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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烽火(十九)

作者:三山花正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九三六年的空气里,火药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日军华北驻屯军的演习规模一次大过一次。


    飞机的轰鸣声,时常穿透淆城与巩镇指挥所的墙壁,敲打在池越和秦晔的心头。


    地图上,代表日军前进据点的箭头,像毒藤蔓一样,朝着他们的方向又延伸了几分。


    压力之下,池秦二人的应对近乎同步。


    几乎是在默契无声中,两人的部队开始向外蠕动。


    以演习和剿匪的名义为掩护,淆城与巩镇以北的山脉、丘陵、河道、村落,被迅速改造为一道道死亡防线。


    “前沿阵地前推,主阵地纵深远射,梯次配置。不能让他们一锤子就砸到城下。”


    秦晔在电话里对池越说,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线路,带着一丝疲惫的坚定。


    他们的防线,像两只悄然伸出的拳头,在外围紧紧地抵在了一起,构成一个更具弹性和纵深的防御体系。


    士兵们挖战壕、修碉堡,都知道这是在为一场迟早要来的大战做准备。


    “北望计划”在刀尖上进行,每一次物资输送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终于,关外传来了令人振奋的回音。


    联络员带回了抗联的消息,那些微薄的援助在冰天雪地里成了救命之火。


    更令人心潮澎湃的是,随消息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封没有署名、没有抬头、字迹却苍劲有力的信。


    写信人的身份,池越和秦晔心知肚明。


    那是马占山——一位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东北抵抗精神的将军。


    自“九一八”日寇的铁蹄踏破沈阳,他便在黑龙江畔打响了抗日第一枪,其“江桥抗战”震动了全国。


    即便后来一度诈降复又起义,最终兵败退入苏联,于1933年辗转返回天津租界寓居。


    但马占山依然是所有东北抵抗力量心中一面不倒的旗帜。


    他虽身困津门租界,无兵无权,但通过秘密渠道(亲信、商人、地下工作者)与散布在东北、华北的原东北军旧部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的一举一动,仍牵动着关外无数义士的心。


    信的内容,主要是勉励他在关外的旧部。


    告诫他们抗战艰苦卓绝,务必要心存信念,保存力量,紧密联络,以待时机。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壮与坚韧。


    而在信件的最后,添了寥寥数语,墨迹似乎与前面略有不同,像是深思熟虑后郑重加上的:


    “近闻关内亦有义士,心系黑土,不避艰险,输械筹粮以助我等袍泽。


    此等高义,雪中送炭,吾等闻之,无不感念于怀,甚慰于心。


    诸位同志之牺牲奉献,必不会被历史遗忘。”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但这寥寥数语,已重逾千钧。


    两人传阅后,沉默良久。


    池越将信纸折好,递还给秦晔:“收起来吧。”


    秦晔郑重地将其收回那个小筒,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们,他认可我们。”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我们所做的,有意义。”


    这封来自天津,辗转东北,最后来到他们面前的秘密信件,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照亮了他们孤独前行的道路。


    巨大的外部压力与这微弱却坚定的精神回响,使得他们之间的纽带更为牢固。


    他们共享着这个秘密,也共享着这份日益沉重的责任。


    关外的反抗行动,如同蚊叮蚁附般,虽不致命,却实实在在地牵制了日军的部分精力。


    虽然这些抵抗最终大多被日军优势兵力粉碎,但它们拖延了日军巩固占领区、抽调主力南下华北的时间表。


    这使得关东军无法迅速、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主力投入关内战场,必须留下相当兵力用于“清剿”和维稳。


    华北驻屯军对淆城、巩镇这类“硬骨头”的评估也变得更加审慎,未敢轻易发起正面突击。


    很快,年底最大的冲击到来。


    “西安出事了!张、杨兵谏,扣了江委员长!”


    消息如飓风般席卷而来,瞬间让所有针对外敌的部署蒙上了内乱的阴影。


    巩镇的指挥部里,电话铃响彻不停,电报房彻夜灯火通明,所有军官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茫然和恐惧。


    最初的一刻,官兵们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内乱再起?


    夏国真的要分崩离析了?


    那日本人岂不是……


    秦晔则盯着地图上西安的位置,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那几天,时间仿佛凝固。


    他们命令部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不仅防日军,也警惕着任何可能从内部而来的混乱。


    空气紧张得一点就着。


    直到十几天后,消息再次传来:事变和平解决,江委员长已返回洛阳,承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秦晔紧绷的弦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池越接到电报时,愣了好几秒,随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成了!”


    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妈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晔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指挥部。


    线路那头,秦晔的声音依旧克制,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


    “池兄,消息属实。局面……明朗了。”


    “是啊,明朗了!”池越对着话筒,声音轻快,“这下,咱们不是孤军了!”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像一道强光,刺破了笼罩在华北上空的沉重阴霾。


    虽然前路依然艰险,战争依然不可避免,但压在他们心头最大的那块石头——


    “内战”的枷锁——被打破了。


    他们从此不再是孤悬敌前的散兵游勇,他们所做的一切,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属于整个民族的方向。


    放下电话,池越和秦晔不约而同地走到窗前,望向外面。


    天色依旧寒冷,但他们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眼前的寒冬,看到了某种虽然惨烈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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