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80:开局迎娶知青红颜》 第七十二章 接回家了 “真的没了?” 顾辰远挑眉,虽然带着笑脸,但是还是里带刀。 王瑶心里“咚”地一沉——二斤糕点,也没几块,总不能一种口味一个吧? 话说刚才她也没注意看呀,现在让她编,她还真的是有些编不下去了。 王瑶很是着急得朝着自己母亲使眼色。 牛二华暗暗咬牙,低声提醒:“什锦!” “对!什锦!”王瑶像抓到救命稻草,胸脯拍得啪啪响,“四种齐了!” 顾辰远嗤笑出声:“编够了吗?” 王瑶梗着脖子:“就四种,再没别的!” “那听好了——” 顾辰远转身,朗声报菜名似的:“我买的这二斤糕点,可是一个口味一个得,刚才招娣吃得是五仁得,那剩下得就是花生,芝麻,豆沙,水果,椒盐,枣泥,还有桂花得。要不咱们把这糕点都掰开了,看看?” “怎么着,现在这糕点还是你家得了?” 本来顾辰远是想着让大姐每个口味都能尝一下,特意这么装得,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主要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家人竟然如此得差劲。 牛二华和王瑶张大了嘴,活像被塞进两个生鸡蛋。 “神经病吧,买个糕点弄那么多样?”王瑶强撑着补一句,声音却虚得发飘。 乡亲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只有一句话:糊弄鬼呢! 王燕毕竟是从外面回来,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个时候也说不上话。 牛二华倒是脑袋转得快,一见事情败露,立即见换了腔调:“就算这糕点是你买的,那你也不能张口让你姐跟俺儿离婚呀!” “难道你觉得就只是糕点的事?” 顾辰远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刀直接挑开遮羞布。 “进门就骂,骂我姐,骂孩子!来娣嗓子都哭哑了,你一句‘哭死算了’就完事了?” 顾辰远弯腰将招娣抱起来,把那红肿的小手高高举起。 “乡亲们,你们自己看!这是一个五岁娃娃得手,你看这手,都肿成什么样了?这就是她的亲奶奶干的事?要不是我刚才帮挡了一下,这巴掌就直接落脸上了!” “这分明就是把孩子往死里打呀,怎么这么狠心?” 人群再次炸锅了。 “我的天啊,这孩子的手都打成这样,得使多大劲?”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呢?” “是呀,就算是孩子哭,说两句就完事了,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看那来娣哭的,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也不说去看看。” “哎呀,你还不知道她嘛,她典型的重男轻女。” 虽然大家都知道牛二华重男轻女,但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到达这样的程度。 现在大家看到招娣的手,也算是终于明白了,没有想到这个老太婆竟然这么恶毒。 乡亲们知道,自己不能再拦着了。 这家人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大家默默让出一条道,没有人再伸手阻拦。 牛二华脸拉得比驴还长,黑里透着青,但是却连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顾辰远抬腿跨上车,将招娣放在前梁上坐着,顾晓秋抱着来娣坐在后面。 今天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也得将大姐带出来,脱离这个苦海,这一家人简直太不是人了。 小来娣在路上还继续哭着,后来可能是苦累了,就直接在妈妈得怀里睡着了。 顾辰远家现在可是热闹非凡,院口得老墙已经被推倒了,不少得村民在院子里帮着干活已是一片热火朝天:三面老墙大半被推平,尘土飞扬中,邻居们笑着朝他挥手。 顾晓秋这才彻底信了——原来弟弟说得是真的,他们家真的要盖新屋了。 “红颜,这是大姐。” “大姐。”沈红颜甜甜得叫着,声音很甜。 “小远,这位姑娘是?” 顾晓秋嫁出去多年了,因为距离远,所以她回娘家得次数很少。 顾辰远笑着介绍:“大姐,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白天我忙,我请她过来帮忙照看匠人。” 顾晓秋轻轻“哦”了一声,并不多问,只冲沈红颜亲切一笑:“弟妹长得真俊!” 她性子绵软,从来都不会反驳别人,夸人却极顺口。 沈红颜被她夸得双颊飞红,小声回道:“大姐也很好看呢。” 顾晓秋摸了摸自己枯黄的脸,苦笑道:“好看啥呀,都成黄脸婆喽。” 乡下风吹日晒,再加上日子过得紧巴,再好的底子也熬不住岁月得蹉跎。 本来她也只是客气得那么一说,却让沈红颜一时有些接不上话,眨着水灵的眼睛望向顾辰远。 顾辰远笑着解围:“红颜,能不能麻烦你去知青点烧点热水吧,匠人们一会儿渴了就给他们充点糖水。” 顾晓秋一愣:“怎么不在咱们家烧,去知青点?” “咱家的灶火刚扒,先借她家的用用。” 顾晓秋嗯了一声,便进了堂屋。 桌上还剩下些大白兔糖,顾辰远直接抓了一把塞到大姐手里,然后又剥了一粒递到招娣的手里。 顾晓秋推脱着,毕竟一直过着苦日子,她可是舍不得吃。 招娣毕竟是个小孩,看见这糖立即口水咽得咕咚响。 顾辰远握住她的小手,低声哄道:“记住,舅舅家就是你家,家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随便吃。” “嗯!”招娣似懂非懂的重重点点头。 “舅舅,一会儿来娣醒了也给她吃,行吗?” “行啊,你们都是我的亲外甥女,都可以吃。” 招娣拿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心里第一次有了被宠爱的感觉。 把姐姐和外甥女送回家后,顾辰远便跨上自行车走了。 他这里建房子,还需要石料呢,这个事情得自己亲自跑。 顾辰远骑出去了五六公里来到一个砖窑。 这个窑得窑主任常在得有四十出头,膀大腰圆,嗓门很大:“我们这个窑,我管事!你想要多少,就是一句话得事。” 顾辰远很会来事得递上烟,任常在接过来,火苗一点,脸上笑纹更深:“兄弟你也清楚,石头从山上滚下来,一车七块,外加人工、柴火烧,成本就涨了一倍。咱们这么多得任出来工作,也要赚钱不是,凑个整数,就按二十一顿算?” “价格方面好说。”顾辰远笑着说道。 顾辰远将自己家要建多少房跟这个任常在一说,他立即开口说道:“小伙子家底厚实啊!哪村的?” 第七十三章 住不下 “这小伙子这出手够阔绰得啊,一上来就是六间大瓦屋,还有东西厢房。这得多少钱啊?” “可不是,话说咱们这农村里也没见到谁家这么阔错啊?难不成事县城来的?” 议论声里,顾辰远掸了掸裤腿上的土,笑着说道:“我青岩的。” 任常在说道:“从我们这到你们那里可是有点距离了,人工送不了。你这样,给八元,我用‘铁牛’送过去!”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得拖拉机,眼中满是自豪。 在那个年代,一个村子能有一辆拖拉机,那绝对事相当了不起得事情了。 任常在这台还是去年县里奖的,平日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此刻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则是打着小算盘。 说真的,那个年代这拖拉机用一次他都觉得心疼,每次都要精打细算。 加油麻烦,还费劲,价格还贵。 顾辰远把自己烟盒里得烟又递过去一支,自己也点上,吐了个浑圆的烟圈:“老哥,咱们这个距离其实也没有那么远,要不就给我再便宜点,咱们五块。行,咱这就装;不行,我另想办法。” 任常在盯着那支烟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了:“这样,我也让一步,你也让一步,六块钱一车。” 顾辰远虽然还想要继续讲价,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那个年代能又铁牛得地方也不多,那么多得石料要是让他自己去弄,他可弄不了。 见顾辰远点头,任常在扭头朝晒谷场那边扯开嗓子,“二亮,撒丫子跑,把李大能薅来!就说来大活了,赶紧!” 那装卸工正蹲在墙角啃干馍,一听这话,馍也顾不上塞,撒腿就往村里蹿。 鞋底拍在土路上,“噗噗噗”扬起一溜黄烟。 不到一袋烟工夫,坡底下传来“突突突”的闷响,李大能戴着破军帽,开着拖拉机晃上来了。 车轮碾过碎石,震得车斗里的铁锹咣当作响。 “上秤!”任常在一声吆喝,四五个壮劳力齐上阵,麻袋摞麻袋,像码小山。 地磅上的铁砣“咔哒咔哒”往下砸,最后重量,钱数一敲定。 顾辰远拿出五张大团结,又掏出一张一元得,直接结账。 “先这些,要是用完再来拉,咱们还是这个价。”顾辰远道。 李大能“嘿嘿”一笑,挂上挡,拖拉机屁股喷出一股黑烟,“哐啷哐啷”地顺着坡道往下出溜。 瞪顾辰远回到自家院子得时候,肚子已经饿得直叫了。 本来没什么事,但是这个家伙在看到沈红颜得时候,立即就变了。 “红颜!”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话里带着半真半假的哭腔,“有没有吃的,我都要饿晕了。” 沈红颜一听他没有吃东西,自然是心疼得。 “锅里给你留着呢,我这就去给你拿。”沈红颜说着转身去拿吃的。 灶膛里柴火“噼啪”一声爆响,映得她侧脸微红。 顾辰远蹲到灶门口帮她添柴,顺口问:“哪来的鸡?我有没买鸡呀。” 沈红颜抿嘴一笑,眸子里汪着碎金似的光:“这个是你家最后一只老母鸡了,婶子说了,现在盖房子没有地方放,又怕丢了,还不如就直接吃了得了。” 其实顾辰远心里明白,自己娘是故意这么说得,虽然也有这么一层得意思,但是其实还是想给大姐和红颜补身子。 想必中午得时候,爹娘已经看到大姐带着孩子回来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我得小媳妇都被我给养馋了,吃个肉这么开心?” 沈红颜闻言小声嘟囔着:“这还不是都怪你,谁让你平时把人家得胃口给养馋了?” “哈哈,逗你呢!”顾辰远在她得鼻子上轻刮了一下。 沈红颜轻捶他胸口:“别闹,大姐跟孩子都在呢!” “怕啥,我抱我自家媳妇,天经地义!” 正说着,里屋门帘“哗啦”一掀,招娣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两条小辫一飞一飞,扑过来抱住顾辰远大腿,仰起的小脸蹭了油亮亮的鸡汤印子。 “舅舅,舅舅!”奶声奶气里却带着十二分的满足,“晌午我们吃鸡肉啦!那肉和里面得土豆都可香了。招娣第一次吃到这么多好吃得肉肉,香得差点把舌头咽下去!” 孩子的话像一把极钝的小刀,在顾辰远心口来回拉。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揉了揉招娣细软的头发,喉咙发紧。 她还是个五岁得孩子啊。 那胳膊仍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么大得孩子,竟然今天是第一次痛痛快快吃肉? 他胸口一阵发酸,抬眼望向灶房。 沈红颜正把鸡块重新倒进铁锅,汤汁翻滚,油花迸溅,香气更盛。 她拿勺背轻轻压碎一块土豆,让淀粉把汤汁收得浓稠,回头冲他笑:“去井边洗把脸,马上开饭。今儿米饭管够,锅里我还焖了红薯干,甜着呢。” 顾辰远“嗯”了一声,把招娣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小人儿兴奋得直踢小腿。 他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就算大姐她们一直住在娘家,自己也养得起。 再也不能让孩子回那个狼窝了。 沈红颜等顾辰远吃完饭后,问道:“远哥,晚上大姐一家子咋睡啊?” 话音没落,顾晓秋声气怯怯:“我睡地上也行,现在天不冷……” “那怎么行!”顾辰远把啃得精光的鸡爪往桌上一丢,油手在裤腿上抹了抹,心里早翻江倒海。 上辈子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家人们给自己得优待,如今自己再活一回,哪还能装傻? 沈红颜忽然脆生生开口:“要不叫大姐去我那,跟我挤挤?” “你们知青点得床也不大,睡一个人行,两个人就挤了。”顾辰远摇头,“再说了,孩子还得跟大姐一起。” 招娣小眼睛滴溜溜得问道:“舅舅,要不我去和狗睡窝棚?” 一句话把大人们都逗苦笑了。 顾辰远不由得心里一酸,伸手揉了揉她得脑袋:“窝棚漏风,你想喂蚊子呀?” 他抬头环视——屋顶的椽子黑得发亮,墙皮鼓包的地方像随时会掉渣;唯一的里间用旧床单隔了半拉帘,后窗干脆拿化肥袋子钉死挡风。 就这点家当,再怎么挪也挪不出第四张铺。 “行了,我出去睡。”顾辰远直接拍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劲。 “你?”顾小芳急了,“你是男娃,怎么能——” “正因为我是男的,才该把炕留给大姐和外甥女住。” 顾辰远咧嘴笑,露出一点少年人的顽皮,“再说了,我身板硬,在哪儿不能凑合?院里搭个油布棚,搬两条长凳就是床;要是下雨,我就卷铺盖住柴房——那儿干草厚,比你们想的舒坦。” 沈红颜咬了咬唇,小声补一句:“那我陪你去柴房……” “打住!”顾辰远拿手指点点她鼻尖,“那可不行,你现在也需要注意身体,回知青点住吧。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谁再争,我可翻脸了啊。” 顾晓秋掌心在棉衫上轻轻摩挲,声音哽咽:“小远……姐欠你的。” “欠啥呀姐?咱们是亲姐弟。”顾辰远故作轻松地笑,转身去墙角拖出旧油布, “二姐,一会人你帮我搭把手,我趁天没黑透,把棚子支起来。” 第七十四章 来娣得病 “姐,你每天天也忙着上山,还要跟有来哥一起去买菜,好了,我是家里得男丁,就按我说得,好了,不要讨论了,要不爹娘又要担心了?” 顾辰远的声音低而稳,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话音未落,他撸起袖子,胳膊往空中一举:“姐,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好!” 那截小臂在夕阳下泛着麦色,肌腱一道一道,像用凿子细细刻出来的。 说肌肉虬结倒不至于,可每一根都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儿,仿佛一捏就能迸出火星。 顾小芳被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得想笑,眼眶却又发酸,只好偏过头去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再说了,就几天的工夫。” 顾辰远拍了拍沾满木屑的裤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等我扒完这碗饭,就去让花木匠再费费心,再打张床。”顾辰远说道。 顾小芳还是蹙着眉:“ 可打一张床少说也要三四天吧?你……总不能一直打地铺?夜里潮气重,落下病根怎么办?” 少年歪头想了想,忽然促狭地眨眨眼。 “要不,我跟沈红颜挤挤?” “啊?” 被点到名的沈红颜原本正端着簸箕筛米,闻言差点把米撒了一地。 她那张白净的脸瞬间从耳尖红到脖颈,像被人扔进染缸滚了三滚,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蒸汽。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反驳。 话说自己现在住在知青点,这肯定是不行啊,但是小远哥现在也是真的没有地方住啊,这可怎么办啊。 顾辰远见她连脖子都红成了熟透的虾,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声。 “逗你呢!我去对门崔磊家。那小子床上宽敞得很,再塞我一个也不挤。大不了我帮他挑三天水,权当抵房钱。” 紧绷的空气这才“噗”地松快下来。 顾小芳直接一拳头拍在顾辰远得肩上:“臭小子,就知道浑说!” 话音未落,里屋忽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啼哭,像一根银针戳破了鼓胀的棉花。 “哇——” 来娣醒了。 顾晓秋几乎是弹射起身,鞋跟都没拔上,就赤着脚冲进去把孩子抱起来。 小小的襁褓在怀里一掂一掂,像只孱弱的猫崽。 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悠,哭声反而愈发尖锐,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着人的神经。 崔秋华这会也回来了,看见孩子哭闹,心里很是担忧。 “孩子总这么哭不对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崔秋华得话,如同一个闷锤一般,砸在顾辰远心口。 他猛地想起前世—— 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蝉声拉得老长,来娣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大夫来只来得及摇摇头,留下一句“耽误了”。 那之后,院子里再没了奶声奶气的“咯咯”笑,只剩顾晓秋夜夜抱着空摇篮,把泪都哭干了。 “我……我竟然忘了!” 顾辰远几步冲到顾晓秋跟前,声音发颤:“给我抱!” 襁褓入怀,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烫得他胸口发疼。 孩子的小脸憋得通红,哭声已经嘶哑,却还在一声接一声地抽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顾晓秋一边替他托着孩子的后背,一边急得直跺脚。 “我也不知道啊!都哭了好些天了,抱去镇上的药铺,给开了药,但是孩子还是哭……” 管庄是大村,百十户人家,自然有郎中。 可那郎中擅治跌打风寒,对于来娣这么小的孩子却束手无策。 孩子在自己怀里,顾辰远往他得额头上摸了下。 “大姐!” 他猛地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出劈裂般的惊怒,“孩子一直在低烧,你——你不知道?” 顾晓秋像被当胸推了一把,整个人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 “我……我只当天热……” 她嗫嚅着,干裂的唇抖得几乎合不拢。 话没说完,眼泪已决堤,大颗大颗砸在孩子裹布上,洇开一圈更深的湿痕。 “小远……” 她颤声去抓弟弟的袖口,指尖冰凉得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你说,咱来娣……是不是……” 尾音碎成哽咽,再也拼不成一句整话。 一旁才五岁的招娣被这阵势吓懵,小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抱着顾小芳的腿不撒手。 顾辰远心口揪得生疼。 他当然没法说——前世就在这场看似寻常的低烧里,孩子无声无息地走了; 小小的棺材六块薄板,连漆都没刷,抬出村口时不过才三斤多。 可此刻,脉象比记忆里更危——弦中带涩,涩里藏结,像有东西横亘在颅内经络,把气血活活卡成一线。 顾辰远声音发哑,却掩不住责备,“药喝下去没起色,就该再查!这么拖着,是拿孩子的命赌吗?” 顾晓秋哭到抽噎,几乎跪坐下去:“我没钱……那五毛钱还是孩子他爹夜里偷偷塞给我的……剩下的,全在婆婆那锁着……钥匙拴在她裤腰上,我、我能怎么办……” 又是那个老妖婆! 顾辰远指节捏得“咯咯”响,手背青筋暴起,像要生生把掌心掐出血来。 可下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将怒潮硬生生压回胸腔,只留眼底一片通红。 “大姐,别怕,咱还有法子。” 他半跪着,让襁褓平躺在自己臂弯,另一只手三指并拢,从孩子眉心沿督脉一路轻按。 每过一寸,脸色便沉一分。 “脉弦而涩,热伏于血,循经上扰……病位在髓海,怕是有瘀阻。” 他声音低得近乎喃喃,却像闷雷滚过众人头顶,“说得直白些——孩子脑袋里,可能堵了东西。” 话音落地,屋里死一般寂静。 顾晓秋双腿一软,整个人直往下滑。 顾辰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胳膊,把人半抱半扶按到长凳上。 “大姐!你得挺住啊!” 他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像钉子往外迸,“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来娣少一根头发!” 顾晓秋却像被抽了骨,捂着脸哭得喘不过气:“我不配做娘……连孩子生病都没察觉……” 顾小芳与沈红颜早已泪湿衣襟,一个搂住招娣,一个攥着袖口给顾晓秋拭泪。 顾大川在一旁不住得叹气,毕竟他只是个农民。 “好了,都别哭了!” 顾辰远嘶哑着嗓子,却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再哭,就把孩子吵得更难受了。” 他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来娣滚烫的太阳穴。 “大姐,如果我猜得不错,来娣哭闹是因为——有人拿针,顺囟门往她脑子里扎过东西!” 话一出口,屋里像被谁抽走了空气,连招娣的抽噎都卡在喉咙里。 顾晓秋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什……什,么针?她、她才一岁,谁会——” 她的声音抖得几乎碎掉。 顾辰远没答,只用指腹极轻、极轻地沿着那一点“蚊咬痕”描摹。 米粒大的痂皮,边缘却呈不自然的放射状,像极细的硬物刺入后又被粗暴拔出。 更诡异的,是痂皮下隐约透出的青紫:淤血没散,反被一层薄皮封在骨缝间,像一枚暗钉,卡在天灵盖最软的地方。 “你们看。”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叫所有人不由自主凑过去。 “囟门未闭,颅缝最薄,只要找准角度,一根绣花针就能顺着骨隙插进去半寸——孩子连血都不会流多少,表面只留个小红点。可里头……” 他指节微微发颤,“里头却被搅坏了。” 顾小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把尖叫堵回去。 沈红颜脸色煞白,下意识把招娣搂得更紧,仿佛下一秒怀里的小人儿也会遭同样的毒手。 第七十五章 人家不信 顾晓秋直愣愣盯着那针孔,眼泪滚下来都没知觉。 她忽然发疯了似的去掰顾辰远的手:“让我看!让我再看清楚!” 她指尖抖得筛糠一样,却不敢真碰那伤处,只虚虚悬在半空,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是谁……是谁下得去这种手……” 顾辰远把她的手腕攥住,掌心的热度像铁钳,硬生生把她钉在原地。 “姐,冷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囟门施针,扎得准、扎得狠,还要孩子不挣扎,得趁她睡熟、或者有人摁住手脚。除了自家人,谁能近得了身?” 虎毒尚不食子。 姐夫王铁汉虽懦弱,却还不至于亲手杀女。 那个老虔婆,刻毒记仇,嫌来娣是“赔钱货”不是一天两天。 大姐这个人,性格软弱,没有钱给孩子医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夭折。 这个事情很残忍,但是却是现实。 “小远?你说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崔秋华的嗓子像被锯子来回拉过一般,嘶哑得变了形。 她整个人筛糠似地抖,连肩头那一层补丁摞补丁的褂子都跟着簌簌作响,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 “是真的,我不可能拿孩子的命来赌!” 顾辰远的声音低而沉,像从井底滚上来的闷雷。 他的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眉心那条竖纹深得像是刀刻。 纵然他已经把症结看得分明,可真正要动手去解,却比徒手攀天还难。 若要彻底取出,唯有开颅了。 “没……没救了吗?”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四把钝刀,把顾晓秋最后一丝血色也割得干干净净。 她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有人抽走了她全身的骨头,整个人像一滩软泥般往下滑。 “大姐!” 顾辰远抢前一步,长臂一捞,把人半抱半托揽进怀里。 他一手掐她人中,一手拍她后背,声音急得发劈:“大姐,你得挺住啊。” 好半晌,顾晓秋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却连嘴唇都是灰的。 下一瞬,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我的孩子啊——!” 那哭声像钝锯割木,一截一截把人心锯得血肉模糊。 招娣听不懂大人的绝望,却被这铺天盖地的悲怆吓破了胆,扑过去抱住娘的腿,小脑袋一下一下往她膝盖上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襁褓里的来娣原本就气息微弱,此刻被惊得小身子猛弓,哭声细得像猫崽濒死的叫,却一声比一声惨,仿佛有人拿钝针在她脑仁里搅动。 其他人也是撑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得往下掉。 这么小得孩子,这是多么恶毒得人能下得了手。 “都别哭了!” 顾辰远低喝,嗓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沉稳。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来娣少一根头发!倾家荡产也好,豁出命也好——我带她去医院! 就算县医院不行,我就背她去省城;省城不行,我就闯京城! 天塌下来,我顶着;阎王爷要人,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话音落地,他弯腰把来娣裹进自己褂子里,动作轻得像捧一捧雪,却又快得像一阵风。 “噢噢——来娣乖,来娣不哭……” 顾晓秋把来娣紧紧得搂进怀里,来回轻晃。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压下胸腔里那团快要炸裂的焦躁。 他先转身看向陈凤,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果决:“二姐,打床的事就拜托你了。去跟花木匠说,木料要最干的松木,尺寸我回头画给你,越快越好,工钱我再加三成。” 话音未落,他又俯下身,单膝蹲在招娣面前。 小姑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哭得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顾辰远用拇指轻轻替她揩去泪痕,声音放柔:“招娣,舅舅要带妈妈和妹妹去看病,你跟着姥姥,姥爷在家,好不好?” 招娣抽噎着,却还是用力点头,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嗯嗯!招娣听话,等妹妹回来,我把糖都给她。” 顾辰远心里一酸,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转向沈红颜。 她的眼睛也肿得像桃子,却倔强地抿着唇。 顾辰远低声道:“红颜,家里这边,你要是得空,替我多看一眼。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别硬撑,立刻去对门喊崔磊,他腿脚快。” 沈红颜把泪意逼回去,郑重点头:“你放心去,有我在。” 一句“有我在”,像给顾辰远心头又加了一道保险栓。 他不再耽搁,回身把来娣连襁褓一起裹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朝着顾小芳说道:“二姐,去叫有来哥,让他帮忙赶车去县城医院。” “中。”顾小芳直接冲了出去。 “大姐,咱们走。”顾辰远说着就带着顾晓秋走出家门。 没走多远,徐有来就驾着马车过来了。 顾辰远抱着来娣,跟顾晓秋一起上车。 可能是马车比较颠簸,又或者是来娣哭累了,走到半路上得时候,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吁!”马车停到医院外。 顾辰远也来不及客气,直接跳下车,抱着孩子就往医院里跑。 顾晓秋跟着他一起跑。 医生俯身听了半天,又用锈迹斑斑的听诊器在囟门附近来回移动,眉头越蹙越紧。 “颅骨还没完全闭合,确实摸不出金属异物的回弹……” 医生喃喃说道,声音低得像怕惊动什么。 一墙之隔的X光室里,那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机器正“咔嗒咔嗒”空转,胶片盒里是一片茫然的黑——没有增强、没有断层,只剩一团模糊的灰影,连囟门都分辨不清。 整整一个小时,量血压、抽血、听心肺、看眼底……能做的都做了,可除了囟门旁那粒针尖大小的痂,什么都没揪出来。 外科主任杨国林摘下老花镜,用搪瓷缸里的温水冲了冲镜面,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这才把目光投向顾辰远。 “小伙子,” 他得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刃,“你说孩子脑袋里有根针,依据是什么?就凭这米粒大的黑点? 外伤结痂、皮下出血、蚊虫叮咬,都能留下同样的印子。 医学上,我们讲究循证,空口白牙,可开不了颅。” 顾辰远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掌心一排月牙形的指甲印。 他当然拿不出CT片,更拿不出前世来娣夭折得事情作为证据。 这些东西,只是自己知道,但是说给别人听,人家会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但是他知道,来娣的囟门里确实埋着一根针—— 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焦躁,往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沉稳, “杨主任,我拿不出证据。我是祖传的中医,有自己的辩证方法。只不过我们中医没有条件进行开刀手术,只能请你们帮忙。” “杨主任,中药方的苏见雪是我姐。”顾辰远又填了一句。 杨国林挑了挑眉,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行,你把苏主任叫过来吧。我跟他说一下。” 顾辰远明白,人家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辰远叮嘱顾晓秋,“大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七十六章 顾辰远的坚持 到了中药房,苏见雪刚好换下自己的工作服,准备下班。 见到顾辰远的时候还真的是又惊又喜,“小远,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姐都想你了!” 顾辰远心中有事,自然是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客套话。 他一步跨进中药房的门槛,直接攥住苏见雪的手腕。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在抖:“姐,救命啊!我外甥女囟门里扎了针,医院不肯收——只能求你出面。” 苏见雪被他指尖那股子冰凉激得心头猛跳,再听“囟门”“针”几个字,脸色唰地褪尽血色,:“你说什么?针——扎进了囟门?” “十有八九。” 顾辰远不敢耽搁,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针孔在颅缝交点,米粒大,痂皮下带青紫;脉弦紧而涩,热伏血分;哭声尖而断续,一碰头就撕心裂肺。我断是异物入内,可杨主任那边只认片子,这里又没CT。姐,我只能借你的名头让他能信我。” 苏见雪是县医院土生土长的一把刀,父亲又是前任院长,名字在病历首页一签,分量比副院长还好使。 她只愣了半息,便抬手将刚解到第二颗纽扣的白大褂重新扣紧,袖口折得整整齐齐:“人命关天,走!” …… 走廊尽头,外科主任杨国林正端着印有“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缸,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茶叶。 灯影下,茶汤浑浊,水汽在她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 见苏见雪真的来了,他神色一凛,“咔哒”一声把缸子放回桌沿,茶叶晃出几滴褐色水渍。 “苏云主任,这小伙子口口声声说囟门进针,要开颅。” 杨国林压低嗓子,眼角余光扫过襁褓里小猫似的来娣,眉头拧成疙瘩:“可没影像,谁敢下刀?万一刀子下去找不着东西,孩子命可就撂在台子上了。” 苏见雪没急着辩驳。 她先俯身,把鬓发别到耳后,露出修长干净的侧颈。 指尖在来娣囟门旁那粒“蚊咬痕”轻轻一压—— 孩子原本细若游丝的哭声陡然拔高,像有人拿钝刀割她的神经。 杨国林长长叹了口气:“再说了,咱们医院是真的没有那个条件,做开颅手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你们确定真的要做吗?” 走廊里的灯光本就昏黄,此刻被夜风一吹,灯丝晃得像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苏见雪垂在身侧的白大褂袖口还沾着来娣的眼泪,湿意一点点沁进布料,冷得像冰。 “如果做的话,手术成功率能达到多少?”顾辰远问道。 杨国林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得空气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不足十分之一……术后成活率更低。” 这串数字在顾辰远耳膜里反复滚过,每滚一次,便带出一串尖锐的耳鸣。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哪怕是只有一分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顾辰远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又问道,“如果手术的话,需要多少钱?我提前做准备。” 那个年代做手术多少钱,他不知道,所以不知道自己今天带的钱够不够用。 他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钱都带来了,这是他这些天攒下的全部家当。 一共是三千一百一十八块六毛。 “两千……后续一千……” 杨国林的嗓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仍旧清晰,“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恐怕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最后那句“节哀顺变”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砸得顾晓秋整个人猛地一抖。 她死死把来娣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孩子重新揉回自己的身体里。 顾辰远抬眼,看到大姐泪痕纵横的脸上,看见襁褓里来娣因为不舒服而皱成一团的小脸,看见杨国林眼底那抹见惯生死的无奈,也看见苏见雪紧抿的唇角。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满了碎冰,又冷又疼,却奇异地镇定下来。 “钱都了,我把我的全部家当拿出来。手术我们必须做。”顾辰远一字一顿的说道。 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罢,只要孩子现在还有心跳,自己就绝不能放弃! 顾晓秋双膝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扑通”一声,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胸口。 “大夫——求您救救我闺女!” 她额头抵着杨国林的鞋尖,一下又一下磕下去,泪珠甩成碎银。 额前碎发黏在血痕上,膝盖在粗砺地面磨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疼痛才能替孩子多争一口气。 杨国林慌忙俯身去搀,两手托住她胳膊,却像托起一座山般沉。 “妹子,快起来!不是我不救,是……” 他喉结滚动,后半截话被堵在嗓子里—— 这县医院从来就没有做过开颅手术,她们这里器械老旧,连电钻都是修了又修; 他自己只在进修时看过示范,连助手都没当过。 万一失手,孩子当场殒命,他这一世清名也就跟着埋进黄土。 苏见雪别过脸,手背狠狠抹了把眼角。 她想说“放弃吧”,可嗓子里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理智在嘶吼:倾家荡产,人财两空; 情感却在咆哮:那是来娣,是顾辰远拿命护的孩子! 最终,她只是把唇抿得发白,轻轻拍了拍顾晓秋的肩。 “妹子,你得撑住……” 顾辰远蹲下身,双臂环住大姐颤抖的肩。 “大姐,看着我。”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手术必须做。不是为了赌命,是为了给来娣一个机会。你若垮了,她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了。所以——我们赌!” 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顾晓秋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抬起泪脸,透过雾气看见弟弟通红却倔强的眼, 那里面燃着两簇火,烧得她心口发烫。 “好……我撑住。” 她吸了吸鼻子,手背胡乱抹泪,扶着墙慢慢站起, 腰背一点点挺直,像一株被暴雨压弯的芦苇,又硬生生撑回天空。 “杨主任!” 顾辰远转身,目光灼灼, “医院还有哪些手术高手?省城专家?只要肯来,诊金、路费、食宿,我全包! 钱我绝对不差!今天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把针取出来!” 杨国林被他这股决绝震得胸口发热。 他想起自己女儿刚出生时,自己也曾整夜守在保温箱外—— 那种恨不能以身替之的心情,与此刻的少年重叠。 “成!” 他一拍桌子,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乱跳,“我这就去请示院长,连夜开远程会诊! 省城脑外科的卢一刀是我师兄,我亲自打电话!” 他忽然郑重地握住顾辰远的手:“你信我,我便把这条命押上!” 苏见雪看着两人,鼻尖发酸。 顾晓秋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隆起的腹前,朝着杨国林、苏见雪,深深鞠下一躬。 “杨主任,苏大姐,谢谢你们。你们就是我家的恩人。”顾晓秋现在除了道谢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杨国林道:“惭愧,真惭愧。若不是这个小兄弟把话说到那份上,我是真的不敢做啊!” 苏见雪侧过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圆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上:“你也别谢我……我原是想劝辰远放弃的。我怕人财两空,怕你受不住。可这孩子——”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顾辰远,眸子里掠过一丝水光,“他的坚持把我所有道理都堵了回去。我如今只恨自己帮得不够多。” 第七十七章 王家母女的算计 顾晓秋抱着来娣,小小的襁褓几乎被她的双臂勒得变了形。 她先是怔怔地听,眼泪无声地滚下来,砸在孩子滚烫的脸颊上,溅起极轻极轻的一朵泪花。 下一瞬,她忽然弯下腰,却不是跪,而是把额头抵在顾辰远的肩窝,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明白……” 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火, “辰远,姐这辈子欠你一条命。来世做牛做马,也还你。” 顾辰远单膝蹲下,粗糙的掌心覆在她发抖的手背上, “大姐,别说来世。今生今世,咱们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顾晓秋抱着来娣,孩子的小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她肩头,嗓子早已哭哑,只剩偶尔一声抽噎,像风箱漏气的尾音。 顾辰远看在眼里,胸口像塞了团湿棉一般,闷得他连呼吸都发疼。 杨国林把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笔尖停在“病房等级”那一栏,抬头又问:“咱们医院住院部有三人间和单人间?看看住哪种?” 顾晓秋声音发虚:“普……普通的就行。” 她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弟弟的眼睛。 那两三千块,在她心里早已垒成一座大山。 她明白,那钱可是自己弟弟娶媳妇用的,现在竟然用来给自己的女儿治病,都是自己害了弟弟啊。 “住单人间。”顾辰远出言道。 “可……”顾晓秋嘴唇抖了抖,眼泪又涌出来。 “姐,这个事就听我的。”顾辰远拉起大姐的手说道。 “小远啊,姐不能把你往死里坑啊!这三千块钱,姐恐怕辈子都还不清啊。” 她越说越哽咽,到后面几乎语不成句,“你的新房,你的媳妇……全要被我拖垮!” 顾辰远忽然笑了,那笑意带着少年人少有的豁达。 他抬手拍了拍斜挎在肩的绿军挎——鼓囊囊的,像塞了几块砖头。 “钱的事,你别管。” 他压低声音,像哄孩子似的,“娶媳妇肯定耽误不了,你就放心把。钱能再挣,人没了就真没了。姐,你现在只管把来娣喂胖,把自己养好,剩下的交给我。” 顾晓秋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却不再是为了愧疚,而是被一种滚烫的、被守护的安心淹没。 她把脸埋在孩子细软的胎发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第一次带着笑音:“好……姐听你的。” 杨国林在一旁看着,笔尖终于落在“单人间”一栏,悄悄叹了口气。 他写完后把入院证递过去,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先去办手续,今天就开始消炎。孩子哭这么久,得补液——我让护士冲点葡萄糖,慢慢喂,总能吃进去几口。” 顾辰远接过单子,转身时顺手抹了把眼角,那一点湿意很快就被夜风吹干。 顾晓秋抱着来娣跟在后面,脚步虽沉,却第一次踏得稳当—— 因为她知道,前面那个背影,就是她和孩子全部的靠山。 全部都安排好了之后,都已经快到半夜了。 这时苏见雪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拎着一个保温饭盒。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来,我简单的做了点东西,你们垫垫肚子。” 说着她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的往外摆,声音低却温柔的说道:“也不知道你们爱吃啥,先凑合吃点。” 顾晓秋慌得双手没处放,连连摆手:“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 苏见雪按住她的手背,笑意在灯光下温软:“你是顾辰远的姐,我也是顾辰远的姐,那咱们就是亲姐妹。亲姐妹之间,一碗饭算什么?” 顾辰远挠了挠头,嘴角浮起无奈又感激的弧度——这份情,又记在心尖上了。 …… 这边一路忙得都没有休息得时间,管庄那边也没有闲着。 王铁汉扛着锄头、卷着裤腿进门时,汗衫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泥土顺着他的裤管簌簌落下。 他还没等进门,牛二华,王瑶,王燕三人就堵在门口了。 “王铁汉,你可算是回来了!” 牛二华把嗓音掐得又尖又细,仿佛嗓子里揉了把碎玻璃,“你要是再不回来,咱家就要被外人拆散了!” 王瑶立刻接腔,眼圈说红就红:“哥,你可得替我做主!顾辰远那个小子今天直接闯进咱家,把顾晓秋给带走了,还嚷着要让你们离婚!你说说,这不是骑在咱们家得脖子上拉屎吗?” 她边说边用袖子擦眼角,那袖子干干爽爽,哪有半点泪痕。 牛二华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八度:“可不是!顾晓秋那死人,平时里一天天跟个闷葫芦似得,这个时候倒是很又主意。你都没看见,我们娘三个被她们给骂得跟个孙子似的。这口气,你咽得下?” 王燕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得,一时间三个女人可是把这个大戏给唱的天花乱坠。 “够了!” 男人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铁器撞在青石板上,“当啷”一声脆响。 王铁汉难免有些生气。 自己一天天在外面干活累死累活得,回来这一个个得还不让自己省心。 离了也行! 外头,牛二华,王瑶,王燕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闺女呀,咱们咋办?”牛二华压低嗓子,眼角余光往屋里瞟。 王瑶撇撇嘴,把手里空着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撒:“离就离呗!正好,省得天天看那病秧子不顺眼。” 牛二华一拍手,声音里竟透出几分轻松:“也是!光生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早该踹了她!” 话音刚落,王燕的肚子“咕咚”一声,她揉了揉肚皮:“妈,我饿了,你去做点饭呗。” 牛二华愣了愣,指了指自己鼻尖:“做饭?我都多少年没下过灶了!” 王瑶看着王燕:“姐,要不你做饭?我去洗衣服?” “我,我也不会啊。妈,这衣服这么多,我看我妹一时半会得也洗不完,我去帮她。饭还得你来烧。”王燕说道。 “你会洗衣服?”牛儿华问道。 “不会,但我更怕烟熏!” 王燕道。 牛儿华无奈。毕竟她们这一家子得吃饭,只好朝着灶房走去。 铁锅多年没开,火苗一窜,油烟子“轰”地扑了她一脸,眼泪鼻涕齐下。 井台边,王瑶和王燕两个人把脏衣服往水里一摁,水花溅起老高。 这两个人一边捶打,一边骂:“该死的顾晓秋,临走了也不说把脏衣服给洗完!离了也好!” 捶着捶着,王燕突然闻到灶房飘来的焦糊味:“是不是锅糊了?妈——锅糊了!” 牛二华拎着锅铲冲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戏台上的小丑:“你们两个丫头时死得吗?不是让你看着火吗?” 王瑶和王燕翻个白眼:“我们两个这不是在洗衣服呢嘛!” 油烟、焦糊、咒骂,在王家院子上空拧成一股又呛又辣的旋风,把傍晚最后一丝残阳也熏得没了颜色。 晚上,牛二华躺在炕头,翻来覆去烙大饼; 王瑶和王燕也侧身蜷在炕尾,肚皮一收一放,气得直哼哼。 “妈——” 王瑶猛地撑起上半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里头皱巴巴的旧背心。 她顾不上胸口乱颤,压低嗓子,却压不住那股子焦躁。 “咱们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咱们这家里要是没有那顾晓秋,咱俩娘三不得天天烟熏火燎?我看这手——” 她把手伸到娘面前晃, “都泡皱了!还差点把指甲盖掀掉!” 王燕也说道:“是呀,妈,我这手要是天天洗衣服,也没法要了。” 牛二华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眼白在煤油灯下反着青光,活像两颗死鱼眼。 “叫她回来干啥?再给我添堵?生不出男娃,我看着她就心烦!” 第七十八章 王铁汉找来(一) “可她干活时把好手啊!”王瑶急得直拍炕沿,“妈,咱得现实点!先哄回来,有人干活,咱俩不就轻松了吗?”王瑶劝说道。 牛二华不吭声,只剩下破蒲扇在墙角“呼嗒呼嗒”地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瓮声瓮气:“可不生男娃,咱家真要绝后……” “这不冲突!” 王燕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角扯出一抹阴笑, “把她叫回来,先当免费老妈子用着。咱俩暗地里打听,给我哥再找个年轻能生养的。等找着下家——” 她手掌在脖子上一横,“一天都不留!直接休了!” 牛二华“扑哧”笑出声,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中!还是我闺女鬼点子多!”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下的种!” 母女三人一对视,在昏暗里笑得像偷到鸡的狐狸一般。 “对了,你们两个都先别跟你哥透口风,他那驴脾气,知道真相准炸锅。”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翌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鸡窝里的公鸡刚打第二遍鸣。 牛二华端着一盆没洗干净的衣裳,假惺惺地蹲在井台边,抹了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 “儿啊——” 她拖着长腔,把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 “娘想了一宿,谁家里能不吵架?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晓秋,纵有千般不是,总归是你媳妇。你把她叫回来吧,咱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王铁汉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截冷硬的窝头,闷声闷气:“你们不生气了?” 牛二华忙不迭的点头,笑得一脸慈祥,那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菊花一般。 “不气了,不气了。娘这把年纪,还能跟晚辈置气?快去吧,啊!” 王铁汉索然有些狐疑,终究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牛二华和自己的两个闺女一对视,嘴角同时翘起一个弧度。 “那我去也不能空着手啊。”王铁汉说道。 牛二华将一张皱皱巴巴的两块钱拍到王铁汉掌心时,嘴角直抽抽,仿佛从她心尖上剜了块肉一般。 “去吧,买二斤白糖,剩下的给孩子买点东西,别让人家挑理。” 王铁汉“嗯”了一声,把钱折成四方塞进帽檐里——家里进项虽是他下苦力挣的,可财政大权一直都是他妈管着,他自己都碰不到。 日头刚爬上东岗,他就拎着白糖往顾家洼赶。 远远看见一排新扒的黄土墙。 顾家的院子能有七八个汉子不停穿梭着,铁锹翻土、筛子荡灰,号子声此起彼伏。 王铁汉愣在原地——印象里顾家还是那几间破草房,逢雨就漏,啥时候翻身做起大工程了? 难不成他们家搬家了,毕竟据他的了解他抓耳挠腮,想逮个人问,可大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没人搭理他。 正迷糊间,顾小芳顶着一脑袋石灰末子从工地里蹿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砌刀。 王铁汉像见了救星一般,忙凑上去,脸上堆笑:“小芳,我来接你姐……” 话没落地,顾小芳抬腿就是一脚,正中他小腿迎面骨。 “接你娘个腿!欺负我姐还有脸上门!” 她这一脚带着十足的冲劲,王铁汉“哎哟”一声,四仰八叉坐进石灰堆,白面瞬间扬了个满头。 顾小芳火气未消,弯腰抄起半块青砖,指节都攥白了:“恁大那蛋,今天不把你腿打折,我就不是顾家二丫头!” 王铁汉魂飞魄散,顾不得拍屁股上的灰,爬起来就跑,白糖袋子在腰间甩得“呼啦啦”像白旗。 “误会——小芳,天大的误会!我怎么能舍得欺负你姐呢!”他边跑边回头说道。 见顾小芳拎着砖头追了两步,他吓得声音都劈了叉:“你把石头先放下!咱有话好好说!” 工地上的汉子们停了手里的活,哄笑成一片。 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小芳,砸他脚后跟,叫他跑慢点!” 王铁汉哪敢慢,一溜烟往外蹿。 尘土飞扬的空地上,白糖撒了一地,晶亮的颗粒混着灰土,像被踩碎的星星。 王铁汉刚弯下腰,指尖还没碰到糖袋,顾小芳已像一阵旋风卷到面前。 “哐!” 鞋底正中鼻梁,酸麻瞬间炸开,王铁汉眼前金星乱窜,整个人仰面坐倒。 灰土溅起,糊了他一脸。 耳膜里“嗡嗡”作响,仿佛一群小蜜蜂在脑壳里乱撞。 “救命啊——打死人了!”他手脚并用往后蹭,嗓子破了调。 顾小芳冷笑,拳头捏得嘎巴响:“叫破喉咙也没用!今天谁来都不好使!” 她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混乱。 “住手!”顾大川走了过来。 自己的这个丫头是真的虎呀。虽然这个王铁汉可恨,但是毕竟小秋还妹离婚呢,不能下死手啊。 顾小芳闻声立刻收势,像被点了穴,退后两步,垂手站到一旁。 爹的话,她必须听。 顾大川胸口起伏,目光扫过狼狈的王铁汉,又掠过地上那滩白糖,心里暗爽,面上却仍端着。 他声音压得低而稳:“铁汉,小秋不在家。有啥事,等她回来再谈。” 王铁汉捂着鼻子,血丝顺着指缝渗出。 他抬头,狐疑地往院里张望:“她去哪儿了?啥时候回?” 顾大川眸色淡淡,语气却斩钉截铁:“进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进城了?进城干啥?” 王铁汉想不明白。 不过,他还是探头往里面张望,正好看见沈红颜牵着招娣在堂屋门口晃了一下。 见到孩子,他急忙招手喊道:“招娣——爹来接你啦!” 他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 招娣小小的身影晃了一下。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两条细辫子垂在肩头,像刚抽出的柳条。 她抬头,远远看见父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顾小芳一步跨到院心,叉着腰,像堵墙似的把王铁汉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滚!我姐不在家,你别想把孩子带走!” 王铁汉脸上的笑僵住了,嘴角抽了抽,又朝堂屋方向提高嗓门:“招娣,过来!爹给你带了糖!” 这一次,他故意把“糖”三个字咬得又重又长,仿佛那是万能钥匙,能立刻打开孩子的心门。 堂屋里,沈红颜弯下腰,轻轻捏了捏招娣的小手。 “想去吗?”她声音低低的,像夏夜的风。 招娣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她想起奶奶抡起的扫帚,想起姑姑掐她胳膊时留下的青紫,想起父亲在一旁低头抽烟的沉默。 又想起舅舅剥开月饼油纸时飘出的香甜,想起他把自己护在身后时胸膛的温度。 “我听你的。”她小声说。 沈红颜笑了,眼尾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那我们回屋?” “好。” 一大一小的背影转进里屋,竹帘轻轻晃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把王铁汉的喊声挡在了外头。 院子里,王铁汉的胳膊还僵在半空。 糖在口袋里被太阳烤得发软,糖纸黏成一团。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堂屋门口—— 那可是他的亲闺女! 他喊得那么大声,她怎么可能听不见? 第七十九章 王铁汉找来(二) 顾小芳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勾着一抹讥笑,声音不高,却像麦芒一样往人耳朵里钻:“这下死心了?——滚吧!” 王铁汉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低头瞄了瞄地上散落的白糖——晶亮的糖粒混着灰土,像被碾碎的星星。 他下意识伸手,又猛地缩回,余光扫到顾小芳抬起的脚尖,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已经感受到鞋底踹在鼻梁上的酸麻。 这个身板像石磙一样壮实的庄稼汉,此刻竟缩了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爹……”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那糖……等会儿别忘了让他们扫一下,别硌了脚。我这就走,晓明回来……帮我说一声。” 顾大川站在台阶上,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顾小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说道:“糖你拿走,我们家不缺这点东西。我姐和来娣在医院,你要是有心就去看看,没心——也随你。” 她语气不重,却像一根闷棍敲在王铁汉心口。 王铁汉猛地抬头,额上青筋一跳:“很、很严重吗?” 顾小芳嗤笑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皮肉:“装——继续装!自己造的孽,现在倒摆出一副慈父嘴脸?你还真能演!” 王铁汉像被一记闷棍敲在脑门,整个人都木了。 他抬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空气,嗓子发干,声音飘得没着没落, “不是……我真不知道啊!来娣咋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顾大川沉着眼,目光像钉子,一寸寸钉进他脸上。 那眼神里压着怒火,也压着疲惫,像是要从王铁汉的皱纹里剜出真相。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语气低得几乎听不见:“很严重,医生说……可能熬不过去。你最好去看看,别让孩子连自己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轰——” 王铁汉脑子里像有口破锣被猛地敲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往后踉跄半步,脚后跟磕在门槛上,疼得钻心,却顾不得揉,只喃喃重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顾小芳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哼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现在知道慌了?早干嘛去了!赶紧进城吧,省得哭坟都找不到地方!” 王铁汉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他猛地转身,朝村口方向跑,跑得太急,一只鞋陷进泥里。 他干脆甩掉,光着脚继续冲,背影狼狈得像被狼撵的兔子。 …… 县城医院。 消毒水味混着汗味,走廊里人来人往,白大褂的衣角翻飞。 会议室的门紧闭,里头偶尔传出低低的争论声。 省城请来的老专家、县医院的外科主任、麻醉师、影像科大夫围成一圈,病历夹子摊了满桌,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仗。 直到日头偏西,才拍板:先强效消炎,明早八点正式手术。 顾晓秋蜷在二楼候诊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一上午,她像被放在火上烤,眼泪流干了,只剩喉咙里火辣辣的痛。 期间还晕倒了一次,顾辰远将他送到诊室,接过查出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多了。 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毕竟现在她的孩子生病了,她的心都在来娣身上。 看来真的跟前世一样,这时候的大姐已经又怀孕了。 顾辰远把一杯温水塞进她掌心,她才回过神,嗓子发哑地挤出一句:“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咋活。” 中午,苏见雪提着保温桶过来,袖口还沾着面粉。 “食堂菜寡淡,我煮了龙须面,滴了香油,你姐能吃两口。” 顾辰远笑着说道:“姐,心意领了,后头我们就在食堂对付一口,省得你来回跑。” 苏见雪点点头,,临走又塞给他两包葡萄糖粉,“冲水给来娣喝,省得她虚脱。” 刚送走人,电梯门“叮”一声开了。 王铁汉顶着一头汗冲出来,灰布褂子被风吹得鼓成帆。 他逮着护士就问:“顾晓秋住哪间?” 护士忙得脚不沾地,随手往楼梯口一指。 他正要冲,迎面撞上苏见雪。 “同志,二楼左拐第五间。” 苏见雪淡淡开口,目光却像冰碴子,从他邋遢的衣襟扫到沾泥的鞋尖。 她没骂一个字,可那眼神分明在说:现在知道来了?早干嘛去了! 王铁汉顾不上道谢,三步并作两步跑。 刚到门口,就被顾辰远堵了个正着。 顾辰远身形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刀,把病房门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压得低而冷:“你来干什么?” 王铁汉喘得像破风箱,探头朝里张望,却只能看见顾晓秋半侧背影。 此时,顾晓秋正低头给来娣擦汗,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 “我……我看看晓秋和来娣。” 他声音发虚,不自觉带上讨好的笑,“就一眼,我保证不闹腾。” 顾辰远没动,眼神像两丸墨玉,幽深得看不见底。 “一眼?” 他微微侧身,让出门缝大小的空隙,声音却像冰锥,“看见了?——看完就走,别让我再撵你。” 顾辰远整个人像一堵墙一般,横亘在病房门口,半步不退。 “那个……来娣生的什么病?”王铁汉怯怯的问道。 “这个时候想起来问什么病了?——早干嘛去了!” 虽然他是自己姐夫,顾辰远可是没有准备给他留一点情面。 王铁汉喉结滚动,额上的汗汇成一条浑浊的小溪,顺着晒得黝黑的脖颈往下淌。 “我……我没不待见她!我只是——” “只是?” 顾辰远嗤笑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像腊月屋檐下的冰凌。 “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生病了你们也不给钱,就随便看了一眼,就不管了?” 他往前逼近半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王铁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王铁汉,你知道来娣现在为什么躺在这儿吗?”顾辰远质问到。 王铁汉嘴唇发白,下意识摇头。 “她的脑袋里,插着一根针。” 顾辰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又陡然落下,像一记闷雷滚过病房门口,震得门板都嗡嗡作响。 “囟门入颅,只差半寸就扎进脑干你娘跟你妹子合起伙来下黑手的时候,你在哪儿?” 他每说一句,便逼进一步。 王铁汉被逼得后背抵上冰冷墙壁,退无可退,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得干干净净。 “医生说了,再晚半天,孩子就……” 顾辰远咬紧后槽牙,那句“没命”硬生生卡在喉咙,却化作更锋利的冷光,从眼底迸射出来。 “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王铁汉,你配当爹吗?” 第八十章 回趟村 顾辰远的质问声越来越大,这最后的一句,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直接把王铁汉给炸懵了。 “不可能,不会的,你吓唬我的对不对?”王铁汉在原地摇头说道。 “我吓唬你?我没有不要吓唬你。王铁汉,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你都不管,孩子病了你也不关心。你的心里只有你娘喝你那两个妹妹,这样的话,干脆离婚吧。” 顾辰远越说越气,“从今以后,我姐和两个孩子跟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离、离婚?不……我不离!” 他猛地摇头,额上青筋暴起,“除非晓明亲口对我说!晓明——晓明你出来,咱们俩说说!” 不过,回答他的,是病房门缝里飘出的药水味和死一般的沉寂。 顾辰远半步不让,整个人像堵冰墙挡在门前,眼神冷得能割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姐不会见你!” 就在空气即将炸裂的刹那,一只微颤的手轻轻拽住顾辰远的衣角。 力道小得像片落叶,却让他胸口一闷。 顾晓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门,声音轻轻的说道:“小远……他可能真的不知道,我还是跟他把话说清楚吧。” 他回头,此时门已经被大姐从里面打开了,大姐的身影也漏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紧张,她的唇还微微发抖。 那一刻,顾辰远真的是既心疼又窝火—— 恨她太软弱。 顾辰远咬得腮帮发酸,最终把冲到嘴边的重话咽回去。 他狠狠吸了口气,声音低下来,却更沉—— “行吧,就在这里说。 ”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让开身子。 王铁汉的身影一露出来,顾晓秋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铁汉……”顾晓秋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像风中随时会断的线,“来娣头上的针,真不是你?” 这句话仿佛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王铁汉急扯白脸地嚷:“不是我!真不是我!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咋下得去手?” 王铁汉带着哭腔,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像要冲破皮肤。 顾晓秋闭上眼,泪水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涌,“可来娣……恐怕要没了……呜呜……” 王铁汉如遭雷击,双手抓住她瘦削的肩膀,指节用力得泛白,“晓秋,你说啥呢?难不成来娣的头上真有一根针?会不会……会不会看错了?” 他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只是顾辰远吓唬他,也许大夫会改口说只是普通外伤。 顾晓秋痛苦地摇头,发丝黏在泪湿的脸上,“弟弟说,针插在骨头缝里……为啥要害她呀?她才多大……” “姐!”顾辰远上前半步,俯身给她擦泪,声音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咱们还有希望。” 说完,他抬眼盯向王铁汉,目光瞬间由温转寒。 “我知道你不信。”顾辰远声音冷硬,“没关系,明天手术,真相自会大白。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像出鞘的刀锋逼到王铁汉喉前, “你得有心理准备:我姐会跟你离婚。孩子归她,从此与你们王家没半点关系,也省得你娘一天天总看她不顺眼。” “离婚?”王铁汉脸色刷地惨白,嘴唇哆嗦,“我没想过……晓明,你说话呀!咱们不离,行不行?” 顾晓秋抬起泪眼,怯怯望向顾辰远,“小远,我们能不能……” “不能!”顾辰远截断她,声音不重,却带着铁锤般的决绝,“这事我说了算。你安心照顾来娣,其余别管。” 顾晓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习惯地垂下头。 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而这一次,她相信自己弟弟绝对不会害自己的。 顾辰远重新转向王铁汉,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冷冽的影子。 “别再缠我二姐。——回去,问问你那个娘:她为什么把针扎进来娣的囟门!”顾辰远说道。 王铁汉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直哆嗦:“我娘?怎么可能?她连只鸡都不敢杀……会不会弄错了?” “弄错?”顾辰远冷笑,眸色沉得能滴出冰碴, “明天手术刀一划,真相就大白了。嫌疑名单只有四个人——你,你娘,还有你两个妹妹。既然你说不是你,那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他往前逼了半步,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灯管嗡嗡作响:“我大姐要是继续留在你们家,是等着第二根针、还是等着一杯老鼠药?这婚,必须离!” 王铁汉只觉胸口被重锤连击,呼吸都发涩,仍不死心地喃喃:“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你走吧!”顾辰远彻底失了耐心,挥手像驱赶苍蝇,“将心比心——若今天躺手术台上的是你亲妹,你会怎么办?会让她继续管那老太婆叫‘娘’吗?” 一句话把王铁汉所有退路堵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个字也挤不出。 是啊,若换成自己妹妹,他早就抡着棍子逼离婚了! 可轮到他自己,却像被人抽了脊梁,怎么也直不起腰。 “我回去问问。”王铁汉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想想说道。 顾辰远把声音压得又冷又硬,像块生铁:“好,那就回去问去!问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跪在我姐面前认错!” 话落,他侧身让开半步,却只是给门板留出一条缝,丝毫没有请王铁汉进去的意思。 病房里,日光灯白得刺眼。 顾辰远俯身给顾晓秋掖了掖被角,声音低下来,带着哄孩子的温柔:“姐,你得吃饭。来娣睁开眼第一眼就得看见娘,你要是垮了,她连救命的精神支柱都没了。再说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呀。” 说着,他把饭盒盖掀开,大米汤上漂着几粒枸杞,红艳艳的像小小的火苗。 顾晓秋红着眼眶,勉强抿了两口,眼泪又掉进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顾辰远也不劝,只一勺一勺递过去,直到碗底见空,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回村一趟,沙子还没落实,地基等着灌。” 他抬腕看表,指针已滑过两点,“晚饭前我一定回来,给你带新出锅的韭菜盒子。” 顾晓秋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他衣角,又慌忙松开,声音细若蚊鸣:“那你……快点。” “放心,一步也不耽误。” 顾辰远笑笑,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转身时,眼底的温柔瞬间被凌厉取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三十里山路,只能靠车轮子量。 …… 出县城,柏油路变成砂石路,再变成坑洼的黄土道。 自行车链条“咔嗒咔嗒”响,像在催命。 路过合作社,顾辰远一脚点地,钻进供销社柜台,掏出皱巴巴的毛票:“两条大前门,二斤土鸡蛋。” 营业员很是熟练的称称,收钱,收票。 顾辰远自然是要给沈红颜的营养跟上,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呀。 日头偏西,村口的老槐树远远在望。 地基已经挖好,一道齐整的槽子像张开的巨口,等着吞石头、吞灰浆。 顾辰远到家的时候,匠人们正蹲在刚挖好的地基槽里,铁锹碰石头,“叮当”作响。 见顾辰远推着自行车进院,齐齐抬头,笑得比午后的太阳还热。 “小远,回来啦!” “哎呀,咱村头一份的大气!” 顾辰远也不废话,车把上挂着的那条“大前门”一拆,给大家一人一包,当作犒劳。 有人当即撕开封口,凑在火柴上深吸一口,吐着烟圈笑:“跟着小顾干,嘴里是烟,兜里是钱,舒坦!” 奉承话此起彼伏—— “年纪轻轻的,本事大过箩筐!” “我家小子要有小远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醒醒吧,梦里啥都有!” 顾辰远笑笑,左耳进右耳出,弯腰从车筐里拎出那篮鸡蛋,冲大家点头示意,转身进了屋。 灶间门口,沈红颜正挽着袖子淘米,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睛里亮起一瞬的光,又迅速暗下去。 “远哥……” 她轻唤,声音像蚊子哼哼, 第八十一章 忙忙碌碌 顾辰远把篮子递到她手里,指尖无意擦过她掌心,沈红颜指尖颤了颤,想说的话被这轻轻一碰烫得缩了回去。 她现在几乎已经不在知青点吃饭了,每天都往这边跑。 一个是看着这边的工程,在一个,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到这里来,这里就好像已经是自己家了一般。 她抿了抿唇,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心里像被猫挠了一下,明明攒了一天的话,怎么到他面前就全忘了? 难道……自己竟是一天也离不得这个人? 顾辰远来到宋红军家。 宋红军半躺在竹椅上,手里转着搪瓷缸,里面浮着几片粗茶叶。 听见脚步,他抬眼,夕阳从树叶缝里漏下来,正好落在顾辰远肩头。 “书记,在家呢?” 顾辰远走近,车铃铛“叮”地轻响。 宋红军直起腰,椅腿在地面划出“吱啦”一声,“刚回?找我有事?” 他身后,灶房门口探出老大媳妇的半张脸,见是顾辰远,又笑吟吟缩回去,手里择好的菜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书记,我想问问咱这车队有没有空,帮我拉点沙子。” 说着顾辰远便递上一包烟。 宋红军叼上一根,火苗“嚓”地窜起,把烟点得通红,才慢悠悠开口:“车队倒是有空,可车把式都是自家牲口自家命,得给点甜头。” “书记,我懂。”顾辰远笑得爽快,“牛车马车驴车,跑一趟,三块!您统筹,你看怎么样?” “痛快!”宋红军一拍竹椅扶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就这么定了!后半晌先给你调四辆,牲口喂饱就出发!” 事情敲死,顾辰远跨上自行车,铃铛“叮叮”两声,人已经蹿出去老远。 尘土扬起,像给他背影披了件黄斗篷。 …… 与此同时,王家院子。 王铁汉一脚踹开栅栏门,门板“咣当”弹回,惊得鸡飞狗跳。 王瑶正倚在门框上嗑瓜子,见哥哥黑着脸进来,瓜子皮一吐,急急迎上:“哥,那女人叫回来了没?” 一句“那女人”,让王铁汉眉头猛地拧紧。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妹子连“嫂子”两个字都懒得叫。 “没有!”他声音低沉,像闷在瓦罐里的雷,“王瑶,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来娣到底干啥了?” 王瑶眼珠子一转,矢口否认:“我能干啥?我啥都没干!” 王铁汉不再看她,猛地转身,目光钉在牛二华喝王燕脸上,“娘,你们呢?对来娣做了啥?” 牛二华正掂着锅铲,闻言锅铲“当啷”掉地,脸上肥肉一抖:“我是她奶奶,我能做啥?你疯啦?” 王燕也是眼神躲闪的说自己没有。 按理说这样心虚的阵势,如果换成是顾辰远肯定一下子就看出来问题所在了,可是这个王铁汉竟然就愣是没有听出来。 “娘,来娣现在在医院呢,明天要开刀,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王铁汉说。 牛二华一听“开刀”俩字,像被蝎子蜇了屁股,肥厚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手里的锅铲把锅底刮得“刺啦”刺耳。 她耷拉下那张马脸,眼角褶子里都写着“心疼”二字:“开刀?那得往里头扔多少钱?你腰包里攒了几个子儿,自己心里没数?” 王铁汉臊得耳根通红,声音闷在喉咙里:“钱……不都在您那儿管着么?” “哟——这会子倒想起我这老婆子了!” 牛二华把锅铲往灶台上一磕,火星子四溅,“你挣那俩公分,满打满算够咱这一大家子嚼谷?还想攒?要去你去,我可没钱!” 她转身就往灶膛里添柴,浓烟“轰”地冒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也不肯松口。 王铁汉站在烟雾里,像根杵着的木桩,半晌才叹了口气, “成,您不去我去。可话撂这儿——二凤这回怕是真不回来了,离婚是迟早的事。” “离什么离!” 牛二华“噌”地直起腰,嗓门拔得比锅铲撞铁锅还响,“我不同意,看谁敢离!” 王燕也蹦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瓜子,边嗑边跳脚:“当我们家是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哥,你脑袋进水啦?” 王瑶也跟着说道:“就是呀,哥,离什么离?” 王铁汉被娘三个这么一说,只能苦笑着嘟囔着:“就你们这样……晓秋还能跟我过?得了,大不了我就打光棍!” 他甩下这句,抱头钻进西屋,门“咣当”一声,把自己和黑暗关在一起。 堂屋里,牛二华跟王瑶王燕三人对视,声音压得低低的。 “咋办?难不成真去?” “去!看看他们唱啥戏,要是那女人真的敢提离,就把彩礼钱要回来!咱家不能人财两空!” “对!娘说的都对!” 娘三个在那里一碰头,叽叽咕咕像半夜偷粮的老鼠,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而此时,医院门口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顾辰远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夜风在耳边呼啸,像催命的鼓点。 