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地铁“哐当哐当”地驶过江底隧道，车厢里空空荡荡，惨白的灯光照着零星几个面容疲惫的夜归人。
陈默靠在冰凉的扶手上，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那张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红酒带来的微醺，眼神却异常清醒。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今晚与唐婉的对话，那个女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她像一张织得无比精密的网，而他，就是那只一头撞进去的飞虫。
寻常的飞虫，要么被蛛网牢牢黏住，动弹不得，最终沦为果腹的点心；要么在挣扎中耗尽所有力气，凄惨地死去。
但陈默不想做飞虫,也不想成为女王的玩物！
他要做那把能剪开蛛网的利刃。
穿过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拐进一条条狭窄、昏暗的小巷，空气中的香水味和美食香气，逐渐被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味所取代。
最终，他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墙皮斑驳的“筒子楼”前。
这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宁城的老城区，一个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黑，踩着黏腻的、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的地面，一级一级地往上爬。空气中弥漫着公共厕所的骚味、劣质油烟味和各种不知名垃圾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股味道，他已经闻了半年。
但今晚，他觉得格外刺鼻。
“咔哒”，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门。
一股廉价速食泡面的味道混合着久未通风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他的“战场”。
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塞满了打折促销品的衣柜，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空间。墙角堆着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桶和外卖盒。
与君悦府的总统套房，与L''Atelier餐厅的奢华，形成了如同天堂与地狱般的、残酷而又现实的对比。
巨大的落差感，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一边是俯瞰城市夜景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是价值千万的劳斯莱斯幻影，是谈笑间便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商界女王。
另一边，是连阳光都吝啬照射的城中村，是每个月八百块的房租，是永远都弥漫着泡面味的出租屋。
屈辱吗？
不。
是渴望。
是对力量、对金钱、对跨越阶级的……极致渴望！
陈默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然后将那个购物袋放在了椅子上。他走到窗边，拉开那扇唯一能透气的窗户。
晚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沉闷，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迷惘。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那把摇晃的椅子坐下，打开了那台屏幕边缘已经泛黄的二手笔记本电脑。
风扇发出沉闷的嗡鸣，启动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陈默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出租屋的廉价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真实感。
“【专业保险方案定制能力】，启动！”
嗡！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与整个互联网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台算力无穷的超级计算机。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了“宏宇集团”四个字。
宏宇集团近三年的公开年报、季度财报、行业分析报告、竞争对手的动向、相关的政策法规、国际地缘政治新闻……
这些原本枯燥、冰冷、需要专业人士耗费大量时间梳理的数据，此刻如同有了生命，自动在他意识深处高速旋转、分类、关联、碰撞！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熬夜查资料、对着表格发懵的保险销售。他感觉自己像一位站在云端俯瞰全局的将军，整个宏宇集团这艘商业巨轮的轮廓、结构、甚至那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裂缝，都在他眼前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下一秒，无数关于这个商业帝国的公开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财务报表、年度报告、新闻发布会、媒体报道、行业分析、高管访谈、竞争对手动态、甚至是一些证券论坛里散户的讨论、社交媒体上员工的吐槽……
这些在普通人看来枯燥、繁杂、毫无关联的海量信息，在陈默的脑海中，却被飞速地进行着整合、分类、解构、重组。
他不再是看热闹的外行。
他能从一份长达上百页的财务报表中，一眼就看出其中隐藏的、不合常理的资产负债比。
他能从一篇歌功颂德的媒体通稿里，分析出其背后想要掩盖的战略收缩信号。
他能从竞争对手一次看似不经意的人事调动中，推演出其针对宏宇集团某个业务板块的精准打击意图。
他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光鲜亮丽的商业帝国。
也看到了这个帝国光鲜外表下，那些如同蚁穴般，微小、隐蔽，却足以在未来某个时刻，导致整个堤坝瞬间崩溃的致命风险！
“不够……还不够……”
陈默喃喃自语。
他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最便宜的速溶咖啡，连开水都懒得倒，直接用冷水冲开，灌了一大口。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本就亢奋的精神，变得更加集中。
……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
孟晓雨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商场后门。深夜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作为实习生，她每天都要等所有正式员工都离开，检查完所有商品陈列和卫生后，才能最后一个下班。
她揉了揉因为一整天不停地鞠躬、微笑而僵硬的脸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今天虽然很累，但她的心里，却揣着一丝久违的雀跃。
白天陈默学长买的那一套内衣和连衣裙，总价接近三千块。按照店里的提成规定，她能拿到三百块的提成。
三百块。
这几乎是她省吃俭用下，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三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这是她软磨硬泡，才让财务提前预支给她的。
她将钱紧紧地攥在手心，感受着纸币那踏实的触感，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这笔“巨款”的用途。
一百块，要赶紧寄回家，给乡下那个常年咳嗽、却舍不得去医院检查的母亲买点好药。
一百块，要留给快上初中的弟弟交学杂费和饭卡充值。
剩下的一百块……嗯，可以留给自己。这个月，或许可以多吃几次食堂里六块钱一份的红烧肉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在她的大学记忆里，陈默学长虽然不像赵宇、苏清雪那样是校园里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但他阳光、正直，待人温和。
她还记得大一刚入学时，社团招新，她因为自卑和胆怯，在摊位前犹豫了很久，是当时担任副部长的陈默学长，主动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同学，我看你站了很久了，是不是对我们社团感兴趣？来，填个表吧，我们社团很缺你这样文静的女生。”
那可能是她整个大学生涯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来自异性的善意。
可是今天……
他先是给那个身材好到让她都有些嫉妒的“女朋友”买内衣。
可后来，她下班前刷手机，在学校的校友微信群和QQ群里，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八卦。
有人说，在君悦府那场堪称年度大戏的求婚闹剧中，陈默学长，竟然是和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苏清雪站在一起的！
群里吵翻了天。
有人说陈默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有人说苏清雪瞎了眼，放着赵宇那样的顶级富二代不要，居然看上一个卖保险的。
更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陈默早就和苏清雪有一腿，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孟晓雨的心里很矛盾。
从感性上，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和鼓励的、阳光正直的学长，会是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
但理智又告诉她，一个男人，白天刚给一个女人买了内衣，晚上又和另一个女人出现在那种场合……这似乎，又很难用“普通朋友”来解释。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偷偷珍藏了很久的一件宝贝，突然被人告知，它其实是个赝品。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攫住了她的心。
就在她胡思乱想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着红灯时，口袋里的那台老旧的国产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