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绝不会是最糟糕的意外。
因为还有今天。
身穿淡黄色睡裙的莉莉安站在台阶上，手搭在扶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不速之客。
理查德·格雷森，昨天晚上那场事故的受害者。确实年仅八岁失去了双亲而值得同情……但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再说了，她看起来很有同情心吗？
“潘尼沃斯。”头发并没有来得及扎起的女孩子面色不善地喊着管家的名字，“我没有被事先通知有客人。”
“显然，有的成年人还不如小姐，知晓提前告知的必要。”阿尔弗雷德幽幽地说，着重地强调了“成年人”的部分。
在场另一个唯一的成年人，布鲁斯顿时笑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事发突然。”
“绳子上被泼了硫酸，昨晚是一场故意的谋杀……警方还在寻找凶手，在此之前为了确保迪克的安全，我向戈登局长请求让迪克先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布鲁斯的手搭在理查德的肩膀上，在莉莉安的注视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
莉莉安眯起眼睛，手指蜷缩着敲击着栏杆：“迪克？”
“这是我的昵称。理查德·格雷森，我的名字，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迪克。”理查德，又或者说是迪克说，这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脸色很差，神色看起来也很拘谨，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这段时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韦恩小姐？”
“布鲁斯，我在问你。”莉莉安的目光轻飘飘地略过了理查德，就仿佛迪克不曾存在于此，又也许，有些人还不配得到她的眼神。于是，穿透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布鲁斯的身上。
两对相似的蓝眼睛注视着彼此。
最终是欲言又止的布鲁斯败下阵来：“莉莉安，你能替我招待这孩子吗？”
“他是客人？”
“是我邀请的客人，可我现在有点困了。”布鲁斯立刻打了个哈欠，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带他介绍韦恩庄园的任务，能拜托你吗？”
“……”莉莉安打量着自己的父亲，像是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实性。
虽然确实连续工作了一个晚上、但实际上还可以熬夜更久的蝙蝠侠有些心虚，但还是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背，随后用略带恳求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莉莉安一直都吃软不吃硬，再说了，用这种方式寻求帮助的人是布鲁斯·韦恩，关蝙蝠侠什么事？
“跟我来。”最终莉莉安还是在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往前走了两步，见对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为什么她总是不得不和蠢货打交道？
“理查德·格雷森。你是需要助听器吗？”莉莉安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可说话的内容让布鲁斯不由得咳嗽一声：“这是客人，莉莉安，be nice。”
莉莉安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扭曲。
“请紧跟上我的脚步，格雷森先生。”她的“请”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以防在参观的过程中迷路。”
“我、刚才是在叫我吗？”终于反应过来的迪克几乎是连跑带跳地跟了上去，动作轻快得彰显出了他在马戏团的经历，他有些无措地回过头，却看见好心的韦恩先生鼓励似地冲他眨了眨蓝眼睛。
每一个哥谭人都听过韦恩的名号，迪克当然也不例外。
他听说过韦恩先生的好心——不管是布鲁斯·韦恩还是更上一代的韦恩夫妇——尤其是韦恩先生答应会让迪克的父母好生安葬……那一连串复杂的手续显然超过了只有八岁的迪克的能力。
在听到戈登局长说，自己最近需要小心，可能会被凶手盯上的时候，比起害怕，迪克更多感到的是一种孤勇的决心。
来吧！他在心里想，这样的话，他就能亲自抓住凶手了！
可被大家都认为是草包的韦恩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对着他认真地说：“孩子，你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迪克一脸无辜，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您在说什么呢，韦恩先生？”
……以往，他因为跳来跳去太过吵闹而被妈妈责备的时候，迪克总是会这么笑。
韦恩先生当时似乎叹了口气，随后就向戈登局长提议让自己呆在韦恩庄园了……在开车回去的路上，韦恩先生还提到了自己的女儿。
“莉莉安和你一样大，虽然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呃，实际相处起来或许也……但是，你们说不定会有共同话题。”布鲁斯说的时候还有些骄傲呢，“她不会拒绝我的拜托。”
“好的，韦恩先生。”迪克顺从地点点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布鲁斯对莉莉安的滤镜。
那哪里是“不好相处”，是非常不好相处。
也许是因为莉莉安在布鲁斯面前会稍微乖巧一点，可她在外人面前丝毫不留情面，就连这次的介绍，一离开布鲁斯的视线，她整个人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