她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来娣,一趟趟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框上,脚尖踮起,脖子伸得老长。 走廊尽头每有脚步声,她就猛地一激灵,一看不是顾辰远,她便又失望地缩回来。 顾辰远不在,她像被抽了主心骨,六神无主,连呼吸都发飘。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顾晓秋眼眶一热,眼泪决堤似的滚下来,哽咽着扑过去:“小远,你终于回来了。” 顾辰远把手里鼓鼓囊囊的网兜放在床头柜上,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声音低而稳:“姐,我早来了,刚才去食堂买了饭,耽搁了一会儿。” 说着,他揭开铝饭盒,西红柿炒蛋的热气带着酸甜的香味扑面而来。 顾晓秋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我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咕噜噜”替她答了话,她顿时红到耳尖。 顾辰远忍俊不禁,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大姐,你不饿,孩子饿。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来——西红柿炒蛋、紫菜蛋花汤,米饭我让他们多蒸了十分钟,软和。” 他一边说,一边把菜拨到她饭盒里,黄澄澄的蛋块堆成小山。 顾晓秋小口小口地扒饭,鼻尖沁出细汗。 在老王家,鸡蛋是婆婆和小姑子们的“专利”,坐月子时邻居送的二十斤鸡蛋,她连壳都没摸到。 如今捧着热腾腾的西红柿炒蛋,她忽然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 来娣今天睡得很安稳,偶尔皱皱小鼻子,像在做梦。 顾晓秋靠在床沿,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雾气还没散,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神色严肃得像一块钢板。 “王来娣家属?” 她目光扫过,最终落在顾辰远身上,“我是麻醉师方雪,这是麻醉知情同意书,你们签下字?” 顾晓秋看到这个东西,一下子慌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几张纸上的字像蝌蚪,她一个也抓不住。 “我来。” 顾辰远接过纸,目光迅速掠过“麻醉意外、呼吸抑制、心跳骤停……” 一排排黑色小字像小蚂蚁,密密麻麻爬满纸背。 他神色未变,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名字,一气呵成,仿佛只是签一张最普通的收据。 方雪多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板:“风险我已口头告知,签字即视为知情同意。手术九点开始,提前四小时禁食水,别出差错。” 说完,她转身离开,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风,像把病房里的温度又拉低了几度。 顾晓秋望着弟弟,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握住来娣的小手。 那小手软绵绵的,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心酸。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 有弟弟在,她更要坚强。 第八十二章 没担当的王铁汉 十点钟,医院走廊尽头那口巨大的白色挂钟“咔嚓”一声,金属指针重合的瞬间,像有一把钝锈的剪刀剪断了最后一根细线。 医生戴着浅蓝色口罩,站在病房门口:“病人准备手术吧,现在就推过去。” 短短的一句话,就如同钉子一般,一颗接一颗敲进顾晓秋的脊椎。 她眼前猛地一黑,只觉得膝盖发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可手指却被更细小的力量死死扣住——来娣。 来娣被换到那辆窄得可怜的移动床上,床单是漂过无数次的旧白,边角磨得起了毛,像被啃噬的骨茬。 她整个人陷进去,小小一只,像被抽掉棉絮的布娃娃,脸色却白得晃眼,衬得额前那几根枯黄的碎发都成了刺目的黑。 她的眼睛原本圆而亮,此刻却盛满了两汪死水,瞳孔里晃着天花板一条一条的日光灯,像冰层裂开的纹路。 “娘……娘……” 那声音从干裂的唇缝里漏出来,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锯齿,锯得顾晓秋心口发颤。 来娣毕竟还小,别的话也不会说,其实孩子现在很是恐慌,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要带着自己干什么,但是她也感觉到害怕了。 顾晓秋的泪早已在眼眶里盘旋。 来娣的睫毛抖得像风中蛾翅,她努力睁大眼,想把母亲的样子最后一次刻进脑子里。 “怕怕……怕怕……” 走廊两侧原本忙碌的白大褂不约而同慢下脚步,有人别过脸去,有人抬手假装揉眼,把镜片后面的湿意偷偷抹掉。 空气里全是消毒水味,辣得人眼眶发疼,却盖不住那股浓重的、从人心里翻出来的苦。 顾晓秋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两瓣: 一半想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就跑,跑出医院,跑出城市,跑到没有“手术”两个字的地方; 另一半却死死钉在原地,钉在顾辰远昨晚那句低沉的交代里—— “姐,明天无论多怕,你都不能垮,来娣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狠狠用袖口抹了一把脸,布料粗糙,把皮肤擦得生疼,可眼泪像坏了龙头的管子,刚擦完又涌出来,混着鼻涕,亮晶晶地挂在下巴。 她管不了狼狈,弯腰把额头抵在来娣的额头上,母女俩的刘海被汗水与泪水黏在一起,像两株被暴雨砸弯的细草。 “没事的……有娘和舅舅在……你一定会好好的……” 她一遍遍重复,仿佛多说一次,就能让这句谎言长出翅膀,飞进手术室,落在无影灯下,替孩子挡掉所有刀子。 来娣有些似懂非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舅舅正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移动床开始向前滑动,轮子发出“吱——呀——”的悠长呻吟,像老旧棺材盖被推开的声音。 顾晓秋被迫松手,指尖从来娣的掌心一点点滑出,像退潮时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一寸寸吞没。 她下意识追着跑了两步,却被护士轻轻拦住:“家属请留步,里面有无菌要求。” 那道声音礼貌、温和,却像一堵透明的玻璃墙,把母女俩从此隔成两个世界。 来娣被推进手术室,忽然拼命抬头,脖子上的青筋细若蚯蚓,她冲着人群最后方喊了一句:“娘——!舅舅——” 她其实根本看不到自己娘和舅舅了,但还是凭着本能,喊了出口。 手术室门,两扇对开的淡绿钢板,中间一条缝,细得连张纸都塞不进,却像刀口,把里外切成两个世界。 顾晓秋不停的往手术室里面看,鼻尖蹭在冰凉的金属门上,蹭得发红,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却不肯离开,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离来娣近一些一般。 顾辰远站在她身后半步,也在痴痴的看着。 老式挂钟挂在门框正上方,玻璃罩裂了一条蜈蚣脚似的缝,秒针每跳一格,都发出“哒——哒——”的长音,像钝锯子在锯骨头。 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下,顾晓秋在心里数得清清楚楚。 她数到七千一百九十八下时,走廊尽头忽然涌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像乱石滚下山坡,打破死寂。 王铁汉带着他家老娘、两个妹妹呼啦啦涌了过来,把走廊塞得满满当当。 人还没站稳,王铁汉便问:“开始手术了?来娣多久出来?” 声音撞在瓷砖墙上,又弹回来,震得顾晓秋耳膜嗡嗡作响。 顾辰远缓缓回头,眼神像两把刚磨过的手术刀,冷光一闪:“你还知道来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的颤音,“都进去半天了!” 王铁汉被噎得脖子一粗,讪讪地往前凑,也想学顾晓秋趴门缝,可那门缝太窄,他脸盘又大,一贴上去,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啥也瞧不见。 他心里更虚,回头瞄见顾晓秋——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身子贴在墙边,像一张被雨水泡软的纸,眼泪把前襟湿得透透的。 他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往前蹭两步,放低声:“晓秋,你别哭,来娣她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顾晓秋像被戳破的水囊,眼泪“哗”地更凶了,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来娣她……进去好久了,我、我好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全是白灰。 王铁汉心一软,伸手就要去揽她肩膀。 就在指尖刚碰到她单薄的病号服时,顾辰远猛地抬手,“啪”一声脆响,把那只手狠狠扇开。 “别碰我大姐!” 他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雷滚在云层里,“我让你问的你问了吗?” 走廊瞬间安静,连挂钟的“滴答”都被衬得放大。 王铁汉缩回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我问了……是不是误会?” 他嗫嚅着,眼神飘忽,不敢对上顾辰远的视线。 昨晚,他确实室问了,但是到最后也没有胆子把“针”的事情问出来,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句“来娣住院了”。 顾辰远盯着他,目光像X光,一层层透视,把他那些小算盘、小懦弱、小侥幸照得纤毫毕现。 “你应该没问吧?” 顾辰远轻轻吐出这句,声音低得近乎温柔,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铁汉佯装出的镇定。 王铁汉张了张嘴,嗓子眼里只冒出干涩的气音。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的膘,在顾辰远面前轻得像鸡毛,风一吹就散。 他确实不是什么“坏男人”,可这一刻,他宁愿自己坏得彻底——至少坏得理直气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句反问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顾晓秋贴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她的哭声闷在布料里,像远处传来的小兽哀鸣。 挂钟依旧“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在提醒: 门里,刀锋正在游走; 门外,有人被良心一寸寸凌迟。 可是说他是好男人吧,这个家伙又是个孬种,一遇上他娘,那就是个废物点心。 "我问了,我娘她们......真的啥都没做。" 王铁汉硬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像钝锯割木头,吱吱呀呀,锯得他自己耳根子先红了一大片。 他不敢抬眼,只把视线钉在顾辰远衣服的第三颗扣子上,仿佛那扣子是枚钉子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们全家了?" 顾辰远抬手,指头笔直戳向手术室门顶那盏猩红的"手术中"灯, "来娣进去两个多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你觉得我有闲心跟你玩诬陷呢?" 话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第八十三章 是个男娃 像把刚拆封的手术刀,贴着皮肤游走,还没下刀,寒气已先钻进骨头缝。 王铁汉顿时冒出一头热汗,汗珠顺着太阳穴滑到胡茬,聚成颤巍巍的银豆子。 他想伸手抹,又怕这一抬手显得自己心虚,只能任凭它们滴答落在脚背。 "我、我没那么说......" 他嗓子发干,声音堵在喉头,一半咽回肚子,一半散在空气里,连他自己听着都像漏气风箱。 王瑶踮着脚尖,脖子伸得比鹅还长,仍只能看见门缝里黑漆漆一条通道。 她眨巴两下眼,回头冲顾辰远故作天真:"来娣到底啥病呀,还得动刀?这得花多少钱?" 一句"多少钱",把牛二华,王铁汉还有王燕的耳朵同时拽得竖起来。 山里人最怕听见"开刀"俩字,那就意味着票子像河水一样往出流。 一百块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讲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若再往上翻——他们这么一家四口真的是连想都不敢想。 "不多,这个数。"顾辰远懒得废话,直接竖起三根指头,骨节分明,像三枚冷冰的钢钉。 "三、三百?"王燕声音劈叉,调门一下子蹿高,又猛地捂住嘴,仿佛怕惊动门里的死神。 牛二华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三百块,这得攒两年才能有啊! 顾晓秋在一旁轻轻开口,声音细得几乎被钟声淹没:"不是三百……是三……三千。" "三千?!" 王铁汉的脑袋"嗡"一声,像被榔头狠敲了一记一般,整个人都木在原地。 牛二华狠狠咬牙,"咯吱"一声,差点把舌尖咬掉半块,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王瑶和王燕也是被吓得一阵惊慌。 三千块! 把她们娘三个捆一块卖了,也换不回这数! 娘三个飞速对视,目光在半空"叮"地碰撞,火星四溅,无声地达成共识。 这媳妇不能要了! 这就是给赔钱的货呀,三千块啊,她怎么敢? 牛二华先醒过神,一把攥住自己两个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生拖硬拽往后退。“孩子是你们老王家的,这样,这钱你们出一半,这总应该吧?” 顾辰远把身子斜斜地倚在墙边,语气轻飘得像在拉家常,可每个字都裹着钩子,专门往对方肺管子里戳。 他当然清楚,对面这一家子是个什么德行。 钱在他们的眼里,比命还金贵; 想让他们往外掏,尤其还是给来娣这么一个不找他们待见的孩子花,那简直比抽龙筋还难。 牛二华的脸瞬间拉得比驴还长,嘴角一抽一抽,活像吞了半斤黄连。 她“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声音刮得瓷砖滋啦响:“你啥意思?孩子有病,关我们老王家屁事!你们不是天天把‘离婚’挂嘴边吗?离!这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王瑶闻言也立马来了精神,辫子梢都甩出风来了:“就是!来娣在我家的时候可是能吃能睡的,怎么一到你们家就开刀住院?都是你们照顾不周!想让我们掏一分钱——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顾辰远被这家伙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唇角一挑,露出八颗白牙,笑意却冷得吓人。 他声音陡然沉下来:“成,既然谈不拢,那就别浪费口水。等来娣一出手术室,我就去公安局报案——咱们经公!” “经公”俩字一出口,牛二华肩膀猛地一抖,像被冰锥扎了脊梁骨。 她下意识攥紧衣角,粗布褂子立刻拧出一把褶子,声音发飘:“经……经啥公?小孩子家头疼脑热,也值得报公安?” 顾辰远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漆黑的眼珠钉子似的钉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像用凿子凿墙, “你可别跟我装糊涂!来娣脑袋里可是插着一根针——这是故意杀人!到底是谁下的手,你们心里清楚!” 话音落地,牛二华的老脸“唰”地由黑转灰,嘴角抽搐的频率快得能看清舌苔。 她垂在裤缝边的手,肉眼可见地哆嗦,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像枯枝上挂着的败叶,风一吹就簌簌掉渣。 这一切,顾辰远尽收眼底。 他微微眯眼,瞳孔里掠过一丝锐光。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敲定:这根针,跟这个老太婆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王燕此时扯着嗓子喊:“你别血口喷人!我娘是来娣的亲奶奶!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孙女下手,你不要瞎说!” 牛二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附和着:“对对对!来娣她才多大?说不定啥时候摔了一跤,针扎进去的,孩子小,也不知道叫疼……对,肯定是这样!” 顾辰远真的是差点被这拙劣的演技逗笑。 这帮人也太能演了! 这要搁前世,妥妥的影后啊! 奥斯卡都得靠边站! 顾辰远也懒得跟他们再浪费口水, “行了,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承认的,你要是承认了,我还真的有点不能接受了呢。行了,离吧。” “我不同意!” 这一声太大,震得走廊顶上的日光灯都抖了抖。 王铁汉往前冲了两步,张开胳膊,像一堵摇摇欲坠却固执的土墙,“我不想离!晓秋,我不同意……” “这婚——必须离!” 顾辰远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发脆,一刀就把他后半截话给拦腰斩断。 他侧过脸,下颌线像冰凿子,闪着寒光,“我会让我姐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反正你们也不在乎。” 话音落地,他故意停顿,像把铡刀悬在半空,让人看清那冷森森的刃口,才一字一顿地往下砸, “另外,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孩子……是男孩!!” 是—男—孩,这三个字,重若千钧,轰然的响彻这些人的耳畔。 牛二华的那张马脸瞬间褪尽黑色,转出一种诡异的猪肝紫,嘴角剧烈抽搐,像被马蜂蛰了人中。 两只浑浊的眼珠子几乎挣脱眼眶,瞪得灯光都在里面打颤。 王瑶和王燕也是惊得一个个张大了嘴,张成了O形,足够塞下一个完整的鸡蛋。 “你的意思是说顾晓秋她又怀孕了?”王瑶指着顾晓秋的肚子问道。 “没错。不过,这已经跟你们王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顾辰远冷冰冰的说道。 王铁汉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他双手无意识地往前抓,仿佛想隔着空气确认那个尚未成形的生命,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消毒水味。 顾晓秋本人也怔住,她下意识捂住嘴,可泪水从指缝决堤,滚烫地砸在手背、砸在地板,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像被按了暂停键,鸦雀无声,只剩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冷静地数着众人的心跳。 足足几十秒,牛二华才猛地抽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叫:“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往后踉跄两步,肩背“砰”地撞上墙,震得挂钟都抖了抖。 “你在诈我对不对?你想骗我们家的钱!” 王瑶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的附和着, “这里面肯定有诈!他这么说,不过就是要想让我们给来娣掏医药费!卑鄙!无耻!” 王铁汉也顾不上别的,往前蹭了半步,嗓音抖得不成样子:“小远……你说的……是真的?你姐真的怀孕了,怀的是男娃?” 顾辰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说了你们也不信,信你们也舍不得花钱。反正要离婚,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 顾辰远耸耸肩,作势要转身不理会他们。 第八十四章 取出来了 “不——不许打!” 牛二华突然暴跳如雷,声音炸得天花板掉灰。 她整个人扑过来,枯爪似的手伸向顾辰远,却在即将碰到他衣袖的瞬间,被他一个侧身闪开。 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差点跪趴在地,又狼狈地撑住墙,嘴里仍歇斯底里地喊着: “那是我们王家的种!是男娃!谁敢动他,我就跟谁拼命!” 刚才还嚷着“离婚”“掏钱免谈”的人,此刻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睛里冒出两团火。 香火。 血脉。 男丁。 这根苗,就是她的命! 顾辰远垂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怜悯—— 原来,你们也会怕。 原来,你们也有软肋。 可惜,晚了。 牛二华浑身炸毛,紧接着整个人“腾”地蹦起三尺高,鞋底跺在地板上,“咚”一声闷响,震得墙皮都簌簌掉灰。 她那张国字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法令纹抖得像两条活过来的蜈蚣,唾沫星子随着咆哮四处飞溅:“谁敢动我孙子一根汗毛,我就跟谁拼命!拼命!” 王瑶和王燕此时也是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掐住水桶腰。 王燕的脖子伸得老长,青筋暴起,声音尖得能刺透玻璃, “打掉?做你们的春秋大梦!我们老王家的人还没死绝呢!我告诉你,谁要是敢让她进手术室一步,那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王瑶那边也做好了要干架的准备,谁要是敢把这么个男娃给弄掉了,她也跟他拼命。 母女三人此时一副撸胳膊挽袖的样子,大有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架势。 被这阵势一吓,王铁汉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他缩着肩,挪到顾晓秋跟前,像做错事的大孩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晓秋……咱、能不能不离?我……我真不想离。” 顾晓秋此刻早已六神无主,指尖冰凉,攥着衣角拧成麻花。 听见问话,她仓皇抬头,目光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寻找顾辰远。 她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你问我弟弟……”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手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冰刃般掠过王铁汉。 王铁汉被那眼神刺得一哆嗦,却仍不死心,搓着手往前蹭:“小远,咱、咱有话好说……只要保住孩子,我、我回去砸锅卖铁也——” “吱呀——” 话未说完,手术室的门忽然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呻吟,像老旧的棺材盖被推开。 霎时间,所有吵嚷、指责、哀求,统统被这道缝隙吸走,走廊陷入死寂。 门缝里,先露出一只沾着碘伏的手,随后是麻醉师方雪疲惫的身影。 她摘下半边口罩,露出紧抿的嘴角和下垂的眉梢——那弧度像被无形的重量压弯的弓,让人一眼就读出“坏消息”三个字。 顾晓秋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软软地往前扑半步,手指死死揪住自己衣角,指节泛青。 她想问,却不敢张口,仿佛只要一出声,命运就会趁机给她最后一击。 顾辰远一个箭步迎上去,下颌线绷得发紧,声音低沉而急促:“方姐,情况怎么样?” 方雪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医生特有的克制与不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针取出来了。” 她摊开掌心,纱布上躺着一枚两厘米长的缝衣针,通体锈成暗褐色,倒钩处还挂着几丝模糊的组织。 “但问题比预想的药麻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晓秋脸上,“针在颅内至少有三个月了,上面的锈迹已经渗入周围组织,我们需要显微清创。可是——” 她再次停顿,像给家属留出缓冲的悬崖,然后才缓缓吐出下半句, “孩子太小,肝肾功能发育不全,第一次麻醉已经到极限剂量。现在药效开始消退,她出现体动,血压、心率都在往上飙。 如果追加二次麻醉,哪怕只多推零点一毫升,都可能引起呼吸抑制,甚至心跳骤停。 所以,你们大人要做好心里准备。” 每一个字,都像铅块坠入深井,砸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顾晓秋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滑坐在地,却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 “晓秋……?” 王铁汉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走了调。 他往前蹭了半步,鞋底在地板上拖出“吱啦”一声,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清楚——孩子若能保住,婚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旦来娣夭折,顾辰远绝对会亲手把离婚协议拍在他脸上,连商量的余地都不会留。 “闭嘴!” 顾辰远猛地侧头,目光如寒刃,生生把王铁汉未完的话切成两截。 随即他一步抢到方雪面前,白大褂下摆因动作太急而扬起,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方姐,我能进去吗?”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紧绷。 方雪一愣,口罩上方的眼睛眨了两下,显然没跟上这突兀的请求。 “手术室是重地,非医护人员一律不得入内,这是规矩。” 她本能地答,语速平稳,却暗暗往后退了半步——顾辰远身上那股压迫感太强,像拉满的弓弦,随时会断。 “或许——”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最深处迸出,“我能不用麻醉药,达到麻醉的效果!” 话音落地,走廊瞬间安静得可怕,连挂钟的“滴答”都似被冻住。 方雪瞳孔猛地放大,眉梢高高扬起,“你开什么玩笑?不用药就麻醉?万一出意外,谁负得起这个责?” “再坏也不过就这样了,不是吗?” 顾辰远反问,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砸在铁板。 他微微俯身,目光直刺方雪眼底, “孩子呼吸抑制、心跳骤停——哪一样我们没考虑过?既然左右都是赌,为什么不让我赌自己的办法?” 方雪被噎得哑口无言,攥着病历夹的指节泛白。 她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声无力的“可是……这不符合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辰远抬手,指向手术室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颤音, “免责条款我签!所有后果我个人承担,与医院、与你无关——这样还不行?” 走廊尽头,感应灯因久无动静而熄灭,半片黑暗压过来,把他挺拔的身影衬得像一柄出鞘的刀,锋芒毕露。 方雪左右为难,只能咬牙:“我做不了主,必须请示院长。” “时间就是生命!” 顾辰远不再废话,伸手推开她,径直冲进缓冲间。 不锈钢门被他撞得“哐当”一声弹开,又剧烈回摆,震得墙面灰尘簌簌落下。 “你……等等!” 方雪低呼,连忙小跑追进去。 她白大褂口袋里,对讲机天线因剧烈晃动而“哗啦”作响,像催命的铃铛。 跨过门槛的一瞬,顾辰远忽然回头,目光穿过窄窄的门缝,落在顾晓秋脸上。 那一眼极短,却重若千钧——有安抚,有决绝,更有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微微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姐,放心。等我出来,其他都不用管,也不要答应。” 顾辰远知道自己大姐耳根子软,没主见。 自己进去救人,万一这王佳人趁着这个功夫逼她点头什么的,就麻烦了。 第八十五章 针灸麻醉 那眼神像寒刃贴着皮肉刮过去,带着“叮”的金属颤音,“老实给我在外面待着!出来再跟你们算总账!” 王铁汉浑身一哆嗦,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正。 他只觉得那一眼是实打实的刀背,抽得他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毛这尊煞神。 “砰——” 方雪顺手带上缓冲间的钢门,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她一把拉住还往前冲的顾辰远,压低声音:“先别往里闯,把这个换上!” 她利落地从壁柜里抽出一套全新无菌白大褂,连带一次性圆帽、N95口罩、鞋套、护目镜,一件不落塞进他怀里。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迅速抖开大褂,两臂穿进袖子,指尖顺势弹开纽扣,动作干净利落。 “洗手!” 方雪抬下巴指向感应水池。 顾辰远一步跨过去,肘部压住开关,水流“哗”地冲下。 他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指缝、甲沟、虎口、腕部,每一道程序都用力到指节发白,泡沫被水卷走,打湿的袖口顺势卷至前臂中段。 几十秒后,他高举双手,让水珠自然滴落,转身迈向手术区。 “说通了吗?” 主刀专家抬眼,目光越过护目镜上缘,直直看向方雪。 几位助手也停下整理器械的动作,空气里弥漫着电刀与消毒水混合后的金属味,静得能听见监护仪“滴——滴——”的节拍。 方雪支吾着,那句“通了,没通……”像鱼刺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解释。 主刀杨国林已抬头,目光越过无影灯,直直钉在顾辰远身上。 “这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刀者惯有的威压,手里的止血钳“当啷”一声扔回器械盘,金属撞击,清脆刺耳。 顾辰远上前半步,举臂示意双手已消过毒,声音透过口罩,沉稳而清晰, “我是顾辰远,患者舅舅。第一次麻醉剂量已临近极限,二次全麻风险太高,我想用针灸做镇痛辅助,减少静脉药量。” “胡闹!”杨国林脸色瞬间铁青,“这是开颅,不是街边推拿!你当手术室是戏台子?” 旁边两位省城专家也扯下口罩,露出怒容,一人皱眉道, “年轻人,生命不是试验田!针灸镇痛?简直玩笑!” 顾辰远目光平静的说道:“针刺特定穴位可促使内啡肽大量释放,相当于自体注射吗啡,却无副作用。我能把静脉麻醉药减到常规三分之一,只要她痛觉消失,你们就能操作。”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重重砸在地板上:“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孩子夭折。所有责任,我签字,我承担。” 室内出现短暂死寂。监护仪的“滴—滴—”声显得格外突兀,像倒计时的沙漏。 方雪的脸“腾”地红了。 她是麻醉师,剂量把控本是她分内,如今却要外人解围,等于当众被打脸。 杨国林与两位专家快速交换眼神,说实在的他们也是真的怕担责。 免责签好了之后,杨国林沉着脸,退后一步,示意器械护士, “给他准备针——不过一旦生命体征波动超百分之十,立即叫停,改用常规麻醉!” 护士小跑着递上几根注射用针头,不锈钢材质,细长尖锐,却非银针。 顾辰远接过,在聚光灯下轻轻一弹,针尾发出细微嗡鸣,像一声叹息。 “就它。”他点头,转身面向手术台,目光落在来娣苍白的小脸上——那脸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血管,像易碎的玻璃器皿。 他深吸一口气,把纷杂情绪压进胸腔,指尖稳稳拈起第一根针。 “开始。” 顾辰远两指轻拈,第一根针头在聚光灯下闪出一点寒星。他屏息,手腕微沉—— “嗤——” 针刺破合谷穴的皮肤,没入三分,针尾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小来娣在无菌单下只皱了皱鼻尖,竟未抽搐。 紧接着,他移指至腕横纹上两寸,内关穴。 第二根针顺着桡侧腕屈肌腱边缘滑入,手法轻得像撩起一池春水。 针体刚过皮,他便以拇指指甲在针柄上轻轻一弹——“叮”,细颤沿经络荡开,像投石入水,波纹四散。 随后每一下都干脆利落: 足三里,针尖穿透胫骨前肌,深一寸半,提插三下,针下传来“沉紧”手感; 阳陵泉,斜刺入腓骨小头前下方,得气后针尾自发摇摆,如被微风拂动; 太冲、合谷原穴相配,一上一下,开“四关”以镇痛; 络穴、郄穴、背俞穴——他几乎不用眼睛,指尖在皮肤纹理上掠过,落点却分毫不差。 十二根注射针头,眨眼间化作十二枚银白稻穗,静静立在瘦小肢体上。 最后一针落在“云台”奇穴。 来娣原本轻颤的睫毛便慢慢归于平静,监护仪上跳动的血压曲线竟奇迹般回落。 顾辰远抬腕看表,全程不过两分钟。 他轻吐一口浊气,目光掠过众人:“可以了,继续手术。” “就……就这样?”杨国林握着电凝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几位专家面面相觑,眼里写满“荒唐”二字,可偏偏无人敢先开口否定。 不过,事实就摆在自己眼前:心率85次/分,血压90/55 mmHg,呼吸平稳,疼痛反射消失,所有指标比全麻时更平稳。 “确定。”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开始吧,出问题我担。” 主刀深吸一口气,刀片重新落下。 颅骨钻孔、铣刀开瓣、显微镜下剥离硬脑膜——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奇迹般未遇任何体动。 锈针被完整取出后,双极电凝轻轻止血,可吸收缝线最后一针结扎。 杨国林几乎是从胸腔深处迸出一声:“手术结束,生命体征平稳!” 刹那间,手术室里紧绷的弦“嗡”地松了。 有人一屁股坐到脚蹬上,有人摘下眼镜猛揉眼眶。 杨国林扯下口罩,额头的汗水顺着眉骨滚进眼角,刺得生疼,他却咧嘴大笑, “省城一年也碰不上几例小儿开颅,今天居然在县城完成,还零麻醉意外——幸运!太幸运!” “多亏了小顾啊!”方雪激动地拍了拍记录板,脸颊因兴奋而泛红,“针灸麻醉,我算是开了眼了!” 顾辰远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并未接话。 在他心里,这场手术顶多算“基础操作”,可放在缺医少药的八十年代,却足以写进县医院院史首页。 一位五十出头、瘦高斯文的专家主动伸手,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小同志,了不起!我叫刘聪,省城二院的。我今天这趟,值了!” 他晃了晃被握得发疼的手掌,感叹道,“针灸自古有‘刺而活之’的说法,可惜中医式微,差点埋没。你这一手,让我看到另一条路。” 顾辰远谦逊地点头:“刘主任过奖,我这也是班门弄斧罢了。”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刘聪笑着递上一张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将来到省城,一定来找我。咱们合作,把这套方法完善、推广,让更多孩子少受全麻之苦。” 这刘聪可是省城的专家啊,竟然直接给顾辰远发出了邀请。 杨国林和方雪两人面面相觑。 第八十六章 手术成功 牛二华眯着那双绿豆小眼,见手术室门合拢,顾辰远的背影被隔绝在玻璃之后,她心底“咯噔”一声算盘珠落槽。 这家伙进去也好,省得碍事! 她抻了抻衣角,把脸上的急切藏进层层叠叠的褶子里,才皮笑肉不笑地凑到顾晓秋跟前。 “晓秋呀——”她故意拖长尾音,嗓子眼里挤出几分慈祥, “不是娘说你,为了针尖大点事儿就闹离婚,传出去多丢人?咱庄稼院儿,哪家灶房不冒烟?”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顾晓秋的手:“听娘一句,等里头手术完,就跟铁汉回家。往后娘给你炖鸡汤,你男人也知道疼人,好好过日子,啊!” 顾晓秋往后缩了半步,脊背贴上冰冷的墙砖,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 她想起弟弟进手术室前的那句话,声音如同蚊子一般,说道:“我……我听我弟的,等他出来再……” 话音未落,牛二华脸上的笑纹瞬间被拉直,嘴角垮塌,露出底下森白的牙床。 “你都多大人了,还拿一个毛孩子当主心骨?传出去不嫌臊得慌!” 她压低嗓音,却压不住凶光,指头像铁钳似的钳住顾晓秋的手腕, “老实跟我回去,把肚里这块肉好好生下来!真要闹掰了,你娘家、你男人、你闺女,哪个能给你好果子吃?自己掂量!” 说到“肚里这块肉”时,她刻意加重了力道,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疼得顾晓秋倒抽一口冷气。 牛二华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她算盘打得精。 她得先把人忽悠回家,然后再慢慢磨,是男娃就留下,是女娃……总有法子“自然流掉”。至于来娣的死活,不过赔点眼泪,哪能跟传宗接代的命根子比? 之前牛二华不待见顾晓秋,是因为她生了两个闺女,牛二华久认为她这个女人者一辈子久只能生女儿,所以恨不得她去死。 现在不一样了,顾辰远的话让牛二华犹豫了。 这顾晓秋又怀孕了,竟然孩是个男娃,如果是男娃被打掉了,她会心疼死! 牛二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先把人哄回去,生男娃就抱孙子,生女娃再翻脸也不迟。王瑶见顾晓秋不允,立即叉着腰往前一步,嗓音尖得能划玻璃: “顾晓秋,别给脸不要脸!我娘都低声下气求你了,你还想咋的?就坡下驴得了,别等我们把话说绝!” 王燕也是一副药撑腰得样子。 王铁汉缩在三人后头,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他也盼着媳妇回家,可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咄咄逼人,他又习惯性地怂了。 反正他们的目的都一样,让女人们去唱红脸,他装哑巴就好。 顾晓秋被逼得步步后退,脊背“砰”地抵上冰冷的墙。 她脸色煞白,嘴唇咬得几乎渗血,两只手死死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盾牌。 好半晌,她才抖着嗓子挤出一句:“我……我听我弟的,等他出来……” “还等你弟?”牛二华马脸拉得更长,嗓音陡然拔高,“孩子姓王,也长在你肚皮里!你当娘的就这么狠心?虎毒还不食子呢!” 王燕立刻帮腔:“就是!亲骨肉你都舍得杀,你比老虎还毒!亏你还是当妈的,心咋这么硬?” 一句接一句的“毒”“狠心”“杀子”像砖头砸过来。 顾晓秋眼前一阵发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反驳的话也组织不起来。 她不会吵架,也不会解释,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那里有她唯一的依靠。 “不是的……我也不想,可是……”她声音哽咽,几乎听不见。 “可是啥?想打掉孩子就是天理不容!” 牛二华再逼一步,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今天你要是敢点头,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让全村人看看你多丧良心!” 王瑶配合地嚎了一嗓子:“娘——你可别吓我嫂子!” 王燕也跟着配合:“嫂子,你快答应吧.你想要逼死妈吗?” 娘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顾晓秋围在墙角,进退不得。 正当顾晓秋快要崩溃时,“吱呀——”一声,手术室门被推开,顾辰远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帽子还没摘,口罩垂在下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干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刚下手术台的肃杀,像一把出鞘的刀,瞬间割断了牛二华母女的气焰,“欺负我姐没娘家是吧?” 顾辰远抬眼的一瞬,空气像被骤然抽薄。 牛二华一家被钉在原地,最后只能怯怯的挤出一句变调的“没、没干什么”。 一家人缩到一处,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牛二华这边脚跟刚想着往后蹭,就想起自己是“长辈”,是“婆婆”,当着小辈的面不能露怯。 她硬挺着干瘦的腰板,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笑纹:“没啥,就是想跟晓秋打个商量……能不离婚,就继续过呗。”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小远——” 顾晓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把攥住弟弟的衣袖,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大姐不哭,有我在。” 顾辰远拍拍她手背的刹那,嗓音温柔得像春夜的风; 可当他侧过脸,再面向牛家母女时,那风立刻结了冰,“听说肚子里是男孩,就坐不住了?” 牛二华老脸一热,干笑两声,把“传宗接代”四个字咬得理直气壮, “男娃延续香火,天经地义!两家又没血海深仇,凑合过得了!” “凑合?”顾辰远冷笑,目光像寒刃顶着她的咽喉, “那来娣呢?她脑袋里的针,你能当没发生过,我可不能!” 一句话,把牛二华所有粉饰的体面撕得粉碎。 她脸皮再厚,也抵不住四周医生护士投来的异样目光。 马脸瞬间垮成苦瓜,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晓秋这才回过神,声音抖得不成调:“小……小飞,来娣她……” 她怕极了——弟弟脸色难看得吓人,手术室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来娣没事,你看。”顾辰远侧身让开,杨国林与两名护士推着平车缓缓而出。 车上的小人儿裹在浅绿色被单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呼吸器下的胸口微微起伏,像风中轻颤的蝶翼。 “来娣——我的孩子!” 顾晓秋痛呼一声,扑着要上前,被顾辰远一把揽住肩膀。 “别碰她,刚缝合完颅骨,麻药还没退。” 顾辰远低声安抚,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顾晓秋稍稍定神。 “那……那她啥时候能醒?” 顾晓秋攥着被角,泪珠在睫毛上颤巍巍地晃。 杨国林抬腕看了下表,语气和缓:“脑部手术醒得慢,快则两小时,最迟十二小时。孩子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你放心。” “两小时……十二小时……” 顾晓秋喃喃重复,眼神茫然。 她家里穷得连座钟都没有,对“小时”的概念全靠日头估算,此刻听到这两个数字,只觉得遥远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 第八十七章 牛二华自首 顾辰远见状,温声道:“大姐,太阳再偏西一点,来娣就该睁眼了。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她。” 顾晓秋突然转身朝着医生们一个劲的道谢,孩差点给他们跪下。 杨国林见她身子发软,赶紧双手扶住,连声劝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些都是我们当医生应该做的。真要说谢——你最该谢的是你弟弟!” 话糙理不糙。 若不是顾辰远力排众议、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台开颅手术根本启动不了。 毕竟这些专家们不会冒险,医院也不会签字。 所以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顾晓秋转过脸,泪眼朦胧地望向弟弟。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弟弟,我……” 顾辰远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没让那句感谢出口, “姐,别说了。你是我亲姐,来娣是我亲外甥女,咱们是——亲人。” “亲人”两个字,不重,却像冬日里的一盆炭火,“砰”地落在顾晓秋心上,瞬间烧得她眼眶更红。 暖流涌过四肢百骸,把方才的惊恐、委屈、无助统统融化成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却带着温度。 她不再说话,只是用力点头,把这份亲情死死地、牢牢地刻进心里。 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王铁汉胸口那块压了一整夜的石头,终于“咯噔”一声落了地。 来娣的小命保住了,他和晓秋大概、也许、就不用离了吧? 可一口气还没吐匀,就见顾辰远推着平车往病房走,他只能把疑问咽回肚里,厚着脸皮跟上。 牛二华娘三个相互递了个眼色,也猫着腰尾随在后面。 病房里,护士给来娣挂上一瓶透明液体,又把简易呼吸器扣好,叮嘱顾晓秋:“看着滴速,别让孩子抓管子,一有动静立马按铃。” 说完,脚步匆匆去照看下一个病号。 病房门一关,只剩墙上一只旧挂钟“滴答”作响,像在数着王家最后的“婚姻有效期”。 牛二华见气氛松了,便腆着脸往前凑,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还快, “他舅,你瞧来娣都安稳了,咱两家也没啥深仇大恨,离婚……久算了吧?” 她清楚顾晓秋做不了主,干脆直接把话递到顾辰远面前。 顾辰远坐在床沿,头也没抬。 “孩子暂时脱离危险,可旧账还在。针是谁放的,我心里有数。离婚,照办。”顾辰远道。 一句话,把牛二华噎得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像被轮番扇了耳光。 她咬得后槽牙“咯吱”响,终于破口大骂, “离就离!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我儿子条件这么好,还怕找不到黄花大闺女?” 她一把拽住王铁汉的袖子:“走,跟我回去!明天就托媒人,咱挑个更好的!” 顾辰远听得差点笑出声——谁给她的自信? 就王铁汉那副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的样儿,再加上家里这个恶婆婆还有小姑子的名声。 只要稍微出去一打听,哪家闺女敢跳这个火坑? 王铁汉憋了半天,终于闷声嚷出一句:“娘,我不回去!我……我不想离婚!”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把牛二华打得一个踉跄。 牛二华身子气得直打颤,指着儿子“你你你”了半天,最后硬挤出一句, “谁家裤子能栓得住汉子?非得吊死在她裤腰带上?” 王铁汉却破天荒梗起了脖子,嗓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妈!要是真离了,晓秋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您……您就不想抱孙子吗?” 这话正戳牛二华的七寸。她眼角余光扫向顾晓秋隆起的腹部,喉头滚动,仍不死心地嘀咕:“谁……谁知道她怀的是男是女?” 毕竟只是顾辰远那么一说,这肚子里到底是不是男娃,只有落地才知道。 顾辰远冷嗤一声,毫不留情。 “老太婆,我敢拿脑袋担保——百分百男娃!但婚必须离,孩子也必须流!现在,你们可以滚了!”顾辰远道。 “你……你要怎样才肯不离婚?要我老婆子跪下给你们磕头吗?” 牛二华嘴唇直抖,声音发飘。 “跪也没用!” 顾辰远铁石心肠,“火坑我绝不会让大姐再跳第二回!” 王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顾晓秋面前,膝头撞得地板闷响:“晓秋!要是真离婚的华,孩子要么没爹、要么没娘,你舍得吗?” 一句话戳中顾晓秋软肋,她泪如雨下,无措地望向弟弟:“弟弟……?” 顾辰远恨其不争,压低嗓音:“自己吃过的苦,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顾晓秋哽咽,“可他……待我也不算坏……” 见大姐动摇,顾辰远眸色更冷,转身朝刚过来的杨国林抬了抬下巴。 “杨主任,给您介绍一下——”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这四位,就是给来娣脑袋里‘留’针的——亲爹、亲奶奶、两个亲姑姑!” “哦?就是她们!” 杨国林猛地回身,目光像掸子甩出的灰,扑扑落在牛二华四人身上,厌恶之情毫不遮掩。 刘聪还一头雾水,推了推眼镜:“杨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教授,那个孩子颅骨里针是人为的?”杨国林提醒道。 一句话,刘聪立即明白了,摘下眼镜瞪过去:“故意杀人?这还不报警!” 顾辰远原本打算等来娣病情稳定再报案。 现在有人替他做了,也省得自己当恶人。 他顺势接话:“那就麻烦您现在就打电话,让公安派人过来。” “好!”杨国林爽快应声,转身奔向护士站电话机。 牛二华一家魂飞魄散,王铁汉嘴唇哆嗦:“顾辰远……你真怀疑我娘?” 顾辰远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 “是不是她,公安会查。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条路——让你娘自己去自首,你带你媳妇分家另过; 同意,咱们就相互留一线,不同意,婚必离!” 牛二华当场炸锅,嗓音劈叉:“不可能!我啥都没做,凭啥去公安局?我不去!想都别想!” 王瑶也跳脚尖叫:“恶毒!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哥,你还没看清他们嘴脸?” 王燕也嚷嚷着:“哥, 你不能听他的,就算是真的离了,也不能不要娘啊。” 王铁汉呆立原地,脸色煞白,像被雷劈过的木桩。 说真的,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老娘认错,这个事情就算完事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药报官。 “小远啊,来娣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王铁汉虽然嘴巴笨,但是还是想让顾辰远改变想法。 “王铁汉,你孩是人吗?来娣可是你亲女儿。你这个当爹的不在乎,我姐在乎,我在乎!” 顾辰远冷冷的说道, “你心里只有娘和妹妹,那就没啥好说的了,等着公安局来人吧!你们可是想好了,要是自己去自首的话,还能少判几年。” 牛二华杨国林等人:“你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们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吗?” 刘聪把眼镜往上一推:“省城到你们县两百里地,我专程跑来撒一句谎,图什么?” 牛二华被噎得马脸发紫,腮帮子抖了抖,干脆把膝盖一弯,作势要往地上赖:“你们这是逼我去死啊——” 顾辰远嗤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钉进她耳膜, “死不死自有国法。你最好烧香拜佛祈求来娣平安,真要落下后遗症,故意杀人——吃枪子儿不是吓唬你!” “吃……吃枪子?”牛二华嘴唇直哆嗦,浑身肥肉跟着颤,像被雷劈了的瘟鸡。 她还想强撑,可两条腿先软了,腰也跟着佝偻下去,原本高亢的嗓门瞬间被抽了气,只剩沙哑的尾音, “我……我没做亏心事,不、不怕鬼敲门……” “那就闭嘴,等公安。” 顾辰远懒得再看她,转身望向窗外。 第八十八章 来娣醒了 走廊尽头,藏蓝色警服已闪进楼梯口,脚步铿锵,每一步都似踩在牛二华的心尖上。 她彻底怂了,肩膀垮成虾米,声音低到尘埃, “中,中!我去自首……可能不能不让你姐跟铁汉离婚?给我留点老脸……” “留脸?” 顾辰远回眸,语气如生铁,“你拿针扎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她留条活路?” 牛二华还想挣扎:“我……我坐牢去了,家里就剩这两个没出嫁的姑娘,她没地方住,也没营生……” “她们两个有手有脚,饿不死。” 顾辰远寸步不让,声音冷硬,“房子可以暂借她们住,我姐和铁汉分家另过,这是我底线。答应就继续过,不答应,直接离婚!” 不管怎么说,自己可不会再让自己的大姐再次陷入泥潭。 顾晓秋性子太软,真住一起,早晚被那母女俩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好……好,分就分!” 牛二华像被抽掉脊梁的老狗,眼泪鼻涕一把抓,却还死死攥着最后一根稻草,扭头冲儿子儿媳哭嚎, “铁汉、晓秋,你们可一定要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啊!我们老王家可不能断根——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王铁汉“扑通”跪下,抱住牛二华干瘦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 牛二华却像突然顿悟的邪教信徒,一边摸着儿子的头,一边咧嘴露出个诡异到发毛的笑。 “娘这事做的虽然糊涂,但是也灵验了!人说往女娃身上扎针,把她‘送走’,下一胎准是男娃。 如今来娣没死成,可男娃也揣上了!老天有眼,让咱家不绝后!” 她越说越亢奋,眼角挂着泪,嘴角却翘得老高,整张脸扭曲成一张哭笑面具, “坐牢就坐牢!只要老王家有后,我就——不后悔!” 王瑶“哇”地哭出声:“娘,您去了,谁给我洗衣做饭啊——” 牛二华恍若未闻,仰头长笑,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顾辰远双手插兜,冷冷看着这一幕,彻底无语。 愚昧、自私、疯狂,这个牛二华真的是演绎的淋淋尽致。 牛二华背影佝偻,像只被抽了筋的瘦驴,一步一拖往外挪。 王瑶和王燕两个姐妹迟疑可下,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顾辰远望着那两道灰扑扑的影子,还是补了一句: “记住,认罪态度好点,兴许能判得轻点!” 牛二华脚步顿了顿,终于是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却透着股诡异的亢奋。 “我晓得!好好认罪,早点出来抱孙子!” 说罢,她竟加快步子,仿佛不是去坐牢,而是去赶庙会。 王铁汉杵在原地,两手无处安放,目光在门与病床之间来回游移。 他想追出去,又怕惹恼顾辰远; 留下来,又心虚得慌。 最终,他蔫蔫地挪到来娣床边,小心翼翼护住呼吸器管子——孩子没醒,他不敢走。 杨国林匆匆返回,压低声音:“公安局警车已经出发——” “不用来了。”顾辰远抬手,“牛二华自己会去派出所自首,让警车掉头吧。” 杨国林愣了下,又掉头去打电话。 几位专家陆续离开,病房里只剩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顾辰远拉过一把椅子,示意王铁汉坐床头,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带锋: “王铁汉,你以为我狠心?我不过替我姐争条活路。她什么性子你最清楚——针扎在女儿头上都不敢大声哭,这样的女人,你让她继续跟你娘住在一起,早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王铁汉垂着头,粗大的手掌握在一起,指节发白。 他嗫嚅半晌,闷声道:“我娘说……媳妇就是熬的,等婆婆老了,自然就好了。” “放屁!” 顾辰远冷声打断,“一碗水端不平,还谈什么‘自然就好’?我姐孤身嫁进你家,举目无亲,你不护她,谁护她?不是让你忤逆亲娘,而是让你在她受欺时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哪怕一次,也算个男人!” 王铁汉被说得耳根通红,额头青筋直跳,却一句反驳也吐不出,只能把脑袋垂得更低。 “王铁汉,你给我听清楚——媳妇是你要并肩过一辈子的人!你不疼她、不护她,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疼、替你护?她凭什么跟你?”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坠地有声。 王铁汉被说得满脸紫涨,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垂下头,声音闷得像从地缝里挤出来, “晓秋……我、我知道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和孩子。” 顾晓秋没应声,眼泪先滚了下来。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哽咽着开口,语调仍柔得像棉花,却带着心口拔出的刺:“铁汉,我是大人,吃苦受累都无所谓……可孩子才多大?她们挨打受骂,你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 她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只能把委屈化成眼泪往肚里咽。 要是换成顾小芳,早就拎刀过来了,怎么还能受这份气。 顾晓秋想想觉得委屈,眼泪越掉越急,却倔强地不肯放声。 病房里一时静得能听见输液瓶的滴答。 三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只把目光投向仍显苍白的小来娣。 不知过了多久,来娣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嗓子干哑却清晰地喊出一声:“娘——” 顾晓秋猛地扑到床边,泪如雨下:“娘在这儿!来娣,娘在这儿!” 来娣小嘴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气若游丝, “娘……舅舅,舅舅……” 小来娣还小,除了简单的几个词还不会太多。 顾辰远鼻尖一酸——孩子这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王铁汉杵在床尾,尴尬得脚趾头直抠鞋底。 女儿醒了,先喊妈,再喊舅,却半个字没提他这个爹——他这父亲当得,何其失败! 他偷偷抬眼,看见来娣细瘦的小手被顾晓秋攥在掌心,另一只手却朝舅舅的方向伸了伸。 那只小手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懦弱与缺席,照得他无地自容。 “以后要对来娣好点!” 顾辰远拍拍王铁汉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像钉子钉进木板,“孩子记得谁疼她。” 王铁汉红着眼眶,忙不迭点头:“嗯!我会的!往后我疼晓秋、疼来娣,也疼招娣,我再也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了!” 顾辰远这才露出些笑意,刚想交代两句回家报信,病房门口突然闯进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 “小远!”顾小芳一身的确良碎花衬衫,绿军挎斜背在肩,步子带风,“来娣咋样了?” 徐有来她后头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苹果。 “手术顺利,就看后期恢复了。” 顾辰远一句话让顾小芳悬着的心落回肚里。 她转身抱住顾晓秋,“大姐,这回踏实了吧!” 顾晓秋却苦着脸,小声嘀咕:“踏实啥呀,盖房娶媳妇的钱都被我糟蹋了,三千块钱啊,我就是赚一辈子也赚不到啊……” “嗨,钱没了可以再挣!”顾小芳大大咧咧地一拍军挎,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指头,“猜猜我今儿挣多少?” 顾晓秋试探着报了个数:“三……三十?” 顾小芳下巴一扬,声音拔得老高:“再翻十倍!三百!姐,咱现在一天就能挣从前半年的工分,盖房娶媳妇那都不是事儿!” 多少? 三百! 顾晓秋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直冒金星——三百块,摞起来得老厚一沓,能买多少袋面粉、多少桶油? 她掰着手指头算不过来,此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自己的弟弟和二妹这么能赚。 王铁汉听得直发愣,要知道他一天也就挣十个工分,十天才能赚上三块钱,一个月天天出工,才九块钱。 结果,人家一天就试三百,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只感觉“嗡嗡”耳鸣。 第八十九章 杨晴得打算 顾辰远扫了一眼他呆滞的表情,压低声音提醒顾小芳:“行了,二姐!这事以后可别到处嚷嚷了。” 财不露白,树大招风。 在这物资紧缺、眼红病泛滥的年代,要是被知道他们一天能赚上“三百块”足以引来无数的麻烦。 顾小芳听了之后却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这不都是自己人嘛!” 说着,手伸进绿军挎,掏出一包用牛皮纸裹着的水果糖,凑到来娣床边,“来娣,二姨给你买的糖。” 她剥开糖纸,就要往孩子嘴里送。 顾辰远连忙拦住:“二姐,来娣她刚做完手术,六小时内禁食禁水,她现在不能吃。” 顾小芳一拍脑门,吐了下舌头。 随即她转手把糖塞进顾晓秋嘴里,又笑着捏捏来娣的小鼻尖,“那就先让你娘甜一甜!你乖乖养病,等回家,二姨让你舅舅给你做肉吃!” 糖块在顾晓秋舌尖化开,甜得她直抿嘴,却也甜得眼眶发酸。 三百块、肉、糖果……这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字眼,突然全涌到面前,让她像做梦一样恍惚。 来娣还不能动,听见“肉”字却先咽了口口水,奶声奶气地“嗯”了一下:“吃肉肉……肉肉。” 那小模样把满屋子人都逗笑了。 顾晓秋嘴里含着糖,甜得眼睛弯成月牙,舌尖小心翼翼转了一圈。 这糖真甜,简直要甜到心里去了。 顾辰远侧头打趣:“二姐,你倒是会做人,这活还得我干。” “怎么,你不愿意啊?”顾小芳拍了弟弟一胳膊,理直气壮地问, “再说了,你主厨,我打下手,咱姐弟齐上阵,还能委屈了孩子不成?” 顾小芳的豪爽劲儿与顾晓秋的柔弱正好相反。 苏见雪见气氛松快,笑着摆摆手:“你们慢慢聊,我得工作去了,有事按铃。” “行,姐,一会儿我也走。” 顾辰远点头,心里记着呢——自己人不用客套,来日方长,人情慢慢补。 他掏出十块钱,直接拍到顾晓秋手里, “大姐,晚上想吃什么就去食堂买,医生交代过了,别急着给来娣喂食,你自个儿得吃好。明天我再过来。” 顾晓秋慌忙推辞:“姐已经够拖累你了,不能再拿你的钱!” “拿着!”顾辰远把钱硬塞进她掌心,“你不吃,来娣也得补,难道喝西北风?”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又回头补一句,“别省,花完了我还有。” “嗯。” 顾晓秋攥着那十块钱,仿佛攥着一整个世界的温度,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带着笑。 自己现在已经欠弟弟那么多了,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来娣的手术做得很成功,顾辰远也算放心了。 他心里惦记着沈红颜,便准备回家看看。 从医院出来后,沈鸿岩直奔国营饭店。 老远就瞧见黄艳站在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声音脆生生的:“顾辰远,这几天怎么不见人影?周主任刚才还念叨你呢!” “家里盖房,实在事太忙了。” 顾辰远随口答着,目光却往店里扫,想着给沈红颜打包点什么好吃的。 黄艳一听“盖房子”,眼睛更亮了。 “盖的什么房呀?” 在她心里,盖房子可是头等大事,哪怕只是听个大概,也能脑补出一幅美好图景。 “砖瓦房。” 顾辰远答得简洁,却没注意到旁边端着麻婆豆腐的杨晴。 她刚从后厨出来,听到这话,手一抖,“砰”地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汤汁溅出几滴,吓得客人一哆嗦。 “杨晴,你干什么?”周静闻声出来,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 杨晴眼圈一下就红了,低声辩解:“周主任,我不是故意的……” 她此时心里则是一阵翻江倒海。 青岩村全是土坯房、茅草屋,连顾辰远家的灶房都是麦秸兑泥糊的。 这才过了几天,他们家居然能盖起砖瓦房了?!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动作也失了分寸。 顾辰远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转头对黄艳笑道:“给我来一份红烧肉,再来个红烧鱼,我要打包。” 黄艳应下,转身进厨房。 杨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围裙边,指节发白。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顾辰远之间,仿佛也隔了一堵看不见的砖瓦墙——越来越高,越来越难以逾越。 周静对杨晴摆摆手,说道:“去吧,记住——情绪留在后台,别端上台面。” 杨晴低头应了声“谢谢主任”,抹着眼角快步钻进后厨。 周静这才展颜,朝顾辰远走过去:“听黄艳说,你正盖砖瓦房?要不要姐帮忙批个条子,调点平价水泥?” “多谢周姐,但是我们那里地方太远,运输比较麻烦,我自个能对付。” 顾辰远笑着婉拒,说明来意,“我过来是想给沈红颜捎点好吃的。” 周静回头朝操作间喊,“杨晴,麻利点,牛皮纸包扎实!” 那时候还没有一次性塑料盒,打包全靠浅黄色牛皮纸。 杨晴很是麻利的在案板上铺纸、码肉、折角、对齐,手指翻飞,三两下就把纸包叠得四四方方,再用粗纸绳十字捆紧,提手一挽,干净利落。 顾辰远接过沉甸甸的两包肉,香味透过纸缝直钻鼻腔。 他道了声谢,又付过钱票,冲周静笑道:“还是周姐想得周到。那就再劳烦再给我——十个馒头,明天我买个保温桶过来盛粥。” 杨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抹刻意挤出的笑顿时挂不住,耳根“唰”地红了。 曾经只要自己轻轻一蹭,他就会脸红心跳; 如今她故意碰了一下,却连人家眼神都没捞到。 周静看在眼里,没点破,只转身朝灶间喊:“再蒸十个馒头,挑大个的!” 顾辰远掏出粮票和钱,一并递过去。 杨晴低着头接钱,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却凉得像冰——她知道,那温度不再属于她。 顾辰远提着东西,朝周静扬了扬下巴:“周静姐,我得回去找沈红颜了。” “去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周静笑着摆手,眼角余光扫过门口那道僵硬的倩影。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自己把路走窄了,怪谁? 杨晴强撑着笑容,出言道:“欢迎下次再来啊!” 回应她的只有脚步带起的尘土——顾辰远连头都没偏。 这会儿顾小芳和须有来正在外面等着,看见杨晴的这么一幕。 顾小芳小声嘀咕着:“脸皮真够厚的了” 徐有来在她的身边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顾小芳一转头,直接将徐有来的耳朵揪起来:“你眼睛往哪里看呢?” “哎哟,轻点!”徐有来呲牙咧嘴,“我是看这个女的,都这样了,还勾搭顾辰远!” 顾小芳顿时笑出鹅叫声:“算你会说话!” 顾辰远听得脚下一滑,差点把手上的东西甩出去。 哎呀,自己二姐这么虎,将来谁敢娶? 不对,瞧徐有来那副“被薅还偷乐”的贱样,难不成真对上眼了? 杨晴望着三人说笑远去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气得直哆嗦。 死乡巴佬,竟敢当众奚落我! 啊啊啊——沈红颜,对,关键还是沈红颜! 不把她比下去,我杨晴名字倒过来写! 顾辰远自然不晓得杨晴心中的算盘,他正开心往家里赶呢。 脚下生风,心里只惦记着家里那口热饭。 自行车链条被他蹬得“嗖嗖”转,徐有来甩着响鞭赶着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走着。 顾辰远先去学校接晓明,带上她继续赶路。 晓明兴奋得直拍车把:“哥哥,咱家的新房明天就能起墙不?” “明天可能不行,得后天!”顾辰远笑答。 第九十章 建议去医院 日头刚擦黑,青岩村的轮廓出现在山坳里。 炊烟袅袅,匠人们正收拾工具,见顾辰远回来,纷纷扬手打招呼。 顾辰远跳下车,兜里的烟散了一圈,笑问:“老贾叔,明天咱咋安排?” 老贾接过烟,点上深吸一口,眯眼道, “地基明儿填土,后天开始磊墙。回填土不够,得再拉几车;砖更紧俏——咱村没砖厂,得去外村订。你提前张罗,别误了工期!” 顾辰远点头,心里已盘算好。 “成,一会我再跑一趟。” 顾辰远应完老贾,抬眼看见沈红颜正提着水壶给匠人们续茶,便扬声招手,“媳妇,你过来。” 沈红颜被这声“媳妇”叫得耳根子瞬间红透,低着头小跑过来。 “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呢!” 她得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要听不到声音。 顾辰远笑着把自己手里打包得肉和馒头塞到她怀里,“这东西还热乎呢,先拿着吃,我得去南窑订砖,一会儿就回来。” 沈红颜怀里一沉,鼻尖撞上肉香,心里也跟着一热,羞得转身就想走。 顾小芳在旁边看得直咂嘴:“啧啧,还得亲手交到沈红颜手里,怕我偷吃啊?” 顾小芳说着直翻白眼,“我看以后你把沈红颜拴裤腰上得了!” 匠人们哄堂大笑,有人还跟着起哄:“小顾,那你这裤腰带得多长啊?不得绕着咱村一圈吧!” 沈红颜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脚尖碾着土,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她偷偷抬眼瞄顾辰远,正好撞进他带笑的目光里,心口“咚”地跳快了一拍。 她也想他呢! “你们就是羡慕!”顾辰远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媳妇这么好看,当然得多看几眼!”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夸张的“咦——”声,口哨、起哄此起彼伏。 工地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沈红颜轻声劝道:“远哥,天都黑了,明儿一早去不行吗?” 顾辰远一想也是,现在天也黑了,赶过去,很有可能找不到人。 算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饭菜都是买好了得,家里做了点稀饭就可以吃了。 一家人都吃的很香,尤其是招娣。 沈红颜拿起第二块肉,想了下,放到招娣得碗里:“我胃口小,吃一块就够了。” 顾辰远连忙说着将自己碗里得肉夹给沈红颜:“那可不行,你得多吃。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沈红颜羞得耳根都红了,低声嘟囔:“还早着呢……” “哪也得听我的。”顾辰远笑着摇头,朝招娣招招手,“招娣,到舅舅这儿来。” 小姑娘蹦蹦跶跶跑过来,脆生生喊:“舅舅!” 顾辰远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语气温柔:“以前你几乎没沾过荤腥,肠胃还娇嫩,今天先不要吃太多的肉,不然会拉肚子的,明白吗?” 招娣盯着自己碗中的肉咽了口口水,还是乖巧点头:“招娣明白,那先不吃。” “傻丫头,不是不吃,是少吃。”顾辰远笑着说道:“一会儿再吃两块就可以了。以后咱家天天吃肉。” 招娣双眼瞬间亮成小月牙,把碗中的肉放进嘴里,幸福得眯起眼:“舅舅,好吃!” “舅舅可不好吃,是肉好吃。”顾辰远逗她道。 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含糊附和:“嗯嗯,舅舅不好吃,肉肉好吃!” 她可爱的样子,立即给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晓明假装吃醋,瘪嘴道:“完了完了,招娣要把哥哥的好都抢光啦!” 自从回家,这孩子性格越来越活泛,都会开玩笑了。 顾辰远笑着夹了一大筷子肉塞进他嘴里:“堵住你的酸劲儿!” “呜呜哇——”晓明鼓着腮帮子直点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饭后,顾辰远还有事要忙,没跟沈红颜多腻歪,只叮嘱她几句便送她回知青点了。 沈红颜虽然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但是现在还是不能住到自己家的。 目送沈红颜进去后,顾辰远转身朝宋红军家走去。 宋家也是刚撂下碗,一家人围坐在当院,小方桌上摆着搪瓷缸子,里头漂着几根茶叶梗。收音机正播刘兰芳的评书。 刘兰芳的嗓音脆亮,字字带刀,劈开静夜。 宋红军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打拍子; 孩子们托腮瞪眼,大气不敢喘。 在这年头,电还没全通,电视更稀罕,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就是全村最阔气的娱乐。 每天三十分钟,一家人围在一起,听金戈铁马,比后世追一线明星还虔诚。 那时候的评书是中午播一回,晚上重播一回。 刘兰芳脆亮的嗓音依旧勾得满院子人伸长脖子。 宋红军见顾辰远推门进来,忙不迭笑着招呼:“哟,辰远,吃了没?” “刚扒完饭,来跟书记商量点事儿。” 顾辰远嘴里应着,手指已灵巧地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剩余的大半包顺手搁在桌角,动作一气呵成。 “来来来,边看边说。”宋红军把烟叼在嘴角,扭头朝屋里喊,“振华,搬个凳子来!” “不用折腾,两句话就走。” 顾辰远拦住孩子,划根火柴凑过去,火苗一闪,青烟袅袅升起。他借点烟的空当,开门见山, “书记,明天想多添几辆车拉土回填,地基得赶在秋收前夯完。” 宋红军吐烟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皱, “你小子不能悠着点?杨铁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铆着劲呢,一下调太多人手,我不好开口啊。” “没法悠啊!” 顾辰远凑前半步,声音压得低而恳切,“秋收一到,地里活儿连轴转,再拖就是俩月,房子起不来,我娶媳妇也得跟着泡汤。” 他抬手给书记续上火,语气更软:“横竖就半天,突击完立即还车,杨铁柱要是挑刺,您全推我身上。” 宋红军眯眼深吸一口烟,白雾从鼻孔缓缓溢出。 沉默片刻,他一拍大腿:“成!明儿给你调,天亮村口集合,半天内土给你运齐!” “得嘞!有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顾辰远笑得爽朗。 宋红军微微错愕,随即大笑起来:“你小子啊。” 这时,宋家老二宋振荣搀着媳妇苗桂花从里屋慢慢挪出来。 苗桂花肚皮高挺,像扣了一口小锅,步子沉得一步三停。 顾辰远本能地停住脚,轻声问:“嫂子这是要生了吧?” 宋振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脸上满是笑:“嗯,估摸着就这几天。” 顾辰远抬头打量那肚子,眉心微蹙:“不打算去医院?” 宋振荣摇头:“庄稼院儿的老规矩,在家生,请接生婆就行。” 一旁,宋红军的老伴林桂琴正抐着千层底。 她右手捏着锃亮的针锥,在鬓角蹭了蹭,笑着插话, “去啥医院呀?咱农村娃不都在炕头落的地?到时候把王婆子请来,保准顺溜!” 她手里的鞋底厚得像小砧板,锥子扎下去,“嗤啦”一声抽出麻线,动作麻利却吃力。 顾辰远笑了笑,语气尽量委婉, “婶子,我不是驳您老。可我看嫂子这肚子比一般人的大,估计是里面的孩子太大了,我是怕万一有个啥,医院总比家里应手。” 话音落地,宋家老小齐刷刷扭过头来,目光像聚光灯打在他脸上。 “你说真的?!”宋红军烟都忘了抽,声音陡然拔高。 第九十一章 好东西 毕竟这可是他们老宋家的孩子。 “人命关天,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顾辰远面色郑重,却留有余地,“我觉得这两天还是去医院看看B超再说吧。” 他顿了顿,把声音放得更缓:“叔,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花几块检查钱,买个全家踏实。