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马特。
后者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前者沉密的秾绿眼珠里,天花板上有了年头的大块霉斑如蛛网龟裂。
静谧顺着蛛丝攀爬,缄默吞云吐雾地蔓延,直到它们即将触及马特,波德莱尔忽然笑吟吟地举起双手,一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嘿、唱诗班男孩,别生气、”
然而马特没有被他刻意昂扬起来的语调迷惑,名为不同寻常的气息几乎抵着鼻腔送进了他的肺。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心怀鬼胎的人显而易见。
而马特——马特宁愿自己猜不到它。
“修、等一下,事实上我有件事瞒着你,你走后不久我就接受了棍叟(stick)的——”
“不,马修·默多克,你想都别想。”波德莱尔干脆利落暴起施咒,速度远比未来默多克律师的嘴皮子来得更利索,“■■■■■!”
尾音落地。
马特的辩解来不及出口,便眼睛一闭,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
很好。
一个安静的、不会长腿跑去找吸血鬼女王的马特。
波德莱尔俯下身,端详着这个胆大包天到妄图拿自己当诱饵的家伙。
实话说,如果提议送死的人不叫马特,而是叫随便什么迈特、肯特之类,他早就假惺惺地挤出两滴鳄鱼眼泪,称颂着名为高尚的墓志铭,敲锣打鼓地将人送上绞刑架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马特,要命的马修·默多克。
波德莱尔恨不得扒开马特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否则怎么会有人痴迷于一往无前地为他人牺牲呢?
他可不想好友到了于绝望中向上帝祈祷的境地,才后知后觉耶稣之所以成为上帝,同他掌心的两个血洞全无干系,而是祂本就是上帝。
“自寻死路可不是一个好死法,亲爱的——”波德莱尔拿起马特身边的拐杖(stick)掂了掂,这就是后者话里话外的依仗?一柄可拆分的、内置绞索和其他小机关的拐杖?
得了吧,换做他是瞎子,第一件事就是把导盲杖加装刀片和枪管。
他的唱诗班男孩还是太善良了。
“还你,你的神奇拐杖。”
波德莱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酒精带给他的影响仍在持续,以至于直起腰时,他听到全身骨头嘎吱作响。
老天……他真该听杰克的,少喝两瓶。
然而木已成舟,现下么……
波德莱尔看向衬衫下隐约隆起的肌肉,缓缓地、坚定地扛呃、扶起马特。
“伙计、你真该看看我不及格的体育课成绩单,你就会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ps.你真的可以适当考虑减肥了……至于你ed的小秘密,放心吧,我会为你好好保管——”
走到床边的波德莱尔如蒙大赦松手。
嘭、睡美人回到他散发着朽木味的高塔。
而邪恶魔法师么,则准备在这张硌腰的沙发上将就后半夜了。
不过,他真是一个好朋友不是吗?
……
……
萨姆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迪恩昨天喝得半醉,窗帘被他拉得有一搭没一搭。
老旧民房里灰尘无处不在,这些微小颗粒远比温彻斯特一家更像这栋楼的居民,所以当第一束阳光挤进窗帘缝、与灰尘雀跃共舞时,萨姆被吵醒了。
萨姆在睡眠方面向来不如迪恩有天赋。
约翰·温彻斯特的猎魔人职业注定了温彻斯特一家从不久居一个地方,在萨姆无尽的搬家记忆里,迪恩从不因为第二天的新环境困扰,无一例外睡得像头死猪,直到次日被闹钟或者萨姆叫醒。
就好像对迪恩来说,过去明天的新学校、新同学和如今明天的吸血鬼女王一样,没什么重要的。
也是,在这个地狱关不住恶魔,狼人和吸血鬼大摇大摆喋血街头的时代,少年萨姆那些小小的人际关系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而青年的萨姆则早已学会脚踏实地了。
他的大学申请文书还没润色,还有一些从图书馆借的有关吸血鬼的各种民俗和研究书籍……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力所能及……
早餐的话,肉桂卷好了,昨天迪恩经过面包店橱窗的时候就差把眼珠子留那儿了。
还有窗框处的盐,被太阳照得有点化了。
这一条调味料铸成的防线据说能阻止恶魔,迪恩每个喝得烂醉的夜晚都不会忘了这道防御工程,不过谁知道呢,他们还没真正遇见过恶魔……
纷杂的思绪渐渐归拢,萨姆从那缕小小的光亮通路上挪开视线。
当然,离开卧室前,他没忘了替熟睡的迪恩加固融化的盐线。
这个时间,波德莱尔肯定没醒,那家伙昨晚简直酩酊大醉,杰克么,按常理,骨裂的人也该多休息——
“……早?”
