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从公寓外墙翻回房间的时候差点没被床上的思考者吓出心脏病。
“一个掩盖踪迹的小魔法。”罪魁祸首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不管是闻上去还是听上去,都像完全被酒精腐蚀了脑袋。
马特叹了口气,咽下到嘴边的话,因为和一个醉鬼计较没有任何意义。
但醉鬼没想着放过他:“让我猜猜好孩子马特凌晨两点回家的理由?”
波德莱尔凑过去在马特身上嗅了嗅,夜露、泥土、女士香水,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铁锈味——
血。
他闭上眼睛,晕乎乎的海马体争先恐后为他找出“血”的记忆。
玛丽划开胸口时渗出的血,利刃割开手腕引诱吸血鬼的血,还有马特身上粘稠、腥臊、刺鼻的血……
红色涌动着冲刷视网膜。
是厄运吗,还是命运?——命运、又是命运!
刹那,波德莱尔仿佛被一只不知名的手扼住喉管,喘不过气却该死地只叫他更加愤怒。
见鬼的命运!见鬼的预言!见鬼的吸血鬼!
他怒气冲冲,一拳捶开窗户,哼哧得像头恼火的牛:“我发誓打伤你的狗屎绝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皮肉包裹骨头撞击木制窗框。
咔嚓、马特清楚听到来自好友骨头的细微呻吟,窗框裂了,而木刺也绝对扎进了侵略者的手背,没准还附赠了轻微骨裂,嘶——想想就有够疼的。
但眼下最紧急的不是倒霉的窗户,也不是马特蠢蠢欲动的半夜活动被一个心血来潮的醉鬼撞破,而是他再不加以控制就要跳楼的混帐朋友。
考虑到波德莱尔跳楼是为了给他复仇——
“收回我的话,没那么混帐。”马特艰难地把大半个身体悬在半空还拼命扑腾的家伙拉回房间,“上帝啊、”
困难程度不亚于压制一头发狂的公牛。
祈祷他现在胀得发疼的太阳穴不是因为偏头痛。
“不是我的血,也不是狗屎,是吸血鬼,最后,行行好,修、能先洗个澡吗?你闻起来简直像在一打威士忌里腌渍了一夜的柠檬片。”
“威士忌、你要请我喝威士忌吗?”波德莱尔瘫在马特的身上哼哼唧唧地搂着他笑。
“还有洗澡嗝……没想到你也有这种癖好、小天主教徒,不过你得先排队宝贝,我还没同意杰克呢,别太心急、、”
作为一个汗津津的醉鬼,他仍旧漂亮得晃眼,尤其是充血的红嘴唇和失焦的绿眼珠,让他像个发条失灵的装饰娃娃。
不过马特是个盲人,“盲人”意味着天然免疫波德莱尔在酒吧所向披靡的利器所在——他的脸,加之未来夜魔侠的心灵绝无仅有的明亮——用某个醉鬼的话说是纯洁的唱诗班男孩。
总之,尽管马特很想告诉身上的醉鬼我能听出你有没有在讲违心话,比如没同意杰克那句,但他没有,他只是无奈地扒掉身上的牛皮糖。
“我对你和你猎艳目标的进展没有兴趣,就只是,洗个澡可以吗?”马特的叹息轻飘飘,像根羽毛搔过醉鬼波德莱尔的心脏。
“……”
前一秒还无法无天的家伙,后一秒规规矩矩地缩回了手。
打败一个混蛋的最好方法是一颗包容且真诚的心。
这一刻,马特和千里之外的阿尔弗雷德颇有共鸣。
“……喔。”
马特听到怀里的人温温吞吞地应到。
喔的意思是好,好就是洗澡。
马特如愿以偿把人按进浴缸,水流调到亲肤温度,洗发水和沐浴露放在他手边,再把花洒塞到他手里:“溺水了记得喊我。”
波德莱尔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别小瞧我,我得过少年游泳比赛第一名。”
“你还记得有几个人参赛吗?”
