在惯性驱使下,仍旧有所防备地、谨慎地、迟疑地补全了最后一个名词——腰。 并且杰克是以相当保护性质的姿态,放松地、愉悦地,握着这一节腰。 马特:“……” 他想他知道这个吸血鬼的身份了。 是不见踪影的波德莱尔。 拐杖敲击声猝不及防停了。 房间里进入沉默的第二回合。 几秒,或许更久。 马特成功抵抗住令从头到脚每个细胞尖叫的逃离冲动,干巴巴地重新组织了自己的问候:“……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用。” 布鲁斯制住身上的吸血鬼站起来,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有余裕解开“波德莱尔”左手腕上的束绳,重新缚住后者的手,双手。 “波德莱尔”更是被捆得习以为常,体征纹丝不变。 这一秒,马特忽然理解了昨天早上波德莱尔对杰克说的话——“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身体有变态的强迫症和控制欲。” 以及迪恩随后对玛丽中世纪爱情的点评——“二十一世纪的爱情也不错。” 是挺不错的,当然,如果撞破“对身体有变态的控制欲”部分的人不叫马特·默多克就更好了。 打断马特思绪的是“波德莱尔”的一声轻笑,不知道是否表演欲作祟,他的好友变成吸血鬼后,咬字间总带着奇异的古典腔调,听起来怪暧昧的,就好比现在。 “瞧瞧是谁回来了——漂亮的唱诗班男孩。靠近点、马特,我闻到了流淌在你血管里甜蜜的咳咳、咳!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杯圣水!——嘿、马特你回来了!晚上好咳咳、咳、停下、杰克,吸血鬼没法被淹死!我说够了——” 咔嗒、 一滴圣水不剩的玻璃杯磕在木桌上。 布鲁斯转向马特:“抱歉,我的失误。他清醒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转瞬即逝,今天的杰克、不,现在的杰克好像不太对劲。 马特指一切,语气、态度、眼神。 他古怪的神情引来波德莱尔的瞩目,后者眼尾飞扬,快活地一勾唇角:“因为某人陷入了对我无法自拔的热恋。” 一根毛巾摁在波德莱尔的湿漉漉的头顶,布鲁斯波澜不惊:“你对热恋的定义轻浮得让人叹服。” 马特不由自主侧目。 渴求、兴奋、警觉,代表杰克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显著升高,对波德莱尔的强迫性关注,则说明对方负责情绪的稳定和平衡的血清素下降到一定水平。 马特镜片后的眼睑微微抽搐——这可有够“波澜不惊”的。 他决定换个话题:“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布鲁斯:“防止一只毫无自控能力的吸血鬼喝到人血,以避免某人因其一意孤行的擅自决定含恨折戟。” 波德莱尔:“一个叫杰克的小心眼早上调情时棋差一着,晚上企图通过限制人身等卑劣手段扳回一局。” 布鲁斯忍无可忍:“……没有棋差一着。” 波德莱尔不甘示弱:“我的计划无懈可击。” “……”马特深吸一口气,“你们继续,我去趟教堂,很慢回来。” 波德莱尔眨巴眨巴眼睛:“为了补上白天的祷告吗?” 不愧是圣徒,虔诚到这个地步。 马特冷酷无情地否认了他:“不,去取点圣水防止你们玩过头。” 波德莱尔想了想:“那要不全取来吧。” 万一把该隐泼回放逐之地了呢。 的确。 布鲁斯颔首:“有备无患。” 看不到两人眉来眼去的马特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认真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 18 章 马特最终放弃了在教堂祷告一整夜的计划。 因为波德莱尔的情况恶化了。 “刚被转化的吸血鬼,尤其是纯血,对进食的渴求无比极端。” 说话的人是安德鲁,他的语调几乎与变成吸血鬼后的波德莱尔一模一样,奇异、古典,除了没有后者刻意拗出的暧昧口吻。 一周前,安德鲁失去了与玛丽的心灵链接,而原本躁动不安的吸血鬼,竟在此之后全部蛰伏。 意识到不妙的他原本打算联系上都夫人,借远古之民的预知能力感应玛丽动向。 正当他动身赶往纽约时,他的真名被波德莱尔召唤了。 “说实话我很诧异他能坚持这么久。”安德鲁说着,指尖化作利爪,割开手腕。 布鲁斯没有解开卡在波德莱尔獠牙之间的软皮带:“我尝试喂过他动物血。” 但无济于事,就连圣水也只能压制,无法彻底唤醒波德莱尔的神志。 “他不一样。”安德鲁没有计较这种隐约的防备态度,只是把手腕悬垂在波德莱尔上方。 红到发黑的血一滴一滴从静脉涌出,后者登时呼吸急促,剧烈挣动,连带绑到一块的餐桌反复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布鲁斯眉头微皱:“你指什么?” “他身上的气息。” 地狱的气息,梦的气息,黑暗混乱、放纵堕落、神秘、光怪陆离…… 这些波德莱尔与生俱来的特质,注定了他被转化成吸血鬼之后远比其它黑暗生物更难自控。 不过这涉及到连波德莱尔本人都不清楚的事情,所以安德鲁没有多说,只是赶在伤口愈合前,更深更用力地重新割开伤口。 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吸血鬼的极度敏锐在这时反倒成了折磨,他急切地昂起头,呜咽着张嘴舔舐悬在眼前的一截手腕,全然不顾拉扯间被软皮带在嘴角和脸颊勒出深红。 额间、眼睫、鼻尖—— 终于,当一滴血顺着脸颊流入唇齿,失焦的瞳孔挛动了几秒,聚焦、偏转,缓缓对准手腕主人。 “……好久不见,我的小伯爵。” 与安德鲁周身萦绕的黑暗气息不同,这位几个世纪前的贵族笑起来竟有几分腼腆:“好久不见,吾友。”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从没继承过父亲的爵位。” “哈咳、谁在乎呢,维多利亚小王子。” 要不是差点被血呛到,波德莱尔一定能笑得更放肆些。 安德鲁轻叹一声,其实他从前生活在16世纪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时期…… 不过他没再纠正波德莱尔,因为他确信没人比后者知道得更清楚了。 那些久远的梦,那些他同玛丽仍是人类的时光,那些他经历的暗黑岁月……除开当事人,波德莱尔是唯一亲眼见证过的了,尽管是在梦里。 然而,这个在他梦里被该隐的魔法波及到边角都要叫嚷好半天的一小团灵魂,眼下却绝口不提吸血鬼深入骨髓的渴求。 就好像每一根神经上爬满了蚂蚁,恨不得挖开自己的脑袋敲骨吸髓—— 安德鲁替波德莱尔擦掉脸上一塌糊涂的血,动作很轻,只是方才弥留眼底的笑意,现在却淡得几乎消失了。 “彻底解放吧。”他的声音优雅又柔和,“有我在。” 波德莱尔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依言闭上眼。 他向来神采飞扬的张扬五官收敛了,竟难得透出几分乖顺来。 紧接着,啪嗒——粗麻绳和软皮带掉落在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凭空冒出来的小蝙蝠,又急又快地扑腾着翅膀,闹腾得很,只是飞得歪歪扭扭,一副飞不明白的样子。 然而那双黑乎乎的豆豆眼又直勾勾盯着安德鲁愈合中的手腕。 大约适应了三五秒,小蝙蝠总算左摇右晃飞进掌心,爪子才落地,二话不说把尖牙扎进皮肤。 安德鲁摸了摸小蝙蝠沉迷吸血的小脑袋,被脾气很差的小家伙一翅膀挥开。 他莞尔一笑,不再打扰波德莱尔,然后连蝙蝠带手,一块揣进大衣口袋,揣严实了,这才抬头看向布鲁斯。 “他有没有提过玛丽下一步的打算?” 布鲁斯的视线在他鼓鼓胀胀的口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看向口袋主人。 安德鲁在不面对玛丽时,眼神向来平和,而平和的人又很招引小动物,比如一只吸血吸得晕头转向的小蝙蝠。 于是,当布鲁斯回答“他只提过一个时间点,今天午夜”时,就看到原本口袋里的一团的鼓起,鬼鬼祟祟一头扎进袖管,又一路从手腕拱到肩膀,最后从领口钻出来,瞪着圆溜溜的豆豆眼,叽咕叽咕地冲安德鲁大声嚷嚷。 “吱吱吱!” “吱吱吱!” 小家伙听着意见很大的样子,然而,布鲁斯听不懂。 偏偏有人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哑然失笑——又在笑,总在笑。 爬在波德莱尔神经上的蚂蚁一定逃出来了几只,还躲到了布鲁斯脑子里,否则他怎么会忍不住问。 “他说什么。” 正要回应控诉的安德鲁抬眸,这一瞥似乎注意到什么,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黑发男人。 很干净的灵魂,不过看久了,就会发现若有若无透着波德莱尔的气息,一点点,但非常隐蔽。 安德鲁提醒他:“你看得太久了,我说过,他不一样。所以在他变回人类前,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布鲁斯冷静地重复:“那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闻言,安德鲁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竟然已经知道了么…… “他怪我静脉的血死水一潭,还怪我皮肤太结实,最后怪我肌肉太硬让他牙硌到了。” 其实还怪了他的血很难喝,像没加糖的百香果茶,又酸又涩。 但莫名的,安德鲁不想提这个。 叽叽喳喳的,嘴碎还没脸没皮,很波德莱尔。 布鲁斯轻易就想到了他说这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另外,玛丽给了他一柄匕首,叫天使之刃。” 这话一出,安德鲁眼神变了:“玛丽?” 天使之刃,顾名思义,是天使的武器。 不过堕天后进入地狱的部分恶魔同样可能持有。 但不论这柄天使之刃的原持有人是什么身份,它被赠予给了玛丽,一个使用不了天使之刃的吸血鬼女王,这就有问题了。 而它又恰巧从玛丽传递到了波德莱尔手中…… 布鲁斯客观陈述:“极大概率,但不是百分百。” 毕竟光从安德鲁的只言片语中,就不难猜出波德莱尔还瞒了不少事。 换句话说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对方认为没必要告诉他。 底层逻辑是波德莱尔仍旧不觉得会和他深交。 安德鲁:“他没提过来龙去脉。” 一个肯定句。 布鲁斯颔首:“仅在吸血鬼上试验过真实性。”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见怪不怪和一丝隐约的无可奈何。 安德鲁把吃饱了就翻着圆滚滚肚皮睡觉的小蝙蝠从颈间撕下来,不再深究: “那就照他安排的继续吧。” 布鲁斯嘴唇动了动,下颌线条无声中绷紧了。 尽管相遇的短短四天里,他的完美主义和强迫性人格障碍变相经历了波德莱尔数不胜数的脱敏疗法,然而他仍然时常无法接受波德莱尔的行事风格。 不过布鲁斯最终什么也没说。 安德鲁带着波德莱尔走后,马特也起身了,他闻到杰克身上焦躁的味道,尝试安慰对方:“别太担心,修的想法向来天马行空,不过总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巧妙落地。” 哒、哒、哒 盲杖规律地敲击地板,越走越远。 马特离开温彻斯特家之前,他忽然听到杰克冷静的声音。 “如果幸运女神有一次没站在他那边呢?” 良久,久到布鲁斯一度听不清马特放轻的呼吸。 “竭尽我所能。” 马特低声呢喃,不像是回答杰克,倒像说给自己听。 风断断续续刮进碎裂的玻璃窗,呜呜咽咽,吹凉了月光。 布鲁斯于是再次明确了。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 19 章 康斯坦丁曾评价他的养子为:软弱、鲁莽、优柔寡断、唯一的优点是不被感情左右的时候脑子还算灵光。 然而,只有康斯坦丁知道,他私自为这则论断隐瞒了关键条件—— 【前提是不遇到“约翰·康斯坦丁”。】 只要不被“约翰·康斯坦丁”左右,波德莱尔简直是第二个康斯坦丁。 现在。 21:44 “为什么不和我打个赌呢,‘纽约’?” 康斯坦丁看向统治城市另一面的噩梦,一具字面意义上“顶天立地”的骷髅。 “纽约”的回答是一根垂到他跟前的,血迹斑斑的绞刑绳。 “你在这里一无所有,你没有什么能给我的。除了接受我的仁慈。” 康斯坦丁饶有兴致地把那根绞索套到了脖颈上,并毫不在意它的收紧,以及脖子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是吗,假使我说赌注是你的解脱呢?” 毫无预兆地,“纽约”猛然逼近,头颅处两个硕大的眼洞直勾勾贴住康斯坦丁。 “赌什么?” 绞刑绳松了,毫不意外。 康斯坦丁不徐不疾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理所当然,烟盒上印着一只被用开睑器撑开的蓝眼珠。 点燃、却不急着吸上一口,而是老神在在地夹在指骨浅浅一层薄茧间。 “我要你在地狱厨房张开迷宫,从现在到太阳升起前。” “纽约”眼洞里的幽火闪动了一下:“你的赌注是什么?” 升起的白烟模糊了康斯坦丁未达眼底的真情假意,这个许久没睡的男人疲怠地耷拉着眼皮。 “由天堂和地狱倾情打造的,两具足以容纳你意识的皮囊,‘米迦勒’和‘路西法’,任你挑选。选中的那具当容器,剩下那具充当你在这里的替代品。” 这可真是个无比周到的赌注。 “纽约”望向被他带进迷宫的温彻斯特兄弟,天堂的味道它没嗅到,但地狱么—— 它咧开嘴角:“赌什么?” 康斯坦丁掀起眼皮:“赌那小子的灵魂归属权。” “纽约”意味不明地指出:“你来晚了,他已经和恶魔签下了契约。” “所以我赌午夜过后,灵魂仍然在他身上。” 一个康斯坦丁在一件必然不会发生的事情上下注,任谁看都知道有问题。 然而解脱对“纽约”的诱惑太大了,他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四十年、还是八十年?他已经记不起自己还是人类的岁月了。 更别说康斯坦丁只要求它给地狱添一点小堵,尤其是在波德莱尔的灵魂契约已然生效的前提下。 “那么,我赌他的灵魂会到恶魔手里。”不过,让胜利的天平倾向自己总是没错的,“纽约”加码,“一个要求,迷宫的阵眼必须由你充当。” 阵眼不重要,重要的是阵眼困住的人。 康斯坦丁满不在乎:“成交。” 22:31 “上帝啊,我必须说这真是一个相当、相当、相当大的魔法阵!!!” 迪恩站在猎户座大厦——地狱厨房最高的建筑——的楼顶边缘,在猎猎狂风中俯瞰整个地狱厨房。 鎏金色的灵力线条几乎密布所有街区,就差将漆黑的夜晚渲染成白昼,群星甚至因此黯淡了。 可惜能目睹这一壮景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兴奋无比的迪恩,他不远处、视线虚焦于迪恩的萨姆,和咬了支烟却难得不过肺、但屁股再往外多挪两寸就会自由落地的康斯坦丁。 最多再算上同样在曼哈顿的午夜老爹,前提是这虐待狂没有在小房间里沉迷剥哪个倒霉蛋的颅骨。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不过是个赌约。”康斯坦丁懒洋洋地回绝了迪恩的吹捧。 迪恩还想说什么,话头却被萨姆打断了。 他默不作声地把迪恩从大楼边缘扯开了点,变相也从康斯坦丁身边扯开了点。 “那个打赌的对象,我听到你叫‘祂’纽约。”萨姆说。 短短一天时间里,康斯坦丁教了他们几个魔法和诡计,在对付恶魔方面卓有成效,看上去全没藏私的打算。 但透过对方玩世不恭的外表,萨姆总察觉到某种没来由的不祥,这种隐约的不祥叫他始终无法彻底放下戒备。 而在异空间遥遥目睹康斯坦丁主动套上绞刑绳的萨姆,终于厘清了这种不祥的预感来自何处……是潜伏在魔法师颓倦神态下的自我毁灭倾向。 它所导向的行事风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狡诈实用主义,必将给周遭一切招致不幸。 这一点,萨姆相信作为当事人的康斯坦丁再清楚不过了。 证据是迷宫中心的选址。 萨姆只要稍稍扭头,便能从猎户座大厦顶楼隐隐眺望到废弃法庭,反过来则受霓虹灯影响,极为困难。 ——康斯坦丁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波德莱尔。 那么他和迪恩呢?“纽约”看过来的那一眼又代表什么? 萨姆眼神晦暗:“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纽约’……”康斯坦丁嗤笑一声。 与迪恩和萨姆看到的壮丽景象不同,在他的视野里,地狱厨房全然是另一副景象。 无数尸体被细线穿刺、吊起,密密麻麻悬在断裂的老街和炸毁的旧楼之间,悬在被二十一世纪抛弃的旧时代之间。 除了残骸,同样穿行在时代旧梦投影里的,还有接三连四从地狱爬出来的劣等杂种恶魔和永罚军团的畸形造物。 