萨姆略微讶异地看向厨房里的黑发男人,围裙、锅铲、还有照顾到睡眠人士的低火炉灶,看来骨裂对对方来说不是问题。
“我一会儿要做份肉桂卷,你和你……搭档吃吗?”
说实在的,尽管这两人在某些时刻默契十足,但萨姆认为他们在相当意义上仍是陌生人,而不是打趣时的“那种关系”,甚至连“搭档”也存疑。
“不用,谢谢。”说完后,锅铲顿了顿——
瞧,这就是他为什么说这两人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因为即便他和迪恩吵架,如果有谁问他“要给迪恩带一份肉桂卷(或是别的什么)吗?”无论答案对错与否,萨姆做决定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秒。
而这两位,陌生地像顶天了滚过两次床单的炮友。
现在,萨姆决定为其中一位解决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ok,我会给他留一个的。”
“……”杰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只是把那个半面焦黑的鸡蛋放进盘子里。
焦黑的鸡蛋、焦黑的面包、和一把没泡过牛奶的干巴谷物,组合成糟糕透顶的一个三明治。
萨姆开始佩服杰克了,他只在迪恩和厨房最陌生的头半年,偶尔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的老哥会将那些糟糕的厨房实验品通通倒掉,接着尴尬但理直气壮地拿出一大包谷物圈和牛奶,充当那一顿早餐或晚餐。
后来,至少在做饭这件事上,他俩都游刃有余了。
就比如现在,萨姆从兜里取出打火机,娴熟地对付这台时灵时不灵的老式炉灶。
身侧传来叮咣声,他用余光瞄了一眼。
是一副刀叉离开了橱柜。
呃、刀叉?
萨姆错愕回头,黑发男人正以一种安静、典雅但不失迅速的姿势,扫荡着餐盘里的、勉强称黑乎乎的两块为食物。
……好吧,考虑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两个猎魔人和……用刀叉吃三明治姑且不算什么稀奇事——
“原谅我迟来的疑问,但你们、我是指你和他、看起来不像猎魔人。”
虽然萨姆不想这么形容他的老爹,但猎魔人的确是一群亡命之徒,枪炮和流亡组成他们的一生。
波德莱尔显然与这两个词毫无瓜葛,这家伙浪荡得优雅,那张闪闪发光的脸加上无与伦比的能说会道,放在学校保管是兄弟会的一员,谈遍啦啦队的那种。
而杰克——萨姆的眼神在对方布满老茧的手上顿了顿。
他太奇怪了,从头到脚都是。
非要说的话,这个男人像一条汹涌奔腾的暗流——
“绝佳的警惕性。”暗流先生说道。
尤其把提问的时机放在放两个陌生人和一具尸体进家门三天后。
萨姆:“……”
这个操着美国东部口音的家伙,祖上绝对有讨厌的英国佬的血统。
杰克:“我不是猎魔人,也不是魔法师。”
所以波德莱尔是魔法师,那么。
萨姆:“你们怎么认识的?”
杰克看了他一眼。
“我游历到英国时,一个吉普赛人叙述了一则预言,三天后,在寓言中恶魔开的酒吧里,我们喝了杯酒。”
哈、一杯酒。
萨姆撇撇嘴,俗套至极的开头和故弄玄虚的引子——等等、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关键词。
“你刚刚说谁开的酒吧?”
杰克平静地回答:“恶魔。”
“恶魔开了什么?”
“酒吧。”
“你们在恶魔的地盘上干什么?”
“喝酒。”杰克顿了顿,“如果你想知道得详细些,那是一杯黑方。”
“……谢谢,不过我对你们的调情细节没有任何兴趣。”
好消息,世界不会毁灭了。
因为住进他家的一对男同性恋,不仅敢在恶魔的大本营里搭讪调情,最重要的是,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坏消息,这个世界果然是疯了。
算了。
“……世界还是毁灭吧、”萨姆喃喃道,没有发现杰克在听到“世界毁灭”时略显微妙的神情。
“如他所言,你们最好去布鲁克林‘见识’一下那位……‘复制人’。”
噢、萨姆懂了,危险将至,而他们是需要被清退的无关人员。
好吧,介于世界已经有人拯救了,他相当乐意。
前提是有谁能把倔得像头驴的迪恩从地狱厨房拽走。
杰克放下刀叉,看向阳台。
“有人早有准备。”
“这该死的、透光的垃圾窗帘……”一道沙哑的声音,骂骂咧咧地从阳台处传来。
萨姆感觉到他的眼角正在抽搐。
“操!”伴随一声痛呼,谁被什么绊倒又狠狠跌在地上,“狗屎太阳!就差顺着眼睛,把我的脑袋烧穿一个洞了!”