波德莱尔掰着手指吞吞吐吐地数到五,然后伸着五根手指快乐地宣布:“……八个!”
马特评价:“恭喜你,社区头筹。”
“社区头筹”满意地开始洗澡。
接着,咚!响极了,也疼极了。
“……”才走到浴室门口的马特叹了口气,今晚他总在叹气。
认命地回过头把醉鬼捞起来,好极了,轻飘飘的。
马特不敢想象波德莱尔的生活习惯有多烂,才会在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情况下比他整整轻了三十磅。
但仔细想想又很正常,嗜烟嗜酒、满嘴违心话,还是个要命的孤胆侠——
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对吧,波德莱尔?
睡得像条死狗的波德莱尔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正在做梦。
他梦到他的猜想是错的,玛丽没有和恶魔做交易,他也不是自以为的恶魔目标。
而他遮遮掩掩的小计划失败了。
他的灵魂根本对恶魔没有任何吸引力,安德鲁死了,该隐没有滚回地狱,他从没见过却熟悉万分的地狱业火席卷了整个世界。
最终他孤零零地站在血红的圆月之下,眼睁睁目睹所有人变成了吸血鬼。
先是迪恩、萨姆,然后是马特、杰克,最后是康斯坦丁,不过康斯坦丁没有被吸血鬼同化,只是站在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圆月下,在房顶上,在沙丘里,在荒凉的原野上,在他目之所及的所有处,遥遥但笃定地,包含着失望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任凭他怎么呼喊也不肯回头。
【“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
【“混蛋康斯坦丁!!!”】
“呼哈——呼哈——”
波德莱尔猛的惊醒,粗重的呼吸吵得像风箱,而他探向床头柜的手也格外迫切。
一口就行,不不、哪怕只是烟盒里的味道也好,闻一下、只要一下。
接着他摸到了一盒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方方正正,最重要的是,不是烟盒。
一副眼镜,而他从不戴眼镜。
这里不是伦敦那个全是披萨盒子的老旧公寓,床头柜上自然也摸不到烟盒和打火机,因为他他妈的在曼哈顿。
碎成破烂的记忆一股脑涌进脑海。
首先杰克垂眷小狗一般的调情——感谢酒精把他变成一个呆子,叫他不至于成了跳窗私会罗密欧的朱丽叶,行行好,这太蠢了、、不,蠢透了!
然后他转头调戏了马特,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
“老天……”波德莱尔呻吟着把脸埋入掌心,“我绝对会下地狱的……”
而他前脚迈进地狱,后脚,康斯坦丁得罪的那些老伙计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冲上来把他分尸,没准他的嘴在遭受鞭刑,而屁股却在某个油锅里被烹煮呢!
真是见鬼的好极了!
更见鬼的是他现在想见康斯坦丁,无可救药地想见。
哈……依赖康斯坦丁、、他现在又多了一个下地狱的理由,为他的懦弱,迟早!
波德莱尔恶狠狠地诅咒着自己,因为没有人该把赌注下给这个宇宙一级骗子,没有人。
下一秒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台安静等待的座机。
“……这一定是撒旦的阴谋、”波德莱尔嘟囔着,万分不情不愿地拨通了电话。
“嘟——”
电话拨通的刹那,波德莱尔的心跳到嗓子眼。
“嘟——”
他该对康斯坦丁说什么,“嘿,老头!你的狐朋狗友打算把我干掉需要我配合你们么、、”
nononono,做作、做作至极!
“嘟——”
那么,“大魔法师,这次轮到我搞出点大动静了、、”
行行好,别像只摇尾乞怜博关注的狗……
“嘟——”
又或者,“康斯坦丁,不管你信不信我需要一点帮助……”
算了,真让他说这个还不如一颗子弹来得痛快——
“滴、”
上帝啊、老天!波德莱尔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的架势恨不得把垂悬喉咙里的小舌头也吞下去。
“呃、、康斯坦丁……嗯、我,”
“这里是留言箱,不管你有什么事,听到‘留言箱’这三个字就该知道我现在他妈没空接你的电话(吸烟声)——操、还没结束、fine,留言吧,不保证会听——(滴!)”