康斯坦丁扫了眼脚底的蝗虫和死尸,冷嘲道: “大部分魔法师称它们为城市意识,但实际上,所谓的城市意识不过是满溢着噩梦的精神迷宫,城市从不庇佑任何人。” 他转头,看向萨姆,这具为路西法准备的皮囊,手指灵巧地弹掉烟灰。 “犯不着用这种眼神瞪我,我和某个只敢同低等恶魔做交易的小子不同…… 撒旦、阿撒兹勒和别西卜分别拥有我的灵魂所有权——没准还转卖给了别的几只地狱臭虫,谁知道呢? ‘纽约’?哈、总归是把灵魂再卖一遍罢了……还是说你自认为你的灵魂更有价值?那我倒也不介意把赌注换成你。” 萨姆没料到康斯坦丁竟然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抿唇,局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康斯坦丁嗤笑一声:“差不多得了,别摆出这副受害者的表情。” 他理所应当得发指,而唯一有可能识破他真面目的萨姆,也因浅显的社会经验停止追究。 在呼啸而过的大楼冷风间,萨姆听到康斯坦丁淡淡地说:“不会用到你们的。” 至少这一次不会。 烟从康斯坦丁嘴上滑落,火星四散空中,但他毫不在意,也没有再点一支的想法,只低头看了眼表。 【22:59】 感谢“纽约”,让他的敌人们步履维艰。 现在,轮到他坐在高台欣赏一出好戏了。 23:00 废弃法庭。 今天是满月。 波德莱尔瞥了眼头顶,盘踞在夜空完美无缺的月盘,愈发与他梦里那轮高悬的圆月重合。 并不皎洁,倒像是一只巨大、冰冷的瞳孔,冷眼窥探这片浸满血与诅咒的土地。 而血与诅咒的源头,在成百上千只吸血蝙蝠的簇拥下,走入黑夜。 那双令人心神俱颤的瞳眸蜻蜓点水般划过隐匿在暗夜里的几道气息,最后转向头戴止咬器的波德莱尔,神色莫测: “你没把安德鲁带给我。” “我亲爱的‘母亲’,这可就污蔑我了。安德鲁就在这里,只不过您断开了和他的心灵链接。”波德莱尔懒洋洋地回答,并不买账。 玛丽冷笑一声:“那么他在哪儿?”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波德莱尔的手脑后摸索,摘掉了止咬器。 金属和软皮带在他白得病态的皮肤上勒出鲜艳的红痕,像图腾,篆刻在湿润鲜红的嘴唇周围,显出一种勾魂摄魄的色情感。 “我有几个疑问。” 玛丽感受着来自灵魂契约的掌控感,她没太在意波德莱尔的僭越:“问吧。” 波德莱尔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第一,天使之刃不是该隐给你的,而是你和恶魔的交易,我要知道,那个恶魔是谁。” 死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玛丽暗沉沉的眼珠紧盯着波德莱尔,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彼列。”她最终说道。 彼列,叛天的首谋首恶,曾统治地狱,名字一度成为地狱之王和撒旦的代称,擅长诡辩与挑拨,司职分辨真伪,在路西法执掌地狱后主司地狱外交事务,同时是所罗门王七十二魔神之一。 波德莱尔低叹一声:“……怪不得。” 该隐为了自由,涅加尔是个疯子,玛门贪婪无比,阿撒兹勒毕生祈求天父的垂青,而彼列,不甘落败光耀晨星。 玛丽心下微动:“怪不得什么?” 波德莱尔抬眼:“这就是我需要你为我解答的第二个问题了。为什么,地狱的君主们如此渴望得到我的灵魂?” 玛丽忽然笑了一声:“你不知道?” 波德莱尔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玛丽的眼神流露出一分怜悯:“真不敢相信,到了这个地步,康斯坦丁仍然什么都没告诉你。” 黑暗魔法从她指尖溢出,在空中勾勒出一副波德莱尔从未见过却熟悉万分的地狱图卷。 “你是他为了离开地狱不得不接受的一则交易,而你向他祈求的那份爱,却成为他屡次从地狱君主手里逃脱的谈判筹码。” 玛丽欣赏着他渐渐沉寂的瞳孔,血淋淋、湿漉漉,就像她终于决意同安德鲁私奔那天,收到的那封被打湿的诀别信。 她快意极了,为他们相似的处境和扳回一城。 “我的孩子,欢迎来到现实世界。人类,不过是群充满私欲的腐朽行尸走肉。而你,我们之中的一员,你知道该怎么做——” “杀光他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