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你那么大胆!”
刘云峰干笑,脸上却带着点小得意,“别看我铺子小,正经挂靠在运输队,吃公家饭哩!吃人饭受人管,卖酒水得批条,我哪敢乱来?”
“那油票呢?你咋弄到手的?”
顾辰远压低声音,纯粹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陆丰收瞄了眼四周,见没人,才凑过来:“认识的人多呗!整个小区谁家煤油耗不完,就求我帮换钱,我收上来再匀出去,大家都贴补贴补。煤油票按人头分,城里通电,煤油省下一半,不卖出去也是落灰。”
顾辰远心里恍然:票贩子这行当,果然得人脉广、门路活。
刘哥的这么一张“胡子脸”下,藏着一张关系网哩!
稍微聊了一会,顾辰远就告辞了。
当天卖完货,顾辰远特地绕到供销社拎了两罐麦乳精,拐个弯就进了大姐家。
棚里蘑菇在顾晓秋精心伺候下,白花花冒了一茬,再有个三五天就能上市。
听到弟弟夸“长势喜人”,顾晓秋这才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是真的弄坏了你给的菌种。”她笑得很温柔。
“大姐,你做事我放心。”顾辰远说着,已把麦乳精舀进碗里,热水一冲,香甜味顿时飘满屋。
招娣、来娣一左一右牵着他的衣襟,小嘴甜得抹蜜:“舅舅——”
顾小芳在旁边看得直撇嘴:“你们这一天天就认识你小舅舅,都不认识二姨了?”
麦乳精冲好,碗往水缸里一浸,眨眼就凉到适口。
两个小丫头抱着碗咕咚咕咚,眼睛弯成月牙:“舅舅真甜!”
“是麦乳精甜。”顾辰远揉了揉招娣的软发,纠正道。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麦乳精再嘴边沾了一圈,像画上的小胡子。
临走,他顺口问起宅基地的事,顾晓秋面露难色:“铁汉去问过了,村里不同意。”
顾辰远点点头,心里早有数,只是走个过场。
前脚刚出院门,后脚王铁汉就进了家,探头问:“晓明,谁来啦?我瞧见门口停了辆拖拉机。”
顾晓秋一边收拾空碗,一边笑应:“辰远,买了新车,顺道来看看蘑菇。”
王铁汉望着门外尚未散去的柴油烟,咂咂嘴,眼里满是羡慕与惊叹。
“顾辰远都已经买拖拉机了啦?”他又重复一遍,好像怕自己听错了一样。
“嗯,刚提的。”
顾晓秋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那份自豪像井水一样从眼底涌出来。
“那敢情好!说不定往后咱也能借光用用。”
王铁汉咧嘴一笑,舀了半瓢井拔凉水咕咚灌下,抹抹嘴,神秘兮兮地凑到顾晓秋跟前,“晓秋,我跟你说个事。”
他最近上火,嘴里喷着热气,顾晓秋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提醒道:“你好好说,别碰着孩子。”
“对对。”
王铁汉憨笑着,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要给各家各户分地啦!到时候咱有了自己的地,吃不完的粮食!”
顾晓秋愕然抬头,柔和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真的假的?听谁说的?”
她第一反应是空穴来风,公家的地怎么可能分到个人头上?
“满村都传遍了!”王铁汉拍着大腿,“听说各队生产队长都开了好几回会,八九不离十!”
“那……要是真有地,就不怕饿肚子了?”顾晓秋轻声呢喃,眼底泛起从未有过的光。
“有自己的地,就能吃饱饭!”
王铁汉挺直腰板,仿佛大片金黄的麦浪已铺在眼前,“咱老百姓终于有盼头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分下来。”
此后几天,山里的蘑菇就彻底没了。
顾家人就把全部精力一股脑砸在药材上。
顾小芳是个风火性子,一听顾辰远要自己去后山深山处割夜交藤,便不依不饶地要跟着:“多个人多双手,还能互相照应!”
去就去呗,反正一个人是砍,两个人也是砍,路上还能说说话。
沈红颜也想去,可顾辰远把脸一板:“馒头山出过野猪,万一撞着你,动了胎气咋办?”
一句话把她留在家里,继续种蘑菇,倒也安心。
于是全家一条心:锄头、镰刀、背篓齐上阵,白天上山,晚上剪段、分级、晾晒,院里弥漫草药清香。
一晃十天,顾辰远的绿军挎又鼓成小山——买拖拉机的本钱愣是让他赚了回来。
秋收的号子一起,大队的玉米芯堆成小山。
各家劳力下地掰棒子,老人孩子在家剥穗子,黄澄澄的玉米芯晒满场院。
这东西既是柴火,也是种蘑菇的好基材。
顾辰远早就盯上这批“免费原料”,就等着晒干粉碎,就能扩产菌棒。
玉米芯得先晒,晒到轻飘飘的再剥粒,剥完了还得继续摊在日头底下翻晒。
秋收活儿长、量大,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重复同样的动作,闲不下来。
种蘑菇要用玉米芯,顾辰远蹬着自行车去大队找宋红军,没碰着正主,倒迎面撞上了杨铁柱。
短短几天,这位大队长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灰败得像隔夜的馒头,看见顾辰远,眸子里“噌”地窜起怨毒的火。
这两个人现在有仇,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儿现在还在监狱呢。
顾辰远却只淡淡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硬碰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不做。
“站住!”杨铁柱在背后暴喝,“你来大队干啥?”
“散步。”
顾辰远停步,侧过身,声音冷得象晨霜,“大队长,我也是青岩村的村民,难不成我还没有在大队遛弯的权利?”
杨铁柱眯起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少给我油嘴滑舌!鬼鬼祟祟的,我怀疑你想偷公家财物,破坏社会主义生产力——”
“打住!”
顾辰远抬手,毫不客气截断,“杨大队长,那种随口栽赃的年代过去了。想给我扣帽子,你不配!”
杨铁柱脸色瞬间青里透灰,像吞了只死苍蝇:“那你到底来干什么?”
“随便看看,不行么?”
顾辰远懒洋洋地扫视四下,语气轻飘,“很久没来,怪想念的。”
想你娘的鬼!
杨铁柱咬得后槽牙咯吱响,却愣是找不到半个字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背影扬长而去,徒留满腔恨意在秋阳下翻滚。
以前的顾辰远,是村里出了名的“溜达鸡”。
太阳晒屁股才晃出家门,一整天东晃晃西瞅瞅,手里连个锄头把都不摸,闲得人都替他发毛。
“没事赶紧走!”
杨铁柱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再杵这儿,我可真当你惦记公家财产!”
顾辰远心里确实惦记大队的东西。
严格地说,玉米芯也算是集体资产。
不过得等粮食分完、玉米芯当柴火分到各户,他才方便开口。
眼下火候还不到,跟杨铁柱浪费口水纯属多余。
他嗤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杨铁柱立在原地,脸色阴沉,眼缝眯成一条线,寒光闪了又闪,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在大队部里没逮着宋红军,顾辰远暂时作罢,打算晚上再去家里堵人。
白天先忙正事——大姐家蘑菇棚终于出菇了。
环境干净、长势均匀,这模样竟然是比野生的漂亮不少。
顾辰远只采了二三筐就停手,临走叮嘱顾晓秋:“大姐,你放话出去——谁家愿意卖玉米芯,我按一分钱一斤收,钱我出,你只负责传信就行。”
一分钱买“柴火棒子”,这个价格可是能比上高粱秆了,村民们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不过玉米芯毕竟还没有分到各户,他又不熟悉管仓库的干部,只能先让姐姐散发消息,等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