现在抽搐的换成嘴角了。
终于,背负拯救世界重任的魔法师踉踉跄跄地推开阳台门。
“嘿……早上好萨米!早上好、”波德莱尔看向布鲁斯时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适应室内外的光线变化,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噢、杰克,你起的可真早。”
像是生怕得到回应似的,波德莱尔飞快地切入下一个话题:“老天,你们不知道现在有几百个黑色光点在我的视网膜上舞动,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瞎了——没准我现在就该预定一把加特林拐杖。”
在场的两人显然没能听懂波德莱尔关于神奇小拐杖的callback。
毕竟唯一能听懂的那个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将一直睡到明天。
布鲁斯看向那截过长的睡裤裤管:“宿醉引起的光敏性,你应该走楼道的门,而不是翻阳台。”
他眼神停留得有点久了,三秒?还是五秒?以至于某人的喉结心虚地滚动了一下。
波德莱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虽然他和布鲁斯实质上没有发生任何关系,但调完情的当晚钻入另一人的被窝并且被暧昧对象当面撞破?行行好,即使是他也会良心不安的好吗——
“也许是因为我的衣服脏了……?”
……
见鬼!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不过波德莱尔飞快找到了新的辩护角度:“你知道的,马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萨姆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嘴巴上,适时清了清嗓子:“咳、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们捅到教会的,现在是自由社会。”
?
波德莱尔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萨姆不明所以:“呃……迪恩也不会,我保证?”
“……”
操/你的温彻斯特!
好吧,这下他真没辙了……咦、等等,波德莱尔忽然眼睛一亮。
对不起了马特,在21世纪,朋友偶尔也是可以用来献祭的,比如现在。
下一秒,客厅里响起一道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声音。
“马特是ed!”
萨姆:……?
这种情况下说抱歉是不是不太合适?
推门出来的迪恩:“哇哦——我听到了什么?马特他是、、”
布鲁斯的餐叉平静地叉穿那块焦黑的面包。
“……”波德莱尔总觉得哪里隐隐作痛。
萨姆眼疾手快地从锅里盛出肉桂卷:“早餐是肉桂卷,有谁想来一份吗?”
迪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哼萨米,你怎么知道你亲爱的哥哥想吃肉桂卷。”
感受到那道令他如坐针毡的眼神消失,波德莱尔猛的松了口气。
感谢温彻斯特!他必须来一份这救命的肉桂卷。
“谢了伙计!”
波德莱尔迫不及待伸手探向最后一个盘子,结果抓了个空。
?
他下意识扭头,企图对截胡肉桂卷的强盗行径发表强烈谴责,忽然鼻尖擦过温热的什么,不等他定睛,眼前的喉结伏动,一个冷淡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头骨响起。
“我给你做了份早餐,在微波炉里。”
“……哇哦、”波德莱尔干巴巴地欢呼。
宿醉的第二个坏处就在这里了。
他体内没有彻底代谢掉的那部分酒精,如撒旦一般催化了每一处感官,使他轻而易举地闻到面前男人身上淡淡的尼古丁气息。
这支美妙的卡丝烟被享用的时间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它曾被缓慢燃烧,而今犹吐露芬芳,引诱着波德莱尔凑近些、再凑近些。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一道只有两人听得清的气音说:“我的确承诺过‘随时’,但、现在,你确定?”
波德莱尔如梦初醒,随即眯了眯眼:“你故意的?”
从昨晚趁醉顺走了他所有的烟,到一大早特意蹲点、甚至这个狡猾的男人为了看他出丑提前点了一根烟——
“有没有人说过你调情的技术很烂?”
布鲁斯不置可否:“如果不是有的人一遇到问题就变成沙地鸵鸟的话。”
过度亢奋、轻率夸大、思维奔逸……这些回避发作时刻的坏毛病简直成了他阅读波德莱尔行为的使用引导手册。
而现在,坏脾气魔法师正用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瞪着他,用力地、恨不得咬他一口地——
布鲁斯若有所思:“没人说过。”
毕竟在哥谭,为了得到他的钱,他做什么都会是对的。
波德莱尔痛苦地闭眼:“……”
这就是他今早尤其不想面对杰克的原因,这个男人惯会无视所有表象,执着地将所有他逃避的赤裸剖开。
包括现在。
“我们还是回到爱心早餐的部分吧……”调整好情绪的波德莱尔轻巧地拂开肩膀上的手。
至于调情的部分么,小心眼的魔法师微挑着眼尾睨了杰克一眼,无声开口:
“这才叫调情。”
错身间,指尖轻击。
是摩斯密码,布鲁斯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数着节奏。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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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码刹那,布鲁斯无法抗拒地抬头,恰巧撞进一双挑衅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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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两分钟后,餐桌前。
波德莱尔悔恨交加地举着刀叉,盯着餐盘里各黑了一面的两个煎蛋、一半夹生一半熟过头的卷心菜、外焦里干的面包片,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就给我吃这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