“……”
寂静中,波德莱尔深深、用力地、几乎快把肺撑炸地吸了一口房间内浑浊不堪的气体。
“操/你的!”
继这句振聋发聩的留言,波德莱尔愤怒甩上座机听筒——的前一秒。
“额,我明白现在出声不太合适,但、这是我家唯一一部座机,能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吗?”
马特突然的出声叫波德莱尔捏着听筒的手剧烈一抖。
砰!即将回到港湾的听筒失手滑落,重重地磕到床头柜,又叮呤咣啷地撞响抽屉。
厚厚的云层在这一秒恰到好处地散开,顺着幸灾乐祸的明亮月光,波德莱尔终于在此刻注意到了沙发上的马特。
他的唱诗班男孩正“凝视”着那个好死不死坚持演奏打击乐的,这个贫困家里唯一的,座机听筒。
咚!
当!
咣!
沉默。
沉默是今夜马修·默多克的卧房。
“……噢、马特,原来你在啊哈哈、不过我说了要先排队,否则杰克不会开心/为我弯了(gay,adj.同性恋的;快乐的)——”
波德莱尔呆滞了一秒,然后猛地闭上嘴。
黑暗中,沙发上马特的剪影是如此无辜如此好心,如此显得自己——一个非要在此时此刻,对一个天主教徒(甚至是第二次)说些“同性恋双关语”的倒灶家伙——面目可憎。
瞧,他好脾气的唱诗班男孩甚至开始深呼吸了!
波德莱尔企图小心地翻身下床,企图尽量不惊动地捡回可怜的听筒。
但他喝了太多酒,所以摒开企图,事实上他只是七荤八素地把自己来回撞在床头柜和床之间。
咚!(“ouch!”)咚!(“——该死!”)咚!(“操!”)
他扶完脑袋扶膝盖,扶完膝盖扶脑袋,最后还得来扶这个该死的、没有眼力见的听筒。
“你还好吗?”马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宽宏大量。
“咳、谢谢关心,我好的不能再好了……”
根本不!操/你的,烂透了!而且完全是你活该!
当然、当然!波德莱尔对于这道声音毫不辩解,他对自己屈服得轻而易举。
但马特,可怜的、被你卷进这一摊子狗屎的马特——他原本该去祷告、打拳(是他还是他父亲从事这行来着?)或者随便在哪条大街上发发善心,而不是半夜三更收拾完你的宿醉,又被你可笑至极的恋父情结吵醒——甚至康斯坦丁压根没接你的电话。
够了天哪真的够了!别再提这个名字!
波德莱尔开始讨厌他脑子里的喋喋不休了。
他会道歉的!现在立刻!
他又不是他那全身上下嘴最硬的养父,他完全做得到。
然后波德莱尔舔舐起自己干裂的唇瓣,一下又一下。
……
“或者你想聊点别的吗,比如你的计划?要知道我还对它一无所知。”
哦,马特!善解人意的马特!