要是没什么事,回家待产心里也踏实;万一要是胎儿太大,不好产,再医院里可以更加放心不是?” 一句话把宋家老少说得又喜又怯。 这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张爱勤手里的针锥也停了,千层底鞋底搁在膝头,再也抐不下去。 她抬眼望向儿媳高耸的肚皮,心里“咯噔”一下:难怪自己家的儿媳妇的肚子看着比别人的大了不少,还真的是要小心了。 以前也有里面胎儿大的生不出来的例子,到时候直接一尸两命。 张爱勤平日里在家中很少说话,但是这个时候,她也不由得要张口:“孩儿她爹……” 她的话孩没有说完,宋红军直接下了决心:“老二,明儿一早你就陪你媳妇去县医院,挂号做个B超,图个安心。” “中!”宋振荣粗声应下,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掌,“爹,给我钱。” 宋红军瞪他一眼,胡子都翘起来:“钱钱钱,就知道钱!明儿再说。” 宋振荣讪讪缩回手,不敢再吭声。 宋红军在家说一不二,谁也不敢顶嘴。 顾辰远趁机把话题拉回:“书记,那我拉土回填的事儿……” 宋红军爽快点头,“明儿我让车队突击给你运,价还按老规矩。杨铁柱要是叽歪,我顶着。” 他顿了顿,又饶有深意地补一句:“其实你把事交给徐有来办就行,何必亲自跑过来?” 村里人都看得出,徐有来最近天天往顾家跑,几乎成了“编外长工”。 顾辰远笑答:“有来哥他性子直,嘴又笨,大队长一句话他就没辙,有事的时候,还得您出面才能镇得住。” 这么一句话把宋红军抬到高位。 老宋听得心里舒坦,摆手笑道:“成,那就这样。来,听会儿评书?” “不了,”顾辰远起身告辞,“听上瘾就天天想跑,耽误干活。” “来就来,我还舍得轰你?”宋红军哈哈一笑,扬下巴吩咐,“老二,送送辰远。” 门口,夜色已浓,蝉声此起彼伏。 宋振荣跟在顾辰远身后,憋了一路,终于压低嗓子问:“兄弟,你跟我透个实底——你是不是瞧出我媳妇那肚子有啥不对?” 顾辰远没把话说死,只淡淡说道:“去医院查一查,心里就有数了,总之,你不会后悔。” 苗桂花的肚子确实是大的出奇,但是里面的原因自己又不能说,毕竟那个时候人们对于有些东西都会认为是封建迷信。 自己只是做到提醒他们,至于他们是不是相信自己,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宋振荣挠挠后脑勺,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天刚蒙蒙亮,顾辰远就把晓明送到学校,又顺手买了包子、油条、小米粥和豆腐脑。 毕竟他们家现在盖房子也没有地方做饭,这么一大家子,也不可能到被人家吃。 一家人正吃着呢,院外已经传来脚步声。 庄稼人干活实在,天不亮就动身,几个壮汉扛着铁锹、绳子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清理地基。 顾辰远匆匆扒拉几口饭,抹嘴迎出去,递烟寒暄,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一会儿,徐有来也风风火火赶到。 顾辰远把他拉到一旁:“上午先别上山了,带队把回填土跑完,中午吃完饭再进城,时间够。” 徐有来一拍胸脯:“放心,保证误不了事!” 说完吆喝车队出发。 家里安排妥当,顾辰远推出自行车,背包里装着刚买的月饼和糖块,直奔南窑。 直线距离不过两三里,可羊肠小道只能走人,拉砖得绕着走,一趟就是十几里。 日头爬上山顶,南窑村窝在山坳里,炊烟袅袅。 村头砖瓦窑却被一堵高墙圈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啥也看不见。 顾辰远推着自行车刚到门口,一个长发青年斜倚门柱,吊儿郎当地问:“干啥呢?小伙子!” “买砖。”顾辰远把车支好,笑着递过一支烟,“大哥,行个方便。” “哪村的?”长毛把烟叼在嘴角,斜眼打量,声音懒洋洋。 “青岩。”顾辰远递上烟,顺势给他点上,“能送上门不?” “能。”长毛吐了个烟圈,手指比划,“自己拉两块一顶,送到家三块,卸车你们出人。” 顾辰远心里一盘算:三分钱一块砖,送到家才多一分五,价不算黑,便点头:“行。我要得多,能进去看看成色?” 长毛嗤笑,烟灰弹得老高:“砖头有啥看头?质量包你放心,不要可以退。” 话虽然说得硬邦邦的,像砖头一样拍人脸上。 顾辰远知道附近就这一座窑,换地方得绕几十里,没时间折腾,便不再纠缠:“后半晌就用,能赶上?” “先交两块押金,不要不退。”长毛伸手,指甲缝里都是泥。 “成。”顾辰远爽快掏钱,把自行车调头。 长毛捏着钞票,晃回院子,铁门“咣当”一声又关得严严实实。 铁门合拢前,一条大狼狗猛地探出半条身子,獠牙白森森,铁链“哗啦”一阵急响,被长毛拽了回去。 狗吠低沉,像暗处敲鼓,顾辰远心里微跳,却也没多想。 卖砖的横,看门的凶,这年月见怪不怪。 顾辰远回来的时候,顺路拐进合作社,买了三条烟,又多买了二斤白糖,急急忙忙往回赶。 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在回填了。 顾辰远看了一眼后便溜向后山。 少了徐有来,他得亲自去撑场子。 山道蜿蜒,晨雾像乳白的纱缠在脚背。 沿途山茱萸已泛起朱砂色,一粒粒缀在枝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碟。 顾辰远上山后,众人纷纷跟他打招呼,二姐王晓芳更是大老远的就跑过来。 “弟,你怎么来了?”王晓芳问道。 “二姐,我准备到后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你们忙着啊。”顾辰远留下这么一句就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采摘队只是在半山腰采摘,不往里面走。 这也是当初顾辰远特意嘱咐的,一个事深山里怕又危险。 再一个这些人都不懂药材,万一有哪个不识货的,把好东西给弄坏了,自己不是要心疼死了。 在里面逛了一个小时,眼前的一株巨柞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树粗得一人合抱,主干却在四五米处齐刷刷折断,朽口朝天,像朝天张开的巨嘴;而旁逸的侧枝却郁郁葱葱,织成天然帐幕,阳光从缝隙漏下,恰好投在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上。 第九十二章 二姐是真虎啊 顾辰远心头猛地一跳,血瞬间涌上脑门。 他围着老树转了两圈,嘴角越咧越大,几乎扯到耳根—— “猴头菇!” 真菌界的王者,专挑通风半阴、腐而不枯的柞木长,条件苛刻,价更金贵。 他哪还顾得上喊人,撸起袖子就往上爬。 枯干外皮酥脆,一抓一把碎屑。 顾辰远吐口唾沫搓搓手心,猿猴似的攀到断茬处,定睛一看—— 朽木心里,一簇拳头大的“白猴头”紧紧挤在一起,毛刺柔软,色泽乳白,菌香扑鼻。 他激动得差点松手,暗叫:活该老子今天发财! 平复心跳,他解下汗衫当软垫,小心翼翼把猴头连根掰下,包裹妥当。 这东西可是金贵着呢,可不能弄坏了,不然自己可是要心疼死了。 顾辰远小心的滑下树,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行了,有了这个东西,可是能买上不少钱呢,刚才还看见一片连翘,不如干脆都摘了,一起拿去卖。” 顾辰远盘算着。 等他回来的时候,背上箩筐已经沉甸甸的了。 现在来帮忙采摘的人也不少,不过都是半大小子。 虽然不比成人,但是他们的干活速度也都不慢。 别小看他们,这些小家伙一天能挣一块钱呢,可比家里的那些壮劳力赚的还要多。 能给顾辰远干活,那可是个家都觉得很是欣慰的事情。 这些孩子在家里,大人们就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干,不要偷懒。 不然的话,名额可能就会被别人给顶替了。 顾辰远下山恶时候,正听见自己二姐站在高坡上,喊:“收工喽——” 孩子们齐声应和,叽叽喳喳汇成一条小溪,往坡下流去。 顾小芳正拎水壶过来,一眼看见弟弟,先愣后笑:“小远,你这是干啥嘞?光个膀子,姑娘们都看着呢!” 嘴上损,手里却空不下来,顺手在顾辰远胳膊上拧了一把,“衣裳穿上,别丢人现眼!” 顾辰远翻个白眼,换来耳朵被揪得通红。 亲姐的“疼爱”,他只能受着。 一溜小跑回到院里,他钻进东屋,翻箱倒柜,把母亲留下的蓝布包袱翻出来。 顾小芳也跟着进屋:“这家伙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她进屋的时候,顾辰远正小心翼翼把猴头菇放进蓝布包袱里,外层又裹两层旧棉布,扎紧包袱角。 “那你干啥呢。”顾小芳问。 “姐,这里面的东西可金贵着呢,这么一块可是能卖上好几十呢,可不能伤到了。”顾辰远回道。 “这啥呀?”顾小芳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一说这个东西值钱,她也自然要小心。 还没嗯顾辰远回答,院外就传来“哒哒”马蹄声。 徐有来甩着响鞭,第三车土已经拉到门口。 他跳下车辕,抹了把汗:“南屋回填完,再有两车,全院都能垫平!” 虽然家里现在做饭不方便,但是庄稼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堆点柴火也能做饭。 见到母亲崔秋华在搭简单的灶台,顾辰远叫她别做了。 家里锅碗瓢盆都不全,调料也缺,开火太费事。 沈红颜红着脸小声说:“远哥,要不我去知青点打饭过来?” 顾辰远哪能让她为难,笑着摆手:“算了,我们这么多人呢,要是吃了,那知青点的人吃什么呀。这样,我去合作社买点现成的,来回快。” 说完转头喊,“二姐!” 顾小芳正踮脚张望,闻声回头:“嗯?” “送砖车估计马上到,我要是还没回来,你先把钱付了,记住价:三块钱一顶。”顾辰远嘱咐道。 “好嘞!”顾小芳脆生生答应,眼珠一转,兴奋举手,“小远,要不我去买东西?” “那你会骑车吗?”顾辰远把自行车把一按,挑眉问。 顾小芳顿时泄气,嘟囔:“不会……” “那就看家。”顾辰远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媳妇。 沈红颜现在是学会骑车了,可是也没看见她骑。 “红颜,要不你跑一趟?”顾辰远笑着说道。 “我……我不行,我一看到人就慌。”沈红颜满脸紧张的说道。 “哎呀,你都会骑,还有啥怕的,只管骑呗!”顾小芳大大咧咧的说道。 “二姐,你说得轻巧,你自己上啊?”顾辰远故意挑衅道。 不得不说,自己二姐是真的虎牙。 顾辰远就是逗逗她,没想到她整的往车上一跨,然后左脚一蹬、右脚一甩,“嗖”地蹿了出去。 沙土路上扬起一道轻烟,车把稳稳当当,连晃都不带晃的,活脱脱老司机上线。 “二姐,二姐——你慢点儿!” 顾辰远嘴上提醒着,心里却服得五体投地:这姐们儿,天生飞车料! 沈红颜揪着衣角,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嘀咕:“原来……小芳姐会骑呀?” 顾辰远也纳闷呢,自己这二姐可是从来都没有骑过车的。 “小远,这车怎么停啊。啊——这东西怎么停不下来啊。”顾辰远正在纳闷的时候,便听到了顾小芳的喊声。 “捏闸!”顾辰远喊道。 “哪儿是闸?”顾小芳慌张的喊。 “车把下面那两个铁片!”顾辰远大声喊道。 可是这个时候,顾小芳已经慌了神,根本就找不着闸,两条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自行车直愣愣冲向村道尽头。 他们村本就不大,眨眼功夫她就飙到拐弯口。 顾辰远心脏提到嗓子眼——那拐角外可是堵土墙,真撞上去,人翻车废! “怎么拐弯啊——”顾小芳声音都飘了。 “轻扭车把!别猛拐!”顾辰远喘得肺管子生疼,脚下却不敢停。 徐有来扔下铁铲,也撒丫子狂追。 崔磊和兰花婶在后面也是直跳脚:“慢点!别摔喽!” 千钧一发之际,顾小芳死命一拧车把,前轮“吱”地擦着墙根划过,车身倾斜四十五度,硬是靠惯性飘出条弧线。 竟然就避开土墙,冲进路边麦茬地,车轮碾得碎土四溅。 也不知道这徐有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比顾辰远跑的还快,一转眼,拐过弯,消失不见。 顾辰远眨巴眨巴眼,脸上的表情都快管理不住了。 徐有来那速度,简直能去奥运会抢金牌! 可等他拐过弯,却见人家正撑着膝盖大喘气,而顾小芳已经越过突突作响的拖拉机,背影越来越小。 “我的天啊,居然没事?” 顾辰远傻眼,心里直嘀咕:二姐这是开挂了吧? 今天她可是第一次骑,上车就会,拐弯会车全搞定,除了不会下车,其他技能都有! 他抬手拢在嘴边,朝远处喊:“还用我去吗?” “不用!”顾小芳的声音随风飘回来,“骑车多简单!除了不会下,其他都不难!” 得嘞,能骑就行! 顾辰远朝远处那辆越跑越远的自行车瞥一眼,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真要是二姐摔了碰了,大不了赔兰花婶一辆新车! 反正自己迟早要买,要不是房子正盖、院子乱成工地,新车早就骑回来了。 他收回目光,朝还在“呼哧呼哧”的徐有来竖起大拇指。 “有来哥,你行啊!这速度,百米飞人见了都得喊你哥!”顾辰远称赞道。 徐有来抹了把脑门的汗,憨憨地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以前民兵拉练跑惯了,这段时间种地荒废了,刚才一着急,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话说得低调,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 顾辰远心里直乐——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民兵队长,体能杠杠的,刚才那冲刺,妥妥的专业水准! 第九十三章 又买这么多? 这时“突突”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没一会儿,一个喷着黑烟的拖拉机就停到顾辰远的面前。 司机一脚刹车,偏头冷声问:“顾辰远家在哪?” 语气硬得像生铁,顾辰远不由多打量了他一眼。 这个司机三十出头,脸膛晒得黝黑,嘴角抿成一条线,活像谁欠了他一百块。 但人有千面,顾辰远也没往心里去,点头道:“我就是,跟我来。” 转身引路,拖拉机碾着土辙“咣当”停稳。 顾辰远绕车转了一圈,砖块棱角整齐,断面密实,基本挑不出毛病,心里有了底,抬头问司机:“卸完给钱?” 司机面无表情,嘴里只蹦出一个字:“行。” 顾辰远把老贾喊过来,让他带几个壮劳力卸车,顺手递过去一根烟,压低声音问:“老贾叔,砖墙你会砌吧?” 老贾接烟点火,笑得见牙不见眼:“会!村长家、支书家的院墙都是我垒的,压茬、错缝,咱门儿清!” “匠人里还有几个会这手艺的?”顾辰远追问。 村里过去多是土坯墙、夯土墙,突然改砖墙,他得把人头数准。 老贾吐着烟圈盘算:“估摸还有两三个熟手,剩下的半吊子,得我在旁边盯着。”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顾辰远拍拍他肩膀,“记得压茬,砖缝错开,墙才结实。” “中!我挨个交代。”老贾满口答应。 一袋烟工夫,砖卸得干干净净。 顾辰远当场点钱:一车十五顶,四十五块,票子递过去。 司机接过,数也不数,塞进兜里便去摇车。 “继续送!”顾辰远冲他背影喊。 拖拉机喷出一股黑烟,又“突突”地驶向村外,留下一地新砖,也留下新屋崛起的底气。 司机点了点头,摇着车,直接开走了。 司机这边前脚刚走,顾小芳就顶着日头冲进门。 她的车篓里堆得小山似的,满满当当的,另带一只黑皮保温桶,热汤晃得直冒白气。 她把车往院子里一撂,嗓门亮得像铜锣:“开饭喽!” 大家围坐,顾辰远夹一大筷子,含糊问:“二姐,你骑车下车的时候是怎么下的?今” 顾小芳一挑眉,得意得快要飘起来了:“这点小事儿还能难住我?眼看前头没路,我索性猛踩两下,借着冲劲把车把一歪,单脚撑地,‘吱啦’一声滑到麦茬地里,人站住了,车也稳了——手拿把掐!” 沈红颜听得满眼小星星,羡慕得不行:“二姐,你可真厉害啊!” 顾小芳拍着桌子传授心经:“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胆子大,没有搞不定的事!” 沈红颜被鼓动得热血沸腾,攥着小拳头跃跃欲试:“那下次我也试试!” 说着,水汪汪的眼睛就瞄向顾辰远。 “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小远自己去呢!”顾小芳撇嘴补刀。 沈红颜耳根红得发烫,小声嘟囔:“我确实怕摔……” 顾辰远立刻点头:“沈红颜说得对——你摔一下顶多疼两天,她怀着孩子,万一出事就是两条命!”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 顾小芳眼珠子一瞪,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姓顾的,你给我说清楚——啥叫我摔一下没事?我肉厚耐摔呗?” “口误!纯粹口误!” 顾辰远秒怂,双手合十,“二姐你千娇百嫩,摔不得碰不得,我错了!” 顾小芳这才扬起下巴,像只打赢的公鸡:“这还差不多!” 饭后,三人匆匆上路。 顾辰远蹬自行车先行,徐有来甩鞭赶马车,载着顾小芳往县城方向去。 到镇口,顾辰远捏闸跳车:“你们先走,我去合作社买点东西。” 自己总是麻烦周静、苏见雪,人家虽然都喊他“弟”,但是自己总是空着手也是不合适。 思来想去,他把今早特意留下的猴头菇装进布袋——东西金贵,一般人舍不得买,当礼物送倒是合适。 她们现在每月的工资也就二三十块钱,谁肯用半个月的工资吃道菜? 自己将这个送出去既表达了心意,又不显俗气。 主意打定,他推门进合作社,先买了二斤糕点,又打一壶香油,最后把布袋递过去:“妹子,给包得喜庆点,送人用。” 营业员笑眯眯应下,红纸一裹,金线一缠,不起眼的布袋顿时上了档次。 “这盒装糕点怎么卖?”顾辰远指着玻璃柜台里印花铁盒问道。 售货员上下打量他一下:“兄弟,你家里到底有多少亲戚啊,这几天你都来了好几回了?”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毕竟这年头倒腾糕点的并不多,这个年轻人也不像是投机倒把的啊。 顾辰远笑答:“家中的姐妹多,还有两个干姐姐。” “怪不得!”售货员咋舌,热心介绍,“这个糕点是高档糕点,一盒二斤,价格贵一些,三块五一个,你打算要几盒?” “先来五盒吧。”顾辰远回道。 十几块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倒是不算什么。 “一共十七块五毛,你还要别的吗?”售货员问道。 “再来三桶麦乳精吧。”他想着自己得去医院看来娣。 那个孩子缺营养,大姐也需要补充营养,干脆就先买两桶。 “麦乳精一块五,三桶四块五,这些一共二十二块。”售货员说道。 顾辰远拿着东西,来到自行车处,将两盒糕点盒里得糕点拿出来,将猴头菇放了进去。 看着自己改造后的“糕点礼盒”,顾辰远很是满意得点点头。 跨上车,一路铃铛脆响,直奔国营饭店。 周静见只是一盒普通月饼,便没再推辞,随手放到办公桌角,抬眼问顾辰远:“还有别的事?” 顾辰远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做标记”,忙赔笑:“姐,你先把盒子盖打开,再仔细瞅瞅。” 周静狐疑地重新掀开铁盖,拨开上层油纸,一股淡淡的菌香立刻飘出来。 这里面竟然码着两块雪白的猴头菇,毛刺鲜亮,像两只小猴脑袋挤在一起。 “这是……猴头?”周静眼睛一亮,她在菜谱上见过,却从没见过新鲜真货。 “嗯,刚采的,新鲜着呢。” 顾辰远压低声音,“这玩意儿现在城里卖得贵,比糕点金贵多了。姐你拿去炖鸡、炖排骨,可是大补得很。” 周静愣了愣,随即失笑,伸出手指虚点他一下:“你呀,鬼点子真多!成,姐收下,不过下不为例。” 周静眼角带笑,把这个月饼盒往怀里又拢了拢,然后往一旁一看:“另一份,是打算给小苏的吧?” 顾辰远挠挠后脑勺,笑得有点憨:“我想着既然要送,干脆给她们也备一份,这猴头菇难得,让姐姐姐夫们都尝尝鲜。” “那倒也是。”周静点头,眼里满是赞许,“你快去忙吧,姐就不留你了。” “好嘞,那我走了。” 顾辰远没提要去医院看大姐和侄女的事。 不然,周静肯定得跟着去,这人情一趟接一趟,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顾辰远得抓紧时间去医院,再赶去跟二姐会合,今天还有的忙呢! 周静把顾辰远送到楼梯口,两人有说有笑,声音顺着走廊飘进前厅。 第九十四章 黄佳佳得心意 杨晴站在拐角处,手里攥着抹布,指节发白,刚才两个人得话,她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得。 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顾辰远一天天挣这么多钱,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眼看顾辰远长腿一迈就要出门,她急急追出去,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一串乱节奏。 “顾……!”她喊得带颤,尾音却硬生生被关门声掐断。 前厅的风灌进来,吹得她刘海乱飞,而那个背影竟然连头都没回。 自行车铃铛“叮”地响了两声,便消失在街角。 杨晴站在台阶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是忍不住跺脚咒骂:“你这样绝情,会遭报应的!”不过她得声音只有她自己听见了,顾辰远可是没听见。 就算是他真的听见了也只会耸耸肩,根本就不会在意。 到医院,他先拐进中药房。 苏见雪正配药,见他进来,眼一弯:“哟,弟弟来啦?” 顾辰远把糕点盒递过去,同样的话术又重复一遍。 苏见雪擦了擦手,大方接过,笑盈盈:“那姐就不客气了,等你家小来娣出院,带来玩,我家那臭小子就缺个妹妹。” “姐,你跟姐夫再加把劲,争取来年抱个闺女。”顾辰远打趣道。 苏见雪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再生,万一一下子给我来两个小子,那我跟你姐夫还有活路吗?” 顾辰远来到病房。 此时顾晓秋和王铁汉一左一右坐在来娣床头,一家三口看上去倒还算和谐。 “来娣,今天怎么样了?” 顾辰远提着糕点和麦乳精进门,把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揉了揉外甥女的刘海。 小丫头原本蔫蔫的,一看见舅舅,眼睛立刻亮成两颗黑葡萄,奶声奶气地撒娇:“舅舅,疼……疼……!” 小丫头得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年糕,又甜又糯。 “伤口得慢慢长,别急。” 顾辰远笑着安慰,随即拆开麦乳精铁桶,往碗里倒了小半盅淡黄色粉末,偏头朝王铁汉一抬下巴,“去,打点热水来。” 王铁汉“哎”了一声,放下搪瓷缸就往外跑,脚步竟带出几分殷勤。 顾晓秋望着弟弟,眼圈微红,声音低低的:“小远,已经花你太多钱了,别再破费……” “钱花在刀刃上,不算破费。” 顾辰远把碗递给她,“来娣现在不能吃硬的,麦乳精有营养又不用嚼,让她当水喝。没了咱再买。” 说着,他舀了一勺冲好的乳浆,轻轻吹凉,送到来娣嘴边,“来,小口抿,香着呢。” 小女孩乖巧地张嘴,舌尖尝到甜味,眼睛弯成月牙。 顾晓秋看着这一幕,心头酸酸涨涨,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 有弟弟撑腰,真好! 片刻,王铁汉端着热水回来。 顾辰远把碗调得温度刚好,一勺一勺喂完,又细心地给来娣擦了擦嘴角,这才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好了,来娣今天表现不错,真棒!”顾辰远说道。 来娣咯咯笑起来,牵动伤口,又“嘶”地抽了口气,却舍不得合上小嘴。 “姐,这东西,你也喝点,补补营养。”顾辰远说道。 “我这么大得人,吃那玩意干啥?再说,这玩意太贵了。”顾晓秋说道。 “啥东西不都是给人吃得?吃没了再买就是了。”顾辰远说话间已经给自己大姐弄好了一碗。 他将碗端到顾晓秋面前:“我都已经弄好了,你要是不喝就浪费了。” 顾晓秋无奈,只好喝下。 这东西一入口,真甜啊,甜到心里了。 顾辰远让自己姐姐喝姐夫先说着话,自己去了机械厂。 本来这点小事,托顾小芳顺手带过去也不是不行。 可顾辰远觉得还是自己亲自过去比较心诚。 江宏盛看见顾辰远过来,忙问道:“小远?你怎么来了,是我得钱算错了吗?” “账没错,山上刚冒头的猴头菇,我想着送出来,给你添个菜。” 顾辰远把糕点盒轻轻放过来。 江宏盛掀开盒盖,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混着菌香扑出来。 他眉心先是一跳,随即压低了声音:“野生猴头?这可是论克卖的‘软黄金’,你不拿去换钱,往我这儿送?” “钱在山里,今天采、明天长,割了一茬又一茬;可人情要是欠了,利滚利,一辈子都还不清。” 江宏盛指腹摩挲着菌刺,沉默片刻,忽然把盒子往怀里一揽,“得,那我也不装客气——回头哪天咱们叫上老周一起聚聚。” 顾辰远挠了挠头,说道:“这几天我新屋上梁,瓦匠说柱础不直我得垫榫片。等房子封了顶、喜字贴上去,再请你和周哥喝真正的喜酒。” 江宏盛听完:“行,那我就等你请帖了!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江宏盛本来是要送顾辰远得,但是被他拒绝了,毕竟人家这么一个大厂长,围着自己还是不好。 出来后,顾辰远刚准备跨上自行车,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顾辰远?” “黄佳佳?” 顾辰远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这个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身材却是非常得不错。 一见真的是顾辰远,黄佳佳笑着说道:“还真得是你呀!过来卖菜?” 黄佳佳开开心心恶来到顾辰远得面前,倒是吓得顾辰远往后退了一步。 “嗯,送菜过来。”黄佳佳自然是看到了刚才顾辰远得举动,有些嗔怪的说道:“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 这个黄佳佳从小就在城里长大,皮肤白净,跟他们村子里得人可是不一样。 她那一声轻嗔像薄暮里忽起的山风,拂得耳廓微热,却也将霞色悄悄带上双颊。 顾辰远太熟悉这种红晕——前世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多少豪门千金端着香槟,用同样的绯色向他递过无声邀约。 他下意识把自行车把往怀里收了半寸,保持距离。 “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这句警告在胸腔里敲了警钟,声音冷硬得像新凿的青石。 “不是,我是在想着等会儿给红颜捎什么吃的——这段时间她总说嘴里没味儿。” 话音未落,黄佳佳眼里立即水汪汪一片。 她低头背过手,等再抬头时,嘴角已经重新弯起。 “你对你对象……真好。”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谁。 顾辰远点头:“那是,我媳妇可是个非常好得姑娘呢,等回头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下。” 谁要认识她! 黄佳佳闻言不由得噘起了嘴。 黄佳佳把鞋底磨得“沙沙”作响。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里那面小鼓咚咚咚敲到耳膜,连耳尖都震得通红。 “那我……请你看电影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的心跳先炸成两瓣, “你不是说来回四十里累吗?电影院有软座,还有冷气,你就当……就当喘口气,好不好?” 顾辰远攥着车把的指节发了白。 他当然听得懂黄佳佳得意思,但是他不能回应。 “改天吧,我得去医院。” 他声音低了一度,把车轮往后退了半尺,仿佛那寸距离就能替她留点体面,“我大姐家女儿还在医院呢,我得去守着。” “严重吗?”黄佳佳下意识得追半步,鞋尖碾起一小撮土。 “还行吧,孩子小,离不了人。” 顾辰远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大腿一跨,赶紧骑车离开。 “那你慢点!”黄佳佳冲他背影喊,声音被黄昏的风撕得七零八落,又赶紧补一句,“明天我去看大姐!” “不用,你还得上班。”顾辰远道。 “我调休!”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自己先愣住—— 调休表还在组长抽屉里,她根本就没交申请。 顾辰远远远的背影已经缩成一粒墨点,连蹬车的频率都没乱,显然不准备给她答案。 黄佳佳站在原地。 第九十五章 真的分家 “小黄,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江宏盛此时从她背后出来,声音不高,却吓得她原地蹦了半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弹射出去。 “啊?没、没事!” 她一阵慌乱后才调整好情绪:“听说……顾辰远大姐家孩子住院,我、我在想送什么礼物合适!” 江宏盛眯了眯眼。 他四十出头,一眼就看穿小姑娘脚底那几道凌乱的沟—— 哪是担心孩子?分明是担心孩子她舅。 “小朱,”他故意拖长尾音,“你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 “我、我没有!江厂长,我真的没有!” 黄佳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江宏盛抬手掸了掸自己一副上得灰尘,语气轻描淡写, “没事,我就随口问问,别紧张。” 江宏盛冲她补了一句:“对了,你方才说顾辰远家外甥女病了?” “啊……嗯,他是这么说的。”黄佳佳回道。 “那我也得去看看。”江宏盛摆摆手,“好了,你去忙吧。” 黄佳佳“哎”了一声,像只被解开缰绳的小鹿,噔噔噔跑远了。 江宏盛转身回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嘀咕:“不行,得给老乔挂个电话。” 顾辰远对骑着二八大杠,又回到县医院。 病房里,来娣正倚在床头啃一只青苹果,小脸蛋比下午红润了许多。 王铁汉蹲在床边,用搪瓷缸给闺女凉开水,一见他进来,忙起身让座。 顾辰远摆摆手,逗了来娣几句,见她咧嘴直笑,他便拍拍王铁汉的肩膀, “行了,你先回去,把你两个妹妹的事搞定,你们分家怎么分我不管,就算把所有得东西都给他们了也无所谓。” 顾辰远说着顿了一下:“我就一个要求,必须跟她们断干净。 王铁汉只能连声道好。 他们这样得家庭能有什么,就是那么几间旧房子,还有点破家具。 分东西好分,主要是自己得两个妹妹要是搬出去得话,没有地方住啊。 王铁汉到家的时候,日头已经挨着西屋脊。 王铁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前脚跨进堂屋,后脚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们家的屋子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灶膛里没火,烟囱不冒烟,连平时“咕咕”乱叫的芦花鸡都蔫头耷脑地缩在墙角。 “王瑶?王燕——” 他扯开嗓子喊,没有人回应。 又喊了两声,才见里屋门帘被掀开一条缝。 王瑶王燕都顶着鸡窝发,踉踉跄跄的晃出来。 她们两个人如出一辙的打着哈欠。 “干啥啊,哥。” “哥,这天都没亮,喊我们干啥。” 王铁汉抬头望天——檐角外只剩一圈金边儿,懒得搭理她的迷糊账。 “这还没到晚上就睡觉?你们咋不做饭?”王铁汉问道。 一提到“做饭”,王瑶王燕两个姐妹立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眼。 “哥——你可回来了!我跟姐这两天都没吃上热乎饭了。” “是呀,哥。中午家里最后的馍也啃完了。你要是不回来,我们两个就只能水饱了。” 看着自己这两个废了的妹妹,王铁汉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铁汉瞪眼:“缸里不是还有半袋白面?你不会擀面条?再不济烙张饼?” 王瑶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我们不会呀!” 王铁汉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家妹子。 十七八岁的姑娘,手还是嫩的,指甲缝里半点面星子都没有; 灶王爷前的柴火堆,比她头发还乱。 敢情这些年,家里有顾晓秋在,老娘又护得紧,她们还真的就当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来了。 他脑海里不由闪过顾辰远当时让自己分家时的决绝。 当时他还觉得顾辰远的话很是刺耳,现在看看自己的这两个妹妹的架势,才真正的明白人家是为他好。 “这要是我出门个十天半个月,你们两个就这么饿着?” 王铁汉嘟囔着,抬脚往灶屋走。 缸盖一掀,白面袋子鼓着圆肚子,确实满满当当;案板上却连擀面杖都不见,只有一层薄灰。 他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舀水、和面、点火,动作一气呵成。 火苗“轰”地窜上来,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哥……我们两个帮你添柴吧?” 王燕说着拿起一根玉米秸,还没等往灶坑里放,就被刺得“嘶”一声甩了手。 王铁汉斜她一眼,没吭声,手里擀面杖却“咚咚咚”擂得案板山响 “从明儿开始,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家里不养闲人!”王铁汉说道。 王瑶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那……哥你教我们啊。” “教?” 王铁汉哼了一声,把擀好的面皮抖得“哗啦啦”响,“先学会添火、刷锅、洗碗,再谈擀面条!” 一句话,把王瑶剩下的小委屈全噎回肚子。 她抬眼望望屋外——最后一抹霞光也沉到山背后,天边只剩青灰色的轮廓。 而灶膛里的火却越烧越旺,映得她脸上发烫,也第一次照出“过日子”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白花花的面条下锅,像一群小人在沸水里翻筋斗。 王铁汉长舒一口气:“吃饭完,把锅刷了,柴码齐,明早跟我学和面。要是学不会,就喝凉水顶着!” 王瑶王燕两个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再顶一句。 等那姐妹两个收拾完了,王铁汉一张脸憋得紫红,话到嘴边却烫得吐不出来。 他抬眼望望屋顶——檩条被多年的灶烟熏得发黑,像一排排冷眼瞅着他的判官。 “咳……咳咳!” 他故意咳得山响,仿佛能把胸腔里那团乱麻咳断了,再一股脑儿扔地上。 “妹哪,”他咬了咬牙,声音低得几乎砸脚面, “小远说得没错,这家……得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被“分”字砸得耳膜嗡嗡响,像有人抡圆了铁锤在脑门里敲。 王瑶王燕本来吃了饭还听高新的,一听到“分家”俩字砸下来,顿时浑身一激灵。 “哥——”王燕嗓子发尖,尾音直颤,“你……你真要要把我们赶出去?” “不是赶!”王铁汉慌得两只手在空中乱摆,像轰一群没头苍蝇,“我咋舍得赶你?我……我是说,家留给你,我们……我们搬!” “搬?搬哪去?” 王瑶瞪大眼,泪珠子一下被惊得停在眼眶,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我……我去知青点。” 王铁汉憋了半晌,终于把这句窝囊话扔出来,声音闷得象从缸底冒泡, “村西头那排空房,早先住着知青,如今人家都已经返城了,房子空着。我……我找村长说说,先借两间,凑合能过冬。” “哥!”王瑶哇地哭出声,身子顺着门框往下滑,绿军裤膝盖蹭得满是灰。 “哥,那破房子,窗户漏风,屋顶漏雨,连炕洞都是塌的!你拖家带口,你让顾晓秋跟着你去遭罪吗?” 王燕也伤心的说着。 “早知道……早知道我们就不该那么凶顾晓秋!” 她抬手啪啪拍自己大腿,声音脆响/ 王瑶也跟着说道:“我那时候鬼迷心窍,嫌她吃,嫌她哭,撵鸡骂狗的!现在好了,人家逼咱分灶,老天爷报应我!” 王铁汉瞅着两个妹妹一抽一抽的肩膀,心里像被锯子来回拉。 他蹲下身,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悬在半空,想拍拍她,又觉得没脸落下,最后只攥成拳头,杵在自己膝盖上。 “哥也难……” 他嗓子发干,像吞了一把糠,“可晓秋跟着我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再这么搅下去,她连口热汤都不敢盛,怕你又摔脸子。” 王瑶哭声顿了一下,肩膀却缩得更紧,整个人蜷成一只刺猬。 “可……可我们两个留在老屋里,不会生火,不会擀条,连水缸在哪边我都摸不清……万一哪天饿昏了,都没人给我递口水……哥,我心里害怕……” 王瑶越说声音越小。 第九十六章 黄佳佳得执着 现在这姐妹两个开始知道难受了,以前顾晓秋在家得时候,她们对她非打即骂得。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得。 轮到她们自己干活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哎,我们两个手里也没有钱,不然而言不至于挨饿。”王瑶抱怨道。 家里一直以来都是牛二华把控钱得,所以王铁汉手里也没有。 说实在得,要是他得手里有,他还真的可能会拿出来给来娣看病,毕竟自己女儿得手术费还是人家顾辰远给掏得。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砸脚背:“娘把钱收得太严实了,我也不知道她塞哪儿了啊。” “哥,” 王瑶忽然直起腰,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 “你不会是想找娘得钱,拿去给来娣交医药费吧?” 她声音发尖,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我可告诉你,那里头顶也多几十块,连零头都不够!” 王铁汉苦笑,嘴角扯得发涩:“那可是三千块钱的窟窿啊,我就是把咱家房子卖了也赌不上,再说了,咱家这房子也不值钱。” 王铁汉明白,虽然人家顾辰远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人家心里肯定记着账呢。 毕竟那可是三千块钱啊,这要是以后人家张嘴要,自己咱拿啥给人家?” “三千块……”王燕此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划出几道白痕。 “就算是把我们三个论斤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啊。” 那个年代,钱真的紧,大家都紧,就算是问别人借,人家能借给你几十块钱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看着家里剩下得那点面,王铁汉决定都给妹妹留下,自己什么都不要。 此时得王瑶和王燕也终于是明白了,这钱不是纸,自己过日子哪里那么容易? 第二天,王铁汉早早就赶来医院,把自己已经跟两个妹妹分家得事情说了一下。 顾晓秋耳根子软,即便那两个小姑子对自己不好,但是现在她们单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顾辰远可不管那些,只要自己姐姐以后不受欺负,爱谁谁! 这边现在又王铁汉照顾着,顾辰远便出去忙自己得事情去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来娣得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清脆的女声探进来:“请问这是顾辰远姐姐得病房吗?” 黄佳佳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顾辰远身上,像磁铁遇了铁。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粉色碎花衬衣,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系着红头绳。 “我是他大姐。”顾晓秋愣了愣,下意识把来娣往怀里拢了拢,声音里带着点局促,“你是……” 这一抬眼,她才算看清来人。 雪白的一张小脸,腮边漾着健康的淡粉,睫毛长得能接住阳光; 碎花裙掐出细细的腰,裙摆下露出半截小腿,线条笔直,像城里橱窗里摆的石膏模特。 “二姐,我叫黄佳佳,是顾辰远的……朋友!” 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脆甜,却故意把“朋友”两个字咬得轻飘又含糊,留一半让人猜。 她侧身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黄澄澄的橘子,还沾着水珠,“听说孩子病了,我来看看,顺路。” 一句“顺路”说得轻巧,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掐着点儿“偶遇”,她连午饭都没扒两口,一路小跑上楼,胸口现在还微微喘。 可顾辰远还是走了,跟自己再一次得错过了,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在故意躲她似的。 黄佳佳想想就心里懊悔,早知道自己就不吃饭赶过来了。 她没让失落挂在脸上,依旧笑盈盈地陪顾晓秋说话,先问孩子情况。 顾晓秋都如实回答,随即黄佳佳话头一转,似不经意地飘出一句, “辰远……他平时这个点,是不是都在啊?” “这个说不准。”顾晓秋老实回答。 她脸上的笑僵了半瞬,很快又自己抻平,暗自咬牙:没事,还有明天!下下次! 我就不信他是铜墙铁壁! 我只要执着得追他,早晚他会被我打动得。 又寒暄几句,她起身告辞,裙摆在门口旋起一朵花:“那我明天再来!” 声音清亮,像给自己也给谁下战书。 她前脚走,后脚走廊又响起稳重有力的脚步声。 江宏盛提着网兜进来,一身四个兜中山装,风纪扣系得板正,脸上带着领导视察的和煦笑。 顾晓秋和王铁汉立刻拘谨地站起,腰板不自觉弯了半分。 “听说孩子好多了,我过来看看。”江宏盛把罐头、红糖、长命锁依次摆在小柜上,又俯身逗了逗来娣。 他语气再亲和,也遮不住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像无形的重锤,压得两口子大气不敢出。 短短五分钟,王铁汉手心就攥出一把汗。 直到江宏盛的背影拐过楼梯,他才敢长吐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小声嘀咕:“咱兄弟可真了不得,认识这么多城里人!” 平时顾辰远就在跟前,他连“兄弟”两个字都不敢说,毕竟自己对不起人家姐姐,还用了人家得钱给孩子治病。 “可不是嘛,我弟如今出息得让满村人都眼热。” 顾晓秋轻声应和,嘴角噙着笑。 顾家新宅那边,瓦刀叮当、泥板翻飞。 厦子墙一尺尺往上蹿,活像雨后的竹笋,顾辰远给得钱多,所以给他干活得人都是卯着劲得干。 顾辰远也乐得看见这样,毕竟这房子早一天封顶,自己就能早一天娶媳妇进门。 医院里照旧先走一遭。 顾辰远把饭盒揭开,里头是半只红烧蹄膀,汤汁浓稠,来娣吃得满嘴油亮。 他逗孩子两句,又问了夜里的体温,便像掐着点似的匆匆离开。 黄佳佳今日学乖,提前十分钟猫在住院部门口,远远瞧见那道挺拔的影子推着自行车出来。她连忙小跑两步追上。 “顾、顾辰远!”她气喘吁吁,辫梢在胸前乱跳。 顾辰远单脚撑地,礼貌点头:“黄同志,你怎么在这?” 黄佳佳原本准备了满肚子话,此刻全噎在喉咙。 两个人简单寒暄了两句,顾辰远便要回去了。 她熟练恋恋不,但是也只能是看那人跨上车背渐行渐远。 可姑娘不泄气,反攥紧拳头在原地悄悄给自己鼓劲——黄佳佳,你一定行的! 明天继续! 铁杵都能磨针,何况人心? 顾辰远确然不晓得这份执着。 他拐到国营饭店,出来得时候,手里拎出一只油亮酥红的烧鸡。 全家吃完饭后,顾小芳忽然把脸一板,凑到桌边,压低嗓门: “这几天我可瞧见了——后山腰、南沟沿,全是拾蘑菇和野菜的!不是给咱家送,是他们自己挎着小篮、背着麻袋,偷偷摸摸往合作社钻,有的还往黑市溜!” 顾辰远闻言却只是笑了笑:“采东西本就天经地义,山又不是咱家开的。” “可他们抢的是咱家的钱袋子!” 顾小芳急得直跺脚,小财迷的本色全露了出来, “咱现在一天两百多块过手,听着数票子哗哗响,我夜里都美得冒泡!要是往后满山坡都是人,钱还能往咱这儿飞?” 她说着,两只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抓,仿佛真要捞那漫天飞舞的票子。 眼里的光,比刚才月饼上的油还亮。 顾辰远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角,这才开口:“姐,你急啥?蘑菇顶多再蹦跶十来天,霜一打、风一刮,它们自个儿就缩回土里。房子一上梁,咱就换戏台。” 第九十七章 上梁喽 顾辰远说话声音不高, “眼下这些人不过是小鱼试水——先去黑市卖、然后在去合作社,等胆大再大了,就该往县城跑了。 可生产队的工分他们又不敢撂,等咱家弄好了,我的第二步棋子就能落地。 到时候,让他们采去,咱还怕他们采不完呢。” 顾小芳眨眨眼,眉心的犁沟慢慢抚平,嘴角又翘了起来:“成!动脑子的事归你,跑腿数钱归我!” 她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脯,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小远,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可以跟我们说一说。” 刚才听到顾小芳说这个事情,崔秋华便也有些担心了,毕竟小远才刚干这个没多久,要是风头被别人抢走了,那娶媳妇的钱上哪里赚啊。 顾辰远笑着说道:“妈,前几天咱们不是还做了凉皮呢吗?那不也是一个营生?再说了,这野菜和蘑菇又能卖上多久?我们回头要想办法种植,如果能批量种植药材的话,咱们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了。” “而且,咱们还不能光自己赚钱,咱们的模式如果证明可以赚钱了之后,就开始进行培训,收取学费,让那些学员去做,咱们负责回收,再往外卖。这样就可以钱生钱。” 一席话说得屋里鸦雀无声。 包括顾大川在内,对顾辰远的这套生意经都是听的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知道,顾辰远说行,那就一定行。 沈红颜先抿嘴笑了,月牙眼弯弯:“我虽然听不懂你说得这些,可是我怎么就觉得——你好厉害啊?” 顾辰远很是骄傲的说道:“那是必须的,你什么心都不用操,就等着——” 话说一半蓦地刹住,此时的沈红颜已经娇羞难耐,低头揪衣角,“谁说要嫁你了?” 顾辰远朗声大笑,笑声震得灯泡细铁丝都在晃:“不嫁也行,我就当提前给你攒嫁妆了。等钱攒够了,我就直接用八抬大轿去请你——看你是坐还是不坐!” 沈红颜的脸更红了,像傍晚挂在树梢头的柿子,日头一照,薄皮儿下的蜜水几乎要破皮而出。 她低着眉,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辫梢打圈,心里的小鼓擂得比灶膛里的火还旺。 辰远哥哥到底啥时候才正式去家里提亲呀? 现在爹娘都在城里,就只能到舅舅家提亲。 之前说是一个月的时间,但是这次来娣生病,听远哥说手术费就三千块呢,这个钱还是远哥付的。 沈红颜倒不是反对顾辰远掏钱,只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婚期是不是就要延迟了。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他啊。 这话自己在心里想着,却是不敢问出来。 在舌尖滚来滚去,滚得舌尖都发烫,却还是被羞涩死死按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真真是急人! 今天白天,王燕和王瑶两个姐妹来到看守所。 看守所会见室里,日光灯白得发冷,照得牛二华的脸更像蒙了一层灰纸。 她原本就瘦,此刻下巴快掉到地上,颧骨高高耸起,像两把倒插的刀。 本来看见自己的两个闺女,她挺开心的。 但是听到两个女儿提到分家的事情,牛二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没想到,自己那窝囊儿子还真的听了顾辰远的话,好啊,好啊。 虽然说在她入狱前,顾辰远就已经提好了要求,但是她么有想到王铁汉真的这么狠心。 自己的两个女儿现在是什么都不会,让他们自力更生,那就是吃苦啊。 哎,这么一想,都是自己害了自己的女儿啊。 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想着能宠一天是一天,结果把她们两个都给惯坏了! 虽然心疼,她也明白,自己的两个女儿早晚都要独立的,毕竟以后就算是嫁人了,也要干些伙计的。 “行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们就自力更生吧。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找你哥,虽然分开了,但是亲情毕竟不能断。” 牛二华一抹眼泪,开始叮嘱王瑶王燕两姐妹。 “对了,你们两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回头找个好婆家,然后给你们的男人生个大胖小子,那你们后半辈子也就享福了。有了儿子,在婆家就有了地位了。” 两姐妹对自己母亲说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牛二华的最终的判决很快就出来了,鉴于她是自己主动自首的,所以就从轻发落,只判了两年。 随后几天,山道上的露水还没干,顾辰远已经推着那辆二八大杠来回穿梭。 除了日常的采摘,顾辰远这段时间还还会挑些好的野菜和蘑菇在家里进行种植实验。 尤其是蘑菇,如果自己要是能成功的话,那以后可真的就是能坐着数钱了。 中间屋子的墙已经垒的差不多了,顾辰远便去找花木匠,开始上梁。 花木匠叼着尺杆,眯眼一量,点头:“能上梁!” 于是村前屋后响起“咚咚”的伐木声——各家凑的椽子、檩条,手腕粗的、大腿粗的,全用牛车拖到顾家门前。 天色泛青,帮忙的壮劳力踩着霜花涌进门。 花木匠手提大斧,一声吆喝:“吉时到——” 顿时锣鼓齐鸣,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红纸屑像花雨落满院。 大梁是昨夜加班刨好的,笔直得像墨线弹出来。 中间缚一块三尺红布,迎风猎猎。 红纸黑字贴上去—— > 上梁大吉 > 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花木匠踩着梯子,一步一声喊,嗓音洪亮震屋瓦: “梁头——发千年富! 梁尾——发万年长!” 每喊一句,下头众人齐声应和“好——”,声音冲出屋脊,惊飞檐角麻雀。 梁头发好,八个壮汉肩扛粗杠,齐喊号子登梯, “一步高升——两步登天——” 粗绳索勒在肩头,嘎吱嘎吱往上爬,像把一条沉睡的巨龙缓缓托上屋脊。 每踏一阶,木梯便发出沉闷的“咚”声,仿佛大地也在为他们垫脚。 顾辰远早已蹲在檐下,手里捏着一挂千响红鞭,见梁尾离地三尺,火折子“嚓”地掠过,“噼里啪啦”炸开一条火龙。 青烟腾起,碎红屑如雨,映得半空都泛红。 花木匠趁硝烟未散,亮开嗓门: “下有金鸡叫,上有凤凰啼——此时正上梁!” “好——!好——!”家人亲朋齐声应和,声浪冲得梁上红绸猎猎作响。 大梁稳稳安上脊檩,老贾踮脚,把备好的“梁斗”系牢。 斗里装满糖果、花生、蜜渍山桃、晒干红枣,还有一把亮闪闪的康熙铜钱。 花木匠手一挥,斗底活绳抽开,顿时“哗啦啦”天女散花: “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 孩子们尖叫着冲上去,小胳膊小腿像风车乱转。 “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 半袋花生砸在青石板上,蹦得老高,大人们也笑着加入战团。 “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 红枣落在谁怀里,谁就被起哄“明年高中”,惹得妇人掩嘴直笑。 “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 最后一把铜钱洒下,叮叮当当滚进角落,白发老头跪地摸索,嘴里连念“发财发财”,逗得四周前仰后合。 硝烟、糖香、人声混成一锅热浪,把初秋微凉的暮色烘得滚烫。 匠人师傅们抹把汗,齐喊:“东家发福——!” 尾音拖得老长,像给天空刷了一道金边。 第九十八章 杨林使坏 顾辰远咧嘴大笑,大手一挥:“开饭——!” 后院早支起农村特有的大铁锅——锅口直径一丈二,锅底架着松木柴,火苗“轰轰”往上窜。 半扇猪早切成拳头大块,在滚汤里上下翻腾,油花炸开,映得人脸通红; 粉条像白蛇一样滑下锅,吸饱汤汁,胀成半指粗。 十几颗大白菜、几十斤土豆、一大筐干豆角轮番倒进去,铁铲搅动,“哗啦哗啦”山响,肉香、菜香、花椒大料香顺着蒸汽爬满整条巷子。 帮忙的妇人切葱、捣蒜。 孩子们端着粗瓷碗排成长龙; 汉子们围锅而立,油汁溅到手上,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退。 顾辰远拎起长柄铁勺,挨桌分菜,每人一大勺肉、两大勺菜,再淋一瓢浓汤,最后撒一把翠绿的香菜末。 热气升腾,月光都被熏得朦胧。 匠人们吃的高兴,一个个齐声高喊:“东家财丁兴旺,百年红火!” 呼声盖过锅沿的咕嘟声,也盖过了远处渐渐升起的月亮。 直到锅底见油,菜叶不剩,众人打着饱嗝、摸着肚皮四散,上梁的仪式才算圆满落帷。 剩下那口巨锅,静静蹲在火光里,像一轮落地的圆月,盛满了人间烟火。 吃完这顿饭,上梁的仪式才算全部结束。 酒足饭饱,月亮已爬上东墙,像一面刚擦亮的铜镜,冷冷地照着热火朝天的院子。 顾辰远抬脚蹬上条石,挽起袖子,嗓门拔得比鞭炮还脆, “老少爷们、婶子大娘!这段日子多亏大家搬砖和泥、起早贪黑,新房子才有今天这份排场!客气话我不啰嗦——算账,发钱!” “好嘞!”人群里轰然应和,像旱地里打了声闷雷。 木匠瓦工早就排好了队,油亮的掌心在裤缝上蹭得沙沙响,一张张脸被月光照得锃亮。 顾辰远从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票子,十指一捻,哗啦啦脆响。 他先冲老贾叔咧嘴:“三十三块,您老点点!” 接着三十五、二十一块……唱名似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伴着秋虫的唧鸣,竟像唱大戏。 每喊到一个名字,就有人屁颠颠上前,双手接过钱,指尖飞快地在舌尖上一点——“吧嗒”一声,票子翻个面,随即揣进贴身口袋,笑得牙床子都晾在外面。 十天工夫,挣下往常大半年的收入,还管烟、管白糖水,这买卖打着灯笼也难找! 至于累?庄稼人骨头里自带铁锈,谁怕累! 钱发完,顾辰远又举起酒坛子晃了晃,扯着嗓子打趣, “领了钱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想媳妇的也麻溜去!没喝够的留下,坛子底朝天我负责!” 众人哄笑,声浪掀得屋脊上枯草都颤。可大家还是摆手: “再喝就过头啦,明儿个还有活!” “对,见好就收,走喽!” 人群像退潮似的往外涌。 大家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讨论着。 “瞅见没?那砖瓦房,比大队长家的还高半头呢!” “下一步该下聘礼了吧?沈红颜那丫头命真好!” “可不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竟然被人家知青给抢走了,咱们村那么多的姑娘都么有抢过人家!” 艳羡声、咂嘴声,在村子里飘荡,飘得很远。 这边热热闹闹,那边自己就有人不愿意了。 杨明看着顾辰远这边是相当的不爽。 之前自己还盘算着要收拾他来着,这段时间一忙,竟然就给忘记了。 杨明看着自己的没灭杨雨:“妹妹,你鬼点子多。你给哥想想办法,收拾收拾这个家伙。” 杨雨撇嘴:“哥,啥叫我‘鬼点子多’?我那是——聪慧,聪慧,懂不懂!” 杨明搓着手,黝黑的脸皱成苦瓜:“对,对,妹,哥哥嘴笨。” “行啦,让我想想。”杨雨眼珠一转,招手示意哥哥俯耳过来。 两人脑袋抵着脑袋,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叽里咕噜好半晌。 忽然,杨明一拍大腿,笑声炸得屋檐都颤:“好!这招够阴,让顾辰远吃不了兜着走!” 杨雨抬下巴,得意得几乎要原地旋圈:“也不看看我是谁?脑子这玩意儿,天生就比别人多拐仨弯!” 计划定下——化工厂食堂只收顾辰远一个人的菜,这就是她们可以下手的地方。 杨明连夜钻进山沟,猫着腰采来一些毒野菜和毒菇。 采完,他没有回家,而是连夜送到县城,把东西往杨林面前一推,兄弟俩对视一眼,狼崽子似的绿光同时亮起。 杨林舔舔嘴唇,还是有点小怵:“哥……咱不会露馅吧?” “露啥馅?”杨明压低嗓子,语气里满是蛊惑, “谁都知道蘑菇是顾辰远送的,谁认识你杨林?放心干!” “那就……干?” “干!”两人拳头一撞,闷声立下毒誓——这一回,非得让顾辰远栽个大跟头,才能解心头之恨。 杨明突然咧嘴一笑,眼角都挤出两道狡黠的褶子:“对了,还有一个人!杨晴——那丫头心眼活,拉她下水,保准能够事半功倍!”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蹿出门去了。 他鞋底带起一溜尘土,活像被火燎了尾巴。 杨林四下瞄了一圈,确认没人,这才把袋子塞进食堂后门旁的柴堆里,又用几捆干草盖得严严实实。 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顾辰远自投罗网了。 白天自然还是顾小芳和徐有来来送货。 两人蹬着三轮车进了厂院。 一切都跟平日里一样,送来的菜直接过秤,钱货两清后,顾小芳转身离开。 杨林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冷笑:钱你们拿走,锅你们背。 他猫腰钻进柴堆,刚把毒蘑菇和野菜分几撮塞进筐里,然后又用平菇盖得严丝合缝。 忽听背后一声娇喝:“杨林,你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这一嗓子像炸雷贴着头皮滚过,杨林手一抖,下得他出了一身得冷汗。 他浑身僵直,脖子很是僵的转过去,只见唐琳站在两步开外,两手叉腰,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狐疑。 “我、我检查检查,看看出俩面更有没有烂的、或者带虫包的……” 杨林勉强挤出笑,喉咙却发干,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唐琳没立刻接话,目光在两只筐之间来回扫,足足盯了十几秒,盯得杨林后背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忽然,她低下头,脚尖碾着地面,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昨天……邻居给我介绍个对象,说今天见面,我、我就是想问问你……” 话没说完,她耳根子先红了,像抹了最艳的胭脂。 杨林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咚”地炸开一朵烟花。 他立即跳脚道:“那怎么行!唐琳,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我要当你对象!” 唐琳抬眼飞快地瞟他一下,又羞答答地垂下睫毛:“你跟我说没用……得去我家,经我妈点头,还得找个体面的介绍人。” “这好办!”杨林一拍胸口,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我大伯是咱们厂的副厂长,我让他出面去你家,想必你妈肯定同意!”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并不确定自己大伯到底能不能帮自己。 但是现在当着人家唐琳的面,自己必须得这么说,得先把她哄住才行。 杨林把筐往里头推了推:“你等我两天,我备好礼,到时候亲自登门!” “那行,你那边要抓紧些!那个媒人跟我妈已经订好了——就今儿个晌午要在国营饭店见面!” 唐琳一边小跑,一边回头甩下这句话。 风把她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像心里那团乱麻。 唐琳这边也是早就想好了,一会儿见了面,自己只管低头扒饭,对方问三句答一句,临了甩一句“不太合适”就撤。 毕竟杨林的条件摆在那儿。 食堂的正式工,每月粮油能省出十几块不说,他还有个当副厂长的大伯。 自己要是嫁了他,日子准错不了。 可一想到刚才他那张突然煞白的脸,唐琳心里又打起小鼓:那一刻的慌乱,绝对掺不了假。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她皱着眉,把画面一帧帧往回倒—— 忽然,脑海里“唰”地闪过一簇紫褐色的伞盖,斑点凸起的菌褶像毒蛇的背鳞。 是毒菇,吃一口能叫人上吐下泻,弄不好还得进医院。 唐琳脚下一顿,心口“咯噔”一声,像有人把冰碴子塞进衣领。 杨林竟要把这种要命的东西掺进筐里?! 这是为什么? 一时间,姑娘心乱如麻。 她突然想起杨林平时总抱怨说什么“姓顾的抢我买卖”“让他栽个跟头才好”之类的话。 本来觉得就算是再深的怨气,也不至于拿人命开玩笑吧? 第九十九章 说动杨晴 杨晴这边,这几天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她日思夜想,就盼着能把“顾辰远和沈红颜拆伙”。 每天都能见到顾辰远来,她故意往上凑,但是人家根本就不理她。 那个样子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每次杨晴看见顾辰远将好几张大团结收到军绿挎包里,都眼馋的很。 这些钱都买多少雪花膏、够扯多少布啊。 可她刚想再往前蹭两步,顾辰远已经侧过身,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不过从顾辰远和周静的对话,她知道,原来是顾辰远大姐的孩子生病了。 这个顾辰远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跟我说。 有什么事,就只和周静说。 杨晴不敢靠太近,影影绰绰听一耳朵,好像是说顾辰远二姐的孩子病了,周静埋怨顾辰远,这么大事都不跟她说。 周静佯装生气,拿手指点他脑门:“你呀,是嫌我事儿多,还是拿苏见雪当亲姐姐?这么大的事也不吭一声。” 顾辰远挠挠头,笑得憨气里带着歉意:“我这不是怕姐你忙嘛!你和见雪姐就如同我亲姐一般。我有这么多的姐姐关心,简直要幸福死了。” “就你嘴甜!” 周静被顾辰远那句“怕姐姐累着”哄得抿不住唇角,笑意像春风吹皱一池水,眼角眉梢都是涟漪。 她抬手虚点他额头,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佯嗔,“哪天出院记得告诉我,我得去瞧瞧咱小丫头,顺便给她带几块水果糖。” 顾辰远笑着应下,“姐你要去,提前跟我说,我骑车来接,省得你挤班车。” 两人你来我往,亲情在只言片语里流转,连空气都泛着暖意。 这温情一幕落在不远处杨晴眼里,却像火星溅进干草堆。 她先是被那句“出院”惊得心头一跳——怪不得那天在医院门口撞见顾辰远,原来是他大姐家孩子病了! 随即,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脑海:走迂回路线,先攻他大姐! 都是女人,顾晓秋应该能理解她想回城的迫切; 只要能在顾晓秋面前“委屈”地掉几滴眼泪,再“无意”透露顾辰远“辜负”她的一片真心,以她那懦弱的性子,八成会回去劝弟弟对自己“负责”的。 到那时,沈红颜还能坐得住吗? 杨晴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不错,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余光忽然瞥见饭店门口一个鬼祟身影。 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杨明。 她眼睛倏地亮了:现成的传话筒,送上门来了! “杨明,你找我?” 她故作惊讶地迎上去,手里还拎着一只空簸箕,像是要去倒垃圾。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到外面说。 杨明会意,缩着脖子跟在她身后,手里攥着的小纸包往背后藏了藏。 两人拐到墙根僻静处,杨明刚要开口,杨晴却抢先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兴奋:“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她眸光闪动,像找到出口的洪水,话匣子“哗啦”一下打开。 “我跟你说啊,我那天亲眼瞧见的,” 杨晴把嗓子压得又低又急,却字字带火, “顾辰远跟个城里姑娘肩并肩,俩人几乎贴到一块去!模样亲密得刺眼。我要你把这话,添油加醋地传给沈红颜——能办到吗?” 一提到沈红颜,杨明眼睛顿时放光,像猫闻了腥:“懂了,你是想让她死心,离开顾辰远?” “对!”杨晴咬牙,一副正宫口吻, “原本我才是顾辰远名正言顺的对象,沈红颜不过是他喝醉酒胡乱抓的‘替代品’,他们根本不该在一起!” 杨明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那女的是谁?漂不漂亮?” “不认识,”杨晴不情不愿地承认,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 “但确实长得好看,城里人的光鲜劲儿。” 杨晴脑海里闪过黄佳佳那雪白俏丽的侧脸,她心里更像塞了团火。 杨明轻笑,语气带着调侃:“你确定争得过?就算他们散了,顾辰远也未必回头找你吧?” “这个不用你管!”杨晴恨恨地低吼,眸子里尽是怨毒, “先把他们拆开再说!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她心里把沈红颜骂了千遍:自己前脚离开,那女人就趁虚而入,骚狐狸! “成,我保证把话带到。” 杨明正中下怀,满口答应。 他同样乐见顾辰远倒霉,巴不得搅黄这桩姻缘。 “不过,”他话锋一转,从背后掏出个小纸包,“我也有件事要你办。” 杨晴疑惑地接过,指尖一捻,纸包微微散开,里面有几颗蘑菇和几根野菜。 杨晴毕竟也在农村里待了那么久,一样就看出这东西是什么。 她猛地抬眼,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要人命的东西!你拿它做什么?” 杨明压低了嗓子,嘴角却勾着。 他的那个模样就如同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般,语气轻缓却句句带钩, “杨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眼下这匹马,不光吃了嫩草,还跑上了金光大道——你掰着手指头数数,他一天进项顶咱半年工分,心早野得没边了。想让他掉头,不下剂猛药成吗?” “猛药?”杨晴皱眉,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你让我给他下毒?出事可是要枪毙的!” “嗨——”杨明拖长音,把手里的菜往她眼前晃了晃, “谁说要闹出人命?这叫‘小惩大诫’。客人吃了,只会上吐下泻,这个事情第一个会被问责的就是他顾辰远!” “只要将他的财路一断,那些围着他转的莺莺燕燕,还能陪他喝西北风?到那时候,他自然知道那些人都靠不住,回头想起你的好——” 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只剩气音:“你放心,剂量我拿捏得准,出不了大乱子。顶多闹两天肚子,医院走一趟,还能讹他一笔医药费。你舍不下这口气,就永远只能眼巴巴看他搂着别人进新房!” 杨晴盯着手中的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起顾辰远把大团结塞进绿军挎时意气风发的笑,想起沈红颜挽他胳膊的娇态,胸口像被醋火一起烧。 过了半晌,她才颤着声音开口:“真的……不会出人命?” “我保证!”杨明拍胸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只要工人一倒,他就臭名远扬,到时候你再以‘老熟人’身份出面安慰——人心最软,一对比,就知道谁才是贴心人!” “你的话说得是不错,”杨晴咬了咬下唇,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可是如果真的断了他的财路,我难道要跟着他回去吃糠咽菜啊?” 杨明闻言也不正面回答,反而慢悠悠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觉得——现在的顾辰远,除了钱,还剩啥?” “啥?”杨晴一时愣住。 “人缘!本事!”杨明一拍大腿,指头差点戳到她鼻尖。 “你自己看看,你们主任、医院主任,一个个的都敢喊‘姐’,喊得人家眉开眼笑。这叫啥? 叫门路!叫靠山!他就算是送不了活,也能进厂、能转正,将来混个采购、跑个业务,铁饭碗端得稳稳的。 你要是跟他成了双职工,工资双份,票证双份,这日子,不比你一个人苦哈哈的赚钱来的强上百倍?” 几句话像石子落水,将杨晴原本沉底的念头又浮了上来。 杨明说的对啊。 在城里工作可是比在农村强上百倍了,不管男工还是女工,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农村里,下地干活都是脏兮兮的,这样的生活她是一天也不愿意干。 可顾虑仍在,她声音发虚:“他……他现在连正眼都不瞧我。” 第一百章 唐琳步步紧逼 “正是因为这样,才要下猛药!” 杨明压低嗓音,像毒蛇吐信,“让他先栽个跟头,才知道谁是在泥里拉他一把的人。等他没了收入,又得当回普通小伙,你再去嘘寒问暖——这一冷一热,铁人也得化!” 最后一击:“别磨叽了!他亲口说过,最迟一个月就娶沈红颜。现在算的话,都已经半个月了。她们两个人要是真的结婚了,你哭都找不着调门!” 杨晴攥着手中的东西,指节发白,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杨明站在原地,目送她消失,这才狠狠攥紧拳头,指节“咔啦”一声脆响,脸上浮出阴冷的笑, “成了!两头使劲,这回不信整不垮你顾辰远!” 他前脚刚拐过街角,后脚唐琳就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 车头一偏,她急急地停在饭店门口,胸脯起伏未定,脑海里还翻滚着毒蘑菇的画面。 刚要推门,里头迎面走出一个高大身影——大包小包挂在肩上,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顾辰远?”唐琳惊得声音都拔高了,眼睛瞪得溜圆。 真是邪了门,刚才心里还翻腾他的名字,眨眼就撞在眼前! 顾辰远也愣了愣,随即认出她来:“你是……唐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他记忆好,名字脱口而出。 只是眼前的女孩面色苍白,眼神飘忽,一只手还微微发抖,像风里的枯叶。 顾辰远下意识扫了她一眼。日头偏西,霞光映在她手背上,青筋细微地跳。 他脑海里忽然浮起一句老话:手抖属肝风,肝主情志,情急则风生。 这姑娘分明心里压着大事,又遇上他这个“异性”,怕是正撞在“桃花劫”的坎上。 往上看,只见她眼角发青、准头处暗红一片,确定是桃花劫无疑! “是我。”唐琳回道。 “唐琳,你最近还在跟杨林来往吗?”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她本就翻涌的心里。 “有啊,怎么了?”唐琳下意识答得飞快,尾音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真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在意顾辰远对杨林的看法。 “就是……怎么说呢。” 顾辰远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最终只吐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提醒,“他可能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你自己小心点。” 她当即蹙起眉,心里掠过一丝不悦:“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顾辰远轻叹,知道再绕弯子只会更麻烦,干脆压低嗓音摊牌:“我是说——杨林其实已经结过婚,他有媳妇。” “轰”的一声,唐琳只觉得五雷轰顶,脑海瞬间空白。 她呆立当场,下一秒几乎神经质地拔高嗓音:“你胡说!他今天还说要我做他对象!你这是在污蔑!” 傻姑娘,你被骗得好惨。 顾辰远心底替她默哀三秒,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缓声问:“那你们交往多久了?” “小半年吧!” 唐琳气得脸颊发红,声音像迸溅的火星,“他一直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们有矛盾,可也不能这样说他!” 顾辰远不置可否,只淡淡挑眉:“认识这么久了,他带你回过家吗?” “……没有。”唐琳的嗓音忽然低了,像被戳破的气球。 “那就主动提一次,试试他的反应。” 顾辰远点到即止,抬腕看了眼表,“好了,话我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再说就过了。” 语罢,他绕过她,把大包小包放进车篓,长腿一跨,二八大杠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转瞬骑出老远。 唐琳下意识扭头,目光追着他挺拔的背影,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后来,家人是怎样来的,相亲对象又是什么样子的,她完全没有留意。 她耳边只反复回荡着顾辰远的那句“他已经结过婚了,有媳妇。” 这句话,就如同要给魔咒一般,在她的心里不住的跳动。 没有! 唐琳在心底把这两个字砸成钉子,一锤一锤钉进木板。 一次都没有! 杨林从未提过“我家在某某巷、父母做某某工”,更没说过“改天带你回家吃饭”。 恋爱的半年里,竟然一次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 “唐琳?” “唐琳!” 唐母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高度,终于是将恍惚的她给拽回到饭桌上。 圆桌中央,红烧肉的油光晃眼,介绍人王阿姨正端着茶杯期待地望她。 “人也见了,饭也吃了,你看王阿姨家侄子咋样?满意不?” 按照原计划,唐琳该礼貌一笑,吐出“不合适”三字便抽身。 可此刻她脑子里浆糊翻涌,筷子尖都在颤,只能茫然摇头:“妈……我脑子很乱,对不起。”说完,她直接推开椅子,踉跄着往外走,留下一桌子诧异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她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 迎面杨林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车还没停稳就伸手一把抓她的手腕:“唐琳,我来晚了!路上车胎爆——” “啪”——唐琳后退一步,让他的指尖扑了个空。 她抬眼,目光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直钉在他脸上:“杨林,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杨林下意识地回答,嘴角努力扯出熟悉的温柔。 “那好,带我去你家。” 唐琳的话冲口而出,像决堤的水,“我想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瞬间,杨林的笑僵在脸上,眼底闪过明显的慌乱:“怎么突然……想去我家?” “咱们两个要正式处对象了,见见家长不是很正常的吗?” 唐琳反问,声音平静,却步步紧逼。 “啊,对对!” 杨林赶紧补救,挤出惭愧的笑,“可你知道的,我老家是在农村,土坯房,我是怕你嫌弃……要不这样,改天我收拾干净,再请你,好不好?” “我说的是你城里的家。” 唐琳抬起下巴,目光上移,一眨不眨地锁住他的瞳孔,“就现在,立刻。” 杨林的嘴角抽动两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灰,像吞了一大坨狗屎。 他喉咙滚动,声音低哑:“唐琳,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阳光炙烤着巷口,蝉鸣忽然停了。 唐琳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心里那杆秤,“咔嚓”一声,彻底倾斜。 “是!”唐琳嗓子发颤,却倔强地抬高下巴,泪珠在眼眶里晃,像随时会坠线的珠子, “有人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 她一步逼上前,“杨林,你敢吗?敢现在、立刻、马上就带我去你城里的家吗?” 正午的日头毒辣,巷口却像骤然降温。 杨林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鼓起硬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几乎把后槽牙磨碎,才挤出一句:“是不是……顾辰远跟你说的?” “你别管是谁!” 唐琳吼得破音,眼泪终于冲垮堤岸,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淌,“你就回答我——敢、不、敢!” 她从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动心,竟然会落到这般境地。 泪水糊住视线,她却倔强地不肯抬手擦。 一双泪眼死死的盯着杨林,像要从他脸上剜出真相。 杨林被这目光钉在原地,肩膀一点一点塌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风言风语 良久,杨林垂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 等他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一副精心调配的“苦情戏”。 “对不起,唐琳……” 他嗓音发哑,眼眶憋得通红,愣是挤出两滴泪挂在睫毛上, “我确实结婚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在乡下,啥都不懂,我爹一拍脑袋,我就稀里糊涂拜了堂……可我心里半点都不爱她!真的,从遇见你那天起,我心里只有你!” 说到动情处,他抬手捂住胸口,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这演技,连路过的风都似乎被唬住,停了下来。 可惜,这副“情圣”面孔没能打动唐琳。 她猛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尖像碰到滚烫的炭,声音尖利而颤抖:“别碰我!你不配!” “是,我不配!” 