莉莉安走路的速度很慢，但只要迪克一旦有试图超过她甚至并排走的倾向，就会迎来莉莉安毫不客气地死亡凝视：“你应当有当客人的自觉，由主人带路而不是未经允许地参观浏览，格雷森。”
偏偏莉莉安走路的速度又很慢，以至于迪克不得不拿出所有的耐心，龟速地跟在莉莉安的身后。
“这里是餐厅，潘尼沃斯会定时准备好三餐，我希望客人会有基本的时间观念，而不会让辛苦的老人等上太久。”
“这里是图书室，希望你在借阅的时候不会对书本造成任何的损耗。”
“游戏影音房，布鲁斯偶尔会来这里，而客人首先应当避免给这里的主人添麻烦，注意避让。”
“钢琴房，制造噪音的时候记得关紧房门。”
“你的客房。浴室在里面。”
“我的房间。”莉莉安走到了这一层的另一个尽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让我发现你试图靠近……我不喜欢被打扰，格雷森。”
同样是蓝色的眼睛。
布鲁斯的就像是婴儿蓝的澄澈，是哥谭难得一见的暖洋；而莉莉安的眼睛如此冰冷而又轻蔑，那才是哥谭更为熟知的、结冰似的港口。
“你的遭遇或许值得同情，但不代表我就应当体谅你。”
“嘿！”迪克不快地皱眉，“我没有要求你这么……”
“布鲁斯的善心有些过于旺盛，但我会确保他不会受你蒙蔽。”莉莉安自顾自地说，她已经要有点受不了自己穿着睡裙披头散发邋里邋遢地继续下去了，“我会盯着你的。”
不请自来的客人？见鬼去吧！
“等……” 迪克刚刚伸出手想说什么，门就被迎面毫不留情地狠狠关上，要不是退的够快，差一点迪克的鼻尖就要被夹个正着。
迪克并不习惯韦恩庄园。
或许是这个地方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说实在太空旷了，大到几乎安静得有些难以忍受，韦恩先生并不是总在庄园里，潘尼沃斯先生又有自己的工作。
他几乎也没怎么见到过莉莉安·韦恩，要不是潘尼沃斯先生说：“放任客人一个人进食是主人招待的失职”，那个和他一般大的韦恩小姐根本不想看到他，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臭虫或者寄生虫。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迪克无比清楚地意识这一点，虽然警局同时在帮他查询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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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他的近亲，可迪克不曾听父母提到过，这样下去他迟早的归宿会是哥谭的孤儿院。
而哥谭人都知道，那里正是黑手党打手的主要来源。
他会在哥谭堕落下去，或者更糟糕的，被拿去卖器官。
所以韦恩先生的收留，哪怕只是暂时，那也是韦恩先生的好心。
在韦恩庄园他吃到了从未接触过的美味食物，虽然迪克更习惯麦片的味道；客房的床榻也很柔软，虽然迪克更喜欢悬在半空的吊床；同样好心的管家先生还替他准备了抱枕，虽然迪克更喜欢父母温暖的怀抱。
一切都不是迪克想要的。
他当然想要回到过去，可人类能改变的只有未来。
迪克偷偷地从庄园里遛了出来，感谢在马戏团锻炼的体力！虽然路途遥远，可他还是跑离了韦恩庄园，并且成功没有惊动任何人……至少他自认为没有。
命运总是会将人指向出乎意料的方向。
就像理查德·格雷森不曾预料自己会在一夜之间失去父母，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寻找凶手的路上会撞见属于哥谭的都市传说。
蝙蝠侠。
正黑旗的哥谭人都知道这个新鲜出炉的义警，他可是近期最有名的新闻，唯一能和哥谭王子的绯闻相提并论的头条。
这个蝙蝠怪人总是借着夜色出现，试图行侠仗义——虽然是以将罪犯倒挂在大楼的方式。
这就是他们哥谭！
和别的城市不同，哥谭只配拥有昼伏夜出的蝙蝠吸血鬼……不敢在白天出现，当然应当是吸血鬼了！
父母的死亡并非意外。
如果找到了用硫酸侵蚀绳索的始作俑者……迪克问自己，他会怎么做？
在同态复仇、血债血偿之后，他内心的伤痛就能被抚平吗？
蝙蝠侠看着被他拽住手腕的理查德·格雷森，仿佛看见了曾经反复在现场徘徊，一遍遍去试图寻找线索的自己。
那个还没有成为蝙蝠侠，放任着被怒火和仇恨支配的自己。
“我向你保证。” 宛若喉癌的声音嘶哑，“我会找到他，并让他得到法律应有的审判。”
“不，我要亲自找到！”迪克大喊，“而且我不相信——”
有谁会相信哥谭的法律呢？
在这个城市，好人总是活不下来，坏人总是无法得到应有的罪罚。
“孩子，你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熟悉的话语令迪克瞪大了眼睛，一个过于荒谬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为什么蝙蝠侠会那么快找到自己的踪迹，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动向？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跟在自己的身后。
“……韦恩先生？”即使将猜测说出口，迪克都想唾弃自己的愚蠢。
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好心的草包阔佬和以暴制暴的义警，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直到他看见，蝙蝠侠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让我来帮助你，孩子。”蝙蝠侠，或者说布鲁斯·韦恩抱着头盔，紧张而又诚恳地说，“别走向和我一样的路。”
哥谭的雨不曾停歇。
但是，迪克想，也许从此以后一切都不会再那么糟糕。
……等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韦恩小姐，呃，我是说莉莉安，她知道吗？”迪克怀疑地问道，蝙蝠侠没有回答更是应证了他的想法，“那么，她会接受我吗？”
此刻，蝙蝠侠的沉默显得更可疑了。
好吧。
迪克抹了把自己的脸，努力给自己打气。
他能解决这个，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