差点在缄默中溺死的波德莱尔终于得而挣扎出水面。
在尴尬、内疚、顺坡下驴等复杂情绪的驱动下,波德莱尔几乎从床上蹦起来,手舞足蹈地向马特展示自己计划的天才之处。
“ok,计划、完全没问题!玛丽想要我帮他杀死借宿在安德鲁身体里的该隐——是的,你没听错,那个‘该隐’,亚当和夏娃的两个儿子中年长的那个,杀死了手足,被上帝流放,所有恶人的祖先——玛丽想要我干掉她祖宗的祖宗,而我也真他妈的有了个见鬼的‘好’点子——”
马特艰难地从敌人自“吸血鬼女王”变成“万恶之始”的噩耗中挣脱出来,上帝啊,往好处想,这一连串“糟糕”里还有个好消息。
他像是从洪水里看见诺亚方舟一般重复道:“‘好’点子、”
波德莱尔顿了顿,他必须承认这一刻他感激着该隐——叫他不至于在马特跟前尴尬地为他的“康斯坦丁情结”狼狈收尾——尽管这一切本就由该隐引起。
他短暂地闭住眼睛,上都夫人的预言、不请自来的杰克、被收割灵魂的女人、玛丽的威胁、破土而出的该隐、卷入的马特、失踪的康斯坦丁……在他脑海里如纷飞的蝴蝶哗啦啦闪过。
别误会,这不是回马灯,而是波德莱尔终于自某种无法逃离的焦虑中平静下来。
或许康斯坦丁在这里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正是他渴求拨通对方号码的原因,他的监护人在应对这类事件方面经验颇丰。
不过无关紧要了,因为现下,凌晨四点的曼哈顿,他的计划就是最优解。
“掉包安德鲁的灵魂。”
波德莱尔开口的刹那,马特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小但真实的弧度。
他熟悉的修回来了。
不是说虚张声势、装聋作哑、掩耳盗铃不该是波德莱尔的一部分,而是马特认识的、名叫“修”的家伙,是个敢在身无分文的十三岁单枪匹马横跨大西洋、去到一个陌生国度大海捞针的家伙。
狂妄到无可救药,却又盲目地闪着耀眼的理想主义光芒。
马特忍不住再次微笑,其实他挺喜欢堂吉诃德的——
“无论你的小脑瓜在想什么,都立刻马上停止。”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它们简直掉了一地。
“咳、”马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具体怎么操作?”
要知道他对魔法侧的全部理解仍停留在五年前波德莱尔被信教家庭称为恶魔这里。
波德莱尔轻啧一声,对他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段表达不满:“行吧……”
“玛丽需要圣徒的血来困住安德鲁,不管那个倒霉圣徒是谁,我都会像电视上放的超级英雄一样——当然除了他们的面具、斗篷、和要命的尴尬胯部激凸,那太蠢了——”
最近刚萌发出想缝套制服穿穿的马特:“……”
波德莱尔继续道:“我会像个真正的个人英雄主义者,冲到玛丽跟前,告诉她我要拯救这个倒霉的圣徒无论付出什么——”
马特:“从而从玛丽那儿获得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波德莱尔:“bingo、”
只不过这个计划目前有个最大的问题。
魔法师和他教导出的小魔法师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玛丽对康斯坦丁们的秉性再清楚不过了,她会相信波德莱尔愿意为了一个陌生“圣徒”堵上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灵魂吗?
“圣徒。”马特咀嚼着这个词。
波德莱尔心不在焉地重复道:“是的,圣徒。”
他从哪儿找一个值得被他牵肠挂肚的圣徒给玛丽呢……
马特若有所思:“圣徒的标准是什么?”
“一颗全心全意信仰上帝的心,一个纯白的善良灵魂,最后、一个处子之身。”
波德莱尔说完翻了个白眼,“见鬼的,我怀疑玛丽掘地三尺能不能找出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出来,信仰?简单。纯洁的灵魂?哼哈、!更别说这个纯洁的灵魂还得是个倒霉透顶的——”
马特迟疑地开口:“我觉得、”
“性功能障碍者。”
“抱歉马特,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马特:“……”
好友此刻的静默在波德莱尔眼里简直蹊跷极了。
“嘿,伙计??”
这回,无比渴望逃离却怎么也无法付诸实践的人成了马特。
他可疑地沉默着,最终在好友狐疑的眼神里,认命而疲惫地开口:“我觉得我符合你口中‘圣徒’的标准。”
波德莱尔:?
滴答、
滴答、
滴答、
等等这段沉默是不是有点久了?
虽然不觉得以波德莱尔的聪明脑瓜会误解自己的意思,马特还是决定澄清顺便破个冰。
“不用担心,我不(是性功能障碍者)、”
后半句话没出口,马特只听到一句充满歉意又秃噜得飞快的叹息钻进耳朵。
“抱歉马特,我不知道你是ed。”
?
……
……
……
马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叫出这个小混蛋的名字——
“波、”
“德、”
“莱、”
“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