杨林往前追了半步,双手悬在半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本想等离婚手续办妥再告诉你,我怕失去你……唐琳,你相信我,我绝不是成心骗你!” 他哭得声嘶力竭,肩膀一耸一耸,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背上。 然而唐琳只是后退一步,再一步,直到脊背抵上粗糙的砖墙。 她忽然笑了——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碎冰般的冷,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 “呵呵……”笑声轻飘,却像刀子划破闷热的空气,“杨林,你的戏演完了,可我的眼——已经擦亮了。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她翻身跳上自行车,脚尖狠命一蹬,踏板“吱呀”一声惨叫,仿佛被她当成杨林的脖子,一圈一圈地碾。 她的身后只剩下杨林。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泪痕未干,五官已扭曲得狰狞,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顾——辰——远!” 这一刻,杀意翻涌,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等顾辰远回到村口的时候,暮色已浓。 匠人们扛着工具,正从新房框架上往下爬,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排会走的脚手架。 昨天立起的脊梁——正梁、立柱、檩条、椽子——在黄昏里泛着温润的木光,仿佛一条刚出水的龙,静静卧在村中央。 沈红颜早就烧好了两大壶开水,白汽扑得她刘海微卷。 搪瓷碗里撒一把白糖,倒水的声音“哗啦啦”像唱小曲。 匠人们抹一把汗,接过碗,先吹两口,再咕咚咕咚灌下去,甜得直咂嘴。 有年轻后生逗趣:“红颜妹子,你可是找了个能干的,这顾哥多厉害?” 沈红颜正弯腰添水,闻言扬起下巴,眸子里带着亮晶晶的骄傲。 虽然沈红颜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她的那些动作和表情,那几个小子便一个个挤眉弄眼,“咦——” 沈红颜眨着大眼睛,一时没明白这怪腔怪调是什么意思。 “红颜,别理他们!” 顾辰远适时出现,手里提着两尾草鱼,笑骂一句,“再胡说,晚上扣你们饭!” 匠人们哄笑。 等匠人们都离开了,院子里菜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顾辰远把两扇临时木门合上,回头冲屋里喊:“咱们也开饭喽!” 桌子上是他从国营饭店带回来的东西,红烧猪蹄,清蒸鲑鱼,再加上自己家的白米饭,还有拍黄瓜,炒青菜。 这么一桌菜上来,不要说招娣和小芳这样的孩子了,就是沈红颜也是当即就眼睛直了。 一个个简直就是把“馋”字写在脸上。 唯独自己父母此时还端着,在那里细嚼慢咽。 吃了两口后,顾大川开口了:“小远,房子这边也在准备了,你准备什么 时候去红颜的舅舅家下礼啊?” 一句话,饭桌上热闹的气氛顿时静了半拍。 顾辰远正捧着根大骨头啃得欢,听见问话,油亮的嘴唇一咧,黑眸朝沈红颜那边瞟去, “要不明天,红颜,你说呢?” “啊?唔唔……”沈红颜正咬了满满一口肉,被点名时腮帮子鼓得老高,油汁顺着唇角要滴不滴。 她慌得想一口咽下,又差点噎住,吐出来更不雅,一时间脸蛋涨得通红。 顾辰远失笑,伸手拿指腹轻轻弹了弹她鼓鼓的腮帮子,像逗一只囤食的仓鼠,声音低而宠溺, “慢点吃,别急,吃完再答——别噎着了。” 那一瞬,沈红颜只觉得被弹过的地方麻酥酥的,心跳得比嘴里咀嚼的节拍还快。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早已红透。 沈红颜终于是把嘴巴里的东西嚼碎,细声细气却掩不住雀跃:“我、我都听远哥的。” 跟着顾辰远可是有肉吃的,她巴不得明天就嫁过来! 再说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顾辰远,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早点嫁过来,再说了,自己还怀着孩子呢,要是晚了,就显怀了。 “那就这么定了。”顾辰远一拍板,“今晚你跟舅舅那边递个话,明儿我就去下礼。” 崔秋华放下筷子,说道:“要不这样,一会儿吃完饭,让你爹跟着红颜一起过去,亲事还是得当面谈才体面。” 她是一家之主,礼数上可是不能缺得。 “中!”顾辰远点头,“爹去得话,更稳妥。需要添啥礼,都记下,明儿我进城一并买齐。” 事情落定,一家人继续动筷。 沈红颜低头扒饭,嘴角却翘得压都压不住,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得比往常更欢。 晚饭后,月色如洗。 顾辰远把沈红颜先送会知青点。 然后便含糊糊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便回家忙去了。 顾辰远每天都有忙不完得事情,却是不知道,杨明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各种计划。 杨明从县城回来,便直接猫似的钻进了徐桂荣家。 油灯下,他添油加醋把“顾辰远跟城里姑娘勾肩搭背”的事演义一番。 徐桂荣一听,拍腿叫好:“放心,明儿一早,保管连村口大黄狗都知道!” 杨明阴阴一笑,又抬脚去找胡敏——风,就要从另一头刮起来了。 第二天,日头刚爬上东岭,村口的槐树下已经聚了一圈人。 徐桂荣嗑着瓜子,嘴角飞沫:“听说顾辰远在县城认了个闺女,打扮得花里胡哨哩!” 一句话像扔进油锅的水滴,噼啪炸开。 王婶接过话头:“可不是,我可是听说了,那姑娘长得跟画里人似的!” 李婶又添一把柴:“听说i两个人都谈婚论嫁啦!” 一传十、十传百,风似的刮进李家。 沈红颜的舅舅一家现在一个个气得直发抖。 她们可是将沈鸿岩当陈自己姑娘一样的对待牙,怎么人眼看要过门,这准女婿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些顾辰远可是并不知道。 他今天一大早就背着竹篓上山,露水打湿裤腿。 不过今天等顾辰远来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周静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 而是直接将顾辰远给拽进她的办公室,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弟,你最近送过来的东西,质量把关松了吗?” 周静掏出几朵带着褐色斑点的毒菇还有几颗有毒的野菜,直接拍在桌上, “这些是昨晚洗菜的时候发现的!要是一锅炖下去,几十号人都得躺医院!” 第一百零二章 唐琳的选择 顾辰远闻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但是面上却沉稳, “我家的菜可是我家爹娘和二姐亲自检查的,不会遗漏的。我想知道这个是如何发现的?” 洗菜的李姐被叫来,搓着手回忆:“这些东西当时就混在菜里,靠上头,我一翻就瞧见了。” 顾辰远眸色微暗——靠上头,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害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姐,从今儿起,我送过来的菜,咱们都现场抽检!要是查出一朵有毒的,我当天的菜白送,分文不取!” 周静盯着他看了几秒,神色稍缓,点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办。” 她收起毒菇,又补一句,“弟,别让姐姐难做。” 顾辰远笑笑,眼底却掠过一道冷光——陷害他? 这回定要揪出那只暗地里的手! 其实周静也知道,这个事情发生的比较蹊跷。 每次顾辰远送菜过来,她们其实都要从篓里把菜拿出来的,这样也就相当于是检查了一遍的。 虽然说只是粗略的看看,但是也不至于看不出有问题的菜品。 今天送来的菜,便按照今天的说法进行。 一切完毕候,检验员也冲顾辰远点了点头。 结完账候,顾辰远便看见顾小芳和徐有来从外面冲了进来。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声——准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顾小芳还没站稳就吼开了:“小远!化工厂那边出事了,十几个人拉肚子进了医院!还有二三十个头晕恶心,乔让你赶紧去!” 她眼圈通红,说到最后几乎带哭腔,“咱家的菜明明都验过的,怎么会这样?” 顾辰远顾不上解释,拔腿就要往外冲。 一直在旁边晃悠的杨晴见状,急忙横身拦住,语气里带着自以为是的体贴, “顾辰远,我就说卖菜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如你来饭店上班,咱俩一起,安安生生过日子——” “让开!” 顾辰远猛地回头,目光冷得像冰锥,钉在她脸上足有半分钟, “这件事最好跟你没半点关系,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落地,他甩袖而去,脚步带起的风刮得杨晴裙角乱颤。 身后,杨晴僵成一根木桩,脸色由红转白,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我说错什么了? 我安慰他,难道害不对吗? 还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对? 其实她没弄明白——不是时机不对,是她太“菜”了。 火候未到就急着添柴,结这样不仅不会让顾辰远回心转意,还把自己给暴露了。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证据可以暂时没有,但怀疑的闸门一旦拉开,就再也关不住。 三人风风火火的来到化工厂。 乔野早就已经等在保卫室了,看见顾辰远来,递了两支烟,说道:“老弟,我也不是不信你,可是我这得给厂里职工一个交代。” 顾辰远把烟接过来,却没点。 “哥,按规矩办,该封库封库,该报上报上,我顾辰远没有半句怨言。”顾辰远说道。 乔野拍了拍他肩膀,目光缓和几分:“今天的蘑菇验过,确实干净,明天……” “明天先停供。” 顾辰远抬手止住,眸光微敛,“等水落石出再恢复,我不能让弟兄们再冒一次险。” 话落,他侧头望向厂区灰白的高墙,心里已翻江倒海——国营饭店刚闹完,化工厂紧跟着翻车,连环套似的冲他来。 不管怎么说,顾辰远上辈子也千亿集团掌舵人,这样拙劣却阴毒的手腕,他一眼就能看穿。 有人想一把掀了他的摊子,再踩烂他的招牌。 只是,对手藏在暗处,到底是谁? 话说自己在化工厂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谈不上跟谁结仇。 顾辰远眯起眼,寒光在瞳仁深处一闪。 突,然他响起了一个人——杨林。 想到他,他便又想到了一个人。 ”对了,乔哥,你们厂子里有叫唐琳的吗?” 顾辰远问道。 “嗯,有,她是人事科的。怎么,你认识她?” 乔野有些诧异。 “我能过去找见她吗?” 顾辰远问。 “当然可以。” 乔野没有太多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二姐,你跟有来哥一起去医院那边等我吧。放心吧,我会解决的。” 顾辰远起身朝顾小芳说道。 “那你……”顾小芳问。 “没事,放心吧!”顾辰远输掉。 等顾辰远和乔野来到人事科的时候,门虚掩着。 唐琳正在工位上发呆,手中的笔本来在手中把玩,却突然掉在了地上。 唐琳的目光野收了回来。 拾起笔的时候,正好看到乔野和顾辰远。 “你、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发干,嘴角勉强扯出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顾辰远没接话,先侧身挡住门口投来的好奇目光,才温声开口:“哭过了?” 唐琳垂下睫毛,手指无意识地去抠桌沿的倒刺,“我没事……真没事。”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顾辰远放轻声音,像怕惊飞一只受惊的雀, “行了,闷在这儿只会更难受,跟我出去走走?就当——透口气。” 唐琳怔了片刻,终于轻轻点头。 她解下工牌,顺手抓起桌上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红肿的眼睛。 乔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什么也没说。 “你们先聊,顾辰远,一会儿去办公室找我。”留下这句,他便背着手离开了。 “好。”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厂区里的喧嚣被甩在身后,两人并肩出了大门。 起初谁也没说话,脚步慢吞吞的,像是要把时间拖得老长。 拐过两处仓库,一条僻静的小路悄然出现在眼前。 两排垂柳沿着水泥道一字排开,枝条细软,被风一拂便荡起层层绿浪。 走着走着,唐琳却突然收住脚步。 她垂着头,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这条路她真的是太熟悉了。 曾经杨林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慢悠悠地晃过无数次,柳影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会流动的画。 如今风景依旧,人却换了,那份习惯成了刺,扎得她眼眶发热。 顾辰远侧过脸,目光落在她微颤的肩头,声音放得很轻:“以前经常到这儿来?” 唐琳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把脸扭向另一侧。 她不想让顾辰远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也不想让他窥见那些狼狈的过往。 顾辰远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像柳条拂过水面,带着让人松散的力道, “人生在世,得学会放弃。有些人不值,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划不来。” 唐琳愕然抬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像一串将坠未坠的露珠。 她怔怔盯了他片刻,抬手胡乱抹了把脸,小声哽咽:“……谢谢。” “想开了?想开就回去吧,我还有事。” 顾辰远点头,转身欲走。 “顾辰远!” 唐琳忽然拔高音量,脚步追了半步,“我昨天看见杨林了!” 他回身,眉峰微挑,目光带着询问——你们以前的关系,撞见不是正常? 这话他没出口,只静静等下文。 唐琳深吸一口气,语速又急又脆, “我看见他在翻弄你送来的菜!有几颗带着褐色的斑点的蘑菇,我认得!当时他慌了,可后来说……说想做我对象,我就……” 她声音低下去,羞愧得几乎埋进胸口,“我就当没看见。” 昨夜她们厂子里集体中毒的消息一传来,她可是一夜都没有阖眼。 既怕知道真相,又恨自己当时真的是太糊涂了。 此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顾辰远听完,眼底掠过亮色,又惊又喜,朗声笑了:“唐琳,我果然没看错你!敢爱敢恨,也敢揭真相——好样的!” 说着,他习惯性地抬手,像前世鼓励得力员工似的,在她肩头重重一拍。 第一百零三章 杨晴坦白 唐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一愣,抬眼望去。 逆光中,那人眉目飞扬,唇角带笑,像一束骤然亮起的灯,照得她心底一片通明。 不吝称赞的语气,让唐琳有一瞬间的失神,脸孔微红,随即有些慌乱的低下头。 “我哪有那么好。”唐琳不好意思的说道。 顾辰远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你当然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收回手,目光清正却温暖,“你看,你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遇事还能分得清大是大非,这些优点难道没人夸过你?” 唐琳垂下眼,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小声嘟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话音落下,心里像被塞进一颗糖,慢慢化开。 她忽然想起杨林那些“宝贝儿”“心肝儿”的廉价甜话,与顾辰远这份光明磊落的称赞一比,简直云泥之别。 自己当初竟然对杨林的话信得死心塌地,真是傻得可笑。 “心情好点了吗?”顾辰远问。 “嗯。”她轻轻点头,耳根热度未退。 “那回去吧,我还得找周哥。”顾辰远道。 “是为了食物中毒的事?” 唐琳立刻反应过来,声音低却坚定,“我愿意作证。” 两人赶到办公室。 唐琳一五一十把所见说了,乔野听罢,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杨林这个家伙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往职工饭里投毒,我立马叫保卫科摁了他!” 顾辰远抬手拦住:“周哥,先别打草惊蛇。投毒是重罪,杨林那种滑头,单凭一面之词他不会认,反而可能反咬唐琳诬陷。咱们得先锁死证据。” 唐琳急了:“可这是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顾辰远耐心解释:“光有你一个人的证词还不行,咱们缺少物证。一旦他矢口否认,再把责任推给别人,事情就难办了。咱们得引他自己露出马脚。” 乔野冷静下来,点头说道, “那就按辰远说的,先暗中取证。保卫科我通知,但暂时不抓人,等他再动手,当场摁住!” 唐琳抿唇,目光坚定:“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顾辰远看向她,语气沉着:“先稳住杨林,别让他察觉你已反水。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唐琳攥着拳头,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痕。她想让那个骗子受到惩罚,咋就这么难! 乔野背着手来回踱步,皮鞋跟把水泥地敲得噔噔响,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难道就真拿他没办法?” “办法肯定有的,让我想想。” 顾辰远两指托着下巴,脑海里迅速过筛:化工厂这边,杨林下毒已能确定; 国营饭店那边,也出现了毒蘑和毒菜,最大的可能只剩杨晴。 女人心软、易慌乱,所以应该更容易突破。 他啪地合拢掌心,“周哥,我回饭店一趟,你等我消息。” 乔野停住脚步,重重点头:“成!这边我盯着。” 唐琳急忙探身,眸子里燃着两点小火苗:“那我呢?” “你暂时稳住,别打草惊蛇。” 顾辰远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键时刻,需要你站出来指认杨林,能做到吗?” “放心,唐琳是好同志,绝不会掉链子!”乔野在一旁给她打气。 “我会的!”唐琳腰板挺得笔直。 …… 国营饭店,三楼小办公室。 顾辰远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周静。 杨晴被让到唯一的小凳子上——矮得可怜,她不得不微仰脸才能与人对视,像一只被拎到强光下的麻雀,脸色瞬间煞白,喉头悄悄滚动,咽了口唾沫。 周静把记录本“啪”地合上,声音冷硬:“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杨晴心脏猛地收紧,掌心渗出潮汗,却强撑着扯出笑:“主任,我……我不知道啊。” 杨晴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蛛丝,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下意识把下巴往衣领里缩,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因惊惶而闪烁的眼睛。 可即便低垂着头,她仍能感到周静的目光——像两束冰锥,一寸寸钉进她的脊椎,逼得她连呼吸都发疼。 顾辰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杨晴,”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哑,却带着久居人上的不容置疑,“念在旧日情分,我本想把这张窗户纸留到最后。可化工厂那边——” 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掠过她骤然攥紧的指尖:“已经有人先开口了。” 这句半真半假的“有人招了”,像一枚淬了毒的钩,精准扎进杨晴最脆弱的神经。 她肩膀猛地一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仍在负隅顽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顾辰远轻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他每往前走一步,都仿佛要踏破她的心理防线一般。 “投毒的是杨林,化工厂里应外合的是你,中间穿针引线的——”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是杨明。这条链,我替你们补得够完整吗?” 上一世他掌舵千亿集团,再诡谲的人心也不过是报表上的数字。 杨晴惊惶抬头,目光撞上顾辰远又连忙躲开。 “顾辰远,”她哽咽,声音碎得不成调,“你不能……不能这样冤枉我。” 冤枉? 顾辰远直起身,垂眸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 “我给过你机会。” 他语气淡得像谈论天气,“念在过去,你可以自己把故事讲完整。否则——” 他抬腕看表,金属表盘在灯下闪出冷光, “十分钟后,派出所的人会来接手。你知道的,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周静上前,将一份《检举立功政策说明》轻轻推到杨晴面前。 “投毒未遂,零损失,检举即立功。” 她屈指敲了敲纸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杨晴的耳膜, “到底是内部处理,还是让公安人员介入,我相信你应该是可以想清楚的,毕竟咱们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话音未落,她已抄起话筒,指尖飞速按下“110”三个数字。 按键弹起的“咔嗒”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杨晴摇摇欲坠的堤坝。 “不——不要!” 她猛地扑向桌沿,带翻了玻璃杯。 碎裂声里,她再也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文件上,晕开一片狼藉。 “我说……我全说……” 她的声音混着哭腔,像被雨水泡烂的纸,一碰就碎。 “是杨明……昨天他来找我,把那个东西给了我。” 她抬起头,满脸湿痕,“他说——‘顾辰远现在腰缠万贯,眼里根本装不下我,只要让他栽个大跟头,他就知道回头来找我了。’” 小姑娘说到这儿,喉咙像被一只手攥住,发出“咯咯”的抽气声。 “我本来不敢……可他又说,只是这个剂量他清楚的,不会吃死人,就是给你个教训……我……我就鬼迷心窍了。” 她猛地转向顾辰远,膝盖“咚”地撞在地砖上,却浑然不觉疼,只死死抓住他。 第一百零四章 两个姐姐放心了 “辰远,你相信我!我想的不过是——事情搞砸以后,你没了生意,我就有机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样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周静原本冷硬的表情裂开一道缝,嘴角抽了抽,憋出一句:“好家伙,闹半天,根子还在你小子的风流债上?” 顾辰远揉了揉眉心,指缝间溢出长长一声叹息。 心疼吗?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荒唐——重活一世,他连骨髓里都刻满了沈红颜的名字,再容不下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前世爱的死去活来的杨晴也不行。 他俯身,握住杨晴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动作并不温柔,却也没甩开。 “杨晴,听清楚——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钝器敲在铁砧上,每个字都火星四溅。 “从你提出分手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放下了。” 杨晴踉跄后退,背脊撞上文件柜,发出“咣当”巨响。 顾辰远把指节抵在桌沿,像要把那句话钉进木头里。 “杨晴,‘后悔’两个字,不是你一说,我就得把自己重新回炉。”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杨晴猛地扑过去,指甲几乎掐进他衬衫袖口:“辰远,我们可是出了三年啊,三年的感情,你说不爱就不爱了?我都不计较你跟沈红颜那样了,你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砸在他皮鞋上,噼啪作响,像一场微型暴雨。 顾辰远任她抓着,纹丝不动,声音却低得近乎残忍: “这个世上就没有后悔药,我已经不爱了,现在我满心满眼都是沈红颜的,她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杨晴,我们缘早已尽。” “我明白了……”她喃喃,嗓音被泪水泡得发胀,“彻底没机会了,对吧?” 她像被抽掉最后一根骨头,软软滑到椅子里,哭声低得近乎窒息。 顾辰远偏过头,不再看那一团狼狈,朝周静抬了抬下巴:“打电话。” “明白。” 周静利落抄起话筒,指尖飞快按下免提键。 “化工厂保卫科?乔野,证据链齐了,抓人。” “派出所?转周湛——不,让董学民去提杨明,对,现在。” 机械而冰冷的指令在办公室里回荡,像两枚雷管,一一点爆。 杨晴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瞳孔急剧收缩,脸上还挂着泪,却瞬间褪尽了血色。 “主任!”她几乎是扑到周静桌前,指尖打滑,按出一道道湿痕,“我……我自己辞职!现在就写报告,立刻走!别让我坐牢……我还年轻,我不能留案底啊!” 周静抬眼,目光越过她头顶,落在顾辰远脸上。 话筒还悬在半空,像一把未落闸的刀。 “顾辰远,你说。” 窗边的男人沉默两秒,喉结滚了滚,像把什么硬块咽下去。 “让她走吧。” 声音低哑,却带着倦怠的释然。 “毕竟没出大事,给她一条活路。” 周静点点头,按下免提挂断。 办公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眼泪砸在地上的声音。 “杨晴,听清楚了,”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钉,“我是看在我弟的面子,也是看在你还没蠢到不可救药。辞职报告明早放我桌上,交接完立刻走人——往后好自为之。” “谢谢……谢谢!” 杨晴踉跄着站起来,胡乱用袖子抹脸,抹得半边脸颊通红。 她转身,像逃荒一样冲向门口,指尖刚碰到门把,忽地刹住。 走廊的灯从她背后打进来,勾出一道细瘦剪影。 她回头,泪珠还挂在睫毛,映着灯光,像碎钻。 “顾辰远——”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最后一点执拗,“保重。” 顾辰远没有应声,只抬手,把百叶窗“啪”地合上。 光线被切成整齐的线条,落在地板上,像一道道封闭的栅栏。 杨晴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顾辰远,眼里闪着泪花。 “顾辰远,如果——” 杨晴的手还搭在门把上,声音轻得像飘带,“我是说如果,沈红颜最后没嫁给你,你会回头吗?” “没有如果。” 顾辰远背对着她,指间烟灰寸寸断裂,语气却稳得像浇了铁水, “我这条命,从她把我拖出火坑那天起,就刻了她的名字。就算她不要,也轮不到别人捡。” 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像给某段岁月落锁。 ...... 县医院住院部来娣所在的病房。 顾晓秋攥着被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妹,你说小远要是真的被抓进去,咱们可咋办啊?” “呸呸呸!” 顾小芳一巴掌拍在她后背,“大姐啊,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别担心了。那小子可是猴精猴精的,再说了,那些有毒的菜也不是他下的,公安还能冤枉好人?” 话虽如此,她自己也是担心的很。 她按着顾晓秋坐下时,手心里全是汗。 黄佳佳拎着保温桶进门:“大姐,我来给你们送饭来了。” 这些天,黄佳佳天天往这边跑,早就跟顾晓秋还有来娣混熟了。 “姐,我刚才听你们说辰远哥来着,闭门不要担心,远哥肯定能平平安安把事摆平的。”黄佳佳劝说道。 顾小芳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担心,却亮得骄傲:“那当然,我弟是谁?这次的事情绝对能摆平。但是我得提醒你啊,黄姑娘,我弟答应过沈红颜要风风光光娶她回家,你就不要在他得身上浪费时间了。” 黄佳佳垂下眼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塑料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我知道我傻……可喜欢这种事,哪能说收就收?我就远远看着,哪天他真结婚了,我自然就死心了。” 顾小芳“啧”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妹子,你图啥啊?我弟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了!你要是乐意等,等到猴年马月去?——哎呦,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我跟他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我都想自己上了!” 话一出口,满屋寂静。 徐有来刚端起的水“噗”地喷了半口,憋得满脸通红; 黄佳佳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外。 “说我什么呢?” 门被推开,顾辰远带着外头的夜风进来,袖口还沾着一点路灯的尘。 顾晓秋“腾”地起身,嘴唇直哆嗦。 顾小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胳膊,连珠炮似的: “小远!那下毒的事情咋样了?明天还能不能卖菜了?不能卖咱们一家就得去喝西北风去了!哎呀,你,你真是急死我了!” 顾辰远无奈得笑着说道:“二姐,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的问题,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少废话,赶紧说!”顾小芳抬手又给他一下。 顾晓秋这才插上话:“小远,用不用咱赔钱?事情查清没?” “查清,一文不赔。” 顾辰远拍拍她肩膀,压低声音,“是杨林亲自往筐里掺的毒菜,现在人已经被扣了;杨明也跑不了——派出所正审呢。” “她们为啥害你啊?”顾晓秋问道。 顾辰远苦笑,耸耸肩:“大概因为我把沈红颜抢了吧。杨明本来是要像沈红颜提亲的,却被我抢了先,所以他心中记恨着我。” 第一百零五章 遇到宋振荣 话音未落,顾小芳“唰”地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柳眉倒竖: “他大那个蛋!等我回村,非拿擀面杖敲碎他膝盖不可!” “二姐——”顾辰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赶紧拽住她,“冷静冷静!” 这二姐是真的虎啊,这徐有来还在这里呢,是真的不拿他当外人啊。 可下一秒,徐有来却把袖口子一撸,义愤填膺地接茬: “等回村我跟你一起堵他,高低让他长个记性!” 顾小芳眼尾一飞,带着点小得意:“这还差不多,像个爷们!” 顾辰远瞧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心里“啧”了一声: 得,骂个人都能同频,这要是再处下去,还不天雷勾动地火? 他这颗“牵红线”的心算是落回了原处,转头刚想调侃两句,黄佳佳软软的声音飘过来: “我就说嘛,好人有好报,事情肯定能水落石出。” 她站在床尾,蓝工装洗得发白,胸前的厂徽晃得人眼疼。 顾辰远无奈,压低嗓子:“黄姑娘,您这是天天往这边跑,不影响工作吗?” 黄佳佳抿嘴一笑:“我自然是调好班的,肯定不耽误工作的。” 顾小芳在一旁“嘿嘿”坏笑,用手肘捅捅顾辰远: “听见没?人家巴巴的赶过来,就是为了你小子啊?” 顾辰远被那道灼灼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赶紧别开脸,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咳……嗯,不影响工作就好。明天来娣就出院了,这几天多亏你帮忙,谢啦。” 黄佳佳睫毛颤了颤,嘴角那抹浅笑像被风吹皱的湖面,瞬间黯了下去。 出院? 是啊,人家来娣已经好了。 等人家出院了,自己还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顾辰远呢。 可下一秒,她又给自己打了气。 医院这条线虽然断了,按时机械厂的线还在! 他卖菜的营生毕竟还在,自己到时候就多往食堂那边跑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偶遇了呢。 顾辰远可是不知道她此时的想法,跟大姐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来娣回去别贪凉”“自己也注意营养”之类的话,便匆匆起身。 “大姐,我得先去合作社,把今天下定的东西谁都买了,说好了今天要去红颜的舅舅家下定的,这个事情可不能耽误。” 他故意把“下定”两个字咬得清亮,像是在提醒某些人:自己现在已经名草有主,莫再惦记。 话音落地,黄佳佳肩膀明显一抖,鼻尖瞬间泛红。 她死死仰着脸,把目光钉在天花板的日光灯管上,仿佛那能吸回即将决堤的眼泪。 顾晓秋看得直叹气,拍拍她手背,却也无话可劝。 自家弟弟认准了沈红颜,她这当姐的,总不能再给添乱。 “行,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黄佳佳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我也回了。” “一块儿下楼。”顾小芳拎起布包准备跟着一起走。 她本来在这里一方面是看自己的外甥女,一方面是等顾辰远的消息,这下没事了,自己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再说顾辰远要去买东西,自己不得帮着看看,虽然说自己也看不懂,毕竟她还没嫁人。 就在她们姐弟两个往外走的时候,一个熟悉得背影进入了顾辰远眼帘 这个 这个背影不是别人,正事宋振荣。 自己前天还提醒他一定要带嫂子过来检查,这个时候,他还在医院,那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 “振荣哥。”顾辰远朝着那个背影喊道。 “顾辰远,你怎么在这里?”宋振荣看到顾辰远很是惊讶。 不过他得脸色不太好,这并不是对顾辰远,只是他现在真的心情很差。 “嫂子怎么样了?”顾辰远问。 “辰远,真被你说中了,你嫂子现在得情况确实不太好,医生说孩子太大,还是什么臀位,可能……生不下来!” 虽然顾辰远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担心:“那大夫怎么说?” 宋振荣把脸揉得通红,指节“咔啦”作响:“大夫天天来推,想要让这娃复位,但是他就像是钉了橛子,纹丝不动!真是愁死我了。” “那……嫂子啥时候发动?”顾小芳声音打颤得问道。 “危险不?”徐有来跟着挤一句,嗓子眼干得冒烟。 “估摸着今天晌午。”宋振荣哑着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大夫把话撂那儿——再转不过来,就得动刀。我这刚从家里筹钱回来。” 话说完,这七尺汉子肩膀一塌,眼泪“啪嗒”砸在脚背,溅起尘土,像心里最后一点底气也被摔碎。 顾辰远心口猛地“咯噔”一声—— 剖腹产! 这三个字在前世不过是张淡蓝色的知情同意书,笔尖“沙沙”签上名字,写个同意就能等着抱娃了。 可这个时候得剖宫产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得条件比较艰苦,而且医生们得水平也有限,所以刨宫产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振荣哥,先别自己吓自己。” 顾辰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像踩在棉花上,“要不,我过去看看?对了,嫂子娘家那边……去报喜了吗?” 宋振荣的背脊猛地一僵,月光把他肩膀勾得瘦削如刀。 过了半晌,他才挤出一句:“她娘家……” 后面的话被夜风撕得粉碎,只剩一口苦得发涩的叹气,“一言难尽。” 顾辰远把自己兜里皱巴巴的布票、粮票外加一卷毛票全塞进顾小芳手里。 “你这是干啥?”顾小芳不明白了。 “二姐,我得跟宋哥去看下嫂子,你们先去合作社帮我买东西,要是日头落山我还没到,就别等我,直接回村!” 顾小芳捧着那堆票证,愣成一只呆头鹅。 “可……可我不知道该置办啥呀!” “把有来哥拉上,让他跟你一起参谋!相中啥就买啥,记住一条——别心疼钱,能搬动的全搬回来!” 话音未落,顾辰远便拉着宋振荣离开了。 顾小芳瞪着空荡的走廊,半晌才回过神,冲徐有来一扬下巴:“咋办?” 她虽然能吃能扛,可论起陪嫁的讲究,那就是两眼一抹黑。 徐有来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就按小远说的办!你看顺眼的,沈红颜保准也欢喜——女人家眼光差不离。” “成,听你的!” 顾小芳向来干脆,抬手朝黄佳佳晃了晃算是告别,风风火火拽着徐有来就走。 原地只剩黄佳佳,秋风卷着一片枯叶在她脚边打转,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苦。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擂鼓: “怕啥,不过就是定婚而已,离正日子还早呢!” “黄佳佳,你还有机会!” 抬头望望天,她自行离开了。 第一百零六章 关于产妇的争论 治疗室里,苗桂花穿着洗得发硬的病号服,胸膝着床,臀部朝天,姿势活像一座颤巍巍的拱桥。 汗珠子顺着她太阳穴往下滚,在硬板床上洇出两团深色的水痕。 十分钟膝胸卧位,每一秒都仿佛有人拿锯条在她腰眼上来回锉。 “呼……”她憋到最后一秒,整个人瘫趴下来,隆起的肚子把床板压得吱呀一声。 帘子外,主任方晚清把听诊器往白大褂口袋一插,脸色沉得能拧出水:“要是今天还这样得话,就只能剖宫产了。” 话音未落,苗桂花在床上猛地一抖,脸刷地褪尽血色,嘴唇直哆嗦, “主任……那我不生了,行不行?把孩子拿掉,我回家……” 副主任黄采薇按住她肩膀,语气温柔却残酷:“不行,你得临产期已到,就算现在终止妊娠,宫口照样得开,胎盘照样要剥,风险一分不会少。孩子不是‘要不要’,而是‘怎么生’。” “对了,你家人呢。现在需要家属签字、备血、联系手术室。我现在再试最后一次外倒转,实在不行,立刻进手术间——孩子大人,我们尽全力一起保。小张,你出去看看家属来了没有?” 宋振荣这时候正好赶了过来。 张护士刚好看到他,一把抓住他:“快,赶紧在手术书上签字。产妇有危险。” “什么,那我媳妇是不是会死?我们不要孩子不行吗?” 宋振荣没有想到自己就回家凑钱得功夫,自己媳妇就这样了。 “现在不是要不要小孩的问题,产妇已经临盆,即使不要小孩,风险依然存在!” 张护士说道。 “那怎么办啊!你们不是医生吗?快救救我媳妇啊!” 宋振荣都急哭了,说话有些不好听。 “老二,好好说话,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宋红军和他媳妇赶了过来。 宋振荣注意道自己刚才太着急了,说话有点没有注意分寸了。 他忙对张护士说道:“对不住啊,我刚才太心急了。” “没关系,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医生那边也做准备了,你还是赶紧签下这个手术知情书吧。现在医生还在做人工干预,看能不能把胎儿复位,如果不行的话,随时做手术!” 张护士说道。 里面方晚清神色凝重得对苗桂花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先做最后一次外倒转。你得配合——深呼吸,放松腹肌,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宋红军现在也算是弄明白了,自己家的儿媳妇现在很危险。 宋振荣这个时候没了主意,只是对着空气喊道:“媳妇,我就在外头!老天爷要敢收你,我就追到阎王殿把你抢回来!” 宋振荣说着,就要在同意书上签字。 顾辰远直接拉住他得手阻止:“我进去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有缓机。” 说着顾辰远便要推门进去,门刚开,一个人便跟自己撞上了。 “呀——!”方晚清短促地惊叫,尾音陡然拔高,又硬生生刹住。 顾辰远发现自己怀里竟然出现个医生,也是立即躬身:“对不起!对不起!” 他得声音很是窘迫,“我急着推门,没留神……” 方晚清理了理翻起的衣领,语气尽量维持着医生特有的镇定:“医院是什么地方,这么横冲直撞得。要是撞倒孕妇,责任谁负?” 话虽责备,却并无咄咄之意,只剩余韵未平的微促呼吸。 顾辰远垂首,继续道歉:“是我鲁莽,下回一定慢、慢……” 见他窘得恨不得找地缝钻,方晚清也不好再发作,整了整神色,问:“来看病人?” “嗯,苗桂花是我嫂子,同村。”顾辰远这才抬眼,声音仍带歉意,“我粗通医理,想瞧瞧能否帮上忙。” 话音落地,方晚清与身后的黄采薇对视一眼,两人眸色同时沉下去—— “胡闹!”黄采薇先开了腔,嗓音本就清亮,此刻更如碎冰相击, “分娩关乎两条性命,你们得乡间土法子也能用?我们这些专业认识还要小心翼翼得呢,你一句‘粗通医理’便想插手?” 方晚清抬手止住同伴的咄咄,目光却同样凝重:“年轻人,这里是产房,不是可以胡闹得地方。” 顾辰远闻言也不恼,微微躬身,语气谦和得说道:“两位主任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得。还是以你们为主,毕竟多一个人多点智慧嘛?你们说是不是?” 方晚清迟疑了一下问:“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产妇现在是不是胎位不正,人工干预也没有什么效果,你们现在是准备要进行剖腹产吧?”顾辰远说道。 方晚清点点头。 “我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们也知道,目前的剖腹产技术并不成熟,创口大,手术风险,术后康复都是问题,所以,我建议尽量不要剖腹产。”顾辰远分析道。 黄采薇闻言之后脸色一变,说话也有些语气不好了。 “手术风险大,但最起码有机会挽救,难道看着产妇去死?” “采薇!” 方晚清急忙打断黄采薇的话,说道:“手术风险大,但是也没有办法,毕竟产妇得情况放在这呢。” 顾辰远微笑着说,“其实,我觉得可以继续给产妇做复位,我的意思是……用艾灸和复位操相结合得方法进行治疗。” “用艾灸复位?我们着两天一直在做复位,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你得方法能有用?”黄采薇嗤之以鼻。 “再说了,要是因为缓冲未成,反致胎心骤降,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得看着产妇因失血过多而死吗?” “采薇。”方晚清低低唤住她。 顾辰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却如沉石落水:“十分钟评估,半小时实施;如果试过了还是不行,那就听从你们得安排。” 方晚清忽然用手揉了揉眼睛,看向顾辰远问道:“你是不是苏主任那个弟弟?” 顾辰远点头,声音不高,却像定锤落金:“是我。” 方晚清眉梢一挑,忽然笑出声,眼角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怪不得。那几个外科大夫把你传得神乎其神,说乡下有位‘小顾先生’,银针一摆能把死人拉回半条命,我原以为他们夸张,没想到今天让我自己撞上了。” “那——” 顾辰远趁热打铁,语速稳而快, “能不能让我试试?以你们为主,我只在旁边做艾灸辅助。要是若半小时内胎位仍不动,随时做好转剖准备。风险可控,责任我担。”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连术语都咬得精准。 方晚清与黄采薇对视,彼此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震惊。 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顾辰远姜然是这般得人物,这哪是“土郎中”,分明像从三甲医院进修回来的。 “行。”方晚清拍板,声音压得很低, “给你一次机会。但产妇刚做复位,体能消耗太大了,至少要间隔四个小时,等子宫肌彻底放松再上措施,免得母子双重受创。” “我懂。” 顾辰远抬腕看表,“这样,我下午四点整,准时过来。现在我去跟家属交代两句,让他们也定定心。” 顾辰远朝里面的苗桂花喊道:“对了,桂花嫂子,现在你就踏踏实实的闭眼养神,可以给肚子里的娃娃哼哼歌。让他知道,她娘还稳,他们才肯掉头。”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抚在隆起的腹顶,低声喃喃:“娃呀,听见没?咱们再试一回,娘带你回家……” 说完,顾辰远便从里面退了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杨林被抓 走廊尽头,宋家好几口人立刻围了过来,目光齐刷刷钉在顾辰远身上。 “辰远,怎么样了?你嫂子……她还能不能挺过来?” 宋红军声音发颤,烟卷夹在指间忘了点火,烟丝簌簌抖落。 “没事的。”顾辰远继续道,语调渐渐拔高,“把心放回肚子里,没事的。”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宋振华肩头:“振华哥,劳你走一趟——中药房有个叫苏见雪的,是我姐,你报我名字,问她讨上等艾条,要五年陈的,越陈越透。若库房没有,就让她现卷。” “好!”宋振华应得干脆。 毕竟这里面是自己女人和孩子。 宋红军这时用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攥住顾辰远手腕,力道重得发颤, “小顾,要是今儿你能把她们母子救下,从今往后,我宋家堂屋供你长生牌位,我宋红军逢年过节给你磕头!” 张爱勤更是哭成泪人,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 “婶子给你立牌位,天天上香,让你长命百岁!” 顾辰远被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托住她胳膊, “爱勤婶,您这是折我寿!行医救人天经地义。” 他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像被重锤敲了一下。 人命当前,退一步就是深渊,由不得他退缩。 为缓和气氛,他故意岔开话题,压低声音问宋红军:“书记,嫂子这边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娘家来一个人?” 宋红军脸色瞬间暗了两分,抬眼望了望走廊尽头,才长叹一声, “你嫂子本来是下乡插队到咱们村子的。前两年政策松了,她爸妈托门路要把她办回去,可那个时候桂花已经跟你振荣哥领了证了,不想回去了。那边一气之下,跟她直接断了关系。”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宋红军就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直接都说了出来。 顾辰远眉心微蹙,想起那些年为返城闹得妻离子散的知青,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象苗桂花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多,有些人为了回城,甚至不惜妻离子散。 “断就断吧,”宋红军苦笑道,“现在桂花在我们宋家,就是俺的亲闺女。可今儿这事……真要是……咱也没脸去通知那边,省得人家说一句‘活该’。” “书记,您这话不对。” 顾辰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澄澈,“将心比心,要是桂花嫂子是您的亲闺女,您会舍得恨她一辈子?她的娘家不过一时生气罢了,难道还真的舍得跟她断绝血脉?” 宋红军被问得怔住,嘴角翕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自然舍不得。” “对呀!”顾辰远顺势而上,语速加快,却字字温和, “虽然生气,但是也架不住时间的消磨。父母与子女,哪有隔夜仇?缺的不过是个台阶。如今台阶已经有了——只要他们那边知道自己闺女在鬼门关徘徊,再大的别扭也得先放一边。您若肯递这个台阶,不仅救一条命,更救了她心里那口吊了几年的怨气。” “精神上的劲儿,比药更猛。”顾辰远声音低下来, “让那边的二老来,哪怕只是站在门外看一眼,嫂子心里那根弦就能绷住。求生欲一起,气血顺,孩子才肯挪窝。” 宋红军跟自己婆娘对视一眼,眼底闪出犹豫与希冀。 顾辰远无意泄露的凌厉气势,像一把无形的推手,替他们拍板:“听我的,必须行!” “成!”宋红军一咬牙,转身就往楼梯口跑,“我去借医院电话,打长途!” 几乎同时,宋振华风风火火冲回来,怀里抱着一捆暗红色艾条,纸皮上还沾着药房的清苦香气。 “顾辰远,艾条到了!” 顾辰远接过,指腹轻轻一捻,陈年的艾绒簌簌落下,像细碎的金沙。 顾辰远拿着艾条又,:“行了,我先进去给嫂子做下艾灸,等下次复位前再补一次,这样双管齐下,才能帮孩子把位置弄正。” 顾辰远进去来到苗桂花身边:“嫂子,我先帮你做下艾灸。” 苗桂花此时苍白的脸颊浮出淡淡红晕,下意识攥紧被角。 她原以为要在腰腹袒露肌肤,没想到顾辰远拖过方凳,俯身在她脚边坐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掀起她病号服裤脚一寸,露出两截细瘦脚踝,动作轻得像拂落一片雪。 “至阴穴,”他低声解释,“足小趾外侧,足太阳膀胱经的‘井’点。经气由此而出,灸之可理气活血,引胎下行。” 说话间,艾条一端已被点燃,暗红火光忽明忽暗,一缕青烟笔直升起,药香瞬间弥漫。 苗桂花只觉两趾外侧微微发烫,像有两颗温热的小太阳,沿着经络一路往上爬,穿过小腿、膝盖,最后汇到小腹,原本紧绷如鼓的子宫竟悄悄松了半分。 “别走神,”顾辰远抬眼,声音低而稳,“想象这热流是两只小手,托着孩子们慢慢掉头。你配合我,他们也配合你。” 艾卷的青烟像一条细线,袅袅地缠在病房闷滞的空气里。 顾辰远两指捏着艾条,距皮肤两指宽,来回打着小圈。 顾辰远一边动着,一边跟里面的小家伙聊天。 “小家伙,你自己也能感觉的到的,你妈妈为了你,可是在吃苦呢。乖,听话,别闹了,把脑袋往下边走走,早点出来,外面可好玩了。”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黏黏的磁性。 苗桂花原本屏着呼吸,忽然“咦”了一声,瞳孔放大:“好像……里头轻轻拱了一下?” 宋振荣此时也进来了,听见这话,声音颤抖的问道:“真动了?” 他半跪着凑到床沿,声音抖得比胎心监护的曲线还厉害。 苗桂花闭眼,屏息,两只手死死扣住床栏。 片刻,她猛地睁眼:“当家的,又来了!” 张爱勤慌得直拍大腿:“老二,你快瞅瞅,这肚子形状是不是变了?” 宋振荣瞪圆了眼。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瞧着……好像真歪过来些了!顾兄弟,你快看!” 顾辰远不便紧盯人家媳妇肚子,只迅速掠一眼,余光里捕捉到那抹细微的起伏,心里有了数。 “方向对了,但才挪了一点,还得继续。”顾辰远高兴得说。 “对对,你接着来!”宋振荣忙不迭点头,恨不得替顾辰远拿艾条。 与此同时,化工厂。 两个穿蓝制服、戴红袖章的身影横在杨林面前,胸口“保卫科”三个字白得刺眼。 “杨林,跟我们走一趟吧。”孟青枫声音不高,却像铁块砸地。 杨林愣住,手里的铝制饭盒“咣当”掉在地上,饭粒撒了一地。 “我……我啥也没干啊,两位同志,是不是弄错了?” 孟青枫上前一步,目光如探照灯,死死罩住他:“弄错?不,不,不,我们抓的就是你!” 杨林心脏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放大,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大伯是副厂长!我要见我大伯!”杨林吼道。 “见个屁!” 孟青枫抬脚就踹,鞋底狠狠磕在杨林小腿骨上, “敢往工人饭里搁毒,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下毒” 两个字像晴天霹雳,轰地炸在杨林头顶,他脸刷地变得惨白,声音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不是我!我没有!你们诬陷——” 话没说完,胳膊已被反剪到背后,粗糙的麻绳“嗖”地缠上来,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骨头勒断。 孟青枫手一抖,绳结猛地收紧。 杨林疼得“嗷”一声,脖子青筋暴起,像条被钉住七寸的蛇。 另一个干事沉默着,把绳子往下一压. 杨林整个人被捆成粽子,绳勒进肉里,胳膊瞬间失去知觉。 两人拖着他往外走。 第一百零八章 杨明还在得瑟 “大伯——!救命啊——!”杨林嘶哑的喊声在走廊炸开,回音撞得灯泡都晃。 “喊个屁!” 杨铁林阴着脸从楼梯口拐出来,抬手就是两巴掌。 “啪!啪!”清脆响亮,杨林嘴角当场破皮,血珠子顺着下巴滴在灰蓝工服上,红得刺目。 “大伯……真不是我……”杨林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声音哽咽得变了调。 “闭嘴!” 杨铁林低吼,额头青筋直跳, “事到如今,狡辩有个屁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积极配合才有活路!” 杨林被吼得一个激灵,哭腔卡在喉咙里,憋得直打嗝,好半天才抽抽噎噎地问, “那……就真没办法了?” 杨铁林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斜着他,深吸一口粗气, “证据都拍脸上了,还做梦?少废话,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杨林肩膀猛地垮下去,像被抽了脊梁骨,面如死灰,喃喃道:“要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大伯,你把我媳妇送回家,别让她一个人在家……” 杨铁林盯着他,眼神复杂,终究点了点头:“下班我开车送她回去,放心。” “谢谢大伯……” 杨林嗓子发干,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 他不再挣扎,脑袋垂到胸口,被两人架着往前拖。 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像被针扎似的猛地抬头—— 走廊尽头,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人静静站着。 两个人一时间四目相对。 杨林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牙咬得咯吱响:“唐琳!是你举报的我,对不对?!” 唐琳抬了抬下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错。杨林,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个贱人,我对你那么好!” 杨林浑身打颤,声音扭曲得不像人,“你居然害我!你个贱——” “闭嘴!”杨铁林从后面一脚踹在他膝弯。 杨林“扑通”跪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孟青枫顺势一拽,像拖破麻袋似的把人拖出走廊。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照在杨林扭曲的脸上,一片死白。 杨林被带走,自然也是引来不少工人来看。 大家现在嘴里都骂不跌,主要是这个杨林太可恶了,大家都是一个厂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那个时候,通信不方便。 杨林这边被抓起来了,杨明那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村里人刚下工,杨明就迫不及待的跑到李海富家家门口,对着里面的沈红颜阴阳怪气的叫道, “海富叔,听说顾辰远今天来下聘,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李海富一家今天也是因为顾辰远要过来下聘,所以回来的都很早。 毕竟是沈红颜的大事,他们一家都很重视。 说实在的看见顾辰远到现在都没有来,他们心里也是有些慌得。 沈红颜此时也是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李达峰客不惯着他:“杨明,你好歹是个大男人,干什么不好,竟然学那长舌妇在这里嚼舌根?” 杨明舔着脸笑道:“李达峰,你客别不识好人心,我这也是为你妹妹好。” “我用不着你,你有那个时间还是去看看胡敏吧。”沈红颜甩了这家伙一句。 “我跟胡敏可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可别乱说话啊。不过,我倒是听说那顾辰远,现在在城里跟一个漂亮女人搞到一起了,你得小心了!别到时候人家直接把你给甩了。” 杨明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这是从哪里听到得,谁在村子里乱嚼舌根?”沈红颜问道。 “不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这个事情,乡亲们都已经传遍了。” 杨明自然不能说这个事情是自己传出去得,所以直接撇清关系。 “胡说,远哥菜不是那样得人呢。”沈红颜直接为顾辰远反驳。 “你说是大家胡说,我要是没听错得话,他说今天过来下聘礼得吧,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难不成是他后悔了?” 杨明故意往沈红颜心窝窝里撮。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眼睛瞎,我这么好得人,你不要,竟然看上顾辰远,我怎么能让你们好过。 这一句将本来就有些慌乱得沈红颜弄得更加慌乱了。 “才不是,一定是有事情绊住了,远哥今天可定会来得。”沈红颜虽然心里慌,但是神情却是异常得坚定。 远哥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肯定不会不要自己得。 “会来?他平日里都是几点回来,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人还没回来,八成是被人给拐跑了吧?” 杨明幸灾乐祸得说道。 其实,顾辰远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不要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别说今天,恐怕接下来得几天他都回不来了。 “你再胡说,我揍你了啊!”李达强举起拳头。 “我说强哥,我说的是实话啊。”杨明道。 沈红颜不在理他,而是跑进了屋子里。 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远哥却是是没有回来。 但是她相信顾辰远,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 他既然答应了自己今天来下订,就一定会来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定要等,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这么慌呢?泪水也很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远哥,你到底是有事情耽搁了,还是你真的变心了? 杨明自然知道自己的话,沈红颜已经听进去了。 他在院子里假装正经的说道:“沈红颜,我跟你说,也就是我人好心善,跑到这里来跟你说,村子里都传遍了,我还能在这里骗你不成?”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响起。 在村子里出现警车的声音,那无疑肯定是发生事情了。 不过,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事情啊。 难不成是顾辰远的菜真的吃死人了? 哈哈,要是这样的话,这个顾辰远这次可就是死定了, 杨明探出头来,想看热闹。 没想到这个时候,人家警察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凑了过去。 “警察同志,发生什么事情了?”杨明问道。 “你就是杨明?”董学民问。 “对,我是杨明,是不是顾辰远犯案了,需要我作证吗?”杨明问道。 “还有功夫想别人,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吧。有人控告你投毒,走吧。”董学民说道。 “什么?警察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有!” “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杨明赶紧解释道。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手铐可是毫不留情的扣在他的胳膊上。 村子本来就不大,只要发生什么事情,全村子都知道了。 “咋的了?警察怎么来抓人了?” “不知道啊,说是什么投毒什么的。” “啊,投毒,这可是够判刑的了。” 一时间,大家都懵了。 这是怎么了? 沈红颜在屋子里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朝着杨明这边骂了句“活该”。 第一百零九章 城里女人 听到沈红颜骂自己,杨明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 “你也用不着得意!” 杨明此时虽然被抓,但还是抻长脖子嘶吼,嗓音劈得如同破锣, “就算我进去了,顾辰远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人家这会儿恐怕早就跟城里的那个姑娘鬼混在一起了。你这个贱人,已经彻底的被甩——啦!哈哈哈!” 破锣似的笑声在走廊里炸开,像钝刀刮玻璃,刺耳得让人牙根发酸。 “都被抓了,废话还那么多。” 董学民大步上前,铁钳似的手一把掐住杨明后颈,把人塞进吉普车。 油门轰响,车尾卷起尘土,扬长而去。 消息瞬间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听说是给食堂投毒,这可是大事啊,八成得吃枪子儿!” “这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人命关天的事情也敢干,真是怕自己不死啊。” 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徐桂荣本来就愿意到村头唠家常,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的。 她现在的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正好见胡敏走过来。 徐桂荣一把将胡敏拽回家。 屋里,她闩紧院门,声音压得低又急:“敏啊,你跟娘说实话,你跟杨明有没有……那啥?” 胡敏嘴角扯出苦笑,声音发哑:“娘,这么久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徐桂荣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她气得一拍大腿,嚎得跟哭丧似的:“完了完了!要是他被枪毙了,你不得给他守寡啊?你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守什么寡!” 胡敏抬眼,眸子里冷得像挂了霜,“我又没嫁他!” 徐桂荣愣了半秒,随即腰杆一挺,嗓门拔得老高:“对!没办酒席没扯证,咱就是黄花大闺女!谁敢说闲话,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丢人。” 一直蹲在门槛上抽烟的胡来旺“霍”地起身,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留下一句闷哼,头也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本来胡敏跟杨明的事情他就不同意,尤其是看到杨明有几次还在家里留宿,更是让他很是不爽。 当时的人还是很保守的,女孩子家留男娃留宿,这在当时可是大忌。 那顾辰远不就是被人抓到跟沈红颜住在一起,彩贝围住的嘛。 话说这是顾辰远现在赚了钱,还带着大家赚钱,所以没有人说他的不是。 不然的话,就他和沈红颜干的这个事情,村子里的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两个给淹了。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那样。 本来他也跟自己家的婆娘说了的,但是那徐桂荣根本就不听他的,而且一直以来,他也是怕媳妇习惯了,说了几次,人家不理,也就算了。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但是顾辰远还是没有回来。 经过杨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同时也开始关注这顾辰远今天是不是能给沈红颜下定。 毕竟这顾家现在盖着新楼,可是羡慕死人了。 顾辰远之前还在大家的面前承诺说一个月内来送彩礼。 本来都已经定好了时今天,但是到现在不见人,再加上刚才杨明临走前说的话,大家的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算计。 要是他不回来了,那就是说明人家杨明没有说谎,他真的是在外面勾搭上城里的女人了。 此时李海富一家可是相当的煎熬了。 李海富在那里急得只拍大腿:“哎,早知道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小子的话,就以他之前在村子里的表现,他就是个不靠谱的。” “我就说嘛,那小子一看就不是踏实的种!果然——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把我妹子当破抹布甩啊!”李达强也气得直拍大腿。 “他敢!他要是真的敢那样对我妹。我就到乡里告他个始乱终弃!”李达峰呵斥道。 沈红颜起初还小声辩解:“辰远不是那样的人……” 可话没说完,又被她舅妈的话给盖了过去。 她渐渐噤了声,只低头攥着衣角,泪珠子“吧嗒吧嗒”砸在褪色的绣花鞋面,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 “远哥,你在哪儿呢?”沈红颜心里不停的问道,却并没有人回答。 舅妈王桂芬手此时也是越来越气:“我看他就是怕坐牢,才假惺惺说要娶你!如今风头过了,他直接一拍屁股要去找城里那白嫩的俏姑娘喽!” 舅舅一家的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是也都是为了自己。 沈红颜也明白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低头不语。 李达强自以为是地接茬:“城里姑娘可是水嫩得很,还会打扮,腰肢一扭,顾辰远那小子妹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会被迷住。要我说,妹子,咱们这次恐怕就真的吃亏了!” “哥——别说了!” 沈红颜语气哽咽,眼泪已经连成了线。 “还不说?当初杨晴差点把他魂勾走,要死要活的,全村谁不知道?如今又找了个城里妖精,他还……” 王桂芬一听,更是拍腿大哭:“我可怜的女啊,那个杀千刀得要是真的这样,那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以后谁还能来娶你啊——” “婶子说得什么话!”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怒喝,顾小芳风风火火闯进来,辫子往后一甩,带起一阵风。 “婶子,咱可不能在背后嚼舌根啊。我弟咋了,怎么就不能来娶了?” 顾小芳在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家人的聊天,也是出于好奇就又多听了一会儿。 不过,这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呢。 这才出言进门。 她叉腰站在屋当央,目光象刀子一样扫过李海富、柳根生,最后落到沈红颜娘脸上,“再说了,我顾家的媳妇,我们自会负责!你们在这里诋毁我弟,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要是传出去的话,到底毁谁的名声?” 屋里顿时静得出奇。 这李家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在人家背后说这样得话,还被人家给逮个正着,真的是让他们臊得耳根通红。 王桂芬讪讪地搓了搓手,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那……那小远呢?不是说好今儿来送彩礼得吗?人影儿咋没瞅见?” 顾小芳翻了个白眼,辫子往后一甩,带起一阵风, “婶子,别瞎琢磨行不行?我弟临时被医院叫去帮忙,晚半晌就回!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直戳沈红颜,“红颜,我弟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杆秤?他为你跑前跑后,就差把月亮摘下来给你当镜子了!” 沈红颜正低头抹眼泪,闻言手指一顿,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颤巍巍地晃。 她小声嗫嚅:“二姐,我不是不信……就是担心……” “担心个啥!” 顾小芳大手一挥,嗓门亮得像铜锣, “东西早备齐了!我爹娘跟徐有来正在门口卸车呢,说真得,我弟给你花钱可是连眼都不带眨的!该有得东西我家可是一样不少,你就等着当新媳妇吧!” “真的呀?” 沈红颜猛地抬头,眸子里“刷”地亮起两簇小火苗,泪痕未干,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可火苗刚窜起来,顾小芳下一句话又兜头浇了半瓢冷水, “其实那城里女人也没啥——就是我弟顺手救了她爸一命,人家感激罢了。我弟压根没那意思,你放一百个心!” 第一百一十章 有效果 “城里女人”四个字一出口,屋里空气瞬间凝固。 沈红颜娘刚堆起的笑僵在脸上,李海富手里的烟袋“啪嗒”掉地。 沈红颜睫毛颤了颤,声音发飘:“二姐……真有个城里姑娘?” “啊……” 顾小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嘴瓢,忙不迭往回找补, “就……就是长得白净点,天天跑医院借故跟我大姐搭话,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哎不对!他们连话都没说几句,我弟对你可是相当专一得!” 不过,这个时候怎么感觉越描越黑呢。 沈红颜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蜡烛被风掐了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方才因彩礼升起的那点欣喜,此刻全化成酸涩的潮水,漫过心口—— 原来,顾辰远哥真的认识一个城里女人。 天都已经黑了,他还不回来,是不是正陪那个城里女人? 沈红颜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 王桂芬此时也没了主意,看向老伴:“老头子,那咱……咋办?” 李海富拿起烟袋,猛吸一口,呛人的白雾从鼻孔喷出来。 半晌,他闷声道:“等!” 一个字,像铁板钉钉,再没下文。 顾小芳连忙顺坡下驴:“对对对,我弟也是这么交代的——他那边的事一完立马往回赶!” 沈红颜抬起红肿的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要是……不回来了呢?” “呸呸呸!”顾小芳差点跳起来,拍得胸脯咚咚响, “我弟我还不清楚?他敢放鸽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远在县医院正给人施艾灸的顾辰远,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念叨我?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顾小芳左瞅瞅、右瞅瞅,只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屁股底下的板凳跟针毡似的。 她“霍”地起身,干笑两声: “那啥……你们先等,我回去瞅瞅车卸完没!” 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冲到院门口,才拍着胸口小声嘀咕: “艾玛,怎么感觉说错话了!早知道就应该让爹或者是娘过来,我这张破嘴净添乱……” 别说,这个家伙还真是多少有点自知之明。 医院这边。 艾灸的时间不能太长,20分钟后,顾辰远就停止了。 “好了,让嫂子先合眼缓缓劲,等养足精神再让医生复查看下结果。” 顾辰远将艾条掐灭,朝着宋振荣说道。 宋振荣连忙应道,轻轻扶着苗桂花躺平,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退到门边,却舍不得走远,一直守着门缝听动静。 几分钟后,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晚清和黄采薇一前一后踏进病房,白大褂下摆带起的风都裹着消毒水味。 宋红军赶紧迎上去,腰不自觉地半弯,声音里满是恳切:“两位主任,能不能再给我们做一次检查?刚做完艾灸,好像有动静了。” 方晚清扫了眼守在门口的顾辰远,点头:“好,再评估一次。” 男人自觉退出,房门轻轻阖上。 走廊瞬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宋振荣却耐不住,整个人几乎贴在门板上,耳朵竖得老高。 屋里传来低低的对话—— “咦?胎位真的动了!” “臀位往上浮了,距离宫口松了一指多,方向不错。” “要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能转成头先露。” 声音不大,却像春雷滚过。 宋振荣猛地回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爹!医生说有可能顺产拉!” 宋红军黝黑的脸上褶子一下舒展开,重重一拍大腿:“多亏了辰远这孩子!” 宋振荣几步冲到顾辰远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全是汗, “兄弟,啥也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一句话!” 顾辰远被这阵仗弄得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外道了。能帮上忙,我也高兴。”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帘缝里透出张爱勤喜极而泣的脸:“还愣着干啥?快进来听好消息!” 宋家老大媳妇此时笑眯眯地掀开帘子,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爹,当家的,快进来!医生说顺产有门儿啦!” 宋振荣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嫂子,我耳朵都竖半天了,早听见啦!” 说完一猫腰,猴子似的钻了进去。 顾辰远和宋红军对视一眼,也笑着跟了进去。 屋里,方晚清正低头记录,见顾辰远进来,抬头弯了弯眼角:“顾辰远,艾灸确实有效果,不过胎位还没完全转正。下一步,你看怎么继续?” 说着轻叹,“可惜咱们开始得晚,要是早几天配合艾灸,说不定现在已经自动复位了。” 这番话让屋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宋振荣搓着手,一个劲儿点头:“对对,都听辰远的!” 顾辰远却先自责地笑了笑:“怪我,这几天太忙,没及时过来。” “这话咋说的!” 宋红军连忙摆手,“你为我们家跑前跑后,大伙都看在眼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张爱勤也抢着接话:“就是,你可别往自己身上揽错!”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感谢,顾辰远只得笑着抬手制止:“真别客气,都是乡里乡亲,应该的。” 他转头看向苗桂花,转入正题,“桂花嫂子,你现在得好好休息,保存体力。要是胃口好,还可以多喝点红糖水、吃两个鸡蛋啥的。” 话音未落,里侧传来一声急切的阻拦—— “不能吃东西!” 黄采薇闻言立刻反驳:“手术前6—8小时必须禁食,否则会有危险!” 顾辰远追问:“黄医生,你说的是基于必须剖腹产的前提。倘若不用剖呢?到时候她筋疲力尽,生不下来怎么办?” 分娩无异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长的可拖十几个小时。 自然也又快的,一小时,或者半小时就生了的。 但是那样的还是少数,大多数的产妇都是要熬上好几个小时的。 尤其是道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屏气发力,体力稍差便难以为继。 “……可以挂点滴。” 黄采薇被这悖论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点滴只能维持基础代谢,营养怎比得上真正的食物。” 顾辰远语气从容,却句句铿锵: “让她先吃点高能量东西蓄力。我判断嫂子羊水明早才会破,到时候再做一次复位,我连夜赶来,加上艾灸,双管齐下。” “我们的底线是——母子平安!” 话音落地,满屋寂静,连黄采薇也被这股笃定震住。 可职责所在,她仍低声补上一句:“万一羊水凌晨就破,来不及复位怎么办?” “这……” 对上宋红军一家满眼的期盼,顾辰远喉咙发紧, “可我跟红颜约好了,今天要去她家下聘,这会儿她多半已等急了。” 话音落地,宋家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暗了三分——担忧、失落、无奈,一层层叠上来,像乌云压顶。 他们巴不得把顾辰远按在板凳上,可又怎能拿别人的终身大事换自己的平安? 只能在心里怨天:两件事怎就偏偏撞在一起了呢! 哪怕是能错开半天也好啊。 宋红军勉强扯出一点笑纹: “下聘是大事,耽误不得。小顾,你先回,明早赶来;要是真的赶不上……那只能怪我家儿媳自己命薄了。” 顾辰远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人命关天的事,这样——我回去行礼,夜里我再返回,您放心吧,绝对不会误事的!” “胡闹!”宋红军急声拦住, “县城离咱村五六十里路,这黑灯瞎火的来回跑,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一家子可是赔不起啊。” 苗桂花也压着哽咽劝:“辰远,嫂子领你的情,可我不能拿你的命换我的命……” “嫂子,叔婶,你们都别说了,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人命。就这样!” 他冲方晚清和黄采薇抬手一拱,转身离开了。 宋家父子三人追到门口,顾辰远挥挥手,没让他们再送。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误会 方晚清望着那道背影,轻轻叹息:“多好的小伙子,怪不得咱们苏主任死心塌地地跟他走近。” 黄采薇也由衷叹道:“热心肠又有本事,这样的好后生,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嫁给他。” 方晚清抿唇一笑:“反正轮不到你我。走吧,十点多了,养足精神,明儿还得上阵。” 黄采薇点头,又半真半假地补一句, “我倒是想,就是年纪大了点,要配也得是我闺女。” 两人压着笑声也走了出去。 月白星稀,青岩村今夜可是被拨高了音弦。 不少人借口乘凉,三三两两蹲在道边,眼睛却都朝村口飘。 想看看顾辰远到底回不回。 顾家门口,灯火未熄。 顾家爹娘现在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刚才二凤回来的时候,还拍胸脯保证“他说了一定会连夜赶回的”。 可眼下已过子时,巷口仍空荡。 招娣早已困得东倒西歪,被抱进里屋睡了。 崔秋华攥着衣角,小声问:“小芳啊,小远真的能回来吗?这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这……这可咋办啊?可咋办啊。”顾大川此时也是有点坐立不安。 崔秋华急得在屋里来回打转,声音发颤:“小芳,要不你带着娘,咱们进城,把小远给拽回来?” “这大黑天的,怎么去啊?难不成咱们两个靠两条腿走到天亮?” 顾小芳皱眉。 “那也不能干坐着,要是把那李家的惹急了,去告他可怎么办呀!” 崔秋华说着,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不止他们李家,还有那杨家!杨明刚因为他被逮进去,杨铁柱能饶得了咱们小远?” 顾小芳“噌”地起身,火冒三丈, “他敢动我弟一根汗毛,我直接剁了他!” “二姐,你这是要剁谁啊?”门口忽然冒出一句带笑的男声。 “小远?” 顾家众人见到顾辰远那真的是又惊又喜。 顾小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揪住顾辰远的耳朵, “死小子,还知道回来!说,是不是被那个黄佳佳把魂给勾跑了?” “姐——疼!”顾辰远歪着脑袋告饶,“桂花嫂子难产,我给她做艾灸,忙到这会连口水都没喝!” 顾小芳一听,连忙松手,还凑过去给他吹了两下, “呼呼——不疼了哈。姐不是怕你让漂亮姑娘迷了眼嘛!你知不知道,全村都传疯了,我跟爹娘现在都不敢出门!” “咱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说去。” 顾辰远揉着耳朵,目光扫向屋里,“东西备齐了?” “备齐啦!” 顾小芳得意地挥手,指着堆成小山的高档礼盒、烟酒、糖果,“我可是没少花呢,你看——” “这手表,收音机……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嫌我花钱花的多!”顾小芳道。 顾辰远把袖口一挽:“那哪能!赶紧收拾,立刻宋聘礼!估计沈红颜这会儿已经等着急了。” “小远,好歹吃两口垫垫?”崔秋华心疼地拽住他。 “事成了再吃。我还得连夜折回去,明早还要帮着催生呢。” 闻言,顾家众人都变了脸色。 “还得往回赶?” “那你不睡觉啦?” “明天白天补一觉就行。”顾辰远回头喊,“有来哥,帮忙招呼人搬东西!” 徐有来早就候着,闻声咧嘴一笑:“中!我这就去叫人。” 此刻的大街比白日还热闹,三五成群全是等看热闹的。 一声吆喝,人立刻围成圈。 时间紧,顾辰远也不客套,当场立规矩: “天晚了,我也不废话了——我今天要去媳妇儿家下聘礼。属猴、属蛇的请回避;寡妇、绝户头不用上手,其他人跟我进去搬箱抬柜!喜糖人人有份,讨个吉利!” “下聘礼”是有讲究的。 属相犯冲的、命里“绝”的,都被认为是不吉利,容易冲撞新人。 众人嘻嘻哈哈往里涌。 本来这个下聘礼应该是有本家的叔伯出面的,但是这顾大川就一个独子,没法办,所以这个事情就只能他父亲亲自出马了。 李家小院里,灯火压到最低,却压不住满屋的焦躁。 王桂芬来回踱步,嘴碎成串:“这都要到八点了!顾辰远还不露面,看样子真的是要悔婚了。我就说嘛,老顾家的人还真的是靠不住!” 李海富蹲在门口,烟锅“叭叭”响,火星子映得脸色发青。 突然,他站了起来:“这个家伙要是敢骗我们,我绝对要不了他,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不能让红颜受委屈。” 沈红颜缩在一脚,指甲掐进掌心,小声反驳:“远哥,他不会不要我的。” 只是这话说到最后,竟然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如此一来,他们两家可就真的要结怨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一声清亮吆喝破夜而入: “沈红颜,我来送聘礼来了——!” 尾音拖得长长,像鞭子抽散了满天乌云。 沈红颜“哇”地哭出来,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回来!”王桂芬一把拽住她,“今儿你得端着架子,咱们可不能叫人看轻了!” 沈红颜破涕为笑,带着鼻音撒娇:“舅妈,我哪有……” “待着别动,我去看看。”王桂芬整了整衣襟,昂首迎出门。 那个样子,当真像是只护崽的老母鸡。 院门口,顾辰远风尘仆仆的进来。 “顾辰远!” 王桂芬故意将嗓门提高了好几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想不想娶我家红颜了?” 顾辰远拱手,朗声回:“舅妈,城里临时出了点事,我二姐之前没跟您递话吗?” “话没听着,闲话倒是听了一大堆!”王桂芬眯眼,目光像探照灯,“听说你跟城里闺女好上了,真的假的?”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竖起耳朵,连墙头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屏住呼吸。 顾辰远眉头一挑,回头直直盯向顾小芳, “二姐,你没跟红颜说吗?你话是怎么传的?” 顾小芳一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别提了,我被他们一说,把正经事给忘了。” 顾辰远也是真的无语了。 他本来是怕沈红颜担心,特意让自己二姐来说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一来还坏事了。 “舅妈,你是听谁说的,我跟城里姑娘好上了?” 虽然自己二姐没有说清楚,但是很明显这样的话肯定不是二姐说出来的。 再说了,自己上哪里来的城里姑娘? “我听你王家婶子说的。” 顾辰远看向王婶,她急忙辩解:“我听张家婶子说的。” 一个一个的说过去。 最后的最后,那个人就定在了胡家婶子徐桂荣的身上。 徐桂荣本来也在人群里看热闹:“我什么时候说了,明明是今天那个杨明说的……” 徐桂荣虽然之前就在村子里四处传播,但是毕竟都是悄咪咪的。 但是今天,那个杨明可是明晃晃的在人家李家的院子里当着沈红颜的面,跟人家一家人说得。 既然这场风波已经掀起来了,再藏着掖着只会叫人心口长刺,日后自己跟沈红颜也会心生芥蒂。 顾辰远干脆就把自己救黄佳佳父亲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也说道,人家来给大姐送饭就是i为了还恩情的。 不过自己总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被人说成是‘相好’了? 说到这儿,他抬眼扫了一圈,声音低却稳, “至于我为什么来的这么晚——书记家老二媳妇生孩子,自己纯粹是帮忙。 谁曾想,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被人给编排成‘私奔’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满眼的羡慕 片刻静默后,像谁悄悄抽掉了堵在众人心口的那块砖,七嘴八舌的嘀咕一下子涌出来: “我就说嘛,辰远这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眉眼正,心更正!” “可不是,人家做的是积德事,倒叫咱们这张破嘴给抹黑了!” “嗨,刚才说的话,你们就当放屁啊!” “对对对,水落石出就好,明日谁再翻旧账,我第一个撕他嘴!” 月光软软地铺在每个人脸上,把那些尴尬、愧疚、释然照得清清楚楚。 唯独胡来旺缩在枣树影里,一张脸涨成酱猪肝,皱纹里都能拧出苦汁来。 他抬手想抹一把,又怕被人看见,只得把袖口攥得死紧,心里把自家那长舌婆娘骂了八百遍: “丢人丢到祖坟上去了!回去就缝她嘴!” 沈红颜站在人群最外圈,指尖掐得掌心发木。 她原本憋了一整晚的泪,此刻像决堤的春河,挡也挡不住。 她提着裙角冲过去,带着所有委屈与欢喜,一头撞进顾辰远怀里。 “呜呜……远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顾辰远被她撞得后退半步,笑着把人拢紧, “傻媳妇,我顾辰远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娶你,宠你。” 他低头,用拇指一点点揩去她的泪,声音低得只能让两个人听见,“上辈子的错,我这辈子一定要加倍补偿你。” 沈红颜听不懂“上辈子的错”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也不计较这些,她现在知道,远哥是爱自己的,是要娶自己的,这就足够的。 她破涕为笑,鼻尖红红的,像被春风吹开的山樱。 顾辰远在她耳边用气音哄道:“好了,今天本来就来晚了,再耽搁就更晚了。爹,咱们开始吧。” “嗯。”顾大川应道。 沈红颜此时已经俏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的将脸埋进袖口。 顾大川干咳两声,把腰板猛地一挺,开嗓喊道:“下——聘——喽!” 尾音像戏台上的铜锣,嗡嗡地滚过整个院子。 顾大川开始很是自豪的报起来: “床单两幅——上绣鸳鸯戏水,下绣并蒂莲开~” “被里被面两双——一床春风桃花,一床秋月桂香~” “枕巾一对——左枕‘如意’,右枕‘吉祥’,合起来就是‘如意吉祥’~” “暖瓶两个——红胆镀银,装的是百年好合的热茶~” “脸盆两个——牡丹缠枝,盆底藏着早生贵子的喜钱~” “毛巾两双——一巾擦去相思泪,一巾迎来合欢笑~” “袜子两双——左脚踩福,右脚踩禄,步步登高~” ………… 他越唱越快,调门越翻越陡,末尾拖得老长,像给每件小物件都拴了根红绸带,随风飘得满院都是。 围观的老少爷们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圆: “哎呦喂,这得攒几年家底?没想到啊,这个辰远小子竟然闷声干大事!” “别说话,听!后头还有大货!” 人声刚落,顾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 “——缝纫机一台!‘蝴蝶牌’,脚踏飞轮,给新媳妇缝出十里红妆!” “——手表一块!‘上海牌’,铮铮钢带,给新女婿锁住一寸光阴!” 话音未落,两个壮汉齐步抬进一台擦得锃亮的缝纫机,机头系着大红花,像给这个铁家伙戴了顶红帽一般。 后面跟着的小媳妇捧上一只红绒盒,“啪”地弹开,表盘上的秒针哒哒走,像替新人数心跳。 月光、灯光、火光,一层层叠在沈红颜脸上,照得她眸子里碎星乱溅。 她悄悄攥紧顾辰远的袖口,小声嗔道:“咋……咋这么多呀?” 顾辰远低笑,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指腹轻轻刮过她因紧张而凸起的骨节, “不多。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我慢慢补,你慢慢数。” 顾大川听见小两口再那里嘀咕,嗓们又提高三分,朝围观的乡亲们嚷: “都别眨眼!后头还有——”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拉长的尾音像钩子,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到嗓子眼。 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像热油里泼了瓢凉水,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我嘞个老天爷!这哪是娶媳妇,这简直是要把供销社给搬来了吧!” “三转一响齐全了不说,竟然还有东西,这小子是怎么弄来这么多的东西的?” “咱全村真的是独一份啊,就是书记家两个儿子结婚加在一起也没有这样的排场,我亲眼见的,老二那台缝纫机还是借的!” “啧啧啧,红颜这丫头是踩了哪门子狗屎运,祖坟上冒青烟喽!” 沈红颜原本抿着嘴,这会儿彻底绷不住了,嘴角一路的上扬。 她悄悄把指甲从掌心里松开——那里刚才还因为紧张掐出四个月牙,此刻全变成了甜蜜蜜的窝。 李海富此时也终于是舒展开,褶子里都淌着笑。 李达强蹲在门槛上,一脸的眼馋: “我的天啊……这么多的物件,要是能给我,让我天天给辰远端洗脚水都成!” 沈红颜听见了,皱起小鼻子,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青瓜: “哥,你省省吧,这是顾辰远给我的,跟你可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李达强拿袖子抹泪,委屈巴巴:“我就是过个眼瘾,还不行嘛……” 这边斗嘴还没收尾,那边四个壮汉“嘿哟嘿哟”又抬进大件—— 花木匠提早赶工,刷的是枣红漆,涂的是桐油,亮得能照出人影儿。 “板箱两座——一厢装春夏秋冬,一厢装柴米油盐!” “立柜一对——左柜藏凤冠霞帔,右柜藏书生青衫!” “椅子两对——日坐成双,夜坐成对,多子多福!” 吆喝的尾音还没散,院子已经挤得转不开身,红漆家具排成一字长蛇,把月光都遮去大半。 大姑娘小媳妇们齐刷刷瞪直了眼。 “我当年就两身换洗衣裳,连包袱皮都是借的!” “我十块钱彩礼,婆婆还嫌贵,雪花膏长啥样都没见过!” “我走着来婆家的,半路还崴了脚,疼得哭了一宿!” 说着说着,几人把沈红颜围成半月,嘴里羡慕,手上比划。 “要是这阵势给我,让我倒贴都愿意!” “醒醒吧,先照照自己,你有红颜那柳叶眉、杏子眼吗?” 被点名的沈红颜抿唇直笑,月牙眼弯弯,心里像被人灌了滚烫的蜂蜜水,一路甜到指尖。 她偷偷瞄向顾辰远——那人正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目光穿过人群,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别急,这才刚开始,往后日子还长,我一件件给你挣。” 沈红颜鼻尖一酸,笑意却更盛。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连夜赶路 “红颜,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我没有买到的,要是有,你尽管说,我明儿就去县城买,一定给你补上。” 就在沈红颜还陶醉的时候,顾辰远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身边响起。 沈红颜忙不迭摇头。 “不用啦,远哥,你看我舅舅家的院子都要放不下了。” 她抿唇,偷偷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去,盯着自己脚尖。 顾辰远低低笑了一声,道:“那日子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订?” 虽然说两个人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还是要征得人家女方饿同意的。 沈红颜自然懂,她指尖捻着衣角,声音比蚊子还细:“中……” 话虽这么说,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得比头顶的月亮还亮。 顾辰远这边也是得了准信,心里一块石头“咚”地落地。 他转身,朝人群里招了招手,嗓音拔高,带着青年人的敞亮: “二姐——喜糖!” 顾小芳早就抱着两牛皮纸袋“大白兔”奶糖在一旁候着了。 一听到顾辰远的指令立马撕开袋口,朝半空一扬。 糖块像一阵流星雨,“哗啦啦”砸下来,落在孩子们仰起的小脸里,也落在女人们摊开的围裙上。 “抢喜糖喽——吃了甜到新郎新娘洞房花烛!” 娃娃们尖叫着蹦高。 小媳妇们一边笑骂“别挤别挤”,一边快手快脚往兜里塞。 男人们不好意思凑热闹。 顾辰远又笑着甩出一条烟来: “叔伯兄弟们,咱们图个喜庆,别嫌弃!” 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叠毛票,五毛一张,挨个塞给刚才帮忙抬家具、搬立柜的后生: “今天辛苦了!” 小伙子们推托:“哎呀,就搭把手的事儿……” 顾辰远把票子直接拍进他们掌心:“喜钱不拿,可不行!那不成是嫌少?” “当然不是。” “那就拿着,这么晚了大家能过来帮忙,我顾辰远也是感激不尽!就当是红包了!” “敞亮!” “辰远这孩子真会办事!” “那咱就不客气啦!” 这些汉子,一天的工分也就才三毛钱,顾辰远一下子就给了他这五毛钱简直白捡。 老头老太合不拢嘴,小媳妇把糖块攥得紧紧的,连平时最腼腆的后生也咧到耳叉子。 月光底下,满场子都是夸—— “有本事,不抠门,这人能处!” 顾辰远笑着拱手,刚想客气两句,肚子却“咕噜”一声,比鞭炮还响。 他凑到沈红颜耳边,小声讨饶:“我得回去吃点东西了,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今天早点睡,别熬坏眼睛。” 沈红颜惊得小辫一甩:“咋还饿着?我让舅妈去给你打个荷包蛋来!” 这个其实也是礼节,不管家境如何,哪怕是再穷,人家来下聘也要有些回敬的,打个荷包蛋,也算是谢礼了。 顾辰远没假客气,顺势拉住她:“行,那我再待会,对了,你会认表不?” 他从兜里掏出那只女式小表,表盘在灯下闪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来,伸手。” 沈红颜乖乖把腕子递过去,皮肤白得晃眼,血管儿像雪里隐着的桃花。 表带扣“咔嗒”一声,冰凉贴着温热,她指尖抖了抖,却没往回缩。 “瞧,这根短粗的是时针,长的是分针,最细这根——对,像头发丝儿的——叫秒针。它跑一圈,正好一分钟,六十圈就是一小时……” 两颗脑袋抵在一起,影子在墙上合成一个心形。 围观的大娘婶子们抿嘴偷笑,识趣地脚底抹油,连娃娃都被提溜着后领拖走。 不多时,王桂芬端着大碗掀帘过来,热气裹着甜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趁热吃!” 顾辰远接过碗,先舀一个放沈红颜嘴边:“第一口功臣吃。” 沈红颜咬下一半,蛋黄流进唇齿,甜得她眯了眼。 一碗茶进肚,顾辰远抹了把嘴,把空碗亮给舅妈看:“一滴没剩,舅妈,你的手艺真棒!” 沈红颜送到门口,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攥着他衣角,小声叮咛:“夜里骑车慢点,明儿……不许再饿肚子。” “放心,等你过门了,就能天天监督我了。” 他翻身上车,回头冲她扬了扬腕子——那只小表在夜色里闪着温柔的荧光,像给他指路的星。 …… 听到顾辰远回来,崔秋华 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 “小远?”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都这么晚了,你先去眯一会儿再赶路吧。” 顾辰远把挎包往肩上一甩,压低嗓音:“不睡了,桂花嫂子那边恐怕早上就得生,我得赶在她开骨缝前进城。” 旁边,顾小芳原本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听见“生”字,她直接蹦起来:“我说弟!人家生娃你比人家男人还急,明天咱家生意还做不做啦?” “做啊,能采多少算多少。”顾辰远抬眼看了看窗外乌青的天色,“我掐着点,最迟中午就往回赶。”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顾小芳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 “要是再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我也能自己把东西送过去,省得你来回跑,那么辛苦。” “买,肯定是要买得。” 顾辰远回头,冲她咧嘴一笑,“可先得把咱们大门安上吧,不然新车停在院子里,半夜让人推走都不知道。” 眼下顾家还是敞口院子,两垛土墙豁着牙,风都能灌进来,更别说防贼了。 说完,他便推着车子准备出去了。 崔秋华抓起一件厚衣服追出来,一边给他披背上,一边碎碎念: “小远啊,外面这黑灯瞎火的,路上坑坑洼洼,路上慢着点。遇到下坡记得捏闸,遇到拐弯先按铃,听见没?” 崔秋华唠叨着。 顾辰远“嗯嗯”两声,脚下一蹬,车子已经滑出院子。 “回吧,外面凉!”他背对着自己娘和姐姐挥了挥手。 顾辰远心里算着:自己抓紧点赶路,能在医生交接班前到县医院。 今天这匹“铁驴”是彻底不打算还了——救急不救穷,等桂花嫂子得娃平安落地,他再补这个人情。 顾辰远弓着腰,把车蹬得飞快,耳边只剩“呼啦啦”的风声与链条干涩的吱呀。 刚骑出村子,一道白光猛地刺了过来。 慌得顾辰远一阵眩晕,他“嘶”地倒抽冷气,眼皮也本能的阖成一条缝。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汽车来村子里?” 本来这灯光一闪是肯定能看到对面有人的,但是这光柱不仅没有关掉,还反而是朝着顾辰远的方向而来。 那个样子就好像是故意要撞顾辰远一般。 乡间的路本来就窄的可怜,这小汽车和顾辰远的自行车根本就不能同时通过。 自己撞骑车,那是必死无疑啊。 顾辰远别无选择,把车把猛地一偏,结果连人带车直扑沟底! 这沟里面什么都有,碎石、野草、断枝…… 顾辰远爬起来,检查一下车子,还好,没有坏,不然就要误事了。 抬头往路上看去,那辆车正慢悠悠的开过,远光灯还是继续开着,扬长而去。 “这是开车还是杀人?” 他啐了一口,胸腔里却蹿起更冷的念头:“难不成这个开车的人是真的要弄死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发动了 按道理说他们村子可是穷得叮当响,哪家的亲戚能半夜开得起汽车? 本来要是放在平时自己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是谁? 但是现在他没时间,再说了,就算是追上了又怎样? 人家一句“天黑没看清”就能推得干干净净。 在手自己也没事,就算是到派出所,人家也不会给自己出面的。 算了,在人命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行,这个帐我先记着。” 他仰头,把车牌号那串模糊的数字死死刻进脑子里—— 本地牌照,蓝底白字,尾号像是“6”。 顾辰远把车子推回土路,裤管撕开的口子随风呼扇,露出小腿上被荆棘划出的血道子。 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些了,重新跨上车,朝县城方向狠命骑。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毕竟顾辰远赶夜路,崔秋华担心他,这一晚上几乎是没有合眼。 沈红颜这一夜也是无眠。 城里,宋红军一家被苗桂花弄得通宵未眠。 而大队长杨铁柱和他媳妇王芳,则因杨明被抓,愁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这龟玩意,一天天竟惹事!” 杨铁柱恨恨的说道。 王芬咬得牙根发痒:“都怪顾辰远!要不是他跟强子置气,强子能出这馊招?” “这要是早两年我非扒了他皮不可!” 杨铁柱之前可是非常的得瑟。 那时看谁碍眼,随手扣顶帽子就能摁死。 “如今也不能让他舒坦!”王芬恨声说道。 “你堂堂大队长,收拾个人还不容易?” “这仇我记下了,先捞儿子要紧,明早我去乡里找萧宁安看看,想办法。” 杨铁柱想想都觉得头疼。 要知道这萧宁安是他们家的准女婿,毕竟还没有跟自己女儿结婚,自己现在qiu的恐怕得花钱啊。正盘算,院门“咚咚”炸响。 “大半夜谁得,敲来门?” 王芬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杨铁柱拎来到大门前隔着木板喝问。:谁?” “我。” “大哥?” 他猛地拉开门,惊道:“哥,咋你这会儿回过?” 杨铁林面无表情得说道:“我把杨林媳妇送回来,省得被人撞见。” 他得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瘦得就只剩下骨头了,面无表情。 “进去。” 杨铁林得话让女人惊了一下。 不过,随即便跟着杨铁林一起走了进去。 杨铁柱掩好门,压低嗓子:“怎么回事?哥,你怎么突然把人送回来了?” 杨铁林声音更低,却像冰碴子:“哎,杨林栽了,罪名投毒,我保不住他。” “放屁!” 杨铁柱眼前一黑,杨明被抓了,没想到杨林也抓进去了,这是要将他们老杨家给直接端了呀? 那女人的睫毛颤了颤,又垂下去,仿佛杨家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我刚才在村口撞见顾辰远了。”杨铁林眯眼,“不过今天没有撞死他,算他命大。不过,那小子直接栽进沟里了,想必也不会好过。” “怎么就不摔死他?”王芬几乎咬碎后槽牙。 “就是,那个祸害怎么就不死!”杨铁柱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簌簌。 “杨林的忙,我暂时插不上手,杨明的事——你自己跑一趟派出所,看能不能捞出来。” 杨铁林把话掐得干净,再多一步,他怕火星子燎到自己。 “行吧,现在只能这样了。” 杨铁柱嗓子发干,像吞了一口锯末。 他一回头,目光像把刀一般直接戳在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的背上。 这女人的架势就如同一捏就碎一般。 “瘦成这样,要你有啥用?”杨铁柱骂道。 女人身体猛地一抖,眼睛不敢抬,只能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杨铁柱厌烦地挥手:“行了,别在这碍眼,去西屋待着!没我的话,不准出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嗯。”女人的声音轻得连蚊子都踩不死。 “还不快滚!” 女人踉踉跄跄逃向西屋。 “真是晦气!”杨铁柱骂了一句。 第二天大早,他提着两条大前门赶到派出所,却迎头被萧宁安一句话拍懵: “人连夜送县局了,县里的命令,董学民抓完人就直接押走了。” “不就投毒未遂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就送县里了呢?” 萧宁安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没办法,这是上面的命令。”萧宁安说道。 杨铁柱现在就算是把自己大腿掐断了也是没招了,这次自己的两个儿子是捅了天了。 “这可咋办啊!”杨铁柱道。 “要不……先给大伯打个电话?” 杨雨忽然从墙角蹭出来,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 杨铁柱猛地抬头,脸色像刚吞了热乎的狗屎:“你大伯昨晚回来过——你大哥也进去了!” 嗡—— 杨雨眼前一黑,差点坐地上:“啊?那、那我咋办?” “啥咋办?你怎么了?”杨铁柱问道。 “下毒的主意……是我出的。” 她嗓子眼发颤,眼泪当场就决堤,“爹,我可不想坐牢啊,你一定要保我啊。” “你——” 杨铁柱手指戳到她鼻尖,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真是糊涂啊,现在好了,你的俩个哥哥已经在里面了,要是他们的嘴一松,你肯定也得被抓进去!” 他越说越气,自己这帮儿女简直是愚蠢到家了。 “安宁啊,这雨丫头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这事你也不能看热闹吧?” 杨铁柱用余光扫向旁边的萧安宁问道。 萧宁安心里骂娘,但表面上却只能干咳一声:“那我试试请我姐夫出面,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事情。” “姐夫?” 杨铁柱重复道。 “县公安局副队长。” 萧宁安直接亮出最后一张王牌。 闻言,杨铁柱紧皱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掐进骨头, “哎呀!宁安啊,你咋不早说?这事儿要是真能平了,我家女娃得彩礼我再多添一倍!” 杨铁柱狠狠拍腿,“只要你表姐夫能帮忙,杨雨肯定没事,顺带把杨林、杨明一起捞出来应该也不是问题了!” “别高兴太早了。” 萧宁安一盆冰水浇下来,“毕竟下令抓人的是刑警队得周湛,他跟我姐夫可是不对付。想要放人?恐怕难。” “算了,先看看能帮忙帮到什么程度吧。”杨铁柱咬咬牙,“不管怎么说,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这个年代人情薄如纸,能递得进去话就算烧高香了,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得。 他很是肉疼得掏出五张“大团结”来。 “拿去挑点像样的礼,空口白牙求人不是事。” 萧宁安随手揣进裤兜,拍拍袋口:“好。我一会儿就去找董学民请假,骑车去县城。杨雨,门锁好,等我电话。” “嗯。”杨雨缩着脖子,像只被雨淋的雀子。 再说顾辰远这边。 凌晨四点,医院走廊的灯像熬干的黄油,昏黄发闷。 宋振荣一个激灵从长椅上弹起,耳边是苗桂花低低的呻吟声。 “媳妇,咋样?”他扑到床边,手心全是汗。 宋振荣跟着熬了好几个晚上了,身体有点盯不住,一下子睡着了。 苗桂花蜷着身子,指缝死死抵住腹部:“疼……像有人拽肠子。” 老大宋振国也醒了,声音发飘:“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叫——” “医生”俩字还没落地,宋振荣已经蹿出门,拖鞋在走廊甩出噼啪的回响。 值班室里,方晚清和黄采薇和衣而卧。 听见动静同时睁眼——她们两个已经连续三天都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等这胎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苗桂花父母来到 “男同志止步!” 方晚清反手把宋家父子关在门外,黄采薇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冰凉的手心贴上苗桂花隆起的肚皮。 “羊膜完整,宫口三指,还能缓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松神,却又不约而同叹气—— “要是顾辰远在,再施一次艾灸复位,把握能再多两分。”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忽然炸开一声喊:“顾辰远?来了!” 黄采薇嘴角一抽。 这人是踩着点来得? 不过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说别的了,她直接将艾条塞进他的手里:“赶紧来艾灸!” 顾辰远点点头,也顾不上自己,便开始给苗桂花艾灸。 宋家老少隔着门缝看,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生怕影响里面的治疗。 宋红军压声叮嘱:“老二,记住,今晚上人家把命都搁这儿了,咱欠的是生死债。” 宋振荣喉咙发紧:“我懂,以后他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最后一轮复位。 苗桂花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侧,指节因攥床单而发白,却一声不吭地跟着顾辰远的节奏呼吸“吸——呼——再坚持十秒。” 方晚清与黄采薇分站两侧,目光像雷达锁死胎心监护仪。 二十分钟,苗桂花脱力般软倒,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回产床。 老大媳妇眼尖,先叫出声:“哎?你们看她的肚子,是不是变了!” 虽然听到她这么说,男人们并没有看过去,但是却将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宋振荣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忌讳了,直接扑到床前,朝着自己媳妇喊道:“媳妇,疼不疼?” 方晚清洗手消毒,掌心贴上宫底,指尖轻推—— 眉梢猛地一挑,笑意像春桃炸开:“头位!入盆了!可以顺产!” 一句话,走廊里紧绷的那根弦“嘣”地松了。 宋振荣腿一软,直接跪在床沿,额头都碰到床了。 黄采薇听到也事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方晚清往旁边一侧,让出床位:“你自己摸。” 黄采薇戴上手套,掌心贴着宫底顺时针轻旋,嘴里“啧”个不停:“真是神了!胎头还真的过去了!要是放在以前,我事肯定不信这艾灸能行的,现在我服了!” “太好了!” “小远真是太厉害了!” 宋家老少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是一脸的兴奋。 不过,方晚清立即给了他们一个噤声的动作。 现在产妇还要生产,大声喧哗她会受到影响的。 宋振荣激动的一把攥住顾辰远道:“兄弟,我把话撂这儿,我这孩子落地我就让他认你做干爹!逢年过节的时候,让他给你磕头!” “啊?” 顾辰远本来还在整理艾灸,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出言:“不、不用这样吧……” “必须这样!”宋振荣拍板,“以后他要是敢不给你倒酒,我打断腿!” 顾辰远此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忙说道:“哥……我先补个觉?眼皮打架了。” “中!走廊的椅子行不——” 宋振荣话没落地,黄采薇插话:“去我办公室吧,那里有个小床,床单事我新换的,干净的。” 顾辰远措手不及:“我这一身汗……” “没事,你用完我再洗洗就行了。”黄采薇说道。 顾辰远道了谢,拉门往外走,刚到拐角,迎面过来一对中年男女。 两人一看就是城里人,穿着也很是得体。 男人步子走的很急,女人也很急,但是毕竟个头没有男人高,只能一路小跑。 两个人一抬头,便看见顾辰远。 她连忙拉住顾辰远问道:“小同志,请问苗桂花在哪个病房?” 顾辰远愣了半秒——这张微焦急的脸和屋里产妇的轮廓对上了号,心里有了数。 “您是苗桂花的父母?”他脱口而出。 “对,我们是她爸妈,”男人点头,焦急里带着客气的分寸,“麻烦您指个路。” “我刚从她病房出来,跟我来吧。” 顾辰远转身带路,两人连声道谢。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喊着:“快!羊水破了,直接进产房!” 苗父苗母立即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要往里冲,却在门槛前硬生生停住。 “小同志,你……你们是一个村的吗?你知道她这几年……” 苗父的话问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苗母红着眼,超自家老头埋怨道:“都怪你!都怪你!当年非要跟孩子断绝关系,害得闺女好几年都不回家!” 苗父的嘴角直哆嗦,像被冷风吹裂的口子,“我……我真没想到她这么倔,一句话就真的不回家……”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苗母眼泪啪嗒掉在手背,“我告诉你,闺女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就跟她一块走!” 两个老人家事一点也不顾及身边的顾辰远啊,当着他的面就吵起来了。 顾辰远自然也不能一直再那里听着,赶紧拦在两人中间。 “叔、婶,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桂花嫂子平日里就总念叨你们,但是她怕你们还生她的气,就不敢回去。 现在你们俩能来,她心里有底,生产就少受一份罪。” 顾辰远出言劝导。 “她……真还惦记我们?”苗父声音发颤,眼里闪出一点火星。 “千真万确,一会儿见了人,你们就明白。” 话音刚落,产房门“哗啦”被推开。 方晚清、黄采薇在前,宋振荣推着活动床跟出来,床脚轮子“吱呀”一声,像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苗桂花半躺在床,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脸色白得像纸。 她抬眼,一瞬间就看见站在走廊中间的父母,瞳孔猛地放大—— “爸……妈?”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宋振荣僵在原地,手还扶着床沿,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像个做错事被抓现场的孩子。 “还愣着干啥?赶紧往产房送!” 宋红军在后面吼,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这时候天王老子也得让路!” “爹——”宋振荣咽了口唾沫,嗓子发干,“桂花她……她爹娘来了。” 宋红军后半句“老子抽你”生生卡在喉咙,抬头正对上苗父苗母通红的眼圈。 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只剩床轮“咔哒咔哒”地自己往前滑了半寸。 苗母先扑过去,一把攥住闺女的手。 她的眼泪落在白色被单上,带着哭腔:“桂花,娘来了,娘带你回家……” 苗父站在半步之外,手抬到半空又落下。 苗桂花心里那根绷了五年的弦,终于在此刻不崩着了:“爸妈,女儿不孝……差点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多亏了顾辰远……” 宋红军老两口在旁边连连点头:“可不是!要不是小顾连夜回来施艾灸,就得剖肚子了!” “顾辰远——” 苗母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他在哪儿?我要给他磕头!” 苗父也顾不得知识分子架子,连声附和:“对、对,得好好谢人家!” 苗母一边抹泪,一边拍女儿的手背, “傻闺女,世上哪有爸妈真恨孩子的?不过一张老脸拉不下来罢了!你爸死要面子,说‘闺女不认咱,咱也不去热脸贴冷屁股’,差点把命都耽误!” 苗父被推到老底,窘得直搓手:“我哪知道闹这么大……” 苗桂花抽泣着,愧疚与委屈搅成一锅粥:“我怕你们还在生气,年年想回去,又不敢……” “别说了,别说了!”苗母俯身抱住女儿,泪珠啪嗒啪嗒落在被单,“以后咱一家人,再不闹别扭了!” 话音未落,她转头冲走廊喊:“顾辰远在哪呢?婶子给你鞠躬了!” 顾辰远在一旁尴尬的挠挠头,“伯父伯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是让嫂子赶快进产房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在医院又见顾辰远 “对,先进产房,其他的事情等出来再细说!” 方晚清和黄采薇一左一右扶着推床,声音压得低却稳。 苗父忙不迭的鞠躬:“谢谢医生!谢谢顾辰远!” 苗母舍不得撒手,一路小跑跟着床沿,泪珠掉在苗桂花手背上:“孩子,爸妈在外头等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出来!” 苗桂花想笑,眼泪却比笑先到:“爸、妈,为了你们,为了孩子,我一定活着出来!” 众人一直陪到产房门口才收住脚。 门“咣”一声合上,红灯亮起,里面自然事一副忙碌的景象。 接下来,苗父苗母把宋红军拉到窗边,细细追问前后经过。 宋红军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要不是小顾连夜骑车回来提醒,又拿艾条给胎位扳正,我们早就签字剖腹产了……这小子,为了桂花可是差点把自己都耽误在路上。” 苗母攥着纸巾,按了又按:“这么说,小顾是咱闺女的救命恩人哪!改天得正儿八经谢谢他!” 苗父摘下眼镜,用袖口轻轻擦镜片,擦着擦着,眼眶也红了, “真是没有想到啊,在这样的小山村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是我们桂花的福气,也是咱两家的福气。这样的后生,值得交!” 苗母破涕为笑:“对了,顾辰远人呢?” 众人这才发现,走廊尽头的连椅上,顾辰远搭着外套,歪着脑袋睡着了。 “别叫!”苗父伸手拦住,“让他睡吧,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铁打的也熬不住。” 苗母连连点头,声音也降了下来:“是啊,人家家里还有一堆事呢,让这孩子睡吧……” 两家人默契地将声调放低。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这两家人来讲可是相当的难熬了。 终于在四个小时后,产房的门开了。 方晚清从里面走出来,两家人立刻围上去,神情紧张的问。 “医生,我媳妇怎么样?” “桂花怎么样了?”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走廊里几双手同时攥住方晚清的白大褂袖口。 方晚清摘下口罩,笑着说道:“放心吧——他们母子平安!” 宋振荣一听到“母子平安”,立即高兴的大喊:“爹娘,你们听见没?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宋红军乐得直拍大腿:“哎呀,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啦!” 苗父长出一口浊气:“吉人天相,天相啊!” 苗母抹泪嗔道:“啥天相,咱闺女这是遇到贵人了!” “对对,你说的都对!”苗父转向方晚清,“医生,那我们啥时候能见我闺女?” “我先出来报喜,产妇还得静卧两个小时,观察下出血量。你们想看孩子可以,但是只能进来两个人,要保持安静。” “我!” “我!” 宋振荣和苗母同时举手。 方晚清点头:“行,进来吧。” 余下的人原地打转,耳朵贴门缝。 半小时后,宋振荣咧嘴冲出来,嗓门赛过喇叭:“爹娘,俺那个大胖小子是真大。八斤九两啊!” 张爱勤笑得见牙不见眼:“怪不得差点把亲娘害……” 宋红军胳膊肘一捅:“呸,呸,呸……可别乱说话!” 张爱勤讪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嘛!对了,你说咱孙子起个啥名?” 宋红军挠挠头,半真半假地嘀咕:“要不……要不就叫八斤?顺口还省事。” 好家伙! 要是顾辰远醒着,肯定得当场喊一句:好家伙,这是真省事啊。 偏偏张爱勤觉得这名还挺好:“这名字不错,赖名好养活!” 宋红军干笑两声,赶紧找补:“我就随口一说,这名字还是得让亲家来起,人家是文化人。” 苗父听得心头一热,腰杆儿立刻挺直。 “苗某不才,有点学识,起个名字倒不是难事。”苗父说道。 “那你说说,叫啥名字?” 全家顿时围成一圈,连哈欠都憋回去。 苗父抬手压了压,眉眼认真:“不行,这起名字的事情得慎重,我得回去查查资料。这名字必须慎重!小名就叫八斤,叫着亲切。” “好好好,小名先用着,大名回头再定!” 众人一致点头,仿佛通过决议一样的正式。 “说啥呢,这么热闹?孩子落地啦?”顾辰远此时边打着哈欠边凑上前来。 宋振荣笑得见牙不见眼:“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们正愁起名,要不你给整一个?” 顾辰远连连摆手:“可别为难我!外公外婆都是高知,让他们定,比我这半瓶醋强百倍。” 苗父听得舒心,颔首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小顾,回头咱们找家像样的馆子,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哪敢称谢!”顾辰远挠挠头,“你们多陪嫂子说说话,我得往回赶。” 宋红军挽留:“才眯了这么一会,你再睡会儿!” “够了,我底子硬。”顾辰远拍拍胳膊,“现在出发,我回去还有事呢。” 说话间人已到了走廊口,他回身冲大家挥手:“都留步吧,快回去陪客人!” 苗父望着空荡的走廊,轻声慨叹:“这孩子若生在大城市,肯定了不得怕啊!” 宋红军一拍大腿:“我看也是!我们这山窝窝肯定困不住他,这小子能耐多着呢!” 苗父扶了扶眼镜,竟然很是罕见地没有反驳。 他看向宋振荣,语气郑重饿说道:“我是建议你们家往后要多跟这个顾辰远走动走动,对你们只有好处。” 宋振荣笑得见牙不见眼:“中!我记下了。” 产床上,苗桂花虚弱地抬手:“爸……振荣说,想让孩子认顾辰远做干爹。” 苗父一听,高兴的说道:“这个提议好!好!既报恩,又结缘,两全其美。” 宋振荣挠挠后脑勺,憨厚得很:“我……我就觉着他该当我娃的爹。” …… 与此同时,顾辰远一路骑回青岩。 院里,崔秋华正端着红薯粥,顾小芳捧着碗,这娘俩看到见他进门,同时惊呼, “小远?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桂花嫂子生啦?” “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顾辰远喘着笑,目光一扫,“娘,小明呢?” “上学去了。”顾小芳撇嘴,“我走腿着送的,厉害吧!对了,弟,你啥时候给你姐我也买辆自行车啊?” 顾辰远笑着揉她脑袋:“你那里不是攒着钱呢吗?想买,你随时骑回来。” “那怎么行!” 顾小芳一听立即不同意了,“那钱是你的,沈红颜将来要是翻旧账,你二姐我这脸还要不要?我这姐还做不做?” “她没这么小气。” 顾辰远提了桶井拔凉水,哗啦冲头,抹把脸就抓包子,“嗯,香!” 他嘴里塞得鼓囊,还不忘吩咐:“后半晌咱俩去接来娣出院。” “知道啦。” 话音没落,沈红颜扭扭捏捏进了院,先冲陈凤甜甜一笑:“婶子、二姐,早。” “来得正好!” 崔秋华掀开笼屉,笑着说道:“趁热吃。” 沈红颜伸手接过来。 现在杨家的两个兄弟被抓了,也就没有人给自己暗中使绊子了,他的生意自然是顺畅得多。 下午顾辰远和顾小芳一起骑车到医院去接来娣出院。 顾小芳进病房陪大姐聊天,顾辰远则是去窗口排队交费。 前面人影一晃,背影敦实,一回头竟是宋振荣。 “顾兄弟,你这会儿怎么在这儿?”宋振荣又惊又喜.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家两个兄弟 顾辰远笑着抬了抬手里的单据:“我大姐家得娃今天出院,我过来接她们。” 宋振荣一拍脑门,脸色顿时挂不住了:“哎呀,你看这事整的!你也不说一声,要是知道了,我们肯定要过来看下!” “没事儿,就是小手术。”顾辰远摆手。 宋振荣却不敢怠慢,交完费小跑回病房,把话传给宋红军。 老宋一听,当场催儿子:“老二,快!去合作社买点罐头麦乳精啥得,赶紧给人家送过去!” “爹,合作社离医院两里多地,我跑回来人家肯定都出院了啊!”宋振荣苦着脸。 宋红军无奈挥手:“算了,先记下吧!反正小远也快办喜事了,到时候咱爷仨齐上阵,给他好好捧场!” 他们一家子可是欠了人家一条命啊。 杨国林把最后一张“注意事项”塞到顾辰远手里,又叮嘱两句:“伤口别碰生水,七天后回来拆线,要是红肿发热,立刻回来。” 顾辰远点头如捣蒜:“记住了,杨大夫放心吧。” 苏见雪笑着接过话茬:“弟,今天回去好好歇几天,别折腾。不然等你娶新娘子得时候,没有精神头,那就丢人了!” 顾辰远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姐,就你弟这体格,通宵都没问题!” 苏见雪掩嘴直笑:“你们男人啊,嘴就是硬。” 顾辰远凑过去低声反击:“我看是姐夫最近虚吧?姐才这么惦记。” “去你的!” 苏见雪轻捶他一下,耳根却先红了,“瞎说八道!——对了,有空进山多采点药,我这边库存告急。” “得令!”顾辰远跨上自行车,“明天我家得大门就能安上了,到时候买辆新的自行车,到时候专门跑药材运输线!” 马蹄声脆,徐有来甩了个响鞭:“驾——” 大黑马撩蹄子小跑,马车拉着来娣、顾小芳、顾小明,外加闷声不吭的王铁汉,沿着夕阳铺开的土路扬尘而去。 顾辰远则是骑着自行车回去。 马车回村子先经过管庄,顾小芳凑上来小声问:“姐,你是回咱家还是去他们家?” 那声“咱家”咬得特别重,眼里写满“你可得选咱家啊”。 顾晓秋瞄了王铁汉一眼,声音轻得像片树叶:“铁汉……我想先回娘家看看招娣,你看?” 王铁汉刚想要张嘴,余光扫到顾辰远。 那双眼睛看着他可是把他给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应该应该!这么多天没见,怪想的,呵呵……”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得小舅子这么吓人! 顾辰远嘴角一勾,语气温柔得像在唠家常, “姐,你看姐夫都说了,那咱就直接回家吧。姐夫,你先回去把屋子收拾利索,顺便跑趟大队,问问能不能批块宅基地。” 王铁汉脸瞬间垮成苦瓜:“单独立户,怕……怕是不合政策啊?”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辰远拍拍他肩,掌心却像压了块铁,“先去问,不行再想办法。总之——” 他声音一低,却字字清晰,“我大姐绝对不能再跟那老太婆住一个院。” 王铁汉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我明儿就去问!” 顾辰远满意地收回目光,心里早有算盘:批不下来?那就县城买一处。 牛二华判了两年得时间,时间充裕,慢慢筹划。 “那好吧。”王铁汉垂头丧气地走了。 顾晓秋跟着弟弟妹妹往回走。 半路上,顾辰远离开:“姐,你等会儿,我去接晓明,再去买点现成的吃食,省得回家还得做饭。” 不到一袋烟工夫,他把晓明带回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网兜:酱猪蹄,糖醋鱼,清炒油菜,西红柿炒鸡蛋,又买了一堆馒头。 “小远!怎么买了这么多得东西,这得多少钱啊?” 顾晓秋看着顾辰远手里的东西,心口直抽抽。 “没多少,也就五六块钱。”顾辰远笑呵呵的说道,“今天算是给大姐接风。” 顾晓秋倒吸一口凉气:“我一个月满工分才五六块钱,你这一顿饭就都干进去了?” 她已经出嫁七八年了,在夫家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吃过这么多的好吃的,还有这全是肉的肉菜! 顾小芳揽住她胳膊,嘎嘎直乐:“姐,你那是以前了!咱家现在有钱了,平时我们在家里都是这么吃。你就放心吃吧。” 顾晓明也舔着嘴唇帮腔:“嗯嗯,大姐,上星期三哥还买了烧鸡哩!” “二姐,你是不晓得!”顾晓明蹦到前头,双手比了个大圆, “我头一回回家也跟你一样,筷子都不敢下,以为家里提前过年咧!现在?哼哼,已经习惯了!” 顾晓明之前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现在小脸已经肉肉的了。 “哥现在可能耐了!”晓明继续说道。 顾晓秋前段时间也看了,家里确实是盖新房呢。 自己的娘家跟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 “咱家……现在真这么好了?”顾晓秋喃喃一句。 既像问别人,也像问自己。 顾辰远提着菜骑车在前头,闻言回头冲她笑,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二姐,这才到哪?以后——只会更好。” 姊妹几个正说笑着,准备登上马车回家,前方晃悠悠走来两个胖墩墩的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陈家豪,后头是他哥哥陈家华。 陈家华比陈家豪大两岁,长得也更膀大腰圆些。 顾辰远一抬眼,眉心便不自觉地蹙了蹙。 这俩表兄弟,他太熟了——一个胡搅蛮缠,一个仗势欺人,小时候就没少干坏事。 陈家豪也瞧见了他,愣了半秒,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仇,猛地拽了拽陈家华的袖子。 “哥,就是他!以前打过我,你得给我报仇!”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却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陈家华闻言,斜着眼打量顾辰远,语气不善:“你打过我弟?” 他比陈家豪高出一头,站直了往顾辰远面前一杵,倒也有几分压迫感。 可惜这个家伙不过就是一身肥肉,长得大也没什么用。 顾辰远轻轻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怎么,想替他出头?” 话音未落,顾小芳已经撸起了袖子,露出两截晒得微黑却结实的手臂,冷哼一声:“我正好手痒了,活动活动筋骨!” 陈家华脸色一变,咽了口唾沫,连忙摆手:“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打!” 他心里门儿清,顾小芳在亲戚圈里是出了名的“狠角色”。 这个女的小时候就打遍整个村,谁惹她谁倒霉。 他就算再横,也不敢在她面前横。 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抱臂看戏的徐有来。 这个家伙身板结实得像堵墙一样,眼神往自己这边一横,一股寒意直接逼来。 陈家华赶紧收回目光,嘴硬地补了一句:“你是大人,我也不跟你打。” “噗——”顾辰远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么说话你也好意思,我也就比你大上两岁,怎么就是大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行车稳稳支好,拍了拍手,朝两人勾了勾手指:“行了,别墨迹了,我就陪你们练练。” 语气轻松,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陈家华只觉得心里一紧,额头上不自觉地冒了汗。 他知道,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让人心疼得大姐 “来,一起上,别耽误我回家吃饭!” 顾辰远冲两人扬了扬下巴。 要是让他们一对一的跟顾辰远单挑,他们是没有信心的,但是要是两个人一起,他们觉得自己有胜算。 兄弟俩对视一眼,同时发狠:“你说的!” 左边陈家华抡圆了胳膊,拳头带着风声直奔顾辰远面门;右边陈家豪弯腰一扑,想去抱他小腿,上下齐攻,配合得还挺像回事。 顾辰远连眼皮都没抬,双腿微分,马步一沉,整个人顿时生了根。 “太慢!”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扣住陈家华手腕,掌心一合,像捏到一团棉花——虚胖! “嘶——!”陈家华瞬间踮脚,五官皱成包子,“疼疼疼!松手松手!” 顾辰远右手同时下探,两根手指拎住陈家豪的耳朵,轻轻一提。 “哎哟哟——!”陈家豪原地蹦高,双手乱挥,活像被提线的木偶。 兄弟二人统一表情:龇牙咧嘴、眼泪狂飙。 “就这水平?”顾辰远晃了晃手,俩人跟着左右摇摆,“我还没热身呢。” “哇——!”俩胖墩当场破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晓秋吓得连忙喊:“弟,快撒手!待会儿让小姑看见了不好?” “我都没真打,是他们自己太菜了。” 顾辰远一脸无辜,松手一推,兄弟俩踉跄坐地,尘土飞扬。 顾晓秋想上前拉人,被顾辰远抬手拦住:“大姐,你别动,你这肚子里还有娃呢,看热闹就行。” 陈家华揉着腕子,哭腔里带服气:“哥,我们错了……以后见面叫你哥!” 陈家豪捂着红耳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再也不敢了!” 顾辰远松了手,还“好心”地替两人拍土,巴掌一落,尘土噗噗飞,他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两位老表,你们这光长膘不长劲,可不行啊!。” 陈家华甩开他的胳膊,红着脸嘟囔:“我……我还没开始练呢!” 陈家豪一边揉耳朵,一边抽鼻子,眼泪混着灰,脸上划出两道黑痕, “顾辰远,你又欺负我!我回家告诉我爹!” “瞧你那点出息?”顾小芳翻白眼。 顾晓秋怕事情闹得太僵,轻轻拽了拽她,小声提醒:“小远下周就办事了,咱还得给小姑送信。正好他俩在,省得跑腿了。” 顾辰远一听,顺势拍拍两人的胖肩膀,笑得春风满面, “这样就劳烦两个老表了——六月初八我结婚,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带上姑父,大家一起热闹。” “再说吧!你等着,我早晚打过你。”陈家华梗着脖子,手腕还隐隐作痛。 “行,我等你。”顾辰远挑眉,“先别尿床再谈跟我比试吧。” 一句话直接戳到伤疤上,陈家华的脸立即涨成了猪肝色:“我……我早就不尿了!那是家豪——” “不是我!”陈家豪急得直蹦,“我从来没尿过!真的!” “哈哈哈——”顾小芳扯着嗓子喊道,“真丢人,都十五六了,竟然还画地图!” 顾晓明则是抿着嘴,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来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晓秋想装严肃,嘴角却越翘越高。 顾辰远清清嗓子,一本正经:“我一般都不笑,除非忍不住——噗哈哈哈!” 俩胖墩臊得耳根冒烟,陈家华一跺脚转身就走; 陈家豪还想抢救一下形象,越描越黑:“那天就怪水瓢!我做梦找厕所,谁知道真床上了……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到最后竟急哭了,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在那里哭,这个画面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顾辰远见好就收,收了笑声,顺手把剩下的半包糖塞他兜里, “行啦,哭啥?等你们不画地图了,再来找我切磋。喜糖先给你们留一份,记得告诉你爹娘来喝喜酒!” 顾辰远一声招呼,姐妹几个先后跳上车,回村去了。 等到家的时候,看到已经起来的房子,不由得大惊:“咱家……咱家真的翻身了!” 她前几天去医院的时候,家里正准备盖房,现在已经出来个大概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真的都不敢相信,他们家竟然能盖起这么气派的房子。 此时匠人们还没收工,见她回来,远远扬声招呼: “晓秋回来啦?这房子盖得还中意不?” 一声声热络,把顾晓秋叫得眼眶发热,只能连连点头,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槛里蹿出来—— “娘——!” 招娣像只花翅膀的小鸟,一头扑到她跟前。 顾晓秋肚里还怀着娃,没法抱她,只能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颤声问: “招娣,想娘了没?” 小姑娘仰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认真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回答: “嗯——想了,可也不是很想!” 众人哄地笑开。 顾晓秋愣住,哭笑不得:“为啥?” “因为舅舅家天天有肉吃!可香啦!” 童声清脆,像颗小石子砸进心湖。 顾晓秋闻言,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之前,她在婆家,婆婆不待见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平时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 逢年过节,虽然有荤腥,但是也是等着那娘几个吃完,她们喝点残羹冷炙。 崔秋华此时从屋子里出来,也听到了孩子的话。 她很是一把攥住顾晓秋的手,哽得说不出整话:“我的娃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晓秋摇头,泪珠成串往下掉:“我不苦……” “不说这些了,咱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顾辰远拍拍手,把大家从感伤里拽出来,声音亮得像锣,“晓明,把饭菜拿到灶房去!大姐、二姐,你俩先去堂屋歇歇。娘,一会儿你把糖水泡上,让匠人们解解渴。” 沈红颜刚要接活儿,崔秋华立即拦住:“这点活不算啥,你还是歇着吧!” 沈红颜抿嘴一笑,声音轻得像风:“那我回屋纳鞋底,还剩几针。” 顾辰远逗她:“赶不上就买一双,省得手酸。” “那可不一样。” 沈红颜低头捏着衣角,耳根悄悄红了。 这可是她一针一线给新郎做的“心意鞋”,哪能随便买? 匠人们这边很快就下工了,天也就彻底的黑透了。 顾辰远抹抹嘴,把沈红颜送回去,就拿上一包烟去了花木匠家。 想要让他给赶个工,明天争取把大门给挂上,另外就是再多打一张床。 花木匠笑着应下,不过也说了,打床没有那么快,得等几天。 顾辰远自然明白,这东西急不得,只要不耽误自己结婚就行。 回到家后屋子里亮着,但是今天他们家事真的不够睡了。 新盖的三间大瓦房虽然是敞亮得很,可家具没齐,床更是紧缺。 顾晓秋带着招娣、来娣挤一起; 爹娘,顾小芳、晓明挤一块; 顾辰远自己打地铺。 顾辰远将自己的地铺收拾好之后,便转向西边的厢房。 点他在里面种植了些自己培育的蘑菇菌,如果要是能成功的话,那自己后面真的就可以躺平赚钱了。 他现在培育得是榛蘑,榛蘑在后世得时候,到市场上卖,可是贵的很呢。 现在价格虽然没有那么多,但是也是贵得那种蘑菇。 顾辰远穿戴好后便开始“巡检”。 温度、湿度、酸碱度,一项项往本子上记。 灯焰映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被拉得老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凶手在哪? 看着自己这些天来的成果有了效果,顾辰远便开始考虑另一个事情了。 到时候让谁来试种呢? 自己家现在父母每天出了上工,还要早起熬制凉皮。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家里盖房子,倒是暂时休息了下,但是这生意既然做了,就不好停。 大姐倒是心细手巧,这种细活让她做其实最合适。 自己虽然让大姐跟婆婆分了家,但是并没有改变她门家穷得状态。 自己这次重生,不仅要让她们都好好得活着,还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了。 “就大姐了!”他啪地合上笔帽,起身往外走。 本来想着去跟大姐说,但是等他过去得时候,大姐已经睡着了。 顾辰远便退回自己得地铺睡觉去了。 天刚亮,村口便传来“哐哐”的驴车声。 花木匠亲自押车,崭新的大门板竖得笔直,桐油刷得发亮。 “顾兄弟,门得了!”花老匠一声吆喝,惊起满院麻雀。 顾辰远迎出去,先敬烟后道谢,一包“大前门”塞进兜里。 四十多个匠人陆续到齐,锄头、瓦刀、锯子碰得叮当响。 马上就要轮到盖堂屋了,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得再跟胡家谈一谈,毕竟这是回避不了得事情。 顾辰远把两斤白糖并两包“大前门”往臂弯里一夹,走到徐桂荣院门口。 好家伙,胡家这么几口都在呢。 顾辰远还没有说话,徐桂荣倒是先开了腔。 “呦……你这是来错地方了吧。”徐桂荣故意拉长音,没给顾辰远好脸。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白牙,亮出手里的礼物:“婶子,在家呢!给您送点甜头来。” 他把白糖往前一递,糖袋子“哗”地一声脆响,愣是把徐桂荣的后半截话给堵回嗓子眼。 小华怀里的娃见糖眼开,伸着小手“呀呀”叫,。 胡来旺闷头“吧嗒”几口旱烟,掐着烟杆站起身说道:“顾辰远,拿这些干啥……坐,坐下说。” 话还没落地,徐桂荣“嗤”地一声冷笑,声音尖得能划破玻璃:“胡来旺,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不想过了?想滚蛋直说!” 顾辰远趁势跨进门槛,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徐桂荣脸上,语气不疾不徐: “婶子,今天我过来是有两个事:一是请您吃糖,二是跟您商量商量——老宅堂屋,我得盖。” 胡来旺脸膛瞬间涨成紫猪肝,手指哆嗦着指过去:“都是一个村子的,何必闹成这样……” 徐桂荣龅牙一呲,唾沫星子飞溅,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要是敢答应他一个字,就给我卷铺盖滚!我和孩子们过,没你什么事!” “你、你、你……”胡来旺“你”了半天,愣是被噎得说不出整话。 胡敏趁机拽了拽他袖子,小声劝:“爹,你就别管了,还真想跟我娘分开过呀?” 胡来旺嘴唇直抖,半晌,朝顾辰远无奈地摊开手,低声道:“我……我是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辰远早料到这一出,脸上笑容没变,把糖和烟轻轻放在石墩上,抬眼望向徐桂荣, “胡家婶子,这么多天,您肯定把章程想好了。成,我洗耳恭听,您划下道儿来。” 徐桂荣扬着下巴,傲慢地哼了一声:“我可没打什么主意!反正——你敢动我家墙一块砖,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顾辰远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退让的锋锐:“我若一定要动呢?” “那就来!”徐桂荣一拍大腿,眼睛圆瞪。 小华也直接起身:“你要能把我们全家人都给放倒,算你有本事!” 空气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其实要说打架,顾辰远是真的没有怕过谁。 这村子里,谁不知道他打架厉害。 但是今天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打架解决不了事情啊。 顾辰远目光扫过那排“人墙”,淡淡开口:“除了拼命,还有别的选项没有?” 他声音不高,却像把软刀子,逼得人不得不接招。 “当然有!” 徐桂荣咧开一嘴龅牙,眼里闪着“黄雀在后”的光, “想动墙也行——连我家这五间旧房一起翻盖,我家立马给你腾地儿,万事好商量!” 顾辰远被这算盘声震得耳膜疼,嗤笑出声: “胡家婶子,你这是在想——屁吃!”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家占了?你咋不上天摘太阳呢?” 徐桂荣脸色“唰”地黑成锅底,拍着大腿嚎:“小兔崽子,你敢骂长辈?!” “长辈?” 顾辰远弹了弹衣袖,跟弹灰似的,“您先照照镜子,看有没有长辈样。” 小华皱眉插话:“说归说,别带脏字。” “行,堂哥,那咱们就讲道理。” 顾辰远笑意不达眼底,“让我出钱给你家盖新房——你觉得这道理讲得通吗?” 小华张了张嘴,耳根通红:“就……说说而已。” “哦,说说?” 顾辰远点头,语调陡然转冷, “我不答应,你们就不让我盖;我答应,你们白捡一套房——横竖都得吃我一口肉,是这意思吧?” 空气像被忽然抽干,连小华怀里的娃娃都吓得停了咿呀。 徐桂荣见理亏,干脆撒泼到底,双手叉腰,胸脯一挺, “话是我说的,咋滴?今天你要不给出个章程,就别想出这个门!” 顾辰远心里那本账已经翻到最后。 自己想要跟她们好好的谈的想法是彻底的没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冷下来:“成,既然谈不拢,那就经公。你们先琢磨着,下午给我回话;不行咱就去乡里,让人家给评评理!” 话一出口,徐桂荣眼皮猛地跳了下,心虚不过半秒,又自我打气:我又没偷没抢,怕啥? 于是把肚子朝前一挺,双手掐腰,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想唬老娘?老娘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饭多!” 顾辰远目光沉如井口:“胡家婶子,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翻脸。” “翻啊!我就骂你了,能咋的?” 徐桂荣唾沫星子乱溅,回头招呼,“小华,上!给他长点记性!” 小华血气上涌,抡拳冲来:“顾辰远,我忍你半天了!” 拳风扑面,顾辰远却像脚底生了根,不闪不避,甚至故意慢了半拍—— “砰!” 拳头正中鼻梁,血线瞬间窜出。 顾辰远“哎呀”一声仰面倒下,手掌捂脸,指缝里鲜血直冒。 小华当场傻眼,低头看拳头:我啥时候这么能打了?! 正愣神,往外面传来一声暴喝:“都住手!” 书记宋红军大步流星闯进院,身后跟着宋振华和七八人。 阳光被人群一挡,院子里顿时暗了几分。 顾辰远趁机“痛苦”地呻吟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书记……我报个案,有人行凶!” “啊——我脑袋晕!血止不住啦——” 顾辰远把手指偷偷又掐了一下鼻尖,血淌得更欢,顺着下巴滴在衣襟,红得刺目。 他半眯着眼,余光却瞄向宋红军,连眨三下。 宋红军愣了半瞬——这小子,装得跟真似的! 可转念一想:讹的就是胡家,机会送上门,不接着才是傻子。 于是立刻进入“戏精”模式,脸色“唰”地惨白,嗓门扯得比铜锣还响: “振华——!快,骑车去派出所!就说这里发生人命案子了,让他们快点来,再晚一步见不着活口啦!” 宋振华憋笑差点破功,脚底却像抹油,嗖地蹿出门外。 他身后的两个民兵立即抄起木棍冲进院: “凶手在哪?自己站出来,别等我们动手!” 第一百二十章 闹大了 小华当场腿软,脸色比顾辰远的鼻血还白,连退三步,双手乱摇: “不是我!我就轻轻碰了他一下,他——他就是碰瓷——!” 话没说完,他的两个手臂就被人给固定住了。 “碰瓷?碰得满脸血?” 宋红军指着顾辰远衣襟,“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小华被按得动弹不得,吓出了哭腔:“爹——娘——救我!我不想坐牢——!” 徐桂荣立即如同一副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扑上去就要那民兵的手: “书记,不能抓啊。我家小华就打了一拳,谁能想到这顾辰远这么不禁打!!” “不禁打?” 宋红军冷笑,“顾辰远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儿子就是故意伤害!劳改队里可不管你打了人家几下!” 一句话把徐桂荣钉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灰,嘴唇直哆嗦: “咋……咋就要劳改了?要不……要不我赔点汤药费?” “晚了!”宋红军大手一挥,“等派出所同志来,有话你跟他们讲!” 说话间,远处已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 宋振华一马当先,后头跟着穿制服的民警,蓝裤子白帽徽,晃得胡家老少眼前发黑。 顾辰远“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断断续续: “书记……我头晕……恐怕要住院……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都得有人掏……” 徐桂荣脚下一软,差点坐地上。 这回,她才算明白什么叫“讹不死你”! 宋红军其实昨晚后半夜就回村了。 今儿天一亮就领着宋振华往顾辰远家赶,主要还是想要谢谢他。 到了顾家没有看见他,听说他来徐桂荣家了。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个母老虎能饶人? 想到顾辰远可能被发难,他忙不迭跟过来想当个和事佬。 这还没等进门,就见顾辰远“砰”地后仰倒地,鼻子上带血。 宋红军脑子“嗡”的一声——咋还真动手了? 顾辰远一边“惨叫”一边朝他挤眼,嘴角还藏着笑。 老书记立马悟了——苦肉计! 他心里暗笑:行,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今天讹不死这家人! 胡来旺呛着烟出来,老泪纵横:“书记……高抬贵手啊!” 宋红军背着手,叹气声拉得老长:“老胡啊,法不容情!就当……没这个儿子吧!” 徐桂荣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三晃,龅牙直打颤:“真……真没回旋余地?” “也不是完全没法。” 宋红军眯眼偷瞄顾辰远,慢悠悠道,“人命关天,得看‘苦主’肯不肯松口。” 胡来旺“扑通”一声抓住宋红军胳膊:“您给指条活路,让我去顶罪都认!” “爹——!” 小华兄弟齐声哭喊,一向蔫头耷脑的庄稼汉,竟要为儿子扛锅,眼泪顿时决堤。 “行,你去吧,我会把孩子照看好!” 徐桂荣听了之后一点也不惊,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辰远躺在地上,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啥? 这就完事了? 不对啊,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啊。 “哎哟——书记……我、我头晕得厉害……快、快送我去医院!再晚……真要出人命啦!” 他一边“虚弱”地喘,一边偷偷掐大腿,愣是把脸憋成纸白,额上冷汗直冒,血珠子还顺着鼻孔滴滴答答——视觉效果拉满。 宋红军会意,马上朝人群挥手:“都别愣着!快去牲口院套马车,准备送卫生院!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好嘞!”一个看热闹的小伙拔腿就跑,鞋底带起一溜黄尘。 宋红军转头又喊:“老胡,这上医院得花钱,你拿上钱啊。上医院可是得多拿点,怎么也得拿个几百块吧,” 胡来旺搓着手:“我、我兜里没钱,钱都在她那儿……” 徐桂荣把肚子一挺,龅牙外翻:“别看我!把我卖了也凑不了一百块!” 就您这样卖了也得有人敢收啊! 宋红军心里吐槽,面上却板得更紧:“没钱?那就公事公办!来,给我把小华拴到村口大树上,等派出所车来!” 两条民兵汉子用绳子将小华得手腕一勒。 徐桂荣顿时慌了手脚,嚷嚷着:“别别别!我、我回家翻箱倒柜,先拿几十块行不?” “几十块够干啥?” 宋红军冷哼,“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你当打发要饭的?” 小华被拽得一个趔趄,吓得嗓子都破了:“娘——!咱家不是还有一百多吗?先拿出来救命啊!” 徐桂荣肉疼得直哆嗦,还没开口。 儿媳妇马丽“哇”地哭出声, “小华,那是咱全部家底!娃才断奶,买麦乳精全靠那点钱,你让娃喝西北风去?” 她怀里的娃似懂非懂,听见自己娘哭了,小嘴一撇,也“哇”哭了起来。 宋红军趁哭声最高潮,顺势把算盘珠拨得“哗啦”响:“哎,你是要人还是要钱,自己选吧!” 徐桂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龅牙咬得“咯吱”响,半晌,狠狠跺脚:“拿!都拿!先把眼前坎过去再说!” 马丽闻言,腿一软,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红颜和顾晓秋在隔壁也是听到了这边得声音,赶忙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顾辰远满脸“血”地躺在那儿,脑袋“嗡”的一声,眼泪比话先到, “顾辰远!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她扑通跪下,把顾辰远的头一把抱进怀里,泪水啪嗒啪嗒砸在他脸上,混着鼻血,红得愈发吓人。 顾辰远被她搂得严严实实,鼻息里全是她发间的皂角香,心里正美着呢。 “小远——!” 顾晓秋一手拽着招娣,一手扶着门框,脸色煞白得喊着。 由于体力不支,她两腿直打晃,眼看就要往地上软。 “姐!”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演过火了! 他赶紧偷偷伸手,在沈红颜背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腰,小声急道:“快,让我起来,我大姐要吓晕了!” 沈红颜会意,连忙抹了把泪,朝宋红军喊:“书记,先别抓人了,救人要紧!得赶紧送卫生院!” 宋红军也瞅见顾晓秋状况不对,立刻顺着台阶下:“对,对!救人要紧!有来,快去套马车!徐桂荣,把钱先拿出来,当医药费!” 徐桂荣见又冒出一个“孕妇要晕”,吓得魂也飞了,忙不迭掏手帕包钱:“给给给!先救人,先救人!” 顾辰远趁乱“虚弱”地撑起身,一手捂脸,一手悄悄冲她大姐晃了晃:我没事,别怕。 顾晓秋这才缓过一口气,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又气又心疼:“你个臭小子,吓死姐了!” 顾辰远咧嘴一笑,血还没擦净,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掺和 “姐,我命硬着呢,真没事,我现在还能回家给你炖鸡汤呢……” 顾辰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七手八脚抬上马车。 耳边听见沈红颜带着哭腔催车,只好装模作样地哼哼两声——既表示“我疼”,又暗示“我听话”。 宋红军跳上车辕,朝车把式一挥手:“快!乡卫生院!” 回头又对沈红颜、顾晓秋喊,“你俩先别跟着,我陪!保证把人平安送到!” 车轱辘一转,尘土扬起,徐桂荣扑到路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书记,先把小华放了吧!我孙子不能没爹呀!” 宋红军板脸如铁:“放?等派出所来了再说!现在松人,算我包庇凶手!” 一句话把徐桂荣噎得差点背过气,她拍着大腿干嚎:“儿啊——娘害了你呀!” 胡来旺憋得满脸紫红,终于炸雷似的吼出来:“嚎啥?都是你作的!把儿子送进去你满意啦?啊——!” 徐桂荣从没见过胡来旺发这么大的火。 “咦——胡来旺?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疙瘩,居然也会炸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我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听他嗓门拔这么高,比生产队敲钟还响!” “徐桂荣平时不是挺横的吗?看来今天是她自己理亏了啊?” “理亏?哼,她就是作,把人家老实人给逼急了……” 众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宋红军趁这乱劲儿,往顾辰远这边低声问道:“今天这个怎么收场啊?就这么一直闹下去?” 顾辰远也没想到这一闹竟然就全都乱了套了。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只能走着看了。 他嗫嚅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走一步算一步吧……” 宋红军现在自然是护着顾辰远的,毕竟他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今天就算是天塌了,他也得替顾辰远顶着! 一堆人正闹哄哄得时候,突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尖利的惨叫—— “小喜!小喜——你怎么了?!” 马丽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一般,竟然直接将热闹得人群给切成两半。 大家都停住了,目光看向她。 此时她手中得孩子小脸憋得紫红,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抽气,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鸡。 白眼珠一点点翻上去,整个身子都已经变软。 “小喜,小喜!”小华这个时候也着急了,直接冲了过去。 他们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啊,出了事,谁都受不了。 当他将手指颤抖着去探鼻息得时候,立即吓得缩回来,“没……没气了!” 马丽立即大声嚎出来。 眼泪也是劈里啪啦得流了一地。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儿子!” “快!快送去卫生院!” 徐桂荣此时一点章程都没有,直接坐地上开始嚎:“我的老天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小喜可是她唯一得孙子,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她也不想活了。 胡来旺老泪纵横,仰天大呼,“老天爷呀!你要是惩罚,就惩罚我吧,小喜他还是个孩子啊!” 顾辰远跑到小喜身边,单膝跪地,让小喜面朝下横趴在自己前臂上,头低于胸,手指稳稳托住下颌。 “都散开!别围着!” 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像刀子划开乱麻。人群哗地退开一圈。 下一秒,他右手掌根对准孩子两肩胛骨之间,果断连拍五下。 “啪、啪、啪、啪、啪!” 每一下干脆利落,带着风。 小喜身子随之一震,却毫无反应,脸色已由猪肝紫向灰白转。 徐桂荣哭腔噎在喉咙里,双手死死抠着地皮。 马丽腿一软,跪在旁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拍背无效,顾辰远立刻换招。 他把孩子翻转,两指并拢,按在胸骨下缘,快速向下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第八下得时候,“噗”的一声,一颗红枣从孩子嘴里飞了出来,滚到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喜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小脸由紫转红,胸膛剧烈起伏,空气终于灌进肺里。 马丽扑过去抱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徐桂荣愣了一瞬,猛地爬过来,想摸孙子又不敢摸,双手悬在半空直哆嗦。 顾辰远长吐一口气,额上全是冷汗,血还在下巴挂着,却先咧嘴朝众人笑了笑, “行了,小喜得命算是捡回来了。” 宋红军高悬的心这才落回肚里,暗暗擦了把汗。 马丽现在见自己孩子好了,对着小喜是又亲又笑又哭。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抱着小喜朝顾辰远噗通跪下,哽咽着说道:“小远,谢谢你救了小喜,我……我给你磕头了!” 顾辰远怎么能让她给自己磕头呢,连忙伸手拦住。 “嫂子,你可别这样,遇上了,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顾辰远道。 马丽直接扭头看着自己家男人:“小喜他爹,今天得这个事你不准再掺和了,听见没?” 小华连连点头。 “不掺和,不掺和……” 这个时候小华还能说啥,那可是自己儿子得一条命呀,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徐桂荣忽然反应了过来,朝着顾辰远说道:“顾辰远,你刚才是装的吧?” “你别管我装的不装得。我挨打了这是实实在在得。我就这么说吧,我是没想跟你们打架,要不就我一个人就能把你家得这几个干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们打吗?毕竟大家乡里乡亲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得,总要留些面子。” 徐桂荣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龅牙咬得咯吱响,却愣是没敢还嘴。 毕竟刚才那一幕还热乎着:人家眨眼间就能把孙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也能眨眼间让自己一家鸡飞狗跳。 顾辰远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声音不高,却字字带钉子: “今天这一拳,我挨得值——让全村都看见,我顾辰远先礼后兵,仁至义尽。往后谁再敢拿‘动墙’说事,就是跟公社、跟救命恩人过不去!” 他抬眼扫视胡家众人,最后落在胡来旺身上,语气缓了缓。 胡来旺把腰一叉,嗓门难得地拔高:“听见没?人家小顾是讲道理得,你就别再胡搅蛮缠了。” 徐桂荣还梗着脖子死撑:“我……我也没胡搅蛮缠啊!” 徐桂荣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却是弱上了不少。 毕竟,自己孙子得一条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行了,我看我婶子也不是那不讲道理得,对不?”顾辰远嗤笑,血渍未干的嘴角一挑,“那——婶子,还用不用我给您家盖新房子?” 徐桂荣噎得脸发紫,小声嘟囔:“那……你还抓不抓小华?” 顾辰远咧嘴一笑,八颗白牙混着血丝,活像刚出栏的小狼:“不抓也行,墙——我还扒不扒?” 徐桂荣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嘴硬心虚:“你、你这是讹人,我告你去!” “尽管告。”顾辰远抬手抹了把血痂,弹进她脚边, “小华打我是事实,这血也是真的。拘个十天半月,手拿把掐。婶子,您还告吗?” 徐桂荣顿时矮了半截,缩着脖子:“我、我就过过嘴瘾……” 小华在旁边急得直蹦,带着哭腔喊:“娘!快答应吧!我真不想蹲号子啊!” 一家子七嘴八舌,徐桂荣的龅牙咬得咯吱响。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赚钱方法 过了半晌,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墙——你扒!房子——不用你盖!” 徐桂荣朝着小华说道:“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们,你爹没能耐,赚不了几个钱,你弟娶亲不花钱啊?” 顾辰远闻言笑了笑:“婶子,你想要赚钱不是这么赚得!我家盖房子,需要帮工,你可以让他们来啊,价钱跟大家一样。你家小敏也可以跟着我二姐上山采野菜和蘑菇,怎么都能赚到钱得。” “或者你们上工前,下工后,有时间也可以去采,野菜,蘑菇,包括山上得药材,都可以拿回来到我这里,我收。不过,前提是不能影响队里得伙计。” 宋红军听完,脸色这才转晴,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谁要是因私废公,公分完不成,我可不答应!” 众人嘻嘻哈哈地应和: “书记放心,咱起五更摸黑,保证把队里的活儿先干完!” “就是,顺道捡钱,谁不捡谁是傻子!” 徐桂荣眼珠子滴溜转,凑到顾辰远跟前,讪讪地问:“那……我家小敏、小华要是去采来,你也收?” “收!一视同仁。”顾辰远笑眯眯,“不过工钱日结,当天现钱现货,谁也别赊账。” 胡来旺搓着手,难得露出笑纹:“行,那盖完房子我就带他们上山,早点把买麦乳精的钱挣回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拍定了,那小华就不用抓了。 小华揉着自己已经疼痛得手腕,嘟囔道:“我就说刚才我咋突然那么厉害了呢,原来是你小子给我下套!” 顾辰远笑着给了他一拳,力道轻得跟挠痒似的:“小老弟,知足吧!换别的法子,我保证打得你娘都认不出你,信不信?” 小华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信!哥说啥我都信!” “信就干活去!”顾辰远抬手朝新工地一指,“今天开始,你们都算我工人,日结现钱!” 小华眼睛刷地亮了:“中!哥你可别赖账!” “我赖过谁?”顾辰远笑骂一句,转头冲胡来旺喊, “胡叔,带孩子们上工!先立顶柱、横木,把老房撑牢,再动墙!” 胡来旺“哎”了一声,腰板都比平时直了三分。 沈红颜站在人群外圈,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可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她看着顾辰远三言两语把胡家的人说得哑口无言,自己的男人,怎么越看越高大? 真希望自己能早点嫁给他。 …… 另一边,小敏扛着竹筐加入采摘队伍,顾小芳虽惊讶,却也没多问。 顾辰远看得出自己二姐心中的疑惑,故意不点破。 直到去县城的土路上只剩车轮声,顾小芳终于绷不住了: “你是不是傻呀?主动让人打?换我,直接撂翻她全家!” 顾辰远蹬着车把,嘴角直抽:这确实是二姐的作风。 他叹了口气,把前世那句网络名言甩出来:“二姐,打打杀杀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看现在,事情解决了,他胡家还得谢咱,不挺好吗?” 顾小芳翻白眼:“反正我受不了!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让他满地找牙!” 徐有来适时插话:“二凤,我觉得辰远说得对。”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不对?”四姐眯眼。 徐有来秒怂:“你说的也对!” “说了等于没说!”顾小芳傲娇地哼了一声,却不再炸毛。 顾辰远看着徐有来那副“求生欲满满”的样子,憋笑憋得肚子疼。 …… 因为苏见雪之前说了,缺药材,所以今天让采摘对采了不少的药材来。 送药材的工作,自然是顾辰远来,送菜和凉皮的事,就自然而然的交给顾小芳了。 今天,黄佳佳早早的就等在机械厂食堂门口。 左等右等都不见顾辰远的身影,终于看到了顾小芳。 她忙上前问:“二姐,顾辰远今天没来吗?” “来了呀,”顾小芳收钱收得眉开眼笑,“他采了药材,直接去医院了。” 他们俩个之前在医院里见过,也算是熟悉。 “哦……”黄佳佳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看脚尖,嘴角那抹期待的弧度,慢慢塌了下去。 心里则是嘀咕着:难不成他事在故意躲着我?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追问道:“二姐,那他明天……来吗?” “明天?不知啊!” 顾小芳挥着鞭子,声音随风飘回来,“医院苏姐姐说了,药房缺药,让我弟多采点!” 话音落下,马车已跑出百米。 黄佳佳抬手挥了挥,嘴角勉强扯出“再见”的弧度,心里却打起了小鼓。 要不……明天自己去医院堵他? 可是自己娶医院的话,又以什么借口呢? 总不能说“我去闻药味”吧? 话说,自己在厂子里,可是很受欢迎的。 追她的人能排一条流水线,可她偏偏只对顾辰远有感觉。 虽然她知道顾辰远有女朋友,但是她就是不死心。 想要再试一试。 晚上,饭桌上自然还有有肉有菜的。 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顾辰远清清嗓子,说道:“我弄了点菌种,准备自己种蘑菇和木耳。” 大家本来还在夹着菜,听到他的话,立即都挺住了手上的动作。 “啥?蘑菇还能自己种?” “还种木耳?这玩意能种出来吗?” “是呀,这东西不是自己长的吗?” “我说,小远啊,你可别乱搞啊!” 沈红颜也是大吃一惊。 她倒是知道顾辰远这段时间一直在鼓捣些什么,但是也没细问,原来是在弄这个啊。 顾辰远慢条斯理地说道:“等第一茬出来了,你们就知道我不是在吹牛皮了。” 不仅仅是顾家的姐妹,就是顾家爹娘这活了五十多岁的人,听到顾辰远的说法都觉得很是新鲜。 顾辰远突然话锋一转,看向顾晓秋:“大姐,这菌种的事我打算让你来试种,这样也给你添个收入。” 顾晓秋放下筷子,眼睛瞪大:“我?我能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顾辰远语气三分霸道七分笃定,“吃完晚饭我就手把手教,教会为止。” 顾晓秋眼眶一热,声音发哽:“弟,你咋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咋报答。” “你是我姐,我对你好天经地义。” 顾辰远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进她碗里,“多吃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说完又给沈红颜添一块,“沈红颜,你也一样。” 两个女人捧着碗,嘴角同时扬起,甜得能滴蜜。 顾小芳“当当”敲碗,故意拖长腔:“哎呀——也没人给我夹块肉,我咋这么可怜?” “有有有!”顾辰远笑着夹起一块大肉,筷子举得老高。 顾小芳立刻把碗伸过去,下巴抬得高高:“这还差不多!” 哪料筷子在半空划个弧,嗖地拐进顾辰远自己嘴里。 他嚼得眉飞色舞:“嗯,真香!” 顾小芳瞬间瞪圆眼:“好你个小远,敢耍你姐?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撸袖子就要起身。 顾辰远赶紧往崔秋华身后躲:“妈,你不管管我二姐?她又要打我要!” 崔秋华瞪了顾小芳一眼:“赶紧坐下好好吃饭!” 顾小芳气呼呼坐回去,冲顾辰远龇牙:“,还学会告状了?等你忙完正事,看我不揪你耳朵!” 饭桌上一片笑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话的大姐 吃完饭,大姐抢着收拾碗筷,顾辰远明白大姐的想法,便也就不跟她抢了。 等她将活都干好了,他把大姐单独叫到厢房,将这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手把手教了起来。 招娣懂事,就在南屋看晓明写作业,不吵不闹。 来娣则是崔秋华抱着在院子里玩。 顾晓秋毕竟文化不多,接受新东西没那么快。 顾辰远就放慢节奏,慢慢的教她。 新房这边照旧每天有匠人上工。 他跟姐姐们打好招呼,上午要去公社水泥厂看货,能买就先买几吨。 刚把自行车推出门,便看到了一个人。 “你来干啥?”顾辰远没给他好脸。 “我……我那个,想来接晓秋和孩子……回去……”王铁汉很是局促的说道。 “来接人,就这么空着手?” 顾辰远家不差这点东西,但是看着这个王铁汉空着爪子来也是相当的不爽。 王铁汉被顾辰远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个所以然。 顾辰远懒得再听他“我想我想”地结巴,转身就往院里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本来打算让我姐住到我办喜事,既然你来了,那接人吧。” 王铁汉愣在原地,搓着两只手,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连声应:“哎、哎……” 顾辰远没搭理他,刚踏进门槛,就撞见沈红颜迎出来。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随着脚步轻轻晃,一条搭在胸前,一条垂在脑后,发梢一甩,像春风扫过心尖。 “来叫二姐的?”沈红颜问道。 顾辰远顺口问,目光却黏在那条辫子上,移不开。 “嗯。”顾辰远转身朝屋里喊,“二姐,姐夫来接你啦!” 说完又凑到沈红颜的耳边:“沈红颜,怎么感觉你比我叫得还顺口?” 沈红颜被他看得耳根泛红,指尖绕着辫梢,小声嘀咕:“我这不是提前适应嘛。” 说完,像怕被他再打趣,脚步轻快地跑进屋里,辫子一甩一甩,背影都写着羞喜。 顾辰远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笑:提前适应——这理由,挺好。 顾晓秋听到顾辰远喊自己,挺着肚子出来,一只手牵着来娣,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现在她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有些微微的显怀了。 招娣攥着她的衣角,像只小尾巴,走一步晃两步,嘴里还小声哼着儿歌,显然她在这里生活,心情很是不错。 王铁汉站在门槛外,远远瞧见母女三人出来,脸上立刻堆起憨笑,声音刻意放柔:“晓秋,我来接你们回家。” 顾晓秋只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掩不住的失落。 来接人,竟真的两手空空,连块糖都没给孩子带。 她垂下眼睫,没再说话,手却下意识把来娣往身边拢了拢。 王铁汉蹲下身,朝招娣摊开手,想表现亲昵:“招娣,跟爹走,咱回家喽。” 小姑娘往后缩半步,小手仍揪着母亲衣角,声音怯怯的:“我……我不想回去。” “为啥呀?”王铁汉干笑着。 “舅舅家天天有肉吃,咱家没有……”招娣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童声清脆,却像小石子砸在人心上。 王铁汉的笑僵在脸上,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他咬了咬牙,像割自己的肉:“回去……回去爹就买肉!” 可招娣的小嘴还没停:“有肉也轮不到我吃,奶奶和小姑都要抢着吃,爹你都没吃几块,娘和我们就更吃不到了。” 话说得没什么,但是却直接刺痛了顾家人的心。 顾晓秋眼眶发酸,手抚着肚子,勉强扯出个笑。 顾辰远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姐夫,听着没?五岁的孩子都懂的道理——做人做成这样,不觉得自己挺失败?” 王铁汉被噎得耳根子通红,搓着手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 顾辰远冷着脸,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招娣脸上,声音瞬间柔了两度: “招娣,跟舅舅说,你想不想天天有肉吃?” 小姑娘眼睛一亮,猛点头:“想!” “那好!”顾辰远摸了摸她的羊角辫,抬眼瞥向王铁汉,语气又凉下来, “姐夫,听见没?孩子要求不高,就一顿肉。可你连这点都保证不了,接她们回去干嘛?继续啃咸菜疙瘩?” 王铁汉臊得脖子都粗了,结结巴巴:“我、我今天就去割肉!保准让你姐和孩子吃上一口!” 顾晓秋终究是心肠软,轻轻扯了扯弟弟的袖口,声音低得像风吹过麦浪, “小远,别全怪你姐夫,家里……确实穷。” 她怕王铁汉听见,又补一句,“他也有难处。” 顾辰远吐出口闷气,懒得再掰扯——是呀,那个年代,家家都穷,自己要不是因为是穿越回来的,他们家也是穷的叮当响的。 算了,跟穷较劲,没劲。 他抬眼望向村口:“你今天怎么来的?走着来的?” 王铁汉忙不迭指向不远处的一个驴车,像献宝似的说道:“借的!毛驴我喂得饱饱的,路上绝不颠!” “那正好。” 顾辰远把自行车调个头,“我要去东营水泥厂,顺路。先送你们回去,我正好看看家里怎么拾掇的。” 不管怎么说,顾辰远还是不放心,所以一定要自己亲自看看才行。 驴车“哒哒哒”,自行车“吱呀呀”的走在土路上。 顾辰远单手扶把,嘴里絮絮叨叨: “回去先烧锅热水,把炕潮气烘烘;招娣来娣的衣裳我带了两件新的,在包袱最底下;你身子沉,别逞能提水,让王铁汉挑……” 顾晓秋多数时候“嗯”一声,偶尔抬眼笑笑。 五六里路眨眼就到。 王铁汉把驴车停稳,先跳下去铺块青石板,又伸双手要扶媳妇,动作难得殷勤。 顾辰远扫视一圈。 王铁汉搓着手,像等待老师批作业的学生:“兄弟,你看……这么弄中不中?” 顾辰远没立即点评,坐在石台上:“大姐,你们既然还要过,我就不多嘴了。但是日子紧巴巴的过也不是事。这两天可以把种蘑菇的事情安排上了。大姐算是给我干,一边种蘑菇,一边种木耳,长出来之后我回收。工钱,就给你一天三块钱,怎么样?” 话音未落,王铁汉“嗖”地抬起头,两眼放光。 这些日子他瞧着顾辰远大把撒钱,心里早就猫抓似的,如今终于轮到自家,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可顾晓秋却红了眼眶,泪珠晃啊晃,像随时会掉下来。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 “弟,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可爱娣那三千多块医药费,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哪还能再要你的钱?做人得知足,不能老欠着。” 在她心里,欠债还钱是天大的理,弟弟已经仁至义尽,她再伸手就是贪心。 顾辰远早料到大姐回这么说,要是直接说“不用还”,她也不能干。 于是他话锋一转,故意提高嗓门,让旁边的王铁汉也听得清清楚楚: “姐,这钱不是白给,是从爱娣的医药费里扣。什么时候扣完,什么时候再给你现钱。一天三块,一月九十,两三年就平了账,你还省心,我还安心。” 这话像给顾晓秋吃了定心丸,她低头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心里酸酸甜甜, 弟弟这是变着法儿照顾她,又怕她心里过不去,才绕这么个弯子。 一天三块的轻巧活儿,给谁不是给? 偏偏落在她这个行动不便的孕妇身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她轻轻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中,姐听你的。能还一点是一点,心里踏实。”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想学厨艺 一旁的王铁汉先还咧着的嘴角慢慢垮下来,眼里的光也暗了。 原来不是直接发钱,而是“走空账” 工钱先填医药费的窟窿,啥时候填平啥时候才见现钱。 他空欢喜一场,肩膀塌了,像被戳破的气球,可又不敢吭声,只能讪讪地挠头。 顾辰远眼角余光把他那点失落收尽,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 “姐夫,你也别闲着。二姐身子重,拌料、搬筐的粗活你替她干,我照样给你开钱,不过没有那么高,一天一块,现结。” 王铁汉一听,眼睛又亮了,忙不迭点头:“中中中!我干我干!” 顾晓秋看着弟弟三言两语就把一家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眼泪终于滚下来,却带着笑:“弟,姐这辈子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 顾辰远站起身,大手一挥,笑得爽朗:“自家人,不说欠。你们把日子过好,就是还我。” 顾辰远半侧过身,给顾晓秋递了个只有姐弟俩才懂的眼色。 那目光像在说:别怕,有我在。 随即他压低嗓音,却字字清晰地交代, “二姐,就这么定了。你先歇口气,把今天我教你的温湿度、拌料比例、接种手法,在脑子里过三遍。明儿一早我把菌种扛过来,咱们正式开种。” 顾晓秋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边,声音细若蚊鸣:“我……我怕还没学会。” 她垂下头,额前碎发挡住眼睛,像做错事的孩子。 “姐,你其实已经学会了,就是不自信而已。” 顾辰远轻轻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你就放心的干,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无所谓——这东西我培育很轻松的,不行,咱们再做。” 他这么说无疑是给大姐吃了一颗定心丸。 顾晓秋抬眼看他,眸子里闪着将信将疑的光,最终轻轻点头:“好,那我试试。” 顾辰远满意地拍拍膝盖,起身要走。 刚迈两步,忽然又折回来,对大姐说道, “记住,从配料到出菇,所有细节只能你一个人知道,连姐夫都不能漏一句。” 王铁汉正弯腰搬木墩,闻言动作一滞,额头青筋跳了跳,脱口就问:“为啥?我嘴严着呢!” 顾辰远没急着答,先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才转头看他。 “这菌种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技术也是我一次次试出来的。不是不信你——这玩意儿一旦传开,明天全村都能种,后天价钱就得塌。 到时候别说三块,三毛都没人给。”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见锋利, “二姐带着身子,干不了重活,我给她条生路。别人要是也会了,这生路就成了死路。” 王铁汉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最终只憋出一句:“我……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顾辰远点点头,声音又恢复温和:“问问可以,但技术就是技术,得按规矩来。等以后想学的人多了,我也会设立学习班,不过,要收学费。毕竟天上掉不下来免费的馅饼。” 说完,他朝顾晓秋眨了下眼,压低声音, 二姐,记住我的话,连梦里都别漏。这不是小气,是给你和孩子留饭碗。” 顾晓秋轻轻“嗯”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眼神第一次透出坚定:“弟,你放心吧。” “姐夫,你是一家之主,虽然说我这边也给你一块钱的工钱,但是挣钱还要要靠自己!我而言是看在我大姐的面子,才给你的,你明白不?” 顾辰远说道。 说真的,要不是自己大姐还想要跟他过,他都不想叫他姐夫。 王铁汉心中刚刚兴起的小算盘,立即就被人家看出来了。 他看到顾辰远的眼神,立即怂了,“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干活。两边都不耽误。” “对了,我让你去弄宅基地的事,弄好了吗?” 顾辰远问道。 “没有,村里说这不符合政策。”王铁汉道。 本来他还想着自己跟村长说,应该而已没啥问题,但是没想到,自己刚一说,人家直接就给否了。 “行,等回头想办法,二姐,你快回屋休息下。”顾辰远这边还有事情也就不多待了。 等顾晓秋进屋后,他也就离开了。 今天顾辰远是去了机械厂,可有人却跑错了地方。 黄佳佳这边在医院等着,却并没有看见他。 等到她回厂子上下午班的时候,听食堂的人说顾辰远中午的时候来过,气得直跺脚。 顾辰远,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这姑娘如此的付出,顾辰远是不知道的。 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顾辰远现在的眼中只有沈红颜,别的人谁都不行。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拐进合作社,又买了不少东西。 现在,他们整个顾家都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带着荤腥,要是哪天没有肉吃了,他们还真的是不习惯了呢。 顾小芳看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眼睛都要直了。 这是大厨又要上灶的意思呗。 “小远,今天晚上做啥?”顾小芳问道。 “还是豆角呼饼。”顾辰远说道。 之前顾辰远也做过,一提到这个名字,顾小芳觉得自己都能闻到香味了。 有他上灶,别人自然是伸不上手了,顾小芳帮他摘了豆角,便忙别的去了。 沈红颜嘴角含笑。 等顾大川和崔秋华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好了。 顾小明瞪大了眼睛,用力的吸着鼻子:“这也太香了啊!” 顾小明真的觉得自己现在一天天就跟在天堂待着一般,简直太幸福了。 “小远,以后你有空的话,教教娘?娘学会了,给你们做。”崔秋华说道。 自己儿子的厨艺真的是他们家最好的,可是总让一个小伙子来做饭也不是事啊。 顾辰远笑了笑,“行。” 沈红颜也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顾辰远自然事看见了她的动作,用手很是宠溺的摸摸她的头说道:“你不用学,我愿意给你做饭。” 沈红颜俏脸立即变得通红,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娘说了,男人是做大事的,不能总围着灶台!” “你娘说?”顾辰远侧脸看着她,有些错愕。 岂不是说,沈红颜在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提到自己,看来自己的丈母娘是认可这个事情的了。 “对了,咱们结婚的时间跟他们二老说过了吗?他们会来的吧?”顾辰远问道。 自己虽然下了聘礼,但是是送到沈红颜的舅舅家,没有直接跟人家的父母见面。 话说自己这都要将人家的娃娶回家了,还没真正的见父母呢。 “嗯,我娘说了,这两天就过来。”沈红颜说道。 “那太好了。”顾辰远笑着说道。 虽然说那个时候的交通不方便,但总归是要经过人家爹娘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要改配方 这两天,顾辰远天天往大姐家跑。 时令卡在尴尬口:麦糠早已烧得干净,秋收的号子还没吹响,玉米芯成了稀罕物。 二姐院里倒有点去年剩的,薄薄一层,只够试种。 顾辰远蹲下身,抓一把发潮的芯子捏了捏,点头:“先凑合,等玉米一收,要多少有多少,眼下先练手。” 他里里外外巡查一遍,像将军验收阵地。 门窗缝隙糊上旧报纸,门槛外撒了一圈生石灰; 角落堆着新劈的松木板,预备搭菌床; 旧铁锅刷得锃亮,架在灶台上,专用来蒸煮培养料。 每叮嘱一句,顾晓秋就点头,手里的小本子记得密密麻麻。 “姐,记住流程:配料粉碎→堆酵→翻堆→装袋→高温蒸料→接种→发菌→出菇,一步不能乱。” 顾辰远压低声音,“菇房上锁,钥匙只你一人有;外人踏进来一脚,这茬蘑菇就完。” 顾晓秋咬唇应声,深知这是弟弟给自己的赚钱法子,连王铁汉都不行。 说话间,顾辰远从裤兜摸出两张“大团结”,塞进大姐的围裙口袋, “姐,这钱你先拿着,应急用。别让姐夫看见,省得他心里长草。” 顾晓秋慌得直摆手,眼泪瞬间涌上来, “弟,我欠你太多了,再拿这钱,我夜里都睡不着!” “让你拿你就拿!” 顾辰远按住她肩膀,声音低却笃定,“亲姐俩,账算那么清干啥?大姐,我有些话是故意说给那王铁汉听的。这样让他知道他欠咱家的!知道对你好。” “嗯,明白,我不让他知道。” 顾晓秋重重点头,把钱收好。 顾辰远弯下腰,两只大手轮流落在招娣和来娣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声音压得低却认真: “招娣、来娣,舅舅刚才给娘的钱,可不能让爹知道,不然娘就没钱给你们买糖了,记住没?” 招娣立刻把小脑袋点成捣蒜:“嗯嗯!打死也不说!” 来娣学着姐姐,奶声奶气地跟着附和:“不说!” 顾辰远被两个小家伙的认真样逗笑,又各奖了一颗水果糖,这才翻身上车,朝村口骑去。 …… 县医院走廊里,黄佳佳终于是堵到了顾辰远。 本来黄佳佳挺开心的,但是顾辰远没说上几句,又着急离开了。 黄佳佳愣在原地,鼻尖发酸,却只能把失落咽回肚里。 不远处,苏见雪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摇头轻叹: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能把人小姑娘折磨成这样? 她低头看看自己白大褂下的婚戒,又忍不住莞尔,要是自己能年轻十岁,说不定也得在这小子面前栽跟头。 …… 傍晚,顾小芳赶着马车回村,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小远呢——你给我出来!” 顾辰远从屋子里探头出来:“二姐,干嘛啊?” 顾小芳一屁股坐到院子得凳子上:“你是不知道,化工厂得那个唐琳,天天逮着我就问你得事什么‘你弟喜欢啥颜色’‘爱吃酸还是辣’——啧啧,明显是春心动了!” 说完,还故意瞟了沈红颜一眼,“红颜,你可得看紧点,我弟现在都城成香饽饽了。” 沈红颜手里正纳的鞋底“啪”一声掉地上,心口猛地收紧。 原来顾辰远哥这么抢手? 她偷偷抬眼,正好撞见顾辰远一脸无奈的笑。 顾辰远也很无语,自己可从来没招惹过她啊。 顾家每天都忙忙碌碌,不过很快,这新房也就收尾了。 这砖瓦房真是相当得气派了,让别人看着都眼红啊。 村子里已经有几家汉子每天推着独轮车往乡里跑——他们也想学顾辰远黑市摆摊,一天几块,比挣公分香。 只是这路太远了、货难卖,还得躲着市管,到底不如顾辰远有条有理,大家也只有羡慕的份。 顾辰远懒得理会这些,他盘算得清楚。 大姐这边的培育工作已经开始了,等自己成亲后,沈红颜也能帮自己弄。 再说了,自己现在根本还没有大展拳脚呢,主要市现在得政策还没有完全开放,有些东西还做不起来。 不然,按照自己后世得那些经验,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让别人惊掉下巴? 第二天,忙完了事情,顾辰远来到国营饭店。 周静正愁眉苦脸得在柜台处看着一盆茶叶蛋愣神。 见到顾辰远进来,她强挤出笑容打招呼道:“ 好久不见你来了,还以为你把姐姐我给忘记了呢。” “哪能啊,我这不是来了嘛。对了,姐,我看你在发愁,是有什么烦心事?”顾辰远问道。 “哎,也没什么的。跟你说了,也没用。”周静说道。 “说说呗,万一我能帮忙呢。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这个臭皮匠万一刚好管用呢。”顾辰远说道。 “行吧,就跟你说说。”周静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要是说事情吧,倒也不是大事,但是就是闹得挺大的。” “昨天早上我们接待了一批外地的客人,早餐里就有茶叶蛋,可是那批客人刚咬一口就皱了眉,说我们的茶叶蛋齁咸,茶味也苦,比不上他们那边的,还说就这样的口味,给他们吃,他们也不吃。" “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偏巧有记者也在,回去就写了篇《老牌国营饭店味道滑坡》的文章,今天一大早就直接登了出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市长给县长打电话呵斥,县长直接找上门来,我跟后厨的师傅也说了这个事情,但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啊。” 此时,刚好后厨的王师傅经过。 “主任,要我说他们就是故意来找事的,你别放在心上,大不了咱们不做这个了,咱国营饭店那么多的菜,这个简直不值得一提。” 王师傅也劝说道。 “王师傅!你这茶叶蛋怎么搞的!" 周静继续盯着搪瓷缸里飘着的二十来个蛋壳开裂的褐色鸡蛋,仿佛那是二十多颗即将引爆的炮弹。 王师傅用围裙擦手,说道:"我这就是老配方,三十年都没改过!" "可人家外市的——" "外市的懂个屁!" 王师傅一甩手,卤汤差点溅在水泥地上,像滩陈年血渍, "我跟着师傅学卤蛋,那时候他们还在自己娘的怀里吃奶呢!" 王师傅的铜戒指“当”地敲在搪瓷缸沿上,像给这场僵局敲了个开场锣。 “这卤蛋给我尝一个。”顾辰远说道。 周静点点头。 顾辰远拨开皮,咬上一口,回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这个配方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你?” 王师傅斜眼打量顾辰远,说道:“毛头小子,知道老卤的魂在哪儿吗?” 顾辰远也不恼,顺手抄起一只裂了缝的茶叶蛋,指尖轻轻一捻,蛋壳“咔嚓”又碎一圈。 “盐主味、茶主香、药主性,三足鼎立,哪根柱子歪了,楼都得塌。平日里,百姓们没有吃过别的口味得茶叶蛋,自然是不知,按时如果有了口味比较得话,我们得这个还真的是逊色了一些。” 顾辰远头头是道得说道。 “小远,听你这意思,这个你有办法?”周静大惊。 话音落地,他抬头冲周静点点头, “嗯,只需要将里面得药材用量减半,就可以了。到时候,也可以请那个外市团再尝尝。不管他们那里用得是什么配方,我保证咱们得是最好吃得。” 周静还没开口,王师傅先哼了一声:“减量?小子,除非你得东西卤出来真的好吃,不然,我可不认。” 顾辰远笑出声:“咱们可以现在就试试,效果你马上就能看到。” “成,现在就试!” 王师傅把围裙往腰上一勒。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佳佳的再次告白 说真的,王师傅不信顾辰远能调出更好得配方来。 顾辰远先把原配方摊在案板上: | 药材 | 老剂量(一锅二百蛋) | |------|----------------------| | 陈皮 | 30克 | | 丁香 | 6克 | | 罗汉果 | 15克 | 他随手抓起一张包卤料的牛皮纸,“唰唰”几笔,算数写得跟电报一样: “减半:陈皮15克、丁香3克、罗汉果7.5克——盐也跟着降一成,茶也降一成。” 王师傅眯着眼,看他在天平上称药: 陈皮剪成指甲大的小片,丁香只挑“公鸡舌”,罗汉果掰成玉米粒大小,连碎屑都扫进料包,一丁点不浪费。 “起火!” 随着王师傅一声令下,灶眼“轰”地一声被火舌吞没。 老卤里原有的生姜、八角、桂皮照旧,新料包被顾辰远用细纱布扎了双层,吊在锅边,像三只浅褐色的小灯笼。 “计时——” 顾辰远把一只马蹄表拍在案板上, “水开之后,下调到85度微沸,十八分钟;关火,浸七分钟;再开文火三十秒,让药材‘回魂’。” 王师傅没吭声,却把长筷子递了过去,那意思是:你来掌勺,我来看火。 时间眨眼就到。 顾辰远把蛋一只只捞进冷水,过凉、轻磕、回锅,动作行云流水。 最后一步,他竟把事先准备好的冰块倒进卤里—— “激!” 冰火交击,卤面瞬间凝出一层油花,像给老卤罩了件琉璃罩子。 王师傅眉梢一跳:这招他见过,早年跑码头时,南边人卤鹅也这么“激”,让蛋白收紧,纹路更透。 半小时后,第一锅茶叶蛋出锅。 王师傅手起刀落,蛋被拦腰剖成两半。 热气一冒,卤纹像玛瑙里的自然花,黄澄澄的蛋黄溏着心,却凝而不散; 卤香先冲到鼻腔,陈皮的清、丁香的雅、罗汉果的甜,一层一层剥开,最后才是茶的甘、盐的鲜。 王师傅没说话,只把一半蛋递到周静手里,另一半自己叼进嘴。 腮帮子鼓了两下,铜戒指在他指节上闪了一下——那是他认可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 “小子,” 他咂咂嘴,声音低却透亮,“减量不减味,反而多出层回甘来——没想到,你得配方更好!” 顾辰远笑出一声“嘿”,却把手里剩下的料包递回去:“老卤的魂还在您手里,我顶多给它修修边幅。” 周静趁热打铁:“这样,明天咱们就请外市团再尝尝?把咱们丢了得面子捡回来。” “明天?”王师傅把铜戒指往围裙上抹了抹,抬眼望窗外,“外市团住县招,明早七点半就启程,留给咱的时间不到一顿早饭工夫。” “成!咱们得脸面必须赚回来。” 顾辰远啪地合上马蹄表,“姐,您出面,把外市团的早餐桌直接挪到咱们大厅;王师傅,您掌灶,就按咱们今天得这个配料来;现场卤——让香味自己说话。” 周静心里咯噔一下:把外市团全拉来,万一翻车,可就是直播事故。 可转念一想,不拉来,这口气永远出不去。 她咬了咬牙:“行!我这去安排!” 王师傅没吭声,转身把刚出锅的二十颗蛋轻轻码进搪瓷盘,像码一排子弹。 末了,他掀开通风窗,对夜空长长呵了一口白雾:“明儿要是赢了,我把老卤揭开,让全县人闻香;要是输了——” 他回头瞅顾辰远,“我把锅砸了,跟你一起从头学!” 顾辰远笑得露出虎牙:“锅不能砸。咱们只砸偏见。” 这后面得事情,顾辰远就不参合了。 他提供得配方,自然是心里有数。 “哎,弟弟,先别走——我这边还有个好事,你听不听?” 周静终于露出了笑容。 “神神秘秘的,啥事?”顾辰远道。 周静故意拖长腔,像说书人摔响木,“杨林、杨明——判了!一个一年,一个一年半,痛快!” 她原以为顾辰远会乐得蹦高,可等了半天,才听见他闷闷地“哦”了一声。 “一年半?封顶才一年半?” 他拧着眉,有点不高兴,“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就换来这点儿?” 周静也跟着叹气,像被戳破的气球。 “听说是他们请了高人,票子一捆捆往里头塞,原本三年的秤砣硬被撬成了年半。执法队那头还振振有词——‘认罪态度良好’‘未造成人员死亡’……” “没死人,就能打折。” 顾辰远嗤笑,用沾满泥土的鞋底碾死一只蚂蚁, “算了,打折就打折吧。” 他掸掸手上的土,忽然换了副语气,带着小伙子要上台领奖的腼腆:“对了,姐,不说他们了——下周我结婚,到时候你跟姐夫都来喝喜酒啊。” 周静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这么快?我还以为得再磨叽个把月!” “我还嫌慢咧!” 顾辰远咧嘴,笑得牙根都露出来,“说真的,我都恨不得早早就把沈红颜娶进门,每天都能看见——” “得得得,别往下说,牙要倒了!”周静在那头咯咯直乐,“瞧你那点出息,活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 “还真让您说着了。” 顾辰远一点不害臊,抬头看天。 心中则是坚定的说道:“这些都是我欠她的。我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 周静“啧啧”两声,笑着说道:“成!我下周肯定到,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沈红颜到底长什么样,竟然把你小子给迷成这样!” “反正在我心里她是最美的!”顾辰远说道。 “你小子啊……”周静笑着摇头。 不过,从国营饭店出来后,让顾辰远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又被黄佳佳给“偶遇”了。 她就好像是计算好了时间一样,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厂门口。 顾辰远一出现,她便快步迎了上去,淡蓝色的连衣裙随风轻摆,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挡在他面前。 "顾辰远," 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倔强,美丽的眸子里盛满执着,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表白。 顾辰远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带着温和又坚定的笑。 他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小黄,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这辈子,非沈红颜不娶。所以,对于你的情感,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的回应,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短短一句话,像锋利的刀刃划过丝绸,黄佳佳眼眶瞬间泛红。 她紧咬住下唇,努力把哭腔咽回去,可泪水还是模糊了视线。 她倔强地抬头,盯着眼前这个挺拔的男人,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又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他。 顾辰远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食堂方向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准备见岳丈一家 回去的路上,他原本踩着脚踏板笔直往前,可心里忽然想起大姐,于是车把一歪,朝着她家的方向而去。 大姐家的院墙是新刷的,白得晃眼。 顾辰远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支,支架“咔嗒”一声脆响,惊得墙根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搓了搓手,隔着那扇还散发石灰味的新墙喊:“大姐,我过来了——尾音拖得老长,像给空气划了道口子。 顾晓秋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慢慢的走过来,蓝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气。她连声答应:“哎——哎——慢点儿,别摔着!” 声音像从井里提上来的水,带着温吞的甜。 如今他们小两口总算从婆婆那“一锅粥”里捞了出来,锅是裂的,粥是稀的,可毕竟能自己端着碗了。 顾晓秋每天挺着肚子在家里忙着,虽然也辛苦,却是心满意足的。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指着鼻子骂“吃闲饭”,她就觉得心里很是畅快,连呼吸都长出牙齿,能咬人一口似的。 招娣和来娣听见动静,像两只小兽从屋里蹿出。 招娣穿着顾辰远上次捎来的新衣服,红色的衣服颜色鲜得能滴出血。 她一头撞进顾辰远怀里,带着风,带着糖纸的脆响:“舅舅——” 那声呼唤像粒石子,稳稳落进顾辰远心湖,溅起一串涟漪。 顾辰远笑着把小姑娘抱起,举过头顶,让她去够天边最后一缕霞:“想舅舅了吗?” 招娣把脸埋在他肩窝,热气透过单薄的夏衫烫进来,重重点头:“嗯!” 声音闷闷的,却像给顾辰远塞了颗滚烫的炭。 顾晓秋倚在门框上,手在肚子上画圈,笑得眼角挤出两尾细纹, “招娣从回来就天天念叨,‘舅舅家有大白兔,有肉肉’,这孩子,牙还没长齐,就被你喂叼了。” 她语气里带着嗔,却像给旧棉袄缝了新扣子,每一针都扎在软处。 此刻她心里很满足,像干旱了三年的地终于落了一场透雨。 以前那日子,天一亮就是战场:婆婆坐在堂屋,嘴像磨快的刀,两个小姑子就如同左右护法一般,指着她鼻子骂“生不出带把的”“米缸被你吃见底”。 她稍微回一句,唾沫星子能淹到脚踝; 饭做咸了,碗被掀翻在地,瓷片溅起来划破手,血珠滚进菜汤,没人递一块布。 王铁汉赚的钱都被婆婆锁进樟木箱,钥匙挂在她裤腰上,走路叮当作响,像给她上镣铐。她想给招娣买根头绳,都得从牙缝里省,省到头发都掉一大把。 如今不同了。 自己现在给自己弟弟干,虽然说工钱直接抵了招娣的医药费,可弟弟每月悄悄塞给她的“零花钱”,厚得能垫鞋垫。 她第一次攥着那叠票子,手心出汗,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拿着这个钱跑到供销社给招娣买东西,这种感觉她一辈子都记得。 从那一刻起,她这才明白,原来钱不仅是买东西的,更是买“不害怕”的。 不怕婆婆突然闯进房翻箱倒柜,不怕孩子生病只能熬姜汤,不怕自己像根草,风一吹就倒。 以前她觉得自己是挂在屋檐下的破扫帚,专门沾灰;是弟弟伸手把她摘下来,救了她。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小猫挠门。 来娣本来在炕上睡觉,小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此刻她被舅舅的声音“钓”醒,光着脚丫子扑到窗台上,手把窗棂拍得啪啪响,奶声奶气地喊:“舅舅……舅舅……” 那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像一根线,把顾辰远的心拽得生疼。 他赶紧把招娣放下,几大步跨到窗前,俯身探进去。 来娣踮着脚,胳膊软软地环住他脖子,带着奶香和汗味,像块刚出炉的年糕。 顾辰远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穿过她膝弯,小心翼翼把小人儿从窗户里“捞”出来。 来娣趴在他肩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 从大姐家出来后,顾辰远直接去了供销社。 前段时间沈红颜说她父母会在两人成亲前到来,自己要先准备好东西,免得到时候再试了礼数。 话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沈红颜的父母,以前她的父母也在他们这里下过乡,不过,顾辰远根本就没有留意。 虽然不是自己亲自踏进她家的门,按时第一次见面也要很重视才行。 “四色礼”得齐全,图的是个“有里有面”: 两瓶水果罐头 供销社里最常见的“糖水黄桃”,玻璃瓶、铁盖封口,网兜一拎,啪嗒啪嗒晃着甜水。 灯光打上去,晶亮晶亮,像两盏小小的灯笼,照得他心里也一晃一晃。 两包糕点 油纸方包,麻绳十字一捆,上贴一张“福”字红纸。 里头多是绿豆糕、桃酥、江米条,统称“果子”,拆包后摆在堂屋,谁家来了都先摸一块,摸的是喜气,也是人情。 一条“大前门” 老丈人要是抽烟,这就是“面子工程”。 没过滤嘴的软包烟,掏出来敬岳父,岳父接过来,在耳边捻一捻,再凑在鼻下嗅一嗅,眉毛一挑,像被秤砣掂了掂分量。 一袋白糖或两斤猪肉 散装白糖,用牛皮纸袋一裹,红纸封口,扎一朵小小的纸花; 或者是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皮白里透红,像刚出浴的娃娃,捏一把,指缝里全是油,却又不腻,反生出一种踏实。 再讲究一点的,会多带一瓶“麦乳精”,算是把甜蜜“冲”在明面上。 东西不多,却句句落在实惠处:糖是甜的、肉是香的、烟是敬的、罐头是留得住的,留得住时间,也留得住脸面。 顾辰远自然是不差事的,这些东西都给备齐了。 他推着车子,在供销社的柜台前站了半晌,看售货员一样一样地包好,网兜勒在他手心里,勒出一道道红印,他却觉得那印子像一朵朵小小的花,开在掌心,也开在胸口。 走出供销社时,夜已深得像一坛陈墨,星星是洒在墨里的盐,粒粒分明。 他跨上车,把网兜挂在车把上,玻璃瓶轻轻碰撞,叮叮当当,像给他打拍子。 他忽然想起沈红颜笑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心里一热,脚下蹬得更猛,车子飞出去,把夜色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口子里全是甜的、香的、热的。 那是日子的味道,也是活人的味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沈家父母得担心 晚上,顾辰远送沈红颜去知青点的时候,沈红颜低声说道:“远哥,我爸妈明天就到了。到时候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这是必须的啊。”顾辰远想都不想的回答道。 虽然自己已经给沈红颜过了彩礼了,但是还没有亲自见到人家父母,总归是很失礼的。 沈红颜跟在他半步外,白底红点的的确良短袖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一面小帆。她一只手拎着塑料凉鞋,赤脚踩在田埂上,脚底板沾了泥,凉丝丝的,却舒服——白天晒得发烫的泥土,这会子正往外吐热气,像大地也在喘口气。 “远哥,” 她忽然停步,拿凉鞋拍了拍他车座, “我爸妈明儿十点一刻的长途车,南关桥头下。咱俩去接——走个过场就行,毕竟日子已经定了的。” 顾辰远笑着说道:“好,到时候咱们过去接他们。我已经跟有来哥说好了。明天不送货了,直接带着咱们去接你父母。不过就是咱们这里的条件艰苦些,马车有些颠簸。” 沈红颜笑着说道:“放心吧,我父母知青要在这边下乡过,不会计较的。” 顾辰远说从兜里摸出一个小铁盒——友谊牌雪花膏的盒子。 顾辰远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六颗水果糖,笑着说道:“路上含一颗,省得晕车。” 沈红颜笑出声,伸手抓了两颗,指尖故意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就你周到。” 她剥开糖纸,把糖块顶到舌尖,甜得眯起眼,含混道, “对了,明儿你别穿那件了,领口都洗得起毛。我给你留了件新的——涤纶‘的确良’,浅蓝,袖口绣着两道白线,穿着精神。” 顾辰远“啧”了一声,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件褪了色的旧褂,果然在月光下惨白得可怜。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摸到一层汗碱,滑腻腻的,于是爽快点头:“成,明儿我穿‘新战袍’去。” “对了,给你爸妈的见面礼我已经备好了,你就放心吧。”顾辰远拍拍胸脯说道。 “嗯。”沈红颜道。 刚才她在顾家都看见了,辰远哥哥想事情就是周到,可是比自己强多了。 想到顾辰远的好,沈红颜嘴角扬了上去。 月光更淡了,东边却起了风,带着刚割完的麦秸味,干燥、清甜,像谁把一年的收成一把扬上了天。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散,他伸手,替她把一缕黏在嘴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顺势滑到她后颈,摸到一层细密的汗,像摸一块被太阳晒透的玉。 “红颜,”他声音低下来,混在风声里, “等走完明儿的过场,咱俩就去公社把证最后一道钢戳盖上。盖完章,你就正式的是我的妻子了,以后你就是想也跑不掉了——” “我才不跑呢。”她抢过话头说道。 辰远哥哥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有多么的喜欢他,他是自己这被子认定的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想嫁 两人相视而笑,远处传来阵阵蛙声,像给他们的对话打着节拍。 顾辰远直起身,说道:“好了,快点进去吧,明天咱还得去接你爹娘呢。” “嗯。”沈红颜很是听话的点点头。 沈红颜转身往知青点的院里走,刚迈过门槛,又回头冲他摆摆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甜味儿, “辰远哥,回去路上慢点,夜露重。” 顾辰远笑着说道:“知道了,遵命,媳妇儿。” 说罢,还抬手在额角比划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逗得沈红颜“噗嗤”一笑。 他这才笑着蹬车,慢悠悠滑出院子。 …… 顾辰远回去的路上,故意拐进旁边的田地里——他想多吹一会儿风,把心里那团火吹得小一点,免得夜里睡不着。 可风是热的,带着白日的余温,也带着麦秸和青草汁的味道,像谁把夏天的气息全揉进了一个拥抱,迎面朝他扑过来。 火没吹小,反而越烧越旺。 顾辰远干脆坐到路埂上,摸出那只贴胸放的小铁盒——还剩两颗水果糖,在月光下泛着淡黄的光。 他剥开一颗含进嘴里,甜味漫开,脑子里却全是沈红颜方才踮脚别发的模样: 睫毛上沾着一点露水,鼻尖因为笑而微微皱起,像一枚还没完全绽放的月季花苞。 “媳妇儿。”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眼,心跳突兀地快了一拍。 在前世,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像天边的星,远得不敢伸手; 如今却像熟透的果子,三天后就能落进他掌心。 顾辰远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却又甘之如饴。 他仰头,看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像害羞的姑娘,忍不住笑:“这一世,你注定跑不了。再过三天,我就能合情合理的把沈红颜娶进门了。” 这个情景,自己可是在前一世想了无数次,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心中不免很是激动。 …… 同一时刻,就在顾辰远和沈红颜两个人心里都异常甜蜜的时候。 沈从江家,也就是沈红颜的父母家。 屋里的灯一直亮着。 沈母李秀琳在房间里不停的忙碌着。 “秀琳,别忙活了。海富那边不是说了嘛?那个辰远那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对咱们红颜也好。咱们娃跟了他,肯定不会吃苦的。” 这是沈从江的声音。 “我就是怕委屈了闺女。” 母亲叹了口气,“咱家成分不算好,顾家却是三代贫农,风头正劲。我怕红颜过去,矮人一截。” “你真是多虑了。” 沈从江笑着打断,“现在谁还讲成分?再说了,咱们两个已经被平反了,现在拿小子娶咱女儿算是高攀好不好?” “这个臭小子,竟然趁着我们不在……要不,我死活都不会让红颜嫁给她。这个丫头真是糊涂啊,到城里沈母样的对象找不到,这下好了,直接窝在那个穷山沟里了。” “哎呀,倒是也没那么差,海富不是说了额嘛,那小子把红颜当宝呢。” ………… 夜更深,田野上的蛙声渐渐低下去,月亮却愈发亮,像一面擦干净的铜镜,照见两个相隔不远的年轻人—— 一个坐在田埂上,含着化尽的糖,看月亮; 一个蜷在被窝里,抱着未做完的梦,等天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泛起一片蟹壳青,村头的公鸡还没打第三遍鸣,顾辰远就起来了。 他今儿穿的是昨天沈红颜给的那件浅蓝“的确良”衬衫,袖口两道白线笔直,像用粉笔描过。 下身是藏青涤卡裤,裤缝压得锋利,能把早晨的阳光“唰”地劈成两半。 头发蘸了井水洗过,根根朝上,带着皂角的清香,一闻就知道是“办事”的日子。 顾家门口,徐有来把马车早已套好。 枣红马刷了一夜,毛色亮得像刷了桐油,脖子下挂一串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车板上铺了凉席,席子四角用红布条绑着,远远看去,活像一块移动的小戏台。 “有来哥,来的这么早。”顾辰远招呼道。 “嗯,这黑子起的早。”徐有来挠挠头说道。 这个时候,顾大川和崔秋华也从屋子里出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高兴不起来 “有来,吃饭了吗?在这里吃一口?”崔秋华招呼道。 “这……不用了吧。我吃过了。”徐有来摆摆手说道。 不过他的肚子却是直接出卖了他,直接叫了起来。 顾辰远过来一拉徐有来:“行了,过来吃点,咱也不是外人。” 徐有来还想再客气两句,肚子却再次响了起来,这回的声音比铜铃还脆生。 他黝黑的脸瞬间涨成枣红色,挠头的手顺势往下滑,挠了挠后脖颈,讪笑:“那……就叨扰一口。” “叨扰啥,锅里还有。” 崔秋华说着已经转身到了灶火前。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端着一只大搪瓷盆出来,热气像薄雾,一下子把院子里的晨凉冲散。 盆里是金黄的玉米粥,粥面浮着一层油皮,几颗红枣滚在当中,像漂着的小灯笼。 旁边笸箩里摞着新出锅的贴饼子,边缘焦黄,裂口处露出嫩黄的玉米瓤,香味顺着裂缝直往人鼻子里钻。 顾辰远手里提着一把小铝勺,站在台阶上笑着问道:“有来哥,黑子喂饱了没?” “喂了,它现在可是饱得很呢!” 徐有来忙不迭得说道。 他早上给黑子刷毛,毕竟是出去接人,总要弄得像样一些。 忙活完之后,什么都没吃就过来了。 主要是怕自己晚了耽误顾辰远得事情。 顾辰远递给他一只小板凳,又塞了双筷子:“别站着,坐下吃。今天去接红颜爹娘,还指望黑子多拉几里地呢。” 徐有来这才踏实坐下,先捧过一碗小米粥,“吸溜”一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含糊道, “香!婶子这粥里放了新打的枣吧?甜到心里去了。” 顾小芳斜了他一眼:“吃你得吧,就你话多。” 崔秋华瞪了顾小芳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俺做的不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了。”顾小芳缩了下脖子,然后便乖乖得吃饭了。 顾辰远正低头帮徐有来掰饼子,手指一捏,焦脆的“咔啦”声脆生生的。 顾大川舀了一勺腌黄瓜丁,放到徐有来面前的小碟里:“嚼口咸的,等会儿路上渴了,再啃西瓜。” 徐有来嘴里塞得满满,只能点头。 嚼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袋,解开——里头是一把锃亮的铜铃栓,比黑子脖子上那串还小一号。 “远子,”他含混地说,“我爹早些年给生产队赶大车留下的,音色脆,不生锈。今儿给你出马车,我连夜擦了,给你系车辕上,添个喜庆。” 顾辰远一愣,随即笑着接过,掌心一沉,像接住一份沉甸甸的老辈情谊。 他把铜铃栓在食指上晃了晃,“叮——” 声音清亮,惊起屋檐下一对早起的麻雀。 他抬眼,正对上父亲含笑的目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便举起粥碗,冲徐有来虚虚一碰:“有来哥,谢了!等会儿接到红颜爹娘,让他们也听听——咱庄稼人,能把喜事办得比戏台子还热闹!” 晨风掠过院子,黑子在槽头打了个响鼻,铜铃“叮当”应和。 太阳从东墙头探出半张脸,顾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好不热闹。 吃好饭后,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两人上路,在经过知青点得时候带上沈红颜,赶往南关桥头。 南关桥头的汽车站,顶篷被太阳烤得发白,柏油地面蒸起一层晃眼的热气。 长途车“嗤啦”一声停稳,车门才开。 沈父拎着黑色人造革提包先探身,灰色短袖被汗湿出深色云影,仍不失挺拔; 沈母随后,淡紫碎花衬衫束进西装裤,鬓角抿得一丝不苟,目光却先越过人群锁住自己女儿。 “爸、妈!”沈红颜挥臂,嗓音像拔开的汽水瓶盖,甜气直冒。 她三两步冲上前,挽住母亲胳膊,又侧脸冲父亲笑。 顾辰远紧跟半步,脊背笔直,双手自然前伸,掌心向上,稳稳接过沈父提包,“叔,婶,路上热吧?我来。” 一句称呼不高不低,恭敬里带着熟络。 沈父“嗯”了一声,目光在顾辰远脸上停了两秒,像称斤两,又似找旧影,随后露出笑纹:“小顾比照片里精神。” 沈母则把网兜递了过去,里头两只圆西瓜随着动作轻撞。 “院里早摘的,解渴。” 顾辰远双手捧接,臂弯一沉,立刻侧肩挡开通道,“车停在桥阴下,有风,先过去歇口气。” 沈红颜挽着母亲,边走边聊着天,言语间自然都是关于顾辰远得。 说话间,她偶尔抬眼与顾辰远对视,眼里满是甜蜜。 顾辰远接话,嗓音清朗:“婶子,车上有井水浸的毛巾,先擦擦汗。” 又转向沈父,“叔,您抽烟不?我备了‘大前门’,也备了点凉茶,随意挑。” 沈父摆摆手,笑意却比刚才深:“不讲究,有凉茶最好。” 顾辰远从马车上拎来一个铁皮壶,这壶里得水是他刚才旁边得井里打上来得,壶身沁着水珠,像刚洗完澡的娃娃。 他先给沈父倒了一搪瓷缸,凉茶里漂着两片新鲜薄荷叶,碧绿得晃眼; 又给沈母递上一搪瓷缸,杯口事先用井水冲过,摸着冰手。 沈父举杯,喉结上下一滚,“咕咚”一声,半缸凉茶下了肚,暑气仿佛被一把扯掉。 他舒坦地长出一口气,冲顾远点点头:“这茶解渴,甜到心里去了。” 沈母也抿了一口,眉梢微挑,笑意像水纹一样荡开:“这薄荷味道很是清香。” 得到了自己岳父岳母的认可,顾辰远挠挠后脑勺,傻傻得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要是被自己前世的那些合作伙伴知道了,顾辰远肯定会被笑话的。 要知道,在谈判桌上,他顾辰远可是重来都没有输过的,什么时候都只有他怼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过他接不上的话。 但是自己前世也是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没有过岳父岳母,所以还真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沈红颜拿帕子给母亲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悄悄把茶杯底往顾辰远那边推了推,示意他也喝一口解暑。 顾辰远却先把毛巾递过去:“婶子,擦擦手,车上干净。” 沈母接过来,目光在女儿和准女婿之间打了个转,心里那点担忧被这碗凉茶浇得烟消云散。 四人上了马车。 黑子脖子上新系的铜铃“叮叮当当”,像给回程奏了段轻快的过门。 驾车自然是徐有来的事情了。 只见他一手执鞭,一手扶车辕,待沈父沈母还有顾辰远和沈红颜坐稳后,才轻喝一声:“驾——” 黑子得令,缓缓驶出桥阴,阳光透过槐叶,斑驳地洒在凉席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沈红颜挨着母亲,嘴里小声介绍沿途的庄稼地。 偶尔回头,与顾辰远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切沈家的父母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说这姑爷跟自己的女儿好,他们应该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高兴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舅舅的评价 顾辰远与徐有来并肩坐在车辕之外,把车厢里敞阔的空间尽数留给沈红颜一家。 日头正高,马车一出桥阴,柏油路面蒸出的热浪便被甩在身后。 铜铃“叮当——叮当——” 一声比一声脆亮,像给空气里撒了一把碎银。 徐有来挽着缰绳,手背被太阳烤出均匀的微褐色,指节粗大,青筋隐现。 顾辰远坐在他左侧,肩背挺得笔直,却又不时微微侧身,余光穿过竹帘缝隙,悄悄探进车厢。 “有来哥,今儿这道你熟,前头下去那截土路坑多,麻烦你慢着点。” 他声音压得低,像怕惊动谁,却又忍不住往车篷里瞟。 隔着一层细篾竹帘,沈红颜正半伏在母亲膝头,小声指着窗外飞过的白鹭、远处新搭的井架,嗓音被车轮声碾得细细碎碎,像六月麦芒,轻轻挠在他心口,痒得他悄悄换了个坐姿。 徐有来“嘿”了一声,竹竿一扬,布条扫过枣红马耳尖,马儿立刻精神地昂头,鬃毛在风里抖出一匹黑亮的绸。 “放心吧,我清早拿铁锨垫过,保准颠不着咱叔婶。” 他说着,用胳膊肘捅了捅顾辰远,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他耳廓, “远子,头回见老丈人,心里打鼓不?” 搁在以往,徐有来可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家伙是个闷头,半天也憋不出来一个屁。 如今他给顾辰远“打工”,天天碰头,熟得能互揭短,话也就多了些。 顾辰远咧嘴,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在下巴晃了晃,滴在辕木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圆痕。 “鼓是打,可节奏稳——” 他抬手,指尖在车辕上轻轻敲两下, “咚、咚。” 像给心跳定拍,“只要黑子别尥蹶子,我就稳得住。” 话音未落,车篷帘子被风掀开一条缝,沈红颜探出半张脸,额前碎发被汗黏成俏皮的小卷,衬得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辰远哥,还有多远?妈怕晒,让车靠树荫走。” “前头二里,拐进白杨行道。” 顾辰远立刻应声,嗓音不自觉放软,像掺了井水的凉茶,听得徐有来暗暗撇嘴。 徐有来右手一抖缰绳,左手顺势在马背上轻拍两下,“黑子,靠右,荫里走。” 黑子就像真能听懂人话,步伐轻快地偏向路旁,车轮碾过落满杨花的地面,发出“嚓嚓”脆响,像有人悄悄剥豆荚。 沈母隔着帘子笑:“这马通人性,小徐驾车的手法也稳当。” 沈父“嗯”了一声,却撩起帘子,冲外头道:“小徐啊,前面让马慢些,我要下去看看。” 不等顾辰远开口,徐有来已会意,指尖一收,黑子便缓了蹄声。 往前没走多远,徐有来把竹竿横放膝上,身子往外挪半尺,空出车沿最体面的位置。 沈父往车沿一坐,掏出包“大前门”,抖出一根,递向顾辰远:“抽不?” 顾辰远双手接过,却先给沈父点上火,自己只含了一根,没点火,任它在唇齿间泛着微苦。 沈父抽了一口,眯眼望着远处绿油油的田地,风把烟吹得斜斜袅袅。 “这条路,当年我下乡时也走过,一晃五年了。” 顾辰远微微躬身,恭敬接话:“叔,现在跟以前比,变化不大吧?” “还是有些变的。” 沈父吐出一口烟,目光顺着田埂滑过去,“五年前,这片还‘靠天吃饭’,如今竟也打出机井。看来往后,庄稼人的日子会越过越亮堂。” 顾辰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点头:“这井是今年春天新打的,深八十米,能浇三百亩。” 沈父轻轻“嗯”了一声,像把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随后抬手拍了拍车辕:“好了,继续走吧。” 黑子适时地打了个响鼻,铜铃“叮——当——”,像在回应这句托付。 徐有来扬竿,布条扫过马耳,马车继续轻快地驶向绿阴深处,驶向三天后那场热闹的喜事。 …… 马车拐进沈家舅舅的院子时,刚过晌午头。太阳把影子压成短短一截,蝉声却拉得悠长。 沈红颜跳下车,脚跟还没站稳,声音已先飞进屋里:“舅舅舅母——我们回来了!” 蓝布门帘“啪”地打起,舅母端着一搪瓷盆井水迎出来,袖口卷到肘弯,手臂上还沾着几点面粉,像刚擀完面条。 “姐、姐夫,可算到了!” 她一边笑,一边把湿毛巾递上来,“先擦脸,再进屋喝口凉茶,树下阴凉,到树下坐!” 顾辰远跟着沈红颜一家三口进了门,徐有来则牵着黑子,自觉地离开了。 他将黑子带回大队,卸套、饮水、喂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沈父把提包递给迎出来的李海富,抬眼打量小院: 青砖铺地,缝隙里嵌着隔年落叶;西墙根一排新腌的酱缸,盖着白纱布,风一吹,酱香味就悄悄往外冒; 东墙挑出一根竹竿,晾着洗得发亮的被单,红、绿、蓝三色在风里鼓成彩帆,把灰瓦老屋衬得鲜活。 他点点头,声音不高:“还是老院子齐整,有烟火气。” 李海富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姐夫,你跟我姐可是五年没回来了!” 李秀琳招呼顾辰远来坐,笑着应和:“可不是,五年没踏进这门槛。要不是你们帮衬着照看红颜,我真不知道咋办。” 沈母语气里满是感激。那个年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与沈从文刚被平反,返城指标却只有两个,把女儿留在乡下是剜心般的疼,却也只能咬牙。 后来两口子省吃俭用,终于又替红颜争到一个指标。 谁知姑娘竟跟眼前这姓顾的小子好上了。 消息传回去,两位老人夜夜合不上眼,心里翻江倒海: “不是大姑娘了,往后只能嫁独户或有缺陷的……” 可转念一想,两人情投意合,年纪相当,顾辰远虽家底薄,却肯下力,好歹比被逼着嫁给瘸子或老光棍强。 于是他们把叹息咽进肚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顾,听红颜说你现在不在队上挣工分,自己单干?” 沈从文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却自带岁月沉淀的威压。 顾辰远脊背挺直,像给心里那根弦猛地拧紧:“叔,对。我扶犁扶不正,可山里有的是宝贝。我把山货、野菜、草药,连带我自己做的凉皮,一并倒腾出去,换点钱。” 李海富在旁一拍大腿,笑得露出两颗烟黄牙, “姐夫,你别看他干农活不行,赚钱可是一把好手!本来他说要出一千块彩礼,我还当他吹牛,结果人家真把一沓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拍在桌上。 这娃还仁义,给他干活的,他都给高价工钱,村里人抢着替他跑腿。” 其实,一个月前,李海富提到顾辰远还直撇嘴:那小子好吃懒做,穷得叮当响。 可自从跟红颜出了那档子事,顾辰远像被雷劈醒了一般,一头扎进山里,手上裂口还没结痂,银钱就哗哗往回流。 李海富一家眼睁睁看着他从“混不吝”变成“顾老板”,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偏了。 树荫下,风把蝉声吹得忽长忽短。 顾辰远端起凉茶,没喝,先递给沈父。 沈父接过,指尖在杯沿上敲了敲,像给未知的明天,轻轻定了拍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准备扯证 沈母听了,眉梢微动,却仍温和:“年轻人有股子闯劲儿是好,但是咱庄稼人,庄稼才是根。” 顾辰远早有准备,笑着说道:“婶子,您就放心吧。俺家的地,俺爹俺娘都种着呢,咱爹娘也说了,这种地是咱老百姓的根本,土地不撂荒,人也落个自在。” 沈父点点头,对顾辰远一家的做法很是认可。 沈从江和李秀琳毕竟是知识分子,消息也算是比较灵通,比较超前,所以对于顾辰远现在选择自主创业还是认可的。 顾辰远又陪着聊了会天,便准备离开了。 他作为男方,这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呢。 沈从江和李秀琳也点头表示理解,笑着说道:“去吧,别忙太晚。” “慢点走。”她声音比风还轻,尾音却勾得老长。 顾辰远反手想攥住那只作怪的指尖,沈红颜已笑着抽回,背到身后,身子微倾,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出半尺。 这个距离恰好够她抬头看他,又不至于被屋里父母透过门缝瞧见。 “晚上……”他压低嗓子,喉结滚了滚,“来我家吃饭?我娘炖了好吃的,我给你留着。” 沈红颜摇头,碎发被风拂到嘴角。 她轻轻吹开:“今天肯定不行。我爸妈在呢,我要是跑你家去了,我妈夜里肯定要念叨我了呢。” 顾辰远“嗯”了一声,倒是也没有没强求。 他懂——订亲前的每一步,都得走得规矩,才能给长辈们留足体面。 可还是忍不住补一句:“那明儿清早,我骑车来接你,咱们去县里照相,顺路捎你最爱吃的豆腐脑——多放虾米。” 沈红颜笑出左颊一个浅浅的涡,算是答应。 见他转身,又忽然伸手,飞快地把一样东西塞进他上衣口袋。 顾辰远没敢当场掏,直走到巷口杨树下,才摸出来。 这是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月白底,角上绣着一簇并蒂莲,莲心用红线各点了一粒,像两颗悄悄对视的心。 他回头,沈红颜仍倚在门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他腕上。 顾辰远扬了扬手帕,隔空冲她晃晃,然后才大步朝村东头走去。 背影被晚霞镀了层橙红,每一步都踩得踏实,像把“地不荒、心不散”六个字,一步一步夯进土里。 身后,沈红颜轻轻阖上门,靠在门板上,指尖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 屋里,沈母随口问:“送走了?” “嗯。”沈红颜低头,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 “他说明早过来接我,去县里照相。” 沈父端着茶杯,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里,有松口气的踏实,也有一丝嫁女前特有的空寂。 顾辰远一脚跨进自家墙院门,深吸一口气,心里踏实得像夯过的场院。 再有两天,自己就要办喜事了,自己终于可以把沈红颜风风光光的抬进来了。 灶房顶升起白汽,鸡汤咕嘟咕嘟翻滚,姜味、葱香、花椒粒的麻一起往外窜。 顾母听见门响,掀帘出来,腰间还系着做喜馍用的大红围裙,上头沾着面粉。 “锅里给你留了饭,先垫两口。”她抬眼打量儿子,“沈家咋说?” “都顺当。” 顾辰远把沈父点头、沈母松口、沈红颜送手帕的经过三两句讲完,末了掏出那方月白并蒂莲手帕递过去,“娘,这是她给的,让咱缝在喜被上,图个并蒂同心。” 顾母接过来,对着灯光细看,针脚细得像春雨,禁不住眉开眼笑:“这闺女手巧,也懂事。” “我说明早去接她照相,您看还缺啥?” “缺的东西多哩!”顾母把围裙擦了擦,“喜棚布、借桌凳、碗盏筷子、炮仗糖果,都得再点一遍。” 顾辰远点头,把挂在门后的油灯拧亮,黄豆大的火苗“噗”地窜起,照出他眼里闪闪的劲头:“那咱今晚就点,差啥少啥的,到时候我一起买回来。” 晚上,顾辰远趴在方桌上写礼单。 他手上的毛笔是他之前特意去镇上买的狼毫,墨汁里掺了白酒,干得快。 他一笔一画,把“沈从江”“李秀琳”“李海富”这些长辈的名字排在最前,礼金数字用端庄的楷书写,不敢潦草。 写到“沈红颜”三个字时,他忽然停笔,想起姑娘在门口挠他掌心的那一瞬,心里像被鸡毛掸子轻轻扫过,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 “写好没?”顾母探头。 “还差点,正写着呢。” ………… 夜深了,村里狗吠渐稀,只剩蟋蟀在墙角拉锯。 顾辰远却睡不着,他走到院里,仰头望天。 “两天后,”他低声对自己说,“就把她娶回来了,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辜负她了,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在外面看了好久,他才回屋睡觉去了。 天刚蒙蒙亮,顾母已经开始做早饭了。 顾辰远翻身下床,先舀一瓢井水泼在脸上,凉得打了个激灵。 他换上新做的蓝涤卡上衣,口袋别着那方手帕,推门而出—— 今天要去接沈红颜去照相,他自然心急得很。 沈母这边已经跟沈红颜舅母拉起家常,虽然说结婚女方这边不需要准备什么,但是毕竟是嫁女儿,沈母得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得。 叮铃铃,叮铃铃…… 顾辰远的自行车“吱溜”一声停在李海富家院门口。 “红颜,我来接你来了。”顾辰远朝着里面喊道。 “唉,来啦。” 沈红颜早已候在院子里了,本来听到自行车得车铃响起,她得心就已经飞出来了。 只是碍于自己妈和舅妈在,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不过,她得那些心思,作为过来人,她妈和舅妈又怎么能不知道呢。 两个人就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人都来了,去吧。”沈母笑着朝沈红颜说道。 “嗯。”沈红颜答应了声,便着急往外跑。 “慢点。”沈母把一绺散下来的头发给她别到耳后,声音低却掩不住哽咽:“照完相,你们两个顺道去把证领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人家的人啦。” 沈红颜鼻尖一酸,却故意笑出左颊的小涡:“妈,中午还回来吃饭呢,说得好像我不会来了似的。” 顾辰远跨下车,把车梯踢好,先朝沈母规规矩矩鞠了半躬:“婶,我带她去了,保证照完相、登完记,晌饭前原样送回来。” 沈母点点头,想再交代两句,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句:“慢点骑,别摔了。不着急,要是赶不上吃饭,在外面吃就行。” 顾辰远把脱下的蓝涤卡外套搭在车把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臂膀一用力,青筋像爬藤缠在麦秸色皮肤上。 沈红颜侧坐在后架,双手轻扶他的腰。 中途歇脚,顾辰远从井里提上沁凉的桶,拿手帕浸了水递给她擦脸。 沈红颜低头看见帕角上的并蒂莲,心里一烫,故意逗他:“顾老板,一会儿照相馆里,你可别眨眼睛,免得把喜照拍成傻照。” 顾辰远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我眨不眨都听你的,你让笑就笑,让板脸就板脸。” “你呀,就是会说,每次就知道哄人家。”沈红颜笑着说道。 沈红颜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是心里则是欢喜的很。 辰远哥哥真是的,每次这么哄人家,偏偏人家还欢喜得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家热热闹闹 县城照相馆只有一间门脸,门口木牌用红漆写着“新时代照相馆”。 推门进去,镁光灯的白纱罩还透着上世纪的洋气。 摄影师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听说拍“结婚登记照”,立刻把背景布换成红色,又端来两个小木凳:“两位坐近点,肩并肩,头微侧,对——就这样。” 顾辰远整了整衣领,手心全是汗。 沈红颜悄悄伸手,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勾住他小指。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定格了两人第一张并肩的正式小照: 他笑得有些憨,她抿着嘴,眼角却弯成月牙。 照完相,两人直奔县结婚登记处。 办事大厅人不多,窗口的小姑娘递来两张《申请结婚登记表》。 顾辰远捏着钢笔,一笔一画填得极慢,仿佛怕写错一个偏旁就折了福气。 沈红颜看这自己面前得这个人,一个月前,他还是村里人嘴里的“懒汉”,如今竟然如此有成就。 两张登记表一递交, 钢印“咣当”落下,一张带着两人照片的结婚证就递到他们手里,还散发着油墨香。 两个人捧着这张结婚证,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两人走出大厅,阳光正好。 沈红颜把结婚证贴在胸口,仰头看他:“远哥,从现在起,我可就是你家的人了。” 顾辰远挠挠后脑勺,笑得傻气又认真:“以后咱们家你说的算,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挑水,我绝不劈柴。” 回程路上,风像长了眼,专往人心里吹。 顾辰远骑得稳,沈红颜却忽然拍他肩:“停——” 路边是一片刚割完的麦地,茬口金黄,远处堆着圆滚滚的麦秸垛。 沈红颜跳下车,拉他跑进地里,从兜里掏出那方并蒂莲手帕,铺在一捆麦秸上。 “照相馆没亲上,这里补一个。”她眼里闪着狡黠。 顾辰远耳根瞬间红得胜过结婚证封面,四下看看没人,才俯身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像啄食的金色雀子。 风掠过,麦秸垛发出沙沙的笑声,仿佛也在祝福—— 两个人缠绵了一会儿,顾辰远便赶路将沈红颜送回去了,毕竟人家父母都在,回去晚了不好交代。 反正再有两天沈红颜就来自己家了,不能急于一时。 将沈红颜送回去之后,顾辰远再次进城直接赶往国营饭店。 不过这次他可不是去买吃的的,他是找周静有事,不过这个事情能不能办成,他心里也没数。 见顾辰远笑着进来,周静打趣道:“呦,新郎官,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哎呀,姐,你就别笑话我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来喝喜酒啊!”顾辰远笑着说道。 “后天结婚是吧?我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我的这位弟妹到底有多漂亮,能让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周静道。 “反正我心里,她最俊!”顾辰远咧嘴一笑道。 “呸,呸,呸,真是不要脸。”周静啐道。 “哎呀,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点事想要求你帮忙。”顾辰远挠挠头讪笑道。 “讲。”周静故作镇定,说白了,她自然明白这个小子来找自己肯定没憋好屁。 “婚礼当天,我想凑几辆迎亲车,姐能帮我想想门路不?”顾辰远问道。 “我手里可没有车,”周静眨眼,“对了,你姐夫的单位倒是有,可以借一个出来。再就是我弟弟单位有,可是要是出警车办喜事——这个是不是不合适?” 顾辰远连连点头:“确实不合适。” “那乔厂长那边应该也有货车或吉普,要不要我帮你打招呼?”周静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借吧,这样才能显得我心诚。”顾辰远说道。 周静笑着应下,她晓得乔野、江宏盛跟这小子铁,开口自然是不会碰钉子饿。 果然,找到苏见雪两口子,和江宏盛一说,两人拍胸脯保证:明儿天一亮就把车刷洗干净开过去,绝不耽误吉时。 江宏盛还硬塞给他六箱白酒:“给你摆席撑场面!” 顾辰远没虚客气,却坚持按照出厂价付钱。 江宏盛推不掉,就只得笑纳。、 事情办成,顾辰远心情很是不错。 就在他高高兴兴的要回去的时候,又一头撞进黄佳佳的"网"。 她倚在杨树旁,像算准了点似的,一抬眸就锁住他。 秋水似的眼睛泛着红,却倔强地不肯眨,仿佛要把人钉在原地。 "顾辰远,"她声音轻,却带着颤,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顾辰远胸口发闷,苦笑着拱手:"黄同志,我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这辈子非沈红颜不娶。对不住,你的这份真心我只能辜负了。" 一句话,像刀子划破黄佳佳强撑的体面。 泪瞬间涌上来,她死命咬住下唇,硬是把呜咽咽回去,单薄的双肩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顾辰远心下叹息,却知长痛不如短痛,默默转身。 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她嘶哑的喊声: "后天!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美,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对她!" 那喊声带着哭腔,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逼得顾辰远脚步一顿。 他回头,阳光把黄佳佳的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地贴在黄土路上。 那句"在我心里她最完美"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人家黄佳佳已经哭成泪人了,自己何必再去撒把盐呢? 他轻轻吐了口气,抬手在空中顿了顿,算是个无言的告别,然后大步离开。 身后,黄佳佳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去,眼泪砸在脚背,碎成八瓣。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拐到大姐家,隔着篱笆就喊: “大姐,明天一早你记得回去来。对了,把菇床掀开透透气,别让温度憋上去。我这边一忙完就过去。” 大姐在窗里应得脆亮:“放心,你的菇我替你看着!” 让大姐回家,是因为他们这里有个约定熟成的说法,缝喜被不能随手抓人,得看属相、问八字,还得找命里全福的女眷动手。 针脚一起,喜娘的身份也就坐实了,第二天还得跟着去接新娘。 家里女的虽多,可能拿细针的却没几个。 顾小芳这个家伙是一见针线就头疼,顾辰远干脆打发她继续上山采蘑菇喝药材,省得在炕沿上扎得满手血泡还添乱。 自己娘现在每天要忙着迎来送往的事情,根本离不开,更没有时间帮自己做喜被了。 本来风俗要“支大火”——在当院新垒一座临时灶台,安上口大铁锅,炖出十桌八桌的“大锅菜”。 可顾辰远家前脚才用水泥打了地平,表面还嫩,经不住砖石磕碰。 他索性把灶台垒到大门外:就地挖槽,青砖一卧,黄土一抹,大铁锅“哐当”坐上去,灶膛口朝东,取个“紫气东来”的彩头。 灶一起,下一步就是“嘎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早已订好,明儿一早屠夫直接送上门,现场下锅,炖得酥烂喷香,好让街坊四邻先闻味后动筷。 红白喜事离不开“管事的”。 顾辰远年轻,经得少,得请老成持重的长辈坐镇。 村里排来排去,这差事就落在宋红军和胡来旺头上:一个当过兵,办事利落;一个算盘精,会记账。 这么两人一搭班,正好。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遇到野猪 至于大队长杨铁柱? 呵呵,那个家伙现在跟自己算是结了仇了,不给自己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那副天生爱挑刺的嘴、比针鼻还小的心眼,谁家办事他都都要端个架子,好像缺了他地球不转。 顾辰远干脆把名字从礼单上一笔勾掉,请他来当“总管”无异于请个祖宗。 顾辰远早早拿定主意——宁缺毋滥,干脆不请他。 院门外,新垒的露天大灶已热火朝天地烧起来。 灶膛里松木劈啪作响,铁锅里油花翻滚,葱姜花椒一撮撮撒下去,香气顺着屋檐爬,像无形的告示——顾家要办喜事了! 整条街被香味叫醒,老人搬着条凳、端着碗来凑热闹。 小孩攥着空碗、狗摇着尾巴,一路小跑围到锅台边, 夕阳斜照,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油花在汤面打转,像无数小灯笼,提前给自家的喜事点亮。 顾辰远这边办喜事,宋红军几乎把一家老小都带来了。 用他的话说:“要是没有小顾,自己的孙子恐怕早就没了,搞不好还得一尸两命。顾辰远无疑是救了他们家两条性命啊。今天他家娶媳妇,就是我家娶媳妇!自己必须出百分百的力气。” 老大宋振华,写得一手俊秀楷体,被管事的一把按在账桌后。 小伙子先洗手、后研墨,袖口挽得齐齐整整。 每收一份礼,他先朗声复诵:“王二姑,花被面一床,现金六块!”落笔横平竖直,连标点都端正,惹得几个老学究连连点头——账房先生就得有这股子斯文气。 老二宋振武,人高肩阔,专管“场务”。 四条长凳往腋下一夹,健步如飞;圆桌面板往肩头一扛,稳得能当戏台。 孩子们围着他转,他抓一把水果糖往空中一抛,糖粒子雨点般落下,满院都是嘻嘻哈哈。 宋红军本人则举着铁皮喇叭,站在石碾子上调度:“搬桌的西厢走!洗菜的井台排队!烧火的小伙子轮班歇,别一锅烟把肉糊了!” 声音洪亮,像戏台上的鼓点,人群跟着节拍来回穿梭,忙而不乱。 这么三折腾两指挥,新郎官反倒被“架空”。 顾辰远拍拍空落落的手心,心里盘算:院里滴水不漏,沈母那边有女眷帮厨,自己也插不上手,不如上山碰碰运气。 娶媳妇要紧,挣钱也不能误。 机遇向来留给有准备的人,闲着就是浪费。 他跟宋红军耳语两句,得了句“放心去,有我呢”,便侧身溜出院门。 后山斜坡上有块青紫藤蔓,上次路过因赶时间没细看,今天正好探个究竟。 阳光和煦,山道干爽。 顾辰远迈过田埂,钻进山的阴坡,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整面斜坡被青紫藤蔓紧紧包裹,叶片对生,心形碧绿,叶背却泛银灰,风一掀,闪出冷冽金属光。 藤蔓粗如儿臂,顺着灌木、岩石、小松树干盘旋而上,把整座山坳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 地表被膨大的块根顶得龟裂,紫黑色的根茎头挤出土缝,像调皮孩子探头看热闹。 何首乌!还是纯野生! 顾辰远蹲下身,手指顺着藤蔓摸到根部,掏出随身小刀轻刨。 湿润的黑土翻开,一颗拳头大的块根露出真容:外皮粗糙,紫中透黑,掂在手里沉甸甸。他掰下一小块断面,乳白汁液立刻渗出,药香微苦回甘——正是药典里写的正品。 "哈哈——"他忍不住放声大笑,惊得山雀扑棱棱飞起。 何首乌全身是宝。 地上藤茎称"夜交藤",养心安神; 地下块根才是正主,补肝肾、益精血、乌须发,药铺常年紧缺。 更妙的是它自我繁殖,无需播种,秋天采完,来年春雨一淋,新芽又铺天盖地。 顾辰远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 鲜何首乌,送到苏姐那边收的话,应该能卖到两块五一斤; - 夜交藤干货,八毛; - 眼前这一坡,少说三四千斤鲜货,晒成干货也有一千五百斤; - 拢共,就是五六百块白花花的现钱! 眼下正缺彩礼、缺酒席、缺新家具,山里就给他送来这么个大红包。 他抬头望天,阳光透过藤叶洒在脸上,像老天爷眨眼示意:收着吧,这是贺礼! 顾辰远折根树枝插在地上做记号,又割了几把夜交藤当样本,心里却盘算。 再急也得等拜完堂、摆完酒的,到那时,这些就都能换成钱了。 记号插完,他拍拍手上土屑,迈开大步离开。 不得不说,他家的那俩哥小子,真的是一个赛一个能干。 顾辰远折根树枝插在地上做记号,又割了几把夜交藤当样本。 自己这两天要结婚,不然这一坡的东西,他绝对要扛到中药方换钱啊。 顾辰远按原路翻山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一想起那价值五六百的何首乌,让他止不住咧嘴笑。 刚走到山脚,田埂尽头的玉米地忽然传来“哗啦啦”一阵乱响,像谁把整捆柴禾扔进了河里。 他抬头一望,只见一道棕灰色的影子箭一般从玉米垄里蹿出,背脊拱得像道梁,鬃毛根根倒竖——野猪! 好家伙,这头野猪少说也有二百斤,两颗獠牙翻在唇外,泛着惨白的光。 顾辰远眉头顿时拧紧。 山脚下的玉米长得正盛,如今却被这家伙横冲直撞,成片的秸秆“咔嚓咔嚓”倒下,棒子被啃得只剩光秃秃的芯子。 糟蹋粮食,比掏他心窝子还疼。 “畜生!”他低声骂了句,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青石,抡圆了膀子甩过去。 石头划个弧线,“嗖”地落在野猪屁股后面半尺,溅起一撮干土。 野猪猛地刹住蹄子,扭头瞪向顾辰远。 小眼睛里血丝密布,凶光一闪,鼻孔喷着白气,前蹄“哒哒”刨地,瞬间进入攻击姿态。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后背汗毛齐刷刷立起。 老猎人常说:山里最惹不起的就是发狂的野猪。 狼豹缺食才袭人,可这货为了口棒子,敢跟人拼命。 吃也就罢了,它还拱! 一亩地让它折腾半天,能毁得连秸秆都不剩。 眼看今年生产队指标就指着这几块玉米地,要是被它祸祸了,全队人冬口粮都得缺一角。 风掠过玉米梢,卷起一股腥臊味。 野猪低吼一声,獠牙外翻,像两把倒钩的小弯刀。 顾辰远右手悄悄摸向背后——空无一物,只剩一把割何首乌用的小刀,长不过巴掌。 他心里苦笑:这玩意儿给野猪挠痒都不够。 不能硬扛! 他缓缓后退,脚底踩实田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鬃毛起伏的肩胛。 一步、两步……脚后跟碰到一道田坎,他心里有了计较。 再退三步,就是浇地挖的壕沟,深一米多,沟底还留着前些日子的积水。 野猪似乎看透他的意图,前蹄猛地一蹬,枯叶飞溅,像颗出膛的炮弹直冲过来。 顾辰远侧身跃下壕沟,就势一滚,“扑通”一声跌进半尺深的泥水里,冰凉刺骨。 几乎同一瞬间,野猪庞大的身躯从沟沿掠过,獠牙挑破他左肩的衣角,“嘶啦”一声布片飞舞。 野猪扑空,前蹄陷入沟边松土,重心一歪,“轰”地滚下沟底,泥水四溅。 它挣扎着欲起,却因地滑站不稳,獠牙乱拱,把沟壁扒得土块簌簌落。 顾辰远趁势爬起,踩着沟壁凸起,双手一撑翻上田埂,顺手捞起一根胳膊粗的枯秸秆,对准野猪后腿就是狠狠一下。 “啪!”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满的收获 “啪!” 秸秆断裂,野猪吃痛,怒吼震得玉米叶乱颤,却因地滑打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样子自己想要逃都逃不掉了,顾辰远索性把心一横,脚下生根,死死钉在田埂上。 他微微弓背,双膝屈成弓弦,两手虚张,目光像钉子般楔进野猪那双血红的瞳孔里——猎人与猎物,顷刻倒置。 山风停了,玉米叶屏住呼吸,只剩野猪粗重的喘息在空气里滚动。 下一秒,它后蹄猛蹬,枯叶飞溅,棕灰色的身躯化作一道利箭,长嘴前探,獠牙翻白,直取顾辰远胸口。 铁蹄砸地,咚咚如战鼓,惊得月光都颤了颤。 顾辰远头皮发麻,却强迫自己冷静,在獠牙即将触衣的刹那,左脚后错,肩膀一沉,整个人贴着猪鼻右侧滑了出去。 野猪扑空,惯性带着它一路狂奔,“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椿树竟被拦腰撞断,树冠哗啦啦倒下,惊起几只夜鹭。 猪血从猪鼻滴落,染红草根,却更激起它的凶性。 它甩甩脑袋,猛地回身,后蹄刨地,泥土像雨点般甩出两三米远,眼里凶光暴射,嘴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仿佛在说:下一击,你必死! 顾辰远不敢眨眼,汗水顺着鬓角滑进领口,背脊却凉得像浸井水。 他知道,再躲一次可以,可若没完没了地躲,迟早力竭。 念头电转间,野猪再次发足狂奔,獠牙划破空气,带着腥风直撞而来。 这一次,顾辰远没有纯粹闪避。 他右脚后撤半步,让过猪首,右臂却如闪电探出,五指张开,在擦肩瞬间死死攥住猪尾。 那尾巴粗硬如麻绳,覆满钢针般的鬃毛,一入手便钻心地扎,可他咬紧牙关,指节泛白,愣是没松。 野猪突遭阻力,狂性更甚,后蹄发力,竟拖着顾辰远往前冲。 鞋底与泥土剧烈摩擦,发出“嗤啦啦”的声响,田垄被犁出两道深沟。 顾辰远半身悬空,左手也下意识缠上尾巴,整个人像挂在狂牛后的破布袋,被甩得左右乱晃,五脏六腑险些翻了个个儿。 好在不过七八米,野猪自己刹住脚步。 尾巴被拽得生疼,它暴跳如雷,后蹄乱蹬,脑袋猛地回拱,獠牙带着血沫划出一道银弧,直取顾辰远的腰肋。 千钧一发之际,顾辰远借势松手,就势滚向左侧壕沟,“扑通”一声跌进半尺深的泥水里,溅起大片黑汤。 野猪回身扑空,前蹄陷入沟沿松土,重心一歪,“轰”地也跟着滚下沟底,泥浆四溅,鬃毛瞬间糊成一片。 它挣扎着欲起,却因地滑站不稳,獠牙乱拱,把沟壁扒得土块簌簌落。 顾辰远趁势爬起,踉跄两步翻上田埂,顺手捞起一根胳膊粗的枯秸秆,对准野猪后腿就是狠狠一下。 “啪!”秸秆断裂,野猪吃痛,怒吼震得玉米叶乱颤,却因地滑爬不上来。 顾辰远趁着野猪后蹄打滑、獠牙还陷在泥壁里的一瞬,右腿一跨,整个人竟翻上了猪背。 他双腿死死夹住猪腹,左手一把攥住猪鬃,右手握拳,抡圆了膀子朝猪头猛砸。 “砰——砰砰!” 拳肉相撞的闷响像闷鼓,震得山谷嗡嗡回鸣。 野猪头皮厚如老树皮,颅骨更是硬得堪比青石板,普通人一拳砸上去,手肿得比馒头还高。 可顾辰远全然不顾,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趁它病,要它命! 要是让这畜生翻过身,獠牙一挑,自己肚皮就得开天窗! 拳头像铁锤,雨点般落下。 野猪先是暴怒狂吼,四蹄乱蹬,把沟底泥水搅成漩涡; 渐渐地,吼声变成低嚎,再变成嘶哑的呻吟。 它脑袋一次次往泥里扎,想借力掀翻背上的“蚂蟥”,却被顾辰远死死箍住脖颈,动弹不得。 不知砸了多少下,顾辰远虎口发麻,指节火辣辣,血顺着手背往下淌。 皮开了,拳峰成了两个小血口。 他却连疼都顾不上,余光瞥见右侧两米外,一块西瓜大小的青石半埋在泥里。 他猛地吸口气,右腿一蹬猪背,借力扑过去,双手抱住石头,腰胯一拧,整个人又蹿回原位。 “给我——死!” 他高喝一声,双臂抡圆,石头带着风声砸下。 “砰砰砰!”连续三下,每一下都溅起黑红泥浆。 第三下落下时,“咔嚓”一声脆响,野猪颅骨开裂,血水混着豆腐乳般的脑浆汩汩涌出。野猪后腿狠狠抽搐几下,终于绷直,不动了。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顾辰远粗重的喘息。他瘫坐在猪腹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泥水、血水混成一片,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 手抖得连石头都抱不住,“扑通”一声滚进泥里。 他抬起右手瞟了一眼——指节皮肉外翻,血线顺拳峰蜿蜒,火辣辣地疼。 可疼痛此刻竟带着说不出的痛快:一场以命相搏的硬仗,他赢了! 月光从山梁上泻下来,照在野猪庞大的躯体上,也照在顾辰远满是泥污却掩不住兴奋的脸上。 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被泥水染白的牙齿: “喜酒没摆,先添一道硬菜!” 笑声在山谷里荡开,惊起几只夜鹭,也惊醒了远处零星的灯火。 顾辰远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夜风,忽然觉得——后天把沈红颜娶进门,日子一定会像这山里的夜,越过越亮堂! 重生以来,每天在村子和县城之间往返,都没有这么累过。 今天这一番搏命,是真把他累透了。 顾辰远瘫坐在野猪肚皮上,呼哧呼哧喘了半晌,心跳才从嗓子眼落回胸腔。 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泥水里,溅起一朵朵浑浊的小花儿。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火辣辣的疼,却止不住嘴角越咧越大—— “嘿,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他瞅着脚边二百多斤的“战利品”,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愁我的酒席上缺道硬菜呢,没想到二师兄你就亲自送上门来了,讲究!” 月光洒在野猪乌黑的鬃毛上,像给它镀了一层银边。 顾辰远拍了拍猪肚皮,声音脆响,“成,天喜宴全靠你撑场面!” 歇够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弯腰抓住野猪两条后腿,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甩—— “呀嘿!” 二百来斤的死沉肉坨被他生生抡起,“啪嗒”一声稳稳落在背上。 野猪脑袋耷拉在他肩头,血已凝成块,倒不再滴。 顾辰远腰板一挺,迈开步子,沿着羊肠小道往村里走。 刚进村口,就碰见纳凉的人群。 “哟,新郎官,这是打哪儿回来?” “身上咋这么脏?下地干活了?” 有人眼尖,借着月光看清他背后,“嚯——是头猪?!这玩意儿得二百多斤吧!” 顿时围上一圈人,七嘴八舌: “远娃子行啊,一个人能干翻一头野猪?” “这牙刀,要是撞上我,得吓尿裤子!” “明儿有喜酒,还添硬菜,咱有口福喽!” 放在之前,村里人见了他多是眼皮不抬,甚至绕道走——穷、懒、没正形,谁愿搭理? 可如今,他背头野猪,满身泥血,却笑得爽朗,众人反倒亲切热络,大老远就递笑脸、递烟、递话。 顾辰远也不端架子,谁问都应,谁笑都回:“回头都来喝喜酒啊,管够!” 人群簇拥着他往院里走,灶台上的大锅还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混着夜风飘出半条街。 顾辰远心里踏实:娶媳妇、发大财,还能让街坊四邻吃口肉——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饭都不香了 “快去叫我爹娘来,我刚才回来的路上撞见这头野猪,这家伙竟然对着我龇牙咧嘴,我就顺手把它收拾了。” 顾辰远拍拍衣角尘土,说得轻描淡写。 人群里立刻炸锅: “吹吧你?野猪能跟虎豹斗,你一个人放倒?” “我看是两头猪打架,他捡了漏!” “啧啧,这运气我咋碰不上!” 虽然看见顾辰远扛着这么个大家伙,但是大家还是七嘴八舌的,竟然没一个信的。 顾辰远耸耸肩,也懒得跟他们分辩。 捡便宜就捡便宜吧,肉是真的就行。 到了家门口,他双臂一甩,“砰”一声,把野猪重重撂在石阶前。 两百多斤的闷响震得地面一颤,也震掉了所有质疑。 “来几个人,帮忙开膛放血——明天酒席,肉管够!” 围观的婶子叔伯瞬间围成圈,眼睛放光: “嚯,这体量,少说出一百五十斤净肉!” “野猪肉香得跳,十几年没尝过了!” “别废话,烧水!接血!” 管事的一声吆喝,青壮年立刻动了起来。 有人提铁钩,有人抬木桶,有人把大铁锅刷得锃亮,井水一桶桶倒进灶膛。 野猪刚断气不久,血还没凝固,殷红的血柱“哗”地喷进盆里。 接血的人一手执勺,顺一个方向慢慢搅,暗红的血浆便打起旋儿,渐渐稠成亮滑的绸缎。 不多时,表面浮起细密的泡沫,被烛光一照,泛出石榴石般的深光。 这便是明晨的两道荤菜:葱花嫩血旺、剁椒血块汤,都指望它添彩。 褪毛的大铁锅早已烧得热气蒸腾。 野猪被铁钩高高吊起,几桶滚水“哗”地浇下,棕黑硬毛随手而落,露出白生生的皮,脂光水滑。 两个壮汉抬猪上架,雪亮砍刀“咔嚓”一声,脊柱居中劈开,两半白肉分挂门前横木,油花在夕阳下闪着琥珀光,惹得一帮孩童踮脚张望,喉结上下滚动。 顾辰远亲自操刀。 他先用手背抹了把脸,将前腿、后腿、五花、排骨依次分堆,刀尖贴着骨缝游走,像作画一样干净利落。 前腿偏瘦,剁成骰子块,留作明早饺子馅; 后腿紧实,片成薄片,准备爆炒醋椒; 五花三层,肥瘦相间,是喜宴上红烧肉的主料; 排骨则寸寸斩断,裹上调好的面糊,下锅油炸,外酥里嫩,最讨孩子喜欢。 分割完,日头已近晌午,他洗手净面,迈步去找老江。 老江是本家叔,年轻时在公社食堂掌勺,颠了半辈子大勺,今天被侄儿硬拉来“重出江湖”。 按他的老主意,今天只是“预备饭”,按惯例一锅白菜豆腐粉条对付过去就行。 “谁家办事,不是先糊弄一顿?” 顾辰远却摇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叔,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要办就办最好的,我一定要给沈红颜办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婚礼!” 老江愣了愣,随即笑着叹气:“成!听新郎官的——加肉!” 于是灶膛火更旺,铁锅刷得锃亮。 十几斤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先切成骰子块,冷水下锅焯去血沫,捞出后锅里下底油,撒一把碎冰糖,炒出琥珀色的糖色。 肉块“哗”地倒进去,“刺啦”一声白雾腾起,油糖裹住肉面,泛起亮红的油光。 老江手持长铲,上下翻飞,肥肉里的油脂被逼出来,锅里“滋滋”作响,香味顺着锅沿往上爬,先辣眼睛,再勾口水。 紧接着,白菜帮子、老豆腐块依次下锅。 白菜吸油,豆腐吸味,热油一激,素淡的两种食材立刻裹上一层亮晶晶的肉香。 老江顺手舀入几大瓢提前烧好的热水,汤色瞬间变成诱人的淡红,上面漂着星点油花。 最后,他把提前泡软的粉条整把浸入,铲子一压,粉条立刻被汤汁吞没,只露出一点头,像一簇簇白色的水草。 锅盖一盖,小火焖炖。 约莫半刻钟,汤汁“咕嘟咕嘟”冒泡,老江掀盖,撒入一把翠绿的葱花,再点几滴酱油调色,拿长勺一搅——香气炸开,热腾腾扑了满院。 帮忙的婶子们耸着鼻子凑过来:“哎哟,老江,你这锅菜,比过年还香!” 顾辰远站在灶台前,深吸一口浓郁的肉香,心里像熨斗熨过,平平整整又热热乎乎。 他抬眼望天,日头正好,炊烟袅袅,院外两半野猪肉在架子上晃荡,像两个大红灯笼。 这时,顾小芳领着一群采菜的姐妹回来,大老远就闻到风里飘着的肉香,一个个顿时脚底生风,篮子也顾不上换肩,直奔院子。 “晌午做的啥?这么香!” “粉条炖野猪肉!” 灶台前的人笑着回一句,锅盖一掀,热气裹着肉香冲天而起,像给整条街蒙了层油汪汪的纱。 顾小芳咽了口唾沫,眼睛都亮了:“不要太香!我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身后几个半大小子也跟着起哄:“上次吃肉还是上次,早忘了啥味儿!今天我要吃两碗!” 这些年,家家户户都紧巴,村子上根式见不到肉,就算是用油,也要省着点炼。 只有逢年过节才多少割点“意思意思”。 如今大铁锅咕嘟咕嘟,肥瘦相间的野猪肉炖得酥烂,油花浮在汤面,金亮金亮; 粉条吸饱了汤汁,一夹就颤;白菜帮子软而不烂,入口带甜。 谁还顾得上说话,勺子、筷子齐下,碗里堆得冒尖。 顾小芳刚盛第一碗,小姑顾玉霞一家四口才进门。 两口子领着俩孩子,一路紧赶,额头见汗。 陈大发手里还拎着两瓶散装白酒,嘴里直道歉:“队里分地瓜秧子,耽搁了,来晚了!” 本来陈大发来这里,打点白酒还觉得憋屈,现在看见这肉,自己这是赚了啊。 “不晚不晚,肉才出锅!”老陈笑着接过酒瓶,顺手给他们盛了满满一大钵子,肥瘦参半,汤上漂着葱花。 两个孩子眼睛都直了,端着碗蹲在门槛上,一口肉一口汤,烫得直吸气也舍不得停。 锅里汤汁越来越少,碗却摞得越来越高。 有人干脆把馒头掰开,按进汤里蘸着吃,最后连手指都舔得干干净净。 顾辰远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心里像被热汤熨过: 明儿才是正日子,今天先让大家解个馋——娶媳妇、发财、请客,一步比一步踏实! 相比之下,李海富也就时沈红颜舅舅家里的院子可是冷清多了。 按老理儿“男婚女嫁,各办各灶”,哪怕两家只隔一堵矮墙,也得分得清清楚楚。 沈红颜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再加上他父母给她的钱,都一起拿了出来。 一共一百二十八块零一毛。 这些钱,买了十几斤五花肉、两板豆腐、一筐粉条,又扯了几尺红布,钱包就见了底。 他父母也 若没有顾家门口那口“野猪大灶”衬着,这配置在村里算中上;可香味一飘过墙来,顿时显得寒酸。 本来沈红颜这边的亲戚朋友还端着 两家的亲戚朋友端着碗蹲在门口,凑巧排成一排。 “你那边吃的啥?” “豆腐炖粉条……你那边哩?” “粉条炖肉,还是野猪肉,可香哩。” 一句话,沈家桌上那几片薄得能透光的五花肉顿时就不香了。 有人低头扒饭,有人佯装没听见,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李海富这个时候正好在外面,刚好听见了亲戚们的对话。 蹲在墙根,气得直哼哼:“混小子,得了那么大的一头野猪,也不知道割半扇给俺们家!这不是让我们丢人呢嘛。” 旁边蹲着吃饭的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接茬——毕竟要是接话的话,心更堵。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买自行车 顾辰远那边匆匆扒完一碗饭,想着再去趟合作社。 自己这段时间竟到处忙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买衣服,总要弄身,明天穿着也精神。 崔秋华收拾着碗筷,见状问:“小远啊,在那里发啥呆呢?” “娘,”他拍拍脑门,“我刚才想起来,一会儿得去趟合作社,买身合适得衣服,明天穿。” 崔秋华笑着说道:“你吧,你忙你得,家里这里有我们呢。今天你也别去送货了,都让你二姐去吧。” 旁边的顾小芳一听,眉毛差点飞上天:“包在我身上!” 她巴不得独自进城逛一圈,省得在家被支使得团团转。 顾辰远来到合作社,柜台的售货员现在都认识他了。 “小顾,今天过来是要买什么啊?” 柜台后的售货员笑着问道。 顾辰远却笑得爽朗,胸膛一挺:“姐,我明天结婚,买身衣服。” 一句话,像石子落井,激起一圈圈涟漪。 柜台后的两个售货员齐刷刷看向他。 “哟,新郎官啊,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福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合作社里顿时热闹得像过年。 顾辰远也不扭捏,大手一挥:“先来两包糖,大家都尝尝,沾沾喜气!” 纸包“刺啦”一声撕开,水果糖骨碌碌滚出来,红的、绿的、黄的,像一串小彩灯。 孩子们欢呼着冲上来,大人们也笑着伸手,嘴里含着糖,祝福的话就变得更甜了。 “这新郎官是真的会办事!” 一时间,笑声、糖纸声、祝福声,把合作社的屋顶都快要掀翻了。 售货员大姐嘴里也含着糖,鼓着腮帮子,手脚却麻利得很,从柜台下抱出两套衣服, “新郎官,这套藏青色的,稳重!这套米白色的,俊俏!再配上这双皮鞋,擦得锃亮,保准你明天帅得掉渣!” 顾辰远接过衣服,钻进临时换衣间。 其实也就是柜台后用布帘子围出的小角落。 片刻后,布帘“唰”地一掀,他走了出来。 刹那间,合作社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的声音。 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挺括得像是用米汤浆过,笔直的西裤线条利落,裤脚刚好盖住锃亮的皮鞋,鞋头映出人影来。 他肩背挺拔,腰身窄窄,站在那里像一棵白杨树,俊朗而阳刚。 额前刘海略长,垂下一缕,恰到好处地修饰了眉眼,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更是添了几分不羁。 售货员大姐都有些看呆了,嘴里的糖忘了化,嘴角还挂着一点糖渍,半天才憋出一句:“小伙子……真俊!” 另外两个售货员脑袋挤到一起,辫子都快缠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一般: “哎,长得这么帅气,可惜明天就娶媳妇了,不然我立马让我娘去提亲!” “切,人家俊,媳妇肯定也俊,能看上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他眼瞎呢……” 叽叽喳喳的,顾辰远只当没听见,朝柜台里的售货员晃了晃手指,笑得一脸欠揍: “同志,我知道我长得俊,可您也不能这么盯着瞧呀!回头我媳妇知道了,该吃醋了!” 售货员“呸”了一声,脸却没绷住,笑出了褶子:“贫嘴!我比你大好几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顾客们也暗戳戳地议论—— “这哪是咱村的小伙儿,分明是电影里走出来的!” “啧,这小伙子简直就是衣服架子,就算是披麻袋都好看!” 顾辰远听着,也不骄傲,反而哈哈一笑,朝众人拱拱手:“明天大家要是经过青岩村的话就都来吃喜酒啊,我请客!” 闻言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虽然说大家跟他并不认识,但是听到他的说法也觉得这个小伙子是个棒棒的小伙子。 顾辰远干笑两声,朝着售货员:“得嘞,姐,结账吧!” 售货员手指翻飞,算盘珠噼啪作响: “两套衣服十二块,皮鞋四块,袜子五毛,再加喜糖一包一块,总共十七块零五毛。” 顾辰远嘴角一勾,从军用挎包里拿出钱来拍到柜台上,又抽出几张布票:“姐,您数数。” 售货员眼睛一亮,手指沾点唾沫,飞快点数,眉开眼笑:“正好!要不要给您包个包袱皮?省得拎手里麻烦。” 顾辰远摆手:“结婚大喜事,包‘包袱’不吉利,就这样吧!” 售货员乐了:“还挺讲究!” 顾辰远笑笑没接茬,胳肢窝一夹衣服,转身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刚才来的时候,顾辰远是自己走着过来的,但是现在,他不想走了。 反正自己早晚都要买修自行车的,不如就今天把车子买回去好了。 乡下的合作社向来是人少事多,一个售货员往往身兼数职,既管布匹,又管百货,还得兼顾自行车。 眼前的这位售货大姐,跟顾辰远打了好几次教导了。 此刻她嘴里还含着顾辰远撒的喜糖,笑得见牙不见眼。 听到顾辰远收腰买自行车,她热情地介绍道:“咱这儿款式可比不上城里,不过凤凰、永久、金鹿这些名牌儿都有,就是型号不太齐全,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顾辰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停车处瞟了一眼,只见稀稀拉拉摆着五六辆自行车。 这几个自行车颜色老旧,样式单一,看样子每种型号也就剩下一辆,缺的还不少。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行车不过是临时代步工具,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换“洋马”也不迟,于是摆摆手,爽快地说:“没关系,我随便买一辆就行。” 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走近看一下,然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凤凰和永久倒是摆在显眼处,可都是二六型号,找不到一辆二八大杠。 农村人就喜欢二八大杠,结实耐造,能驮能载,跑起来稳当。 一辆二八大杠,前面横梁坐一个,后面座板坐一个,怀里还能抱一个,一家四口出门都没问题。 这二六的车子看着就秀气多了,载重能力明显差了一截。 眼下只剩下一辆金鹿和一辆国防是二八大杠,其余的竟是二四的小轮车,看着就单薄。 顾辰远心里掂量了一下,既然来了,就懒得哪天再跑一趟,索性就在金鹿和国防之间挑一辆。 他抬脚踹踹轮胎,又伸手按按大梁,转头问售货员:“要是论载重,这两种哪个更皮实?” 售货员早等着这句话,立刻把糖挪到腮帮子,空出嘴来热情地推销:“论牌子,凤凰、永久响亮,可要说结实耐用,金鹿和国防一点不差,关键是还便宜二十块钱呢!省下的钱,都能给新娘子添双新皮鞋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敲两车的大梁,发出“铛铛”的金属声,像在证明自己的话。 顾辰远弯腰细看,只见两车都是加粗加厚的大梁,后架宽实,焊口整齐,确实透着股结实劲儿。 他又伸手掂了掂,国防明显更沉一些,用料厚实,看着就耐造。 “成,就要国防吧!”他拍了拍车座,爽快地说,“省二十块,正好给媳妇买东西。” 售货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麻利地开好票:“国防二八大杠一辆,一百六十五块,另加一张自行车券——您是要骑回去,还是给您绑门口?” 顾辰远掏出军用背包里的钱,数出厚厚一沓大团结,又抽出一张自行车券,往柜台一拍。 钱货两清,这车子也就归顾辰远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跟大家开玩笑 出了合作社的门,顾辰远直接骑车往家回。 可是他没骑出去多远,便听到一阵吆喝声。 “让开让开——没铃没闸,没轱辘没把,全靠脚刹!” 一串连珠炮似的吆喝由远而近。 这个声音,不要回头看,顾辰远也知道是自家二姐。 不过自己这姐姐是真的虎呀,这样就干上路。 也怪自己今天仓促了,以为他是跟着徐有来去送货的,看来这个家伙是自己单独出去了。 更离谱的是,那辆二八大杠果真“三无”——铃盖没了,闸线耷拉,连车把套都剩半只,纯粹靠“脚刹”保命。 “嚯!二姐,你这是从村子到县城,再从县城杀回来的?你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的过来的啊!” 顾辰远赶忙跳下车,把道让开,嘴里笑骂:“现成的铃铛和车闸你咋不用?按一下能累着手?” 顾小芳看也不看继续猛踩:“废话!按铃捏闸多耽误事,分心!”= 得!这逻辑竟让人无法反驳。 顾辰远服气地摇摇头,伸手一把抓住她后座:“先下来,我买了新衣服,你要不要看?” “新衣服?哪儿呢?” 顾小芳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脚下一松,车身顺势歪倒——典型的“脚刹”神功。 她单腿撑地,眼睛已经瞄向顾辰远的车篓。 “咦!真买了?”她惊喜地叫起来,早把“三无”座驾抛到九霄云外, “对了,你这自行车也是买的?”顾辰远说道。 “对啊,”顾辰远笑着弹了弹车把,“想着咱家现在也离不开自行车,干脆买一辆,出门进货、送蘑菇都方便。” 顾小芳眼睛一亮,抡圆了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骑别人的车心里总悬着,怕磕怕碰;自己的东西,摔了也不心疼!” 顾辰远给她一个“你懂我”的眼神,语气却忽然正经, “自己的车也是钱买的!往后骑车稳当点,别慌慌张张。该按铃按铃,该捏闸捏闸,总靠脚刹迟早出事,听见没?” 他平日嘻嘻哈哈,一旦板起脸,顾小芳竟觉得头皮发麻。 此时她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小声嘟囔:“哦……知道了。你又不教我,我自学成才还不行?” 话音刚落,徐有来赶着马车从后面晃过来,鞭梢甩得“啪”响。 顾辰远抬手一指:“回去让他教你,今天就开始。” 他心里暗笑:当初教沈红颜骑车,可没少搂搂抱抱; 这回换二姐,说不定手把手教着教着就教成一对。 他这个当弟弟的,还真是操碎了心! 徐有来一听,乐得咧嘴:“中!我保准把小芳教会,摔了我接着!” 顾小芳耳根微红,撇嘴轻哼:“看把你乐的!先顾好你自己吧!” 夕阳斜坠,三人说笑着往村里走。 天色将晚,炊烟升起,崭新的自行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吱呀”作响,像给即将到来的大喜日子,提前奏了段欢快的前奏。 大锅饭正冒着白泡,铁勺一碰锅沿,“当啷”声里飘着肉香。 乡亲们端着碗排队,见顾辰远姐弟两个回来,纷纷笑着打招呼。 徐桂荣眼尖,一眼瞄见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嘴里“咦”了一声,语调比往常收敛许多:“顾辰远,这自行车……新买的?” 那天被野猪吓破胆之后,她说话明显也没了尖酸劲儿,只带着点酸溜溜的尾音。 顾辰远笑着点头:“回来路上懒得走,就顺手买了一辆。” 顺手? 徐桂荣听到这话,嘴角直抽,心里吐槽: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不想走路咋就舍不得买?有钱人说话就是矫情! 旁边马兰婶一看,脸色都变了。 她一把拉住顾辰远的袖子,声音发急:“小顾,你自己有了车,那以后……还租我家的不?” 原来她儿子崔磊每天替顾辰远跑脚,一块六的工钱里,一块是人工,六毛是“租自行车的钱”。 如今人家自购车,这细水长流的收入岂不是断了? 顾辰远忙安慰:“婶子,别担心。明儿娶亲,车把上还得绑红绸,我一人忙不过来,崔磊还得替我蹬车带货呢。你放心吧,人工费我照给,车钱我也照出!以后我还会带着磊子他们赚更多的钱的。” 这么一句话,直接把马兰婶弄得眉开眼笑,连拍大腿:“成!婶子就知道你办事讲究!” 众人听了,齐声起哄:“那就开饭吧!吃了野猪肉,明儿再喝喜酒!” 顾辰远想了想,说道:“对了,乡亲们。既然话赶上了,我就给大家说一声,等我结完婚,咱的规矩就要改了,以后无论是谁跟着我干……” 顾辰远见众人都竖起耳朵,便清清嗓子,抬手往下压了压,等议论声小了,才朗声解释: “保底一块钱,就是只要你出工,哪怕空着手回来,我也给你一块钱!要是采到蘑菇,一毛钱一斤卖给我,药材也照这个价!” 话音落地,像往热油锅里浇了瓢冷水一般,“轰”地一下子就炸开了。 “还有这好事?出工就给钱?” “那我岂不是可以……嘿嘿!” “瞧你那出息!敢情后半句你没听进去是吧?” “一毛钱一斤,比卖给合作社还划算,主要是方便啊,下山就能送过来!” “一天怎么着也能采个十几二十斤吧?” “加上保底就两三块了!” “我滴天!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我决定了,我儿子以后就跟着顾辰远干!” “我家闺女也是!” 一时间,院子里像开了锅,勺子碰碗沿, 板凳擦地面,连狗都被惊得“汪汪”直叫。 有人当场掰着指头算细账:采二十斤蘑菇就是两块,再加保底一块,一天哪怕就只赚个两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十块! 这数字一算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六十块,抵得上生产队壮劳力三个月的工分! 顾辰远站在石阶上,看着一张张被算盘珠子点亮的面孔,心里踏实得像夯过三遍的场院。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听见, “话我说到前头,跟我干,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不偷不抢,不毁林,不采未长成的蘑菇。谁要是坏了规矩,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人齐声应和:“听明白了!” 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招工大会”鼓掌。 “顾辰远,要不你把我闺女也收了吧!” “还有我家的!” 几个婶子半真半假地起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顾辰远立刻把脸一板,双手连摆: “不行!不要!我娶沈红颜一个就够了,其他谁也不要!” 连珠炮似的“拒收”把大家逗得一愣。 随即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哄堂大笑。 “你……我……”几个婶子捂着肚子,“噗哈哈!顾辰远,你可真逗!” 见气氛热络,顾辰远也笑了,话锋一转, “玩笑归玩笑,说正经的——成年人我真不能收。生产队那边还需要壮劳力,咱不能影响大局,是不是?” 众人嘻嘻哈哈点头:“懂!都懂!”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谢瑶的不满足 “跟你干的都是半大孩子,绝对不超过十八岁!” “那就这么说定,后天一早来报到。” 顾辰远趁势把范围扩大,多招点人手,秋收后山货才采得上来。 一个半大孩子一天挣两三块,跟捡钱似的,谁家舍得放过? 婶子们当场拍板:“说定了,反悔是小狗!” 笑闹归笑闹,饭后还有正事。 要是搁以前,得请“响器”——吹鼓手热热闹闹闹一场,如今不让搞,只能省。 可有些步骤却省不得:过礼、铺床、贴喜字、送喜盆……一样样都得按部就班来。 顾辰远抬头看看天色,把名单往怀里一揣——夜还长,喜事才刚开头呢。 铺床自不用说。 喜娘手里攥着红纸包,脚不沾地地指挥:“褥子四角——枣、花生、桂圆、栗子,一样不能少!塞瓷实喽,早生贵子到白头!” 新褥子是沈红颜亲手缝的,大红缎面绣着并蒂莲,一展开满屋亮堂。 四个角被喜娘捏成胖胖的“元宝包”,干果“哗啦”往里灌,接着又撒了一把铜钱,叮当作响,寓意“压祟辟邪”。 没有古钱,顾辰远特意换了崭新的一分硬币,锃亮的小钢镚儿被阳光一照,闪得人心头欢腾。 铺完床就该“压床”。 按规矩,新郎本人不能独睡,须得兄弟朋友把新床挤满,人越多越旺。 崔磊、杨铁蛋、小华……一帮半大小子呼啦啦涌进来,鞋一蹬,横七竖八躺了一排。 前半夜喝酒、嗑花生、吹牛皮,后半夜这些小子也真的是熬不住了,头往枕头上一倒,就直接打起了呼噜。 可热闹归热闹,这些小子在来压床前,可是陪着顾辰远浩浩荡荡出发去李海富家——去给新娘子“送被子”。 大红锦被由两个小伙抬着,被角系着红绸花,一路晃得人眼晕。 队伍里还有人挑着礼盒、提着喜灯,吹口哨、放鞭炮,把夜色都染成了喜庆色。 到了沈家,院门半掩,象征性“拦门”。 娘家哥哥和嫂子堵在门口,笑吟吟伸手要“开门红包”。 顾辰远早有准备,一把糖果、一把毛票撒出去,这些人才娇笑着让开道。 被子送进新房,沈母亲自接过来,在褥子上轻拍三下,念念有词:“拍拍被,百年好合;拍拍枕,早生贵子。” 随后,她把顾辰远拉到一旁,再次核对明日流程,尤其强调“送客”次序: “送客”不是普通宾客,而是护送新娘的“娘家代表团”—— 1. 舅舅稳坐第一把交椅,是新娘的“根”,必须坐上位; 2. 哥哥或弟弟紧随其后,象征“靠山”; 3. 叔伯、娘家侄子也不能少,人小辈分大,红包得厚厚封。 尤其小侄子,人虽小,地位却高,新郎得单独包个大红包,俗称“压轿钱”。 明日闺女出门,这些送客少不得要小小“刁难”一下新郎——拦门酒、对喜联、塞红包,样样都是热闹节目。 顾辰远一边听一边点头,把细节默记在心。 出门时,他回头望一眼李家院墙——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隐约还能听见沈红颜低低的笑声。 他心里痒痒的,又忍不住笑:明天就算“过五关斩六将”,也要把新娘子顺顺利利接回家! 只是李海富的两个儿子还没有成婚,那就没有侄子,就只能找亲戚家的孩子代替了! 这么一来就直接找到了李秀琳的堂哥家,他们家有个男孩。 但是他家的媳妇谢瑶居然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一百块。 顾辰远嘴角还勾着,眼底却早没了温度,声音轻飘却像冰碴子往人脸上甩, “堂嫂,你这白日梦还没睡醒呢?我顾辰远是有点钱,但是钱可不是这么花的!” 满院子都听见这句,哄笑顿时炸开。 有人把茶碗都磕在了地上——新郎官当众骂街,比戏还好看。 行情大家心里门儿清:压轿钱普遍一块,顶富裕的人家才给两块。 顾辰远肯出五块,甚至十块,已是天价。 开口就要一百?明摆着把新郎当冤大头宰! 谢瑶脸上挂不住,仍端着架子,下巴抬得老高:“小伙子,话别说得绝!除了我家娃,可没人能给沈红颜压轿。没人压轿可不——” 她故意拖长声调,想把“不吉利”三个字甩出来,逼顾辰远就范。 可“吉利”俩字还没落地,顾辰远陡然一声暴喝: “你闭嘴!” 少年声音清亮,却裹着怒火,震得屋檐下的红灯笼都晃了三晃。 院里瞬间安静,连看热闹的孩子都捂住了嘴。 谢瑶被吼得耳膜嗡嗡,脸色由红转白,指尖直哆嗦,却半个字不敢再往外蹦。 过了好一会儿,谢瑶伸出的手指像风中枯枝:“你、你敢吼我?我可是你‘堂嫂’! 顾辰远侧身让过,冷笑一声:“那是你该吼!不过就是按照习俗压个轿而已,还真当离了你们,我就不成亲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拔高, “说白了,这是老辈传下的风俗,图个喜庆,给个红包大家乐呵乐呵!可你要拿这个当把柄,狮子大开口,那就是讹人——没有这样办事的,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话音落下,院墙四下里一片低低的附和。 沈母家一众亲戚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讪讪的。 按老规矩,出嫁当天娘家最大,可新郎官当众怼娘家人,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但是偏偏这次人家顾辰远占着理,他们又不好反驳。 半晌,李秀琳的堂哥才干咳一声,讪讪道:“这……这不是商量嘛,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顾辰远干笑两声,语气却淡:“对不住,说顺嘴了。” 谢瑶闹了个没趣,转头朝李秀琳阴阳怪气地说:“小姑,你要是也觉得我们家多余,我们现在就走!” 李秀琳连忙赔笑,拉住谢瑶的袖子:“哎呀,侄媳妇,这孩子年轻气旺,嘴上没把门儿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瑶扬起下巴,声音又尖又细:“那这压轿钱——给是不给?” 空气一时凝住,只等大锅里“咕嘟咕嘟”的肉汤声打破僵局。 李秀琳此时也是很为难,嘴角动了又动,终于小声开口:“顾辰远,要不你就……” 话没说完,顾辰远侧过脸,仍是那副带笑的模样,声音故意压低了:“婶子,我虽然不差钱,但是……” “娘,有些人不能惯着!” 顾辰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红颜便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结婚是喜事,能帮就帮,不能帮拉倒,犯不上求谁!我就不信,没有压轿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沈红颜说道。 “红颜!”李秀琳惊叫一声,忙不迭拍女儿胳膊,嘴里数落,“这孩子,咋说话呢?真不懂事!” 可她那双眼睛,却借着“训斥”的由头,斜斜瞄向谢瑶,讽刺意味十足。 狮子大开口,还想拿“娘家人”压人,以后这亲戚还做不做了? 谢瑶被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想张嘴。 李秀琳已经转过头,暗暗咬牙:要不是念着那点血缘,我早跟她掰扯清楚了! 如今的李秀琳,看自己的这位女婿真的是越看越顺眼:懂事、能干、会挣钱,关键时候还能护住自家闺女。 这样的好女婿,可千万不能被这种坏亲戚给气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娶亲 沈红颜傲然一笑,声音清亮:“行,我不说了。不过我把话撂这儿——顾辰远哥有本事,但不是软柿子,想拿捏他,门儿都没有!不信,你们就试试!” “好了!”顾辰远抬手,轻轻按下沈红颜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十块压轿钱,一份喜糖,愿意就留,不愿意请自便。我顾辰远娶媳妇,不靠讹人,也不靠惯人。明天吉时一到,照样吹喇叭、抬花轿!” 话音落下,院子里只剩大锅“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谢瑶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蹦出一个字。 “好了!”沈从江这是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我说一句——压轿钱就按辰远说的,十块!知足常乐,别不知足!” 谢瑶嘴角刚动,就被身旁老公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老头儿心里门儿清:十块已经是天价,再闹下去,恐怕他们这么一家将来就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这以后在十里八村可怎么抬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谢瑶干巴巴地挤出笑,声音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十块,在十里八乡绝对是“天花板”价,再狮子大开口,那就是贪得无厌。 围观的人暗暗松气,也有人小声嘀咕:“见好就收吧,再闹真下不来台。” 顾辰远没再搭理,侧头朝沈红颜悄悄竖起大拇指。 关键时候,还是自己媳妇给力,三两句就把“娘家人”的气焰给摁下去。 可掌声一散,他才后知后觉。 白天一整日没见着红颜的面,晚上更不可能住一起——明儿才是正日子。 分离像猫抓似的,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回自家院子,喜棚下红灯笼晃眼,他却觉得空荡。 冲了凉水澡,躺在新铺的褥子上,干果“咯吱”一响,更搅得人心烦。 翻来覆去,数了几百只绵羊,他才迷迷糊糊阖眼。 可他哪里知道,这一夜失眠的远不止他一个—— 村东头,杨铁柱蹲在自家门槛上,旱烟一锅接一锅,眼里闪着阴鸷的光:姓顾的小子风头出尽,连野猪都帮他,再这么下去,这个村子还有他什么事? 这时候,他家老婆子王芬走了过来。 “老东西!咱家的俩儿子还在里面呢,他顾辰远现在这么风光的娶媳妇——这口气你能咽的下?” 由于气愤,王芬胸前的两坨肉都跟着颤抖。 杨铁柱虽然看见,但是却是一点情趣也提不上来。 他闷声回了一句:“咽不下又能咋的?公家抓的人,难道我还能去把他们两个弄出来?该想的办法又不是没想。” 王芬眼珠子通红,凑过去咬牙切齿:“要不……让咱家老三回来,半夜给他来把火,烧他个精光!” “闭嘴!”杨铁柱猛地回头,压低嗓音吼,“都已经进去两个了,再把老三搭进去?你脑子被驴踢了!” 王芬撇撇嘴,一把搂住杨铁柱,声音软下来:“好了好了,回屋睡觉吧。” 杨铁柱听话的跟他回了屋。 不过到了屋子里,这娘们就不老实了。 杨铁柱直接甩开她的胳膊,翻身背对她:“睡觉!” 不过,他的心里则是骂道:死老太婆,你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时候呢。就你现在这个模样,谁会乐意搂! 见自己男人不愿意,王芬还是不死心,硬往他怀里拱。 杨铁柱无奈,只能敷衍了事,没几分钟,就交了差事。 “行了,快睡吧,我出去撒泡尿。”杨铁柱说道。 王芬盯着他背影,眼神怨毒。 她明白这个死了老头就是借机离开,果然,不一会儿,厦子那边就传出压抑声音,作为过来人,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坐起身来,气得发抖。 虽然生气,她也不敢闹。 等杨铁柱回来,王芬陪着笑脸。 “当家的,你累不累?我给你揉揉。” 王芬凑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手刚碰到肩膀,就被杨铁柱一把甩开。 他翻个身,背对着她,声音闷在枕头里:“没劲,不想动!我得想想怎么整顾辰远那小子!” 王芬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样! 她推了推自家男人后背,催促道:“那你快点想,咱儿子还在里面受罪呢!” “我知道,不用你催!” 杨铁柱不耐烦地吼了一句,随即扯过被子蒙住头。 不一会儿,鼾声如雷,震得炕沿都嗡嗡响。 王芬瞪着黑漆漆的房梁,气得牙根发痒。 这死老东西,压根就没把儿子放在心上! 她咬了咬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不管,我自己来! 黑灯瞎火里,王芬翻来覆去地琢磨,不过这个时间她也没有浪费,自己的儿子自己爷们还真让她想出一条毒计。 她猛地坐起身,披头散发,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活像个半夜索命的女鬼。 “有了!”她压低声音,嘴角扯出阴冷的笑,“明天就用这招对付顾辰远!狗东西,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你如意了。” ………… 第二天,东方刚露鱼肚白,顾辰远家已经热闹得像开了锅。 大门口张灯结彩,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大红的喜联耀眼夺目,映得整条街都红彤彤的。 厨子天没亮就起身了,灶膛里火苗舔着锅底,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着肉,香味飘出半条街。 开饭比往常早,是顾辰远特意吩咐的。 今天迎亲,得把肚子先填瓷实了。 院子里摆开长条桌,热气腾腾的馒头、稀饭、炖菜一字排开。 乡亲们一边扒饭,一边议论: “新郎官昨儿背头野猪回来,今儿的席面肯定差不了!” “听说压轿钱给了十块,十里八乡头一份!” “嘿,我早看出辰远这小子有出息!” “不是,这小子也太着急了吧。都是一个村的,也不用赶早啊。” “嘿嘿,我敢打包票,顾辰远那小子巴不得立刻把沈红颜扛回家锁进洞房!” “何止啊,他估计早在心里把喜酒摆了八百回,馋得跟猫挠似的!” “嘁,你们还蒙在鼓里吧?我赌他早就偷尝过‘甜头’了,不止一回!” “真的假的?你亲眼撞见了?” “快交代,哪听来的八卦?” “我呀,全靠这颗聪明脑袋!你们想想,沈红颜那模样,柳腰花貌、眼含春水,换你你能不动心?” “还不动心?要是我,我立地就能变禽兽!”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天没黑就把新娘子抬进门,大白天的宾客满堂,他顾辰远再猴急也得等日头落西山呀!” “等就等呗,能这么一路盯着红颜看,饱眼福也值回票价!” “……” 说笑声像灶膛里的火苗,噼里啪啦蹿得老高,不多会儿便把午饭扫荡得干干净净。 女人们袖子一挽,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奏起“厨房交响乐”。 男人们则整冠束带,准备出发迎接新娘——那可是一辈子一回的大阵仗。 在这支迎亲队伍里,有个角色比新郎还惹眼——“夹毡人”。 今天担此重任的,是书记宋红军。 第一百四十章 有小汽车进村 按道理说,“夹毡人”本该由新娘或新郎的舅舅出任,可顾家舅舅不在人世,旁的亲戚也没有,便只能在村子里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帮这个忙。 宋红军现在看顾辰远简直比见了自己儿子还亲,所以他来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直接一口就答应了。 他早早换上一身崭新的藏青中山装,连袖口的折痕都熨得笔直,生怕给喜事添半点晦气。 他右臂弯里搭着一条猩红的纯毛毯,那颜色像初升的朝阳,刺得人眼睛发暖。 从出门到把新娘迎回,这条毯子就得像长在他身上一样,寸步不离。 别小看这条红毯——它可是“迎亲神器”,一毯多用,讲究大着呢: 1. 新娘的脚不能沾地,上轿前,红毯得提前铺开,像一条流动的红云,托着她莲步轻移; 2. 老一辈说,红毯能“冲煞”,路上若遇枯井、深湾、岔路口这些“阴气”重的地方,胡来旺得把毯子高高举起,左挡右掩,替新人隔开魑魅魍魉; 3. 谁要是心里犯嘀咕,可把这话当迷信;可谁家办喜事不想求个四平八稳?于是红毯便像一面护身符,被风一吹,猎猎作响,仿佛替新人喝退所有不吉利。 当然,夹毡人的身份远不止“举毯子”那么简单。 他是指挥官,是司号员,更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 - 什么时候起轿、什么时候落轿,得听他吆喝; - 遇到拦门讨喜糖的娃娃,他得带头撒红包; - 倘若两家父母激动得忘了流程,他还得悄悄提醒“下一步该递‘离娘饭’了”。 可以这么说:新郎今天负责帅,夹毡人今天负责把这场喜事妥妥帖帖地“扛”到洞房门。 宋红军把红毯往臂弯里又掂了掂,深吸一口气。 他肩上扛的不止是一条毯子,还有顾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体面,以及沈红颜一路平平安安的祝愿。 迎亲的锣鼓已经敲得震天价响,他抬头望了望日头,朗声一句:“小远啊,你看啥时候?出发!” “叔。”顾辰远抬手看了眼表,慢吞吞地吐出一句:“不急,再磨蹭会儿。” 胡来旺却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院子直打转,鞋底把青石板跺得哒哒响。 “小飞,你到底定的哪家花轿?眼瞅着吉时都要道了要溜走了,咋还不见影子?” “二叔,我压根儿没请花轿。”顾辰远耸耸肩,笑得一脸无辜。 “没花轿也行,马车呢?弄个马车也行,凑合着也能叫‘喜轿’!” 那会儿穷得叮当响,家家户户娶媳妇都兴这套: 两根辕杆、四根竹竿、一块红布,风一吹呼啦啦鼓起来,像半空的灯笼,新娘子蜷在里头,一路晃到婆家。 更早的时候,连竹竿都省,新娘子穿着借来的大红袄,踩着露水步行进门。 不是婆家抠门,是政策卡得死,谁家要是敢铺张就挨批,能分几块水果糖、散两包“大前门”就算给足面子。 宋红军蹲在门口,吐出一口烟圈,半眯着眼出主意: “要我说,你两家距离也不远,要不就从各家弄点红布,铺过去也成。” 顾辰远但笑不语,指尖在桌面轻敲,像打着拍子。 “宋叔,你这个主意可不行,我娶红颜可不能办得那么不光彩。您就放心吧,我留着一手呢。” “留啥手呀?都火烧眉毛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卖关子!” 宋红军急得嗓子直冒烟,“再磨叽,吉时都要过了!” “我的后手就是——” 顾辰远话音未落,村口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轰鸣,像夏末的闷雷滚过麦田。 他耳尖一动,眼角倏地绽开笑意,整个人瞬间亮起来,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灯。 “来了!” 他啪地合上表盖,长身而起,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诸位,别愣着——跟我出去接新娘!” 两辆车头绑着大红绸的“铁壳虫”一前一后喘着粗气停在顾家土墙外,阳光照得墨绿车漆晃人眼。 他们应该有百年没响过汽车喇叭,这一摁,比过年放“二踢脚”还炸耳。 “呼啦啦——” 半村的老少爷们、大娘小媳妇全被吸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窄土路围成铁桶。 “我的老天爷,这是啥戏码?就是村子里来戏班子,也没有这阵仗啊!” “铁牛进村啦!我活了五六十年,头一回见不用马拉就能跑的轿子!” “别瞎嚷嚷,小声点,别让人家领导听见!” “领导?咱村最大的官就是大队长和书记了,哪来的领导?” “万一是杨家那俩混账的靠山来报复呢?” “呸!杨家的儿子都已经被关起来了,靠山敢来,咱用锄头给他轰出去!” “可要是顾家的亲眷,咱咋没听过?” “顾家根子都在咱们青岩,连只外地蚂蚱都没飞过墙头!” “那你说这是谁?总不至于是顾辰远自己变出来的吧?” “我不知道啊!接着看,一会儿盖子就揭了!” 七嘴八舌像炸了麻雀窝,声音浪头一波高过一波。 就在这股热浪里,前头那辆车“咔哒”一声,车门往外一掀,先伸出一条穿着锃亮皮鞋的腿,裤线熨得比镰刀还直。 接着,一个身穿中山装,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神态威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领导气派。 这个人就是乔野。 山里人见惯的要么是披化肥袋的佝偻背,要么是敞怀露肚的旱烟杆,哪见过这等“板正”? 他往车旁一站,背手、抬颌,目光轻轻一扫,嘈杂声就跟被镰刀割了似的,齐刷刷矮下去半截。 这就是城里人说的“气场”,这在青岩村叫“官威”,哪怕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先被压得心口发紧。 乔野没给众人回味的时间,探身拉开后车门,微躬,掌心向上——像拉开人民大会堂的侧门。 先落地的是苏见雪:杏红底、碎雪梅的连衣裙,掐腰一握,下摆随山风荡成一朵倒扣的芙蓉; 接着周静,同款剪裁,却是胭脂红梅,颜色重半分,便添了酒酿般的醇。 两人同是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是如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般。 就这么说吧,她们两个要是跟村子里同样岁数的婶子放在一起,简直就如同两代人一般。 惊艳太过,以至于副驾钻出的看门大爷和另一侧下来的周湛,直接被当成“跟班”忽略不计。 后车门紧接着“嘭嘭”两声,江宏盛腆着微发福的肚子落地,一手抓西装扣,一手回身搀媳妇姜昕; 姜昕藕荷色旗袍,衩边绣银线,走一步,一尾锦鲤在腿侧游弋。 最后迈下一条腿——山里小伙子日后半夜梦回仍要抽自己一巴掌的那条腿: 奶白色半跟鞋,脚踝细得能让麻绳自卑,往上是雾青色连衣小伞裙,腰际系一条猩红丝带,像把黄昏的云霞掐了一缕拴在腰上; 再往上,是挂着冷霜的瓜子脸,眸子黑得发蓝,看谁都是平视,仿佛山梁上那轮月亮,清辉洒你一脸,却休想摘下一寸—— 后来村里小青年打听到,她叫江阮,江宏盛的侄女,省城文工团报幕员,难怪把他们的三魂七魄当风筝放。 可此刻,没人敢放胆多看——乔野轻咳半声,江阮便敛眸站定,像把宝剑回了鞘。 苏见雪与周静并肩上前,裙摆扫过土路上的碎石子,竟带出“沙沙”的韵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来了贵客 苏见雪唇角一弯,声音清亮却不飘,稳稳当当钻进每个人耳朵—— “请问,这里是顾辰远家吗?” 人群里炸开低低一声“哇”,后知后觉地让出一条缝。 这条缝的尽头,顾辰远一脚跨出门槛,身后跟着宋红军,他家的爹娘,姐妹等等一个个如同被线拽出来似的,三步并作两步。 宋红军率先抱拳来迎接:“哎呀,贵客上门,俺们青岩村真的是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周静眼角略弯,礼貌得体,却带着不容糊弄的分寸感: “谢谢。请问您是——” “哦,我是本村的支书,今天亲事我来总管,姓宋,宋红军!” 他顺手把顾辰远往前一推, “正主儿在此,诸位领导、同志,里边请!” 被推到最前的顾辰远,耳根“唰”地红成山柿子。 周静却像没听见那些嘀嘀咕咕,声音不高不低,平平一句: “哎呀,支书,我是顾辰远的姐姐,今天我跟着他姐夫过来喝喜酒。” 话音落地,好比旱地里扔下一挂炮仗—— “啥?又……又一个姐?” “我掐指一算,顾家原先就四个姐姐,加上这俩,足足六个!辰远这小子是捅了姐姐窝啦?” “关键这姐一看就不是咱山里能养出来的,那气派,怕不是省里的大干部?” 吸气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全是“嘶嘶”的倒抽。 宋红军毕竟见过世面,一眼认出苏见雪,忙不迭哈腰: “这不是苏主任吗?您也大驾光临?哎呀,咱村这黄土路今天可走鸿运了!” 苏见雪抿唇一笑,把“主任”俩字听得云淡风轻: “苏支书,你客气了,我这弟弟成家,我哪能不回来?” 弟弟! 这两个字像炸雷滚着火花,把围观群众的耳膜震得嗡嗡的。 “听见没?县医院药房的那个‘云主任’,人家是辰远的姐!” “那穿中山装的大高个儿是她男人吗?我的娘啊,那得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议论的浪头还没落下,顾辰远的大姐,二姐,小妹都踩着碎步出了院子。 一时间,红袄绿裤与呢子裙、旗袍并肩,土洋对照,像两幅年画贴在了一起。 顾辰远被推到风口浪尖,干脆敞开嗓门当起“翻译官”: “给乡亲们介绍一下——” “这位周静姐,国营饭店一把刀,管着全县老少的筷子,这是姐夫周湛,省里跑经济工作的。” “这位苏见雪姐,县医院药房主任,我亲姐!这是姐夫乔野,也是厂子的一把手。” 每报一个头衔,人群里就“咚”地陷下一截膝盖—— “娘啊,国营饭店主任?那就是说,全县吃商品粮的都得看她脸色!” “公安处?专管大盖帽的?怪不得站那儿就跟电线杆子似的,透着肃静!” “一下子来了两主任,还都是女的,顾家祖坟这是冒了七彩烟!” 有年纪大的老汉已经悄悄把烟袋锅往鞋底磕,拽着孙子往后缩: “小兔崽子,以后见着顾家小子客气点,人家后台硬得能硌掉咱门牙!” 宋红军听得心花怒放,又有点头皮发麻—— 心说:今天这迎亲,迎的不止是新娘,简直把“县领导班子”给迎进村了! 周静和苏见雪对视一眼,同时抬手,朝四周微微颔首。 就这轻轻一颔首,让青岩村的老少爷们第一次切身体会到—— 什么叫“领导关怀”,什么叫“如沐春风”,以及什么叫“腿肚子转筋”。 “那派头,一看就知道是当领导的!” “怪不得能开上小汽车,全是咱够不着的大人物!” “啧啧啧……厉害了我的哥,顾家这下可一步登天了!” 乡亲们越说越兴奋,声音像滚雷似的一阵阵往耳朵里钻。 可顾辰远只是笑笑,并不往心里去。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人后挤到前头。 “你怎么来了?”顾辰远一愣,眉头不自觉地轻蹙。 黄佳佳咬着下唇,嗓子发哑:“怎么,我就不能来吗?”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眼圈就已经红了,语气有些哽咽 “我就想看看,到底啥样的新娘,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倔劲。 是的,她不甘心。 虽然明知道自己机会渺茫,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为了这趟,她厚着脸皮求了江宏盛两口子,一路掉着眼泪说到口干舌燥,只求能跟车来看看。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顾辰远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拒绝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次。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想再出口伤人,只能侧身绕过她,把目光投向后面。 “哟,乔大爷,您也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却脊背笔直的老人正背着手站在车旁,闻声故意翻了个白眼:“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顾辰远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我只是没想到您今天能来!” 这位正是乔野的父亲——这个老人家可是当年在枪林弹雨里扛过炸药包的老英雄,如今退休了没事,去了乔野的厂子看个大门。 顾辰远赶紧给家里人介绍:“大姐,这是乔哥的父亲,乔老爷子,是个老英雄!” 顾大川作为一家之主,也笑着迎上来,笑得热情又得体:“乔老爷子,您大驾光临,咱们顾家蓬荜生辉!快,里边请,先喝口喜茶歇歇脚!” 乔老爷子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今天我就厚着脸皮蹭杯喜酒,也沾沾年轻人的喜气!” 一句话,把周围人都逗乐了,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 “来来来,我再给姐姐们介绍——” 顾辰远侧身一步,掌心朝上,像亮出两尊大佛,“这位是县机械厂一把手,乔厂长;旁边这位天仙似的,自然就是厂长夫人,我嫂子!” 江宏盛笑得肚皮直颤,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眼光不孬!你嫂子姓姜,单名一个‘昕’字。我家那丫头也吵着要来,我没让——今天咱主角是辰远,可不能让她们小丫头抢戏!” 姜昕抿唇,眸子里盛着两汪春水:“顾小弟,你可是托了姐姐的福啊。要不是你静姐、雪姐出面,我们可请不动这两个‘老司机’。” 顾辰远胸脯一挺,毫不客气:“那当然!我亲姐两个个,外加静姐、雪姐,我有四个姐姐罩着,福气能不大嘛!” 崔秋华笑着啐他:“臭美吧你!客人都晒日头了,还堵门口显摆?” 顾辰远一拍脑门,连忙侧身让路:“怪我,怪我!哥哥姐姐们,里边请,凉茶都冰镇好了!” 乔野却站着没动,抬手压了压领口,声音不大,却像敲锣:“别忙‘贵客’长‘贵客’短——今天我和江厂长就俩身份:司机兼跟班。辰远兄弟指哪,我们打哪,专门负责把新媳妇风风光光接回来!” 江宏盛配合地掏出车钥匙,叮叮当当晃两下:“对!花轿,我们包了,油钱我们掏,保证稳、快、气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接新娘喽(一) 话音落地,好比火星子溅进干草垛—— “啥?人家厂长亲自给咱村娃当司机?我耳朵没背吧!” “老天爷,用这小汽车做花轿?沈红颜是哪辈子修的福哟!” “啧啧啧,我嫁的那会儿就一辆独轮车,人比人得扔!” “我当年嫁过来,坐的是二马车,跑起来吱嘎响,一到坑坑洼洼处,屁股都能颠成八瓣!” “你那还叫车?我坐的牛车!老牛‘哞’一声,走一步晃三晃,到家时脑浆子都摇匀了!” “牛车算啥,我骑的是小毛驴,走着走着尥蹶子,差点把我掀到沟里去!” “别笑话俺了,俺是当家的用架子车硬拉来的!一路上他呼哧呼哧喘,我在后头推,俩轱辘还掉了一个!” “你们好歹都有轱辘,我是两条腿走着进门的,红布鞋磨破了小脚趾,现在疤还在哩!” “哎呀妈呀,羡慕死沈红颜了!” 妇女们凑一堆,越说越酸,恨不得时光倒流二十年,也坐一回“铁壳子”小轿车。 连支书宋红军都听得直搓手—— 他给儿子娶亲那年,不过套了辆马车,还是借生产队的,车辕上绑朵红纸花就算“豪华婚车”。 小汽车?做梦都没敢往那上边想。 可转念一想:人家顾辰远认了两位“主任”姐姐,县医院、国营饭店两头通,弄两辆小汽车算啥? 这真的是让人不服不行! 老宋赶紧收起唏嘘,堆出笑,抬手往里让:“领导们,屋里凉茶、西瓜都备好了,里边请,里边请!” 顾辰远和姐姐们前呼后拥,把贵客让进院子。 周静、苏见雪边走边打量,不住点头—— “弟弟,这房子盖得真气派啊!正屋、厢房、厦子连成一片,青砖白墙,比县城小楼还气派。” “前后都盖满了,得住多少人哪?” 顾小芳嘴快,小下巴一扬,抢着炫耀: “住是住不完,可功能齐全呀!东厢是厨房,西厢是杂物间。” 苏见雪掩唇,眸子里盛着打趣:“弟,既然有空房,留一间给我。往后我休班,可以带着同事来山里玩,也来体验体验!” “对对对,也留一间给我!”顾小芳蹦高起哄,“姐也过来度假!” 顾辰远连连点头:“行,行,都有。” 进了堂屋,他搬出早备下的啤酒、汽水,一字排开招待贵客。 宋红军等人也跟着沾光,捧起瓶子喝得眉开眼笑。 宋红军毕竟是书记,还端着几分矜持; 可是其他人肯就不一样了。 一个个顾不得形象,汽水一入口,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顾辰远笑着看着大家脸上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会咱们就先喝点意思意思,等把新娘接回来,啤酒汽水管够,就怕您们肚子不够大,装不下肉也装不下酒。” 顾小芳这个丫头性子直,直接笑出鹅叫,一串串“嘎嘎”冲上天花板,毫无形象可言。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角落里那道影子便越发的黯淡了。 黄佳佳努力扯嘴角,却像有根线在后脑勺拽着,只提起一半就坠下去,活脱脱一个苦笑,比哭还难看。 喜欢的人今天成亲,新娘不是她,换谁也笑不起来。 满屋心里都亮堂,可谁也不敢碰这道伤口,只能装作没瞧见,把话题往远处带。 乔野低头扫了眼腕表,适时开口:“什么时候出发接新娘?给个点,我们好配合。” 一句话,把火力全吸到自己身上。 宋红军顿时成了焦点,朝顾辰远说道:“那咱们开车过去?” “必须的啊!”顾辰远拍板,笑得牙花子雪白,“我专程把哥哥姐姐们请来助阵,不开两圈显摆显摆,对不起这汽油钱!” “行!”宋红军适时顶上,拿着烟杆在桌上画路线:“那咱们就这样——出门直线到沈家,新娘上车后别掉头,一脚油门往前冲,绕后街,在整个村子里兜上一大圈,再回咱门口,咋样?” “中!”顾小芳一拍巴掌,“绕村一周,排场拉满,让老少爷们都开开眼!” 顾大川也笑着点头:“喜事就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辰远,你说呢?” 顾辰远举杯一口闷,眼底放光:“听支书的!今天就绕它一圈,让村子里的人都记住这场‘汽车娶亲’!” “那就钉死了!”宋红军烟杆一挥,“崔磊、铁蛋,点炮——启程,接新娘喽!” 一屋人说说笑笑涌到院外,鞭炮噼里啪啦躺满地红。 江宏盛快走两步,贴到顾辰远耳边:“兄弟,两辆车,哪辆让新娘坐?” 乔野也侧头看过来。 顾辰远怔了怔:“不都一个样?” “可不一样。”江宏盛拍拍身旁锃亮的黑车身,“我这辆上海牌——早先叫凤凰,今年刚出厂,公里数还热乎;老乔那辆红旗,年头多点,可招牌响当当。” 一句话点醒顾辰远:上海新车气派,红旗却是通天的面子,一般人摸都摸不到。 顾辰远当即拍板:“接新娘用红旗!我坐上海!” 江宏盛愣住:“反了吧?新车给你当跟班?” “没反。”顾辰远笑得笃定,“我就要让沈红颜坐最好的车——红旗,一般人没资格!” 江宏盛张了张嘴,最终竖起大拇指:“成!红旗当头车,咱也沾份荣光!” 鞭炮再起,红旗车头的大红绸迎风猎猎—— 山沟沟里,头一次有新娘坐“红旗”出嫁,光宗耀祖的排场,就此上路! 马达“嗡嗡”低哼,像怕惊醒谁似的,车速慢得堪比牛车。 一档怠速,脚一抬就能蹿出去,可司机愣是悬着脚尖,不敢往下踩。 “再慢点,再慢点!”副驾驶的宋红军小声提醒,“一脚过头就过李家了,规矩不能回头!” 喜娘马丽端坐在后排中央,大红团花布衫映得脸蛋通红。 她双手叠膝,背脊挺得笔直,心里却锣鼓喧天:要是今天是我出嫁,该多好! 车窗外,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发绿,帕子拧成麻花。 说真的,她们都恨不能推开马丽,自己坐进去; 更有甚者,恨不得把沈红颜的位置也占了。 可惜,没机会了! 两家隔得太近,车头刚露头,沈家院墙里已炸开了锅—— “快看!小汽车!还是两辆!” “我的天啊,顾家真用铁壳子接亲?这可是咱们村里头一份啊!” 消息传回屋里,沈红颜的娘差点把擀面杖扔了,嘴角直接咧到耳根:“一般一般啦,哈哈哈!” 院里,五岁的刘孬蛋拽着谢瑶的裤腿又蹦又跳:“娘,一会儿我是不是也能坐小汽车?” 谢瑶弯腰把孩子搂进怀里,眼角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那当然!除了新娘,就数咱最有资格!等会儿咱娘俩就蹭车,谁让咱是送亲的‘呢!” 说完,她偷偷往司机方向瞄了瞄——心里算盘拨得噼啪响:能蹭一寸是一寸,回头够她吹半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接新娘喽(二) “你一会儿记住喽,今天你是‘把轿门的’!” 谢瑶贴着他耳根嘀咕,“到了新郎家门口,压轿钱给少了,你就别下车,死活拽住车门,懂?” “把轿门的”在迎亲队里虽是孩子,地位却仅次于舅舅、叔伯。 年纪小,反而能任性。 他不挪屁股,新娘就下不了车,这是老规矩。 谢瑶底气十足。 他儿子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声问:“花轿在哪?我咋没看见?” “嘘——”谢瑶按住他的嘴,“小汽车就是新式花轿,等会儿你就把住车门,钱不够别松手!” 小家伙似懂非懂,还是重重点头:“中!给少了我不下车!” 谢瑶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哼,看顾家到时候怎么下台! 车速再慢,十几米也一蹭就到。 宋红军带着喜娘马丽打头,跨进沈家院门。 屋里,沈红颜早已穿戴整齐——红嫁衣、金丝绣,连盖头都捏在手里。 听见外头动静,她提着裙摆就往外冲,却被一群亲戚急忙按住。 “傻闺女,矜持点!” “今天得出嫁,得装出不乐意的样儿,越慢越金贵!” 沈红颜喜上眉梢,嘴角压都压不住:“可我……我就想早点嫁给辰远哥呀!” “咳!想也得憋住!” 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把她按回绣凳,“等会儿叫门、哭嫁、要红包,一道程序不能少!听见没?” 沈红颜只好双手捂脸,透过指缝偷笑——幸福都快溢出来了,还怎么“不情愿”嘛! 亲戚把红盖头捏在手里,还想最后再“抢救”一下,压低嗓子给跟她说: “你想想啊!以后就要离开你娘了,是不是很伤心?” “对,这状态就对了,你得哭,哭出眼泪来!” 沈红颜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认认真真“酝酿”了好一阵儿,结果嘴角一翘,差点笑出声来:“不行,我哭不出来!” 当娘的一拍大腿:“咋哭不出来?你不想娘?” “想啊!”沈红颜理直气壮,“可是我……” 沈红颜娘被噎得直捂胸口,深吸一口气换战术:“你想想啊,过两天爹娘又得回去了,那是不是好久才能再见到?” “嗯,也是。”沈红颜点点头,末了还不忘补一句,“行了,差不多就行了,可别耽误我上轿啊!我都馋辰远哥哥做的肉了!” 李秀琳听到自己闺女这么说,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在地上。 之前就听弟媳说过,这段时间红颜好像不怎么在知青点吃饭,一到饭店就跑去顾家,这么看是真的了。 哎,这女大不中留啊。 家里是真得留不住了! 李秀琳无奈地把红盖头往女儿手里一塞,凑耳边低声支招:“行了,哭不出来就用手绢捂脸,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沈红颜眼睛一亮:“妈,你这个主意真不错!” 说话间,外头锣鼓声起,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沈红颜把盖头往脸上一蒙,手指偷偷捏着帕角——捂脸装哭,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肉吃不吃无所谓,主要想早点嫁! 沈红颜娘捂着胸口,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把那口“老血”咽回去。 ——以后你最好别想我! ——我不气,我不气,这是自己生得亲生的! 她正自我安抚的时候,院门口忽然锣鼓大作,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满树麻雀乱飞。 顾辰远站在当院,嗓门拔得高高的,像戏台上的小生亮腔: “沈红颜——我来娶你来啦!” 这一嗓子,比发令枪还灵。 新房里的沈红颜“嗖”地蹦起来,红盖头都顾不上扶正,提着裙子就往外冲,嘴里还念叨:“可算来了!” 旁边的婶子们眼疾手快,七手八脚把人按住:“闺女,别急!规矩!规矩!” “哎呀,真麻烦!”沈红颜被按回绣墩,心却早飞到门外,盖头下的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 这时,宋红军迈步进堂屋。 沈从江忙递烟、斟茶,瓜子花生摆了一桌,热气腾腾,可就是没人主动提“上轿”俩字。 娘家人得端着,这是老例:谁先开口,谁落“下风”。 宋红军心知肚明,呷了口茶,笑呵呵地起头:“他叔,照我说,咱让嫁妆先走一步?” 一句话,像推开了第一道闸门。 沈从文吐着烟圈,难得露出笑纹:“中!这个面子必须给。” 于是,抬嫁妆的环节正式开场。 按规矩,抬嫁妆得用新娘平辈或晚辈,红绳系牢,小件用姑娘的红头绳打个蝴蝶结,大件得用正经粗红绳捆成“井”字。 可沈家来的人少,年轻后生多半又去顾辰远家帮厨,人手顿时紧巴。 不过好在他们清岩村并不大,邻居辈分也不严,看着年纪差不多就顶上,倒添了几分热闹。 一声令下,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院门,红绳飘飘,箱笼吱呀,像一条扭动的红龙,沿着土路蜿蜒而去。 锣鼓点子再次响起,鞭炮碎红漫天,沈红颜坐在屋里,听着那动静,心跳比鼓点还快。 鼓乐一响,红龙般的嫁妆队在村子里转了起来。 沈从江也是高兴,这女婿肯下这么大的本钱,足见对自家闺女很是看重的,他这当爹的脸上有光! 舅舅李富海现在对顾辰远也是喜欢的紧呢,说白了,他自己没有闺女,要是有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顾辰远抢过来做自己的女婿。 按老规矩,男方得“请”三次,新娘才能动身。 第一请是“催妆”,第二请是“辞亲”,第三请便是“上轿”。 每请一次,门槛就得撒一把红包,哄得拦路的娘家亲戚眉开眼笑,这才放人。 此刻,喜娘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她一身粉红旗袍,发间别着绒花,手里攥着红绸,专管陪伴新娘。 轿子到门前,她先掀轿帘(没轿帘就开车门),扶新娘下车; 新娘起身前,还得“开面”——旧俗用纱线绞脸,如今简化为拿红绸在新娘脸上轻滚三圈,口里念吉祥话:“一滚容光焕发,二滚福禄双全,三滚早生贵子。” 滚完,喜娘搀着新娘,软声提醒:“脚下踩红,步步高升。” 可新娘刚露面,便被一群娘家嫂子、半大小子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伸腿,有人张臂,笑嚷着:“红包拿来,才让路!” “堵门酒”要先喝三杯,门缝里又伸出一只只手,专等“买路钱”。 顾辰远早有准备。 他“啪”地拍开手提篮,拿出一摞厚厚的红包,红纸映得人手都发亮。 只见他抬手一扬,嗓门盖过锣鼓: “红包来喽——让路咯!” 刹那间,红包像天女散花,飞进人群。 娘家亲戚抢得眉开眼笑,堵门的人墙“哗”地裂开一条缝。 喜娘趁机扶稳新娘,轻唤一声:“娘子,跨火盆——” 沈红颜提裙抬脚,火苗映得双颊飞霞,一步跨过,红绸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 第三次“请”字出口,鼓点骤然密集,鞭炮齐鸣。 沈从江这才把大手一挥,高声喝道:“上轿——!” 喜娘掀开轿帘,扶新娘坐稳,又放下帘角,手里的红绸顺势一甩,像给这段迎亲路打了个红彤彤的句号。 顾辰远朝岳父深深一揖,朗声道:“谢岳父成全,小婿定不负红颜!” 锣鼓再起,花轿起肩,红毡铺地,嫁妆尾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之前既定的在村子里转。 围观的老少啧啧称赞:这排场,这诚意,咱们村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鞭炮碎红铺了一地,像下了一场喜庆的花雨,也把今日这场婚事,推上了最高潮。 沈红颜这边开开心心的走了,他的爸妈可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由得揉着眼睛。 怕被众亲戚看穿,沈从江还故意他低声嘟囔着:“我这眼睛里怎么进沙子了……” 不过,这点事情,谁能不知道呢,不过大家也不搓破。 他抬眼望着远去的婚车,红绸在尘土里一飘一飘,像一尾金鱼慢慢游出了视线。 村口看热闹的孩子追着车跑,满是欢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憋着坏 婚车绕村,锣鼓点子一响,自然要经过每一家的门口。 当要经过杨铁柱家的时候,王芬躲在窗根底下,听着鼓乐由远及近,脸黑得像锅底,牙咬得咯吱响, “整俩个小汽车就把尾巴翘上天了?一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铁柱蹲在门槛上抽烟,火光一闪一闪,照得他眉心两道沟更深。 他压低声音:“你又想干啥蠢事?” 王芬哼了一声,甩手往外走:“你别管!总之不会让他舒坦!” 背影一扭,活脱脱戏台上的容嬷嬷。 杨铁柱心里咯噔一下:这黄脸婆,毒水又冒出来了? 鼓乐声刚过,王芬已钻进杨家院子。 杨占山正在家里扫着院子。 王芬倚在门框,似笑非笑:“占山,顾辰远娶媳妇,你不去瞧个热闹?” 杨占山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婶,咱家用不着巴结他顾辰远!” 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杨家是大姓,杨铁柱能稳坐大队长,自然是靠这些同宗的帮衬。 王芬却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不——今天他们家热闹,你们必须去!” 杨占山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他结结巴巴地问:“婶,你……你啥意思?我没听明白” 王芬两步逼近,眼里闪着阴毒的光:“意思很简单,你跟我走一趟,看场‘好戏’,顺便帮婶子一个小忙……” 杨占山有些疑惑的看着王芬,不明白婶子这是为什么,平日里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今天顾辰远结婚,应该不去才对,可是婶子怎么还上赶着让他们杨家的人过去呢。 “婶子,是帮什么忙啊?”杨占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王芬嘴角扯出一抹阴笑,声音压得又低又狠:“今天不是顾辰远的大喜日子吗?按咱农村的规矩,同辈、晚辈都可以去能闹新房——我的意思,你懂吧?” 杨占山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跳当场飙到一百二,喉结上下滚动:“婶儿,你的意思是……借闹新房的名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 王芬眼里闪着狰狞的光,话像毒蛇吐信子,嘶嘶作响, “到时候,你去多叫几个后生,到时候就给我可劲儿闹!他顾辰远不是把沈红颜当宝吗?你们就接着这个机会对她下手,怎么弄都行,就算是把她的衣服扒了,要是有人说什么,就说是‘老风俗’,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杨占山背后瞬间炸出一层白毛汗,可脑海里一闪过沈红颜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心里就如同被小猫抓挠一般:“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这怎么狠了?婚闹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是传统,又不犯法,怕什么!” 王芬笑着说道,“再说了,今天是他顾辰远大喜的日子,怎么,他还敢动手不成?就算他想动手,他的亲戚朋友也不会同意的!再说了,俺们这边七八个小伙子一拥而上,还怕他一个光杆司令?” 杨占山张了张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王芬又继续洗脑道: “没啥可是的!谁家结婚没被闹过?你结婚的时候,不是也有人闹得吗?放心吧,有‘老风俗’顶着,还轮不到你来扛!” 杨占山点点头,毕竟婶子说得也没错。 原以为“闹新房”只是趁酒劲起哄,占点手脚便宜,可王芬眼底那股子阴狠,像毒蛇吐信,让他后颈直冒凉气。 “光是折腾沈红颜好不够?也不能便宜那个顾辰远了!” 王芬咧开嘴,黄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要闹,就连他也一起收拾——得让他疼,还得让他张不开嘴!” 她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像钉子往肉里钻:“你们装得越喜庆越好,柳条、鸡毛掸子都带上,趁他不备,就给我可劲抽!脸上一定要带着笑容,但是下手一定要狠,让他吃痛又挑不出任何问题来!” 杨占山脑门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嗓子发干:“直接打?顾辰远可不是面团,万一还手……” “还什么手?” 王芬冷笑,手指狠狠戳他胸口, “大喜的日子,他敢翻脸?再说了,你们都过去几个人,他要是敢动,你们就一人一柳条,他能拿你们怎么办?记住——别见血,别撕破脸就没事!” 她越说越兴奋,声音像夜猫子刮锅沿:“对新娘也一样,搂搂抱抱算风俗,摸摸亲亲谁管得着?只要不做最后一步,天塌下来也有‘婚闹’二字顶着!他顾辰远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吃哑巴亏!” 王芬的话像毒汁,一滴一滴渗进杨占山的血管。 他喉咙滚动,热血里混着惧意,却又被那股子阴损的兴奋催得心跳如鼓。 “婶,我……我这就去叫人!” “去吧,多叫几个!” 王芬挥挥手,嘴角裂到耳根,笑得像个刚施完咒的老巫婆, “今晚,我要让顾家院子里,鸡飞狗跳,还哭不出声!” 她转身离去,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钻进了暗处。 杨占山望着那道影子,狠狠咽了口唾沫,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今夜,他要做王芬手里的那根柳条,抽得顾辰远皮开肉绽,却又无处喊疼! 夜风卷着碎鞭炮纸,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小雪。 王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田埂上,却觉得脚底生风。 她佝偻着背,双手拍打着大腿,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夜枭般的尖利:“哈哈哈……顾辰远!你也有今天!” 她停下脚步,对着黑黢黢的夜空,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你害我两个儿子坐牢,还想风风光光娶媳妇?做梦!我要让你名誉扫地!我要让你吃哑巴亏!你还拿我没办法!” 说到激动处,她扬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长啸,惊得路边的蚂蚱乱蹦,惊得远处的狗都跟着吠了起来。 而此时,婚车正缓缓停回顾家大门口。 顾辰远刚探身下车,忽觉鼻尖一痒。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冲破鞭炮的余烟。 他揉了揉鼻梁,低声嘟囔:“谁在背后念叨我?” 紧随其后的江宏盛一听,咧嘴坏笑,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小伙子,是不是夜里受凉了?可别耽误今晚入洞房啊!” 男人面子大过天,顾辰远当即挑眉,嘴角勾起自信又痞气的弧度:“扯淡!就我这体格,别说一晚上,连轴转都不带下床的!” 周围几个伴郎哄然大笑,有人吹口哨,有人竖起大拇指。 大家都明白,行不行都得行,这是新郎官的底线。 其实自打重生回来,顾辰远就坚持打熬筋骨,负重长跑、俯卧撑、冷水浴,一天不落,身体素质早就远超常人。 至于某些“夜间项目”的战力,沈红颜最有发言权。 不过,两个人这么一个月也没在一起过,毕竟自己住在家里,沈红颜住在知青点。 想到这儿,顾辰远嘴角不自觉上扬,眼底漾起柔光。 正说笑间,新娘的轿车也稳稳停到指定位置。 花轿、喜车可不是随便乱放,今天喜神在正南,迎门见喜,顾辰远早早掐算过,车头微偏十五度,既避井灶,又纳吉气。 这些门道他懂,旁人也不说破,只按他的手势张罗。 紧接着,送客的车队依次停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黄佳佳的最后努力 轿子刚到门口,一只铺着红纸的搪瓷托盘便端端正正地递到轿帘前。 托盘的中央摆着一只鼓囊囊的大红纸包,纸角用金粉画着“囍”字,明晃晃地告诉众人:这是给“把轿门”童子的买路钱。 按老例儿,红包不到手,新娘只能端坐在轿里干等; 红包一收,童子下车,新娘才能下。 今日把轿门的,是谢瑶家的小儿子。 一个六岁出头的小毛头,还没进过育红班,数数只认得“1”和“2”,平日兜里最多摸过五毛钱的钢镚儿,连“大团结”长啥样都没什么印象。 谢瑶昨晚掰着手指教了半宿:“见着红纸包先拆,里头那张绿绿的、印着大头像的,就是十块钱,记住了?” 小家伙懵懵懂懂,只记得“十块”这个数字,却根本搞不清那到底是一笔多大的“巨款”。 此刻他踮着脚尖接过红包,两只胖手指笨拙地撕开纸角,抽出那张崭新的十元券。 绿底子、大头像、花纹繁复,在他眼里跟一块钱的票子差不多,只是颜色更深些。 “咋样?够数不?”旁边有婶子憋笑逗他。 小家伙皱着眉毛,把钞票翻来覆去地瞧,最后奶声奶气地嘟囔:“才一张啊……” 孩子说着把红包又放了回去。 端红包的小华当场懵了,心里嘀咕:这是咋回事?昨晚明明说好了的吗?难道说十块钱他们还嫌少? 马丽站在人群里,朝自家男人丢了个眼色,低声催促:“先端回去,问问书记,该怎么办?” 小华只得折回院中,去找宋红军,很是着急的说道:“书记,十块钱红包,那孩子嫌少,又给退回来了!” 宋红军怔住:“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咋翻脸不认账?” 崔秋华听见动静,问清楚怎么回事后,本着息事宁人,对小华说:“再加一张吧,大喜的日子,别僵在这儿。” 小华只好又去账房领了一张“大团结”,塞进红包,沉甸甸地再端过去。 可没走两步,那孩子的小手一伸,把红包又推了回来,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嘟囔:“才两张……” 远处谢瑶看得分明,偷偷给儿子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就这么干! 小华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差点当场爆粗口。 正欲转身,忽听耳边有人细声喊他:“小华……” 他循声望去,只见沈红颜正襟危坐,盖头下的眸子却斜斜瞥来,右手两根手指交叉,轻轻比了个“十”字手势,又迅速收回。 小华一头雾水,端着托盘返回内院,把事儿一说,众人也是听的直挠头。 顾小芳也皱着眉:“这家人太贪,二十还嫌少?这要不是我弟的婚礼,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小华愤愤比划刚才的手势:“姐,红颜刚才是这样比的,这是啥意思?” 顾小芳盯着那交叉的两根手指,不明所以:“这是啥意思呀?” 顾晓秋这个时候刚好看见,忽然眼神一亮:“哎呀!这红颜跟辰远一条心的,意思会不会是给那孩子十张?要不咱们这样,把钱换成十张一块试试?” 这么一说,小华算是明白了,直接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人家不是嫌少,是嫌多!好,就按照秋姐说的,放十张一块的来!” 小华重新将红包里放了十张一块钱进去,送到孩子面前。 这回小家伙一拿红包,发现这么厚。 他开心的将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了下,但是这钱太多了,怎么都数不明白,算了,反正这么多,肯定不亏。 “怎么样,孩子,这会钱多了吧?咱们下去,让新娘下车?” 小孩子现在觉得自己这次是拿了很多的钱,于是立即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地喊道:“下轿喽!” 这话一落,小华就直接将这孩子连同红包一起给抱了下来。 小华三步并作两步,嗖嗖嗖把这孩子交给了谢瑶。 谢瑶在这边气得直咬牙:“你们怎么想的,竟然连一个孩子都骗。” 人群里立刻有人嘟囔:“啥叫骗?昨晚不是说好的十块吗?十块就十块,人家也没少给一个子儿啊?” “做人可别太贪!还是老老实实的拿十块,啥事没有!” “怪谁?怪自己心大!要不第二次就二十块了!” 这谢瑶毕竟不是青岩村的,所以大家还是向着顾辰远这边的。 毕竟大家现在多半指着顾辰远这边来钱呢,也就七嘴八舌的对谢瑶说道。 她被怼得面红耳赤,干哼一声抱着孩子退后。 红包风波也就算是解决了。 马丽这边扶住轿门,喊道:“新娘子下轿——” 话音未落,杨铁蛋这边便已经点着挂鞭,“噼里啪啦”炸得红纸乱飞。 沈红颜捂着耳朵,在喜娘的掩护下小跑而出。 门口马鞍倒扣,马丽轻拉她袖口:“跨过去,岁岁平安!” 沈红颜提裙一迈,稳稳落地,径直朝院子里的天地桌走去。 桌上红烛高烧,供品成山,正中摆着“升子”,里头盛满金黄五谷,谐音“生子”,取个吉利。 顾辰远早已等候,见新娘到位,自然伸手牵住她。 十指相扣,沈红颜脸颊飞霞,却毫无忸怩。 宋红军清清嗓子,高声唱礼:“拜天地——新郎新娘就位!” 阳光下,一对新人并肩而立,红绸交缠。 宋红军偷瞥一眼,羡慕得直咂嘴:这俩小夫妻,站一起就跟画儿似的! 这对新人刚要弯腰,便听到一声喊。 “慢着!” 这婚礼突然被叫停,宋红军本来还准备喊出来的“二拜高堂”,突然就噶住了。 众人身后的黄佳佳,此时已经上前半步,显然是有话要说; 黄佳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坚定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扰婚礼,可……可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一句话,炸得满院耳朵嗡嗡。 院子里的众人此时一个个杏眼圆瞪,这是要抢婚? 沈红颜指节发白,死死扣住顾辰远的手腕,仿佛一松,人就会被风刮跑。 乔野尴尬得直搓手:“这……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吗?” 虽然这黄佳佳喜欢顾辰远他们这几个姐姐姐夫都知道的,毕竟这个姑娘在厂里,医院都堵过顾辰远。 黄佳佳一步一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抬眸望向自己面前的那对新人,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 “顾辰远,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就这样说吧。” 顾辰远没有转身,只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平稳。 他能感觉到沈红颜的指甲几乎嵌进他掌心,那是一种本能的、濒临失去的恐惧。 黄佳佳眸光瞬间暗了,泪终于滚下来,却倔强地扬起下巴。 她也是高傲的人啊! 沈红颜微抬下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顾辰远,来者是客,你这样背对人家,不礼貌。” 顾辰远挑眉,压低嗓音:“可咱们在拜天地。” “拜天地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沈红颜浅浅一笑,眸光澄澈,“礼数总不能丢。” 顾辰远失笑,低头凑到她耳侧:“你不怕我被她给抢走?” “怕,当然怕。” 沈红颜坦然承认,却随即扬起唇角,“可属于我的,她抢野抢不走;不属于我的,怕人家抢也没用。”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更柔,却字字清晰:“比起藏着掖着,我更喜欢开诚布公。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总比你偷偷惦记她们强。” 不得不说,这沈红颜毕竟是读了书的人,见了世面,都这种情况了,也不慌。 顾辰远咂咂嘴,举手投降:“我可没惦记她,真的。我这一辈子就惦记你一个。”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终于死心了 这话听到沈红颜的耳朵里,那是甜蜜,是爱意。 而这话听在黄佳佳的耳朵里,就如同是穿肠的毒药一般。 黄佳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仍不死心。 黄佳佳喊道:“那你回头看看我啊!” 顾辰远心里明白,总回避不是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先松开沈红颜的手,转身面向黄佳佳。 黄佳佳今天的事情做的虽然冲动,但是毕竟也是有礼数的。 她先朝沈红颜深鞠一躬,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我知道这大喜日子我本不该说什么,可是有些话我别在心里难受,必须说。” 起身时,她下颌微扬,眼锋亮得带刺:“沈红颜,你很漂亮,但是你终究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顾辰远跟你结婚,那就是拖了他的后腿。他的能力你也是看得见的,你想将他永远困在这个小山村里吗?” 话音落下,像一块冰砸进热油。 沈红颜指尖一颤,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自己虽然是知青,但是毕竟回城的时间遥遥无期,说不定她跟顾辰远还真的是要在这个村子里待一辈子呢。 这黄佳佳现在在城里上班,如果她跟顾辰远结婚的话…… 沈红颜不敢往下想,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住顾辰远的指节。 只是此时黄佳佳并没有注意,顾辰远已经不高兴了。 沈红颜是自己老婆,谁说不好都不行。 黄佳佳准备要说些什么,他却一步上前,将沈红颜半挡在身后,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黄佳佳,沈红颜是我选的妻子,她站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前程。” 一句话,像惊雷劈下。 黄佳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颤了颤,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黄佳佳轻叹一声,悄悄退后半步——胜负已分,某人连退场都显得格外狼狈。 沈红颜挺直脊背,红盖头下的眼睛亮得吓人,她一字一句,清脆响亮: “黄同志,谢谢你曾经欣赏我丈夫。但今天,他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请你——自重!” 话音落地,黄佳佳身形晃了晃,像被风吹弯的芦苇。 她深吸一口气,忽而展颜一笑,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带着决绝的释然:“好,我自重。顾辰远,祝你幸福。” 沈红颜的话透露着一个消息,她怀孕了。 自己虽然喜欢顾辰远,但是现在人家有媳妇还有孩子了,自己……自己只能收心了。 宋红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既然闹事的走了,那婚礼应该就能继续进行了吧。 他轻咳一声,高唱:“二拜高堂——” 鼓乐重新响起,鞭炮炸开,红纸屑漫天飞舞。 院里院外,男女老少,此时则是一副吃瓜的模样。 不知道谁突然来了一句:“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杨明从城里回来,不是说顾辰远‘外头有人’了吗,当时他还不承认呢,看来就是这个姑娘了吧!” “我就说嘛,无风不起浪!” 立刻有人接茬,语调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兴奋,“没影儿的事,谁能编得活灵活现?” 女人们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突然发现了谷堆—— “啧啧,顾辰远真有福气,城里姑娘竟然都追道这里来了!” “没想到着顾辰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不是个东西!” “你可行了吧,这可是你羡慕不来的!” 人群里立刻有人出言反唇相讥,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 不得不说,现在所有人都羡慕沈红颜,能让顾辰远浪子回头,还能让顾辰远对她死心塌地的。 这边的拜堂仪式则是继续进行。 “夫妻对拜——!” 宋红军拖长了声调,铜锣“当”一声脆响。 顾辰远与沈红颜,会心一笑,才同时屈膝下拜。 “砰!” 不知谁在后头推搡,两人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轻微的疼意顺着眉心窜上来,却像电流般酥麻,反倒把笑意撞得更浓。 周围顿起哄笑,有人吹口哨,有人拍巴掌,院墙上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过红绸。 顾辰远脸皮厚,揉揉额头便咧嘴乐; 沈红颜却羞得耳根通红,大红嫁衣衬着雪肌,连脖颈都染上霞色,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送入洞房——!” 锣声再响,仪式暂告段落。 喜娘上前扶了新娘,袅袅娜娜往新房走; 新郎被亲友拦在门外,只得眼巴巴看着那抹红影消失在门帘后。 洞房里,窗棂糊着红纸,阳光透进来染成蜜色。 喜娘请沈红颜坐到绣墩上,解开她脑后的红绸,执起一把崭新的木梳,一边梳着还一边念念有词。 每念一句,梳齿便轻轻滑过发梢,乌发散落如瀑。 梳完,喜娘将头发简单盘成圆髻,插上一支鎏金喜簪,才笑眯眯让到一旁。 不多时,顾晓明端着铜盆热水进来,盆里漂着几片玫瑰花瓣,热气氤氲,躬身请新娘洗脸。 沈红颜从袖中摸出个事先备好的小红包,塞进晓明手里:“辛苦妹妹啦,来,讨个吉利。” 沈红颜的钱毕竟是给小姑子的,所以也大方了写,直接放了一块钱。 顾晓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转身跑出门外,嘴里还喊着:“新娘子赏喜钱喽——” 不一会儿,顾晓明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 这饺子皮薄馅大,却是半生不熟的,这是老规矩,图个“生”字吉利。 沈红颜用筷子夹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鲜香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 王宝珠立刻在旁边笑眯眯地问:“生不生?” 沈红颜羞涩地垂下眼帘,但还是鼓足勇气,声音虽轻却清晰:“生!”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马丽紧跟着追问:“生几个?” 沈红颜脸红心跳,下意识地说:“生两个?” 她心想,一个男娃,一个女娃,正好凑成个“好”字,应该不少了吧? 马丽似乎不太满意,又追问一句:“多生几个行不行?” 沈红颜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好!” 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里满是祝福和调侃。 两位喜娘满意地点头,这沈红颜是有多恨嫁啊,不过这样她们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 顾晓明再次拿到一个红包,美滋滋地跑出去炫耀:“我红颜姐说了要生两个呢!” 顾晓秋听见了,立马纠正他:“晓明,以后不能叫姐了,得叫嫂子!” 晓明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知道了,叫嫂子嘛!” 这时,又有人叫晓明:“晓明,准备给你嫂子换鞋。” “哎,知道了!”晓明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跳着去了。 结婚当天,新郎新娘是要挨桌敬酒的,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步骤——换鞋。 “换鞋咯——红红火火走人生!”喜娘高声唱吉,院子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徐桂荣眼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暗地里在自己女儿胳膊上掐了一把,压低嗓门却理直气壮:“小敏,你去!” 小敏被这突然一推,愣怔片刻,睁圆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尖:“我?我行吗?” “怎么不行!”徐桂荣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精明劲儿, “换个鞋可是给一块钱的红包,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这钱可是够买半斤肉了!” 她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眼神里闪着“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的急切。 马丽在不远处听见,微微皱了皱眉,终究没吭声。 毕竟这事应该是人家顾家操心的事情,自己管多了,可不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婚闹(一) 顾晓秋正端着茶盘经过,闻言朗声一笑,爽快得很, “小敏想去就去吧!晓明,你正好歇会,待会儿帮着摘菜。” “行!”晓明乖巧地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小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脚步轻快地钻进新房,裙摆都带着风。 屋里红烛高照,沈红颜端坐在绣墩上,绣着并蒂莲的绿鞋尖微微翘起,像一对欲飞的蝴蝶。 小敏福了福身,甜声喊:“嫂子,我来给您换鞋。” 沈红颜微怔,旋即弯了弯眼角,没多话,只轻轻点头。 小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绿鞋,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红封。 这里面包着一块钱,鼓鼓囊囊,印着“囍”字,边角还故意折了个三角,显得分外厚实。 板箱锁“咔哒”一声打开,一双崭新的红绣鞋静静躺在里头,鞋头缀着绒球,像两团小火苗。 小敏双手捧出,替沈红颜穿好,又细心地把鞋跟提了提,这才起身福礼:“祝嫂子红红火火,早生贵子!” 沈红颜笑着递回红包:“辛苦妹妹了。” 一块钱的大红包,在乡下已是厚礼。 小敏喜滋滋地退出房门,阳光照在她手里的红封上,鲜亮得晃眼。 一切礼节上的事情都做好了,闹洞房的就来了。 崔磊、杨铁蛋几个铁哥们嘻嘻哈哈涌进来,要喜糖、要烟,还让沈红颜亲自点火。 沈红颜笑着一一答应,这些场面她头天晚上就彩排过,知道都是顾辰远的生死兄弟,分寸拿捏得稳。 闹了一小会儿,大伙便心满意足地跑去端菜送水,忙里偷闲图个乐呵。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晃进来六七条人影。 为首的是杨占山,身后跟着一串本村杨姓的后生,步子拖得老长,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 “哟,新娘子一个人呀!”杨占山拖长声调,眼睛滴溜溜往屋里扫。 沈红颜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面熟却谈不上交情。 但是今天自己结婚,人家来了,子总不能撵吧。 她仍挂着笑,客气道:“来了?吃糖还是吸烟?” 杨占山呲牙一笑,露出黄黄的烟渍:“我想吃糖。” 沈红颜拈起三块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杨占山却双手抱胸,纹丝不动:“你给我剥。” 红纸剥开,糖块躺在沈红颜掌心,晶莹可爱。 她递过去,杨占山仍不接,反而把嘴张得老大:“你喂我!” 空气瞬间安静,连烛火都跳了一下。 沈红颜指尖一僵,抬眼望去。 杨占山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身后几个后生哄地笑出声,有人起哄:“对,喂一个!新娘子得大方点!” 沈红颜搞不清这算什么“闹洞房”,只记得母亲叮咛:今天无论多荒唐都得忍。 她深吸一口气,把大白兔奶糖捏在指尖,小心递到杨占山面前。 谁知对方不仅张嘴含住糖块,还顺势一嗦,舌尖掠过她的食指,湿黏的触感像蛇爬过。 沈红颜猛地缩手,汗毛倒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杨占山却咧开嘴,笑得一脸猥琐:“真香!这大白兔奶糖真是甜!” 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几个后生也跟着哄笑,七嘴八舌起哄:“我也要吃!”“我也要新娘子喂!” 沈红颜柳眉倒竖,怒火直冲脑门,但一想到今天是自己结婚,只能强忍下去。 杨占山几人交换了眼色,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新娘子脾气还不小啊!”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就是嘛,结婚闹洞房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这态度啥意思?看不起我们哥几个?”另一人帮腔,语气里满是挑衅。 沈红颜想起母亲的叮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哪能呢,我这不是怕灯灭了嘛……” 她指了指床头那盏长明灯,语气尽量平和,“长明灯又叫长命灯,中途灭了,对新娘不吉利……” 可杨占山几人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怎会轻易罢休? 他们才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 杨占山干笑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新娘子可是我们这里的大美人,我们当然不想你出意外,是吧,杨远?” 那个叫杨远的同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占山哥说得对!沈红颜,我来帮你看着灯,肯定不会让它灭了!” 说着,他假装去护灯,却猛地抓住沈红颜的双手,趁机往她身上靠。 沈红颜又惊又怒,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杨远却趁机一把抱住她,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念叨:“我来帮你看灯啊……嗯,真香!” 沈红颜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女子,哪有几个小伙子的力气大?根本挣不脱。 她急忙大喊:“救命啊!顾辰远救我!” 外面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人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里面怎么回事啊?” 杨占山连忙笑着回应,语气轻松:“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沈红颜趁机想喊:“不是的……唔唔!”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捂住,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对她肆意妄为。 外面的人以为只是普通的闹洞房,嘻嘻哈哈地打趣几句,便走开了。 沈红颜这边被她们堵住了嘴,喊也喊不出声音来。 身上的红嫁衣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雪白的肩头,她像被狼群围住的羔羊,眼泪混着胭脂,把整张脸染得通红。 忽然,她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口咬住杨占山的手指。 她死命地咬,牙齿都陷进皮肉里了,血腥味瞬间灌满口腔。 “马鼻——松开!” 杨占山疼得直抽冷气,额头青筋暴起,“杨远,快把她拉开!” 杨远慌忙上前,掰肩膀、拽头发,可沈红颜像铁了心的豹子,咬得咯咯作响,血丝顺着唇角往下淌。 杨占山眼中闪过阴狠,歪头朝同伙示意:“你们几个出去望风,杨远留下!” 几人相视一笑,脸上浮出不怀好意的暧昧。 “占山哥,悠着点儿,别把人家肚子搞大喽!” 他们挤眉弄眼地溜出门,还顺手把门闩插得死紧。 门外,几颗脑袋凑成一圈,压低声音嘀咕。 “占山哥在里面忙,咱几个也不能闲着——去找顾辰远算账!” “会、会出事吗?我有点慌……”杨敬拍着胸口,脸色发白。 “慌啥!”旁边人拍他肩膀,“王芬婶不是说了嘛,只要咱们不做到最后一步,都不算违法!” “放心,占山哥心里有数!” 另一人舔舔嘴唇,笑得猥琐,“这沈红颜多水灵啊,难道你不想?” 杨敬被说得热血沸腾,口水差点流出来:“那……咱现在去打顾辰远?” “中!打完回来,占山哥和杨远也该完事了,到时候也就轮到咱们几个了!” 几人摩拳擦掌,却又犯愁:“顾辰远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别问!”有人立刻制止,“一问就露馅,偷偷找,到时候打他闷棍才过瘾!” 他们猫着腰,像几条偷腥的野狗,借着人群与树影掩护,四下搜寻那个身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婚闹(二) 顾家今天人很多,来的客人也很多,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热热闹闹的。 酒过三巡,顾辰远心里忽然发紧,像被一根细线勒住,莫名烦躁。 他起身冲众人拱手:“几位哥哥姐姐,我先出去一下。” 乔野这个时候已经喝红了脸,搂着他肩膀,喷着酒气:“干啥?这天还没黑呢,就着急入洞房了!” 苏见雪抬手给他一下,笑骂:“瞎说什么?这话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人能说的?” 按规矩,兄弟、侄子可以逗新郎,长辈和“哥哥”这些都得端着点。 乔野哈哈笑,也不恼。 顾辰远没心思玩笑,“我去小解,马上回。” 话音未落,人离席。 顾辰远往前走看到杨敬几个小子在新房门口探头缩脑,那个样子像偷油的老鼠一样。 这个架势,真的是谁看都知道肯定有事。 他眉头一挑,沉声喝问:“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在那干啥呢?” 杨敬几人猛地回头,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像饿狼见了羊,齐声怪叫:“顾辰远!在这儿呢!” 他们坏笑着,撸胳膊挽袖子,一窝蜂冲了上来。 顾辰远眸光一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今日是他的大喜日,谁敢搅局,他绝不轻饶! “我们当然是……闹洞房了!” 杨占山咧嘴一笑,鸡毛掸子在他手里“啪”地甩出个花,柳条也跟着划破空气。 顾辰远被逼得连退三步,但是想着今天是自己大喜得日子,仍陪着笑:“差不多得了,要烟要糖都有,想喝酒我让人抬两坛来。” “烟——自然是要!” “糖——我们也要吃!” “酒——也要喝!” 六七条嗓子齐声起哄,尾音陡然拔高, “可我们更想打你!沈红颜那么漂亮得一朵花,竟然让你给摘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挨几下?” 话音未落,鸡毛掸子、柳条、甚至不知哪里抽来的细竹竿,雨点般落在顾辰远肩背。 他左挡右闪,但是身上仍然被抽得火辣辣得。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虽然说闹洞房都是胡闹,但是这也太过了吧? 忽然—— “啊——!”洞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你踏马敢咬断我手指!” 紧跟着“砰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肉上,伴随布料撕裂声。 顾辰远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双眼赤红:“让开!” 对面得人笑着说道:“急啥?他们闹他们的,你也跑不了!” “找死!”顾辰远怒吼,右腿如鞭,“咣”一脚蹬在杨欢肚子上。 杨欢当场弯成大虾,双脚离地,“嗖”地倒飞回去,“哐啷”撞开新房门板,滚进屋里,砸得桌椅乱响。 桌子上得盘子掉下来两个,摔到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麻痹,你敢打人?”杨占山几人脸色骤变,纷纷撸袖子围上来。 顾辰远却不管不顾,趁势冲进新房,眼前一幕让他睚眦欲裂—— 沈红颜被按在床沿,凤冠歪斜,嫁衣撕破,嘴角还沾着血迹; 杨远正捂着手嚎叫,指缝间鲜血直流。 长明灯被掀得摇摇欲坠,灯油洒了一地,香气混着血腥味,刺得人眼眶发红。 “都给我死!” 顾辰远怒吼一声,如猛虎下山般扑了过去,一拳砸在杨远太阳穴上。 杨占山还没反应过来,顾辰远已揪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沈红颜身上拽起,反手一记肘击正中鼻梁。 骨裂声清脆,杨占山惨叫着滚到床下,捂着脸哀嚎,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沈红颜蜷缩在床角,衣衫破碎,眼神惊恐未定。 顾辰远脱下外套裹住她,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怕,我来了。” 纵然他是重生而来,在前世见识了那么多得魑魅魍魉,也想不到,自己大喜的日子,竟会在自家新房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得妻子险些被人欺辱! 这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与底线! 沈红颜哭得失声,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像只受惊的小兽,泪水混着发丝黏在脸上,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呜呜呜……顾辰远哥……我有喊救命……可他们捂住我的嘴……呜呜……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顾辰远声音低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一把扯过床单,将沈红颜颤抖的身子紧紧裹住,动作温柔,眼神却冷得吓人, “你在这儿看着,我给你出气。” “马勒戈壁!”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向屋内众人,杀意翻涌,“闹洞房?你们也配?” 杨敬、杨欢等人一窝蜂冲了进来。 杨占山和杨远也踉跄着从地上爬起,额头被铁架砸破,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滴在喜红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打你们是轻的。” 顾辰远一步步逼近,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里传来, “再敢动她一下,我让你们一个个躺着出去。”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而沈红颜,就是他顾辰远的逆鳞! 空气仿佛凝固,杀意如潮水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占山几人心中发寒,但仗着人多,嘴上仍不肯服软,纷纷叫嚣: “顾辰远,你算什么东西!” “闹个洞房你就敢动手?” “你以前不也闹过别人?现在轮到你了,就不行了?” 顾辰远冷笑,目光如冰:“我闹,是图个热闹,图个喜庆。你们闹,是畜生行径,是找死。” 他一步步逼近,脚下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头,压得他们脸色发白。 “今天这事,不算完。”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像雷霆炸响,“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上!”杨占山也看出来了,这顾辰远是准备要对她们动手了,他们一个个也不是孬得。 这么七八个人要是一起上还能打不过他? 不过,虽然是这么招呼着,他的声音却明显发虚。 七八个本家堂兄弟互相看看,谁都没敢先动。 喜房本就不大,顾辰远站在床沿,背后是被褥凌乱的婚床,床前那盏双喜字红灯笼还晃啊晃,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狰狞。 “怕个卵!”杨欢咬牙,抡起门后的顶门杠冲过去。 杠子带风,直奔顾辰远太阳穴。 顾辰远不闪不避,左臂横挡,右拳直掏。“咔嚓”一声闷响,杠子断成两截。 杨欢胸口塌陷,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飞,撞翻墙角的脸盆架,铜盆落地,“咣当”乱转,水花混着血点溅了满地。 第二人刚扑到半道,被顾辰远抓住头发往下一摁,膝盖迎面上顶。 “噗——”鼻血喷在红双喜剪纸上,像开了一簇妖艳的罂粟。 第三人想绕后抱腰,还没近身,顾辰远反手一肘砸在腮帮,那人一口血沫混着断牙吐出,身体旋转半圈,“咚”地跪在床榻前。 这个家伙正好对着沈红颜——把她吓得往后一缩,湿漉漉的眼睛里映出满屋血色。 “再来。”顾辰远甩了甩指节上的血珠,声音低而平静,却像阎罗点卯。 剩下几个彻底怂了,脚跟蹭着地面往后挪。杨占山见势不妙,猛地抽下腰间铜头皮带,“啪”地一声炸响,金属扣划破空气扫向顾辰远面门。 皮带梢来得刁钻,顾辰远偏头让过,皮带扣砸在床柱上,木屑四溅。 趁他旧力未收,杨占山飞起一脚踹向小腹。 顾辰远硬吃一记,身形只晃了半寸,却顺势抓住对方脚踝,旋身一拧—— “喀啦!” 踝骨脱臼的脆响让所有人牙根发酸。 杨占山惨嚎着单膝跪地,顾辰远摁住他后脑,往膝弯一压。 “扑通”一声,他便五体投地趴在了沈红颜脚边,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 屋里彻底安静了,只剩粗重喘息和铜盆还在地上“哐啷哐啷”转圈的余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婚闹(三) 顾辰远低头,看见沈红颜死死抓着裹身的床单,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把声音放缓:“闭眼,数到十,就当我给你放个鞭炮。” 沈红颜颤了下,但是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睫毛上悬着泪,却听话地轻声数:“一、二……” 数字像丧钟,每一下都敲在杨家人的心口。 顾辰远转身,从地上捡起那根断成半截的顶门杠,木茬尖锐,泛着森白。 “洞房是喜事,你们非要闹成丧事。” 他手腕一转,杠子尖端抵住杨占山喉结,皮肤立刻陷下一个苍白的凹点。 “马勒戈壁——!” 这一嗓子像杀猪刀划破喜棚,尖利、撕裂,带着顾小芳特有的破锣音。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院门被踹得门闩直飞,半扇门板拍在墙上又弹回来,差点把门框拍散架。 顾小芳一头扎进来,两根麻花辫在脑后甩成鞭影。 门口的人还没看清是谁,一只千层底布鞋已经呼到脸上了。 “你马勒戈壁——”那人捂着脸胡乱的骂着。 “再骂一句试试!”顾小芳顺手从墙根抠出半块青砖。 她身后,顾家姐妹、小华、杨铁蛋……呼啦啦涌进一院子,锅铲、火杵、铝茶壶、擀面杖,高高举过头顶,映得满地红纸屑像血池里撒了金箔。 杨光咽了口唾沫,脏话被那块砖生生怼回嗓子眼,憋得脸红脖子粗。 “占山哥——!外头全是人,咱……咱被包饺子了!” 报信的小子话音未落,杨占山只觉胸口像被门杠又顶了一下,腥甜猛地涌到喉头,“哇”地喷出一口血沫,斑斑点点溅在喜字剪纸上,红得愈发妖艳。 屋里几个同伙顿时乱了阵脚。 “不是说打了就跑?咋还封门了!” “顾家村多少年没人敢堵门,今儿咋就……” 他们原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冲进来,按惯例闹洞房,趁乱把新郎打一顿,再顺手占新娘点便宜。 反正“三天无大小”,法不责众。 完事撒腿跑,谁还能为这点“喜庆玩笑”翻脸? 可如今,门被里三层外三层堵成铁桶,连后窗都探出几个火把。 院墙头上,不知谁家小子举着铁锹,月光下锹刃闪着冷幽幽的蓝光。 更瘆人的,是顾小芳。 那丫头手里拿着一把刀,一马当先,板砖横在胸前,砖角磕得“咔啦咔啦”掉渣子。 屋里,顾辰远没有追出来。 他半跪在炕沿,把沈红颜的指尖一根根掰开,将她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声音压得极低:“别怕,我在这儿。” 姑娘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手指仍止不住颤。 顾辰远抬眼,眸里血丝未退,杀意却一点点沉下去。 “弟,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顾小芳的声音隔着窗棂传进来。 顾辰远“嗯”了一声,低头在沈红颜额头轻轻一碰,像烙下一枚无声的印。 随即起身,顺手扯过床幔擦了指背的血,动作温柔得像怕惊落尘埃。 门外,杨占山终于硬着头皮迈出第一步。 他抹了把嘴角血渍,冲身后几人咬牙:“记住——咱只是闹洞房!谁要是多一句嘴,老子先撕了他!” 几人面如土色,却也只能点头。 杨占山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出门槛。 月光刷地照在他脸上:颧骨青紫、鼻血横流,额角还粘着半片碎红纸,像被阎王盖章的丑角。 他努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朝顾小芳拱拱手: “大妹子,误会,都是误会……咱按老例闹个喜,咋还动上真格的了?” 顾小芳没搭腔,只把板砖在掌心掂了掂,砖块上下翻飞,呼呼带风。 墙头上,铁锹“当啷”一声被人故意磕在瓦片上,火星四溅。 杨占山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今晚,恐怕不是“闹洞房”,而是“送殡”。 而灵堂,就是他们自个儿挖的坑。 虽然看出来形势不好,他们只要咬死不承认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杨占山嗓门拔得高,尾音却发飘,像破风箱漏了气。 “顾小芳,你想干啥?就闹个洞房,咋的,还能出人命?” 杨束立马帮腔,脖子一梗:“怎么,你们顾家如今阔了,新房金贵得踩不得?当年咱村穷,谁家不让人闹?” 顾晓秋拳头攥得“咯吱”响,脸颊憋得通红,愣是被挤兑得半个字蹦不出来。 顾小芳往前一步,腰一叉,话像连珠炮炸开:“放你娘的屁!谁家闹洞房撕新人衣裳?欺负到床上去,这叫闹?这是骑脖子拉屎!” “怎么回事?” 周湛披着公安绿大衣,从对面檐下大步过来,身后周静、苏见雪踩着雪碴子紧跟。 “公安同志,你可得给我们主持公道啊!” 杨占山秒换哭腔,指着自己血糊拉碴的脑门, “我们就走个老礼,他们就对我们下死手啊!” 周湛眉心微蹙。 风俗与法条之间,本就隔着模糊地带;况且杨家人头破血流,真追究起来,怕也绕不开“互殴”二字。 恰在此时,顾辰远半拉身子探出门框,脸色白得吓人,冲周静抬了抬下巴:“周静姐,进来。” 一顿,又补一句,“见雪姐,你也来。” 门“咔哒”反锁,外头的吵嚷像被刀截断,屋里只剩喜烛“哔啵”炸芯的声响。 “弟弟,咋闹成这样?”周静低声问。 她俩城里长大,却听过“三天无大小”的老例:闹房、抹花脸、绑树杆,只要不出圈,谁都睁只眼闭只眼。 可此刻,那层“民俗”的窗户纸,被血淋淋地捅破了。 顾辰远没答,只抬手一指—— 喜床角落,沈红颜蜷成小小一团,床单裹到下巴,仍遮不住颈侧青紫的指痕。 嘴角凝着一点猩红,像雪里溅了朱砂。 她抖得连床板都跟着轻颤,眼泪把红绸枕面洇出深色的圆斑。 “沈红颜,别怕。”周静蹲下去,声音压得极轻,伸手只敢搭住床沿,“让姐姐看看,好吗?” 沈红颜拼命摇头,泪珠甩到周静手背上,滚烫:“我……我没脸见人!” 那一瞬,周静心口猛地坠沉。 她忽然明白——顾辰远只把她和苏见雪叫进来,不是求助,是取证。 苏见雪深吸口气,跟着蹲下,语调柔得几乎化开:“妹妹,咱们都是女人。你受啥委屈,尽管说,姐姐给你撑腰,天塌了也先砸我。” 话音未落,沈红颜“哇”地哭出声,撕心裂肺的颤音穿透窗棂,刺进夜色。 门外,顾小芳听见这哭声,头皮“嗡”地炸了,板砖往上一抡:“马勒戈壁!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杨占山嘴角抽了抽,仍梗着脖子:“就……闹洞房!她脸皮薄,自己吓哭的!” “谁家新娘不挨闹?” 杨束捂着肿成馒头的腮帮子,含糊接腔,“以前顾辰远带头扒人家房门,现在轮到自己就金贵了?” 第一百五十章 婚闹(四) 顾小芳脸色由红转青,砖角“咔”地崩下一撮灰:“嘴硬是吧?行,老娘现在一块砖开一朵花,看你们能嚷几句!” 徐有来不知打哪儿钻出来,拳头捏得咯吱响:“算我一个,一拳一个,省得砖渣溅一身!” 崔磊、杨铁蛋、小华迅速围成半圈,火把映得他们影子老长,像一堵移动的墙。 本来娘家人这边正很是开心的吃着喝着呢,听到有人说新房那边出事了,沈从文和李秀琳立即就坐不住了。 一家子人匆匆过来:“书记,咋回事?” 宋红军侧耳听了几句,脸色“唰”地沉成锅底,猛地起身:“坏了,出大事!” 他一甩门帘,急匆匆冲了出去。 杨占山见人头攒动,心里直打鼓,却强撑着迎上去,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书记,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往后这洞房还兴不兴闹?” 说着指了指自己血糊拉碴的脑门,“顾辰远下死手把我们打成这样,书记您可得做主!” 宋红军刚要开口,一步插在前头,顾大川声音清亮: “书记,先别下结论,里头正取证呢!是黑是白,等公安同志出来再说!” 杨占山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啥叫等里面?咱这头破血流的,会出人命!” 他朝杨远偷偷递个眼色,“先包扎去,有啥事回头说——” 两人刚要扒开人群往外溜,顾小芳“嗖”地举起半截青砖,砖角在灯下泛着冷光: “谁敢挪一步,试试!今儿谁走,谁脑袋开花!” “书记,您就眼睁睁看着?”杨占山见突围无望,只得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伸向宋红军。 可硬闯?他连念头都不敢转。 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顾、沈两家的亲族,锅铲、火杵、扁担林立,真敢动一步,立马就能被拆成零件。 宋红军却只淡淡回了句:“等里头人出来再说。” 杨占山头皮瞬间发麻——等那扇门打开,他们几个还能竖着走出去?悔得他差点当场哭娘。 新房内,烛影摇晃。 苏见雪放轻嗓音,像哄受惊的幼雀:“沈红颜,把床单拿开好不好?让我们看清楚,才能给你撑腰。” 沈红颜仍只摇头,泪珠成串滚落,砸得红绸褥面一片深色的斑。 周静与苏见雪对视一眼,同时望向顾辰远。 顾辰远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翻滚的戾气,坐到床沿,用拇指轻轻拭去那滚烫的泪,“别哭,我在。” 说完,他捏住床单一角,缓缓下拉。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周静瞳孔猛地收缩,苏见雪倒抽凉气,半晌才颤声骂出一句:“畜生!” 沈红颜身上,大红喜服几乎被撕成布缕,雪色肌肤上交错着猩红抓痕,像被利爪犁过;锁骨、臂弯、腰侧,青紫连成一片,足见反抗之惨烈。 唯一庆幸的是,最后一层屏障仍完好,清白尚未被玷污。 顾辰远声音低哑,却透着彻骨寒意:“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下死手了?” 沈红颜咬住下唇,血色全无。 她外柔内刚,若非顾辰远及时闯进来,明日河面浮起的,就会是她的尸体。 顾辰远连呼吸都在发抖——再晚五分钟,他的新娘、他的命,就被那群畜生撕成碎片。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死死攥住沈红颜冰凉的手,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周静铁青着脸转身,一句废话没有,径直冲出门外。 她拨开人墙,凑到周湛耳边,短短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引信点燃炸药。 周湛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最后“啪”地合上证件,亮出刑警队长的徽章, “我是周湛!现接到举报,你们涉嫌聚众猥亵妇女罪,依法对你们进行拘捕,现在立即抱头蹲下!” “凭啥?”杨占山嗓子劈叉,“闹洞房闹了几辈子,咋就成犯法的了?” “我们还挨打了呢!”薛康捂着鼻血直跳,“公安也不能偏袒啊?” 宋红军一步上前,脸沉得能滴下水:“民兵听令!协助公安,抓人!” “到!”徐有来一声暴喝,四五个民兵齐刷刷亮出武装带,雪亮的铁扣“哗啦”一响,人墙瞬间合围,像铁桶箍住杨占山几人。 沈从江和李秀琳这边急得直跺脚,李秀琳气得直骂:“畜生,简直就是畜生。” 李海富一家更是气得直咬牙。 沈从江也顾不得体面了,直接朝着眼前得杨敬,杨束两脚踹了出去。 两声闷响,这两个家伙就被踹倒了。 “冤枉啊!我连她衣角都没碰!” “动手的是占朝哥和杨远,我们就是门口望风的!” 杨敬、杨束、杨光……这是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将自己摘干净。 “我们真是打酱油的,屋里的事我们不知道啊!” “别打脸哎——!” 民兵围成铁桶,周湛冷眼盯着,谁还敢动? 人群里不知谁先挥了第一拳,瞬间引爆—— “狗杂碎,也敢来撒野!” “揍他!” 顾、沈两家的叔伯兄弟早就红了眼,拳头雨点般落下。 一时间人影翻滚,哀嚎此起彼伏。 顾家人想往里插都进不去,只能团团转,干跺脚。 陈大发一家子也挤在人群后头。俩胖小子荣华、富贵踮脚张望,兴奋得嗷嗷直叫。 顾玉霞拽住孩子,低声呵斥:“别嚎,让人笑话。” 陈大发小眼一转,凑过来:“嚎啥?上啊!一人补两拳!” 顾玉霞愣住:“孩子还小,凑这热闹?” “你懂啥!”陈大发眯眼笑得像只老狐狸, “顾辰远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咱不趁机表忠心,以后连人家门槛都摸不着!打两拳,混个脸熟,比送十条烟都管用!” 说着,他一把将俩儿子推进人堆:“去!轻点打,别打要害,留着力气喊疼——喊得越惨,人情越结实!” 小胖墩得令,像两团肉球滚进战圈,小拳头抡得风车似的,边打边喊:“敢欺负我红颜姐,揍死你!” 陈大发站在外头,看着儿子‘表演’,满意地捋起袖子。 这一拳拳哪是打人,分明是往顾辰远心里钉‘自己人’的标签! “这……这真的不会出事吗?”顾玉霞攥着衣角,手指冻得通红。 她天生胆小,连鸡都不敢宰,看到自己家的儿子打人,声音发颤,“要……要不算了,别打了……” “算啥算!”陈大发酒劲上脸,袖子撸到肘弯,露出冻得紫红的胳膊, “天塌了有公安局顶着,咱怕啥?上!” 说完,他也一头扎进人堆,肥肉乱颤,专往空隙里递黑拳。 一时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一片混乱。 杨占山几人现在就只剩下抱头乱串的份了,拳头、脚板、扁担雨点般落下。 有人趁机使阴招——不知哪只手斜里一探,正掐在杨占山腿根,他“嗷”地一声蹦起半尺,又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周湛两手插兜,目光飘向远处夜空; 宋红军干脆背过身,掏出烟包,借火点烟,火星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很明显,两人这个时候都选择装聋作哑。 徐有来最忙,一边甩绳子,一边抽空给两记狠的:“老实点!再动试试!” 杨敬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腔走调:“俺们真没动啊——救命!” 杨光眼睛肿成一条缝,含糊哀嚎:“打死人啦——!” 不到一袋烟功夫,七八个杨家汉子全被捆成粽子,横七竖八扔在雪地上,脸肿得连亲娘都认不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杨家人内讧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顾辰远揽着沈红颜的肩,从新房缓步而出。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串“粽子”,眉心猛地一跳—— 杨占山、杨远、杨欢、杨敬、杨光、杨…… 不对劲啊,姓杨的人竟然占了大半,而且还都是杨家近支的! 顾辰远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崔秋华心里“咯噔”一声,凑过去小声问:“小远,红颜她……伤得重吗?” “人没事。”顾辰远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可这事不是闹洞房,是冲我来的——报复!” “报复?”崔秋华一愣,随手把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就因为他们手重了点?” “爹,娘,你再好好看看!”顾辰远抬脚往雪地一踢,被捆成一串的“粽子”滚了半圈,露出一张张猪头脸,“杨占山、杨远、杨欢……全都是姓杨的!咱村杨家才几口人?今天一锅端跑来闹洞房,这可真的是巧到姥姥家了?” 众人这才回过味,目光齐刷刷扫过去。 可不是,七八个里六个姓杨,还都是杨家正支。 顾大川眼神一凛,迅速捋清头绪, “因为杨林、杨明的事,他们杨家跟咱结下梁子,今天连份子都没随,却组团来闹洞房——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拜年?这是奔着要我的命来的!” 顾辰远冷声补刀,“我敢用脑袋担保,背后一定有人递话:借闹洞房的名头,往死里整我,整沈红颜!” 顾小芳猛地拍了下大腿:“怪不得下手那么黑!原来是给杨林杨明报仇?” 顾小芳当场炸毛,抡起砖头就要往上冲:“报仇?我报他姥姥!看我不把他们牙全敲了的!” 周静抬手拦住,脸色阴沉得吓人, “周湛,若真是有组织报复,性质就变了。必须深挖幕后,给人家受害者一个交代!” 周湛“哼”地一声,证件再次亮出:“本以为是地方恶俗,没想到竟然是蓄意打击报复!宋书记——” “哎……”宋红军一个立正。 “立即押到大队部,封锁现场,通知派出所连夜审讯!” “收到!” 宋红军转身一挥手,“徐有来,带民兵把人拖走!我去打电话——叫派出所全员出警!” 徐有来应得干脆,绳子一紧,像牵死狗似的把一串“粽子”提溜起来。 杨家人鼻青脸肿,还想嚎,被民兵一脚踹在腿弯:“再吱声,路上走着瞧!” 宋红军冲四下一抱拳,声音洪亮, “诸位父老,今晚对不住,现在公事公办,我先去忙了,要是时间来得及,我再来陪各位。” “去吧,书记,正事要紧!”顾辰远抬手示意,声音沉却稳。 徐有来一挥手,民兵七手八脚,像拖死狗似的把一串人拎出院子。 哭嚎声响起一片—— “饶命啊!我不敢了!” “占朝哥,你不是说闹洞房不犯法嘛!” “我……我都是听王芬婶撺掇的——!” 哀求声越来越远,火把的光晕在夜色里晃了晃,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哭嚎,没有人可怜他们。 院门“咣当”合上。 顾辰远长吐一口浊气,朝四下作了个揖, “乡亲们,对不住,搅了大家的酒兴。接着吃、接着喝,今晚喜酒管够!” 此时沈从江和李秀琳已经负责照顾沈红颜了,顾辰远朝着大家说道。 想起方才的混乱,他又补一句:“红颜也没吃亏——杨占山一根手指头差点让她咬下来,这就算利息。” 李海富听完,这才拍着胸口连念“那就好”,回头招呼众人:“走走走,回席!新娘子压压惊,咱们继续热闹!” 顾辰远立在门口,看着大家回身,他的眼底却起了一层冷光:这幕后的人,自己一定要拽出来。 派出所院里。 楚航一边扣警帽,一边朝值班室吼:“所长,报案电话我接的,顾辰远家出大事了!赶紧出警!” 董学民慢条斯理地跨出办公室,胳膊里夹着头盔,斜眼瞅他:“慌啥?人家今天大喜,你小子却巴不得飞去凑热闹——安的啥心?” 楚航被戳破,嘿嘿讪笑,挠挠后脑勺:“我这不是……寻思着咱们所里该随个份子嘛!人家婚宴排场大,咱空着手去,多不好看。” “哟,未卜先知啊?” 董学民抬腿跨上摩托,发动前先掏耳朵,“你比县局张队长还神,提前知道人家要报案?” “见过一次面?觉得跟他投缘!” 楚航嘟囔着去推第二辆车,脚下一打滑,差点给所长敬个五体投地礼。 董学民眼疾手快拽住他后脖领,似笑非笑:“你这个家伙,还是这么毛手毛脚。行啦,赶紧出警。” 等两人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被告知——人早被押进大队部。 来到大队部,噼里啪啦先过了一遍筛子。 审讯简单得近乎潦草:几盏钨丝灯一开,大盖帽往桌上一放,那帮人就跟戳破的气球似的,没等问就抢着往外倒豆子。 堂哥堂弟? 亲叔亲侄? 在自保面前统统是"叼毛"。 你咬我,我咬你,舌头比刀快。 "幕后军师"王芬字直接就被供了出来。 杨占山半瘫在条凳上,左手死死捂住右手断指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在水泥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这个家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真不是我主使啊!王芬婶说——闹洞房是老例儿,只要别''真刀真枪''就不算犯法,我才......我就想着吓唬吓唬,可她一口把我手指咬下来!我疼懵了,脑子''嗡''的一下就......" 说到这儿,他眼前发黑,声音直打颤,"公安同志,快送我去卫生院吧!再流下去我就没命啦!" 旁边的杨远更委屈,顶着个猪头脸,嘴里漏风: "我就是按了个腿!占朝哥说帮忙按腿,我就按了,别的啥也没干!瞧我脑袋被开的那几条口子......" 董学民扫了眼两人脚下那两滩血,心里直犯嘀咕:再让他们嚎一会儿,真得休克见阎王。他朝着吕松一挥手:"先押去卫生所包扎,死不了再带回所里——案子还没结呢!" 至于其他的人,就继续再在大队部待着吧。 董学民把笔录往桌上一拍,转头吩咐楚航,“楚航,你立刻回乡里,把材料锁进保险柜,再开介绍信——我一会儿去顾辰远家补笔录。” 楚航一听,急得嗓子都劈叉:“所长!这点小事我就能办,保证材料妥妥帖帖!” “行吧,就你去吧。”董学民点头同意。 楚航来到顾家,这院子里还是热热闹闹的。 “那啥……警察同志,您是来找顾辰远的吧?”一个帮忙的婶子看到了楚航。 “啊,对,我来找他补笔录……”楚航挠挠头说道。 婶子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新房里。”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正好这个时候顾小芳经过。 婶子一指顾小芳:“那是她家老二,跟她说也是一样的。” 楚航一想,也对。 再说杨家人这边。 杨家在村子里野算是大姓,沿着一条横巷有个二十来户。 今晚各家全都亮着等,这火光不是喜庆,是炸锅——百十口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披着棉袄、趿着棉鞋,聚在祠堂前的大槐树下,吵得比杀猪还热闹。 “啥?占山他们全让公安捆了?” “好端端去闹啥洞房?人家顾辰远摆喜酒,咱家连个花生都没送,他们跑去干啥?” “干啥?找茬呗!结果茬没找成,让人家一网捞了!” “顾辰远这是在抽咱们杨家的脸啊!”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找大队长!事是他家婆娘挑的,他得给咱个说法!” 这句话说是这么半天最有用的一句话了,立即给大家指出了方向,众人浩浩荡荡的朝着杨铁柱家的小院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 杨铁柱家的小院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两口正打算熄灯睡觉,大门“咣当”被撞开。 马婆子一马当先,拍着大腿哭嚎, “杨铁柱,你给我出来!我家占山可是替你婆娘出头,如今手指断了!你这当家的管不管?” 王芬吓得往门框里缩,脸上却硬挤出委屈, “我就说了句‘闹洞房是老风俗’,哪知道他们真去啊……顾辰远仗着城里公安撑腰,把人往死里整,这不是欺负咱老实人嘛!” 杨铁柱脸色黑得发亮,抬头看见巷口密密麻麻的杨家族人,脑子“嗡嗡”响。 他还没开口,杨远娘又跳上前,唾沫星子飞溅:“我儿头上被开瓢,缝了八针!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就躺你家炕上不走了!” 女人们哭、骂、拍大腿,男丁们则抱着胳膊冷眼站在后头。 显然,女人打头阵,男人等火候到了再说话。 杨铁柱听着大家的质问,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像是要把满嘴的烟渣子嚼碎吞下肚。 他猛地抬头,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走!去大队部!我还不信了,他顾辰远就算有三头六臂,敢跟咱老杨家百十号人硬碰硬!” 话是壮胆,其实他心里更慌。 王芬是他屋里人,要是真的被铐走了,他这张老脸得被全村按在地上摩擦。 再说,真把事闹大,往后村子里换届选大队长的时候,谁还投他? 这口气,他不出也得出。 他这么一喊,身后立刻有人呼应:“对!咱老杨家占全村五分之一人口,他顾辰远以后要是还想在村子里混,就不敢把事做绝!” 百十号人浩浩荡荡往大队部走去。 刚到门口,正好撞见董学民给杨占山、杨远包完伤口出来,白纱布上渗着血,现在看着格外扎眼。 杨铁柱上前一步,嗓门拔到最高:“董所长,闹洞房是几百年老例,你凭啥上铐子?今天不给我老杨家一个说法,这事没完!” 董学民抬眼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冷得跟冰碴子掉地上, “老例?老例大不过国法!他们涉嫌聚众猥亵、故意伤害,证据确凿,谁求情也没用,劳动改造,一个也跑不了!” 一句话像一桶冷水浇进热油锅。 杨家队伍瞬间炸了,矛头齐刷刷对准王芬。 “都怪这个老妖婆!” “要不是你唆使,我儿子能进去?” 王芬被推到风口浪尖,脸变得煞白。 她连连摆手:“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啊!我就多说几句,想着顺便出口气,哪知道就犯法了……” 她话没说完,董学民“咔哒”一声亮出手铐,金属寒光闪得众人眼皮直跳。 “你就是王芬?你自己来了,省得我再跑一趟,来,戴上!”董学民上前要给她带手铐。 王芬哪里还敢上前,不停的往后缩,嘴里还嘟囔着:“我不戴!我一个老婆子,就动了动嘴,凭啥抓俺?” 董学民冷笑,手铐哗啦一抖:“动嘴也分善恶!你唆使他人行凶,就是主谋,倚老卖老没用,准备坐牢吧!” 王芬双腿发软,扑通跪地,嗓子劈了叉:“他爹——救我!我不想坐牢啊!” 杨铁柱手里烟盒早被捏成烂纸团,他哆嗦着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双手递到董学民面前,嘴角硬扯出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董所长,您消消气,抬抬手……” 杨铁柱弓着腰,把最后一丝希望压进嗓子里, “同志,我女婿可是你们副所长萧宁安,咱们真的是自家人!您抬抬手,让王芬回家,我保证把她锁屋里,一天三遍政治课,绝不让她再出来作妖!” 董学民斜睨他,目光像两把冰锥子, “杨林、杨明都是你亲儿子吧?儿子刚进去,老婆又跟上,一家子轮番唱大戏,你这大队长当得可真‘光彩’!” 话里带刺,扎得杨铁柱面皮直抽,青一阵紫一阵,活吞了苍蝇般难受。 他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你说咋样才能放人?” “放人?”董学民嗤笑,转身掸了掸肩上的雪,“不可能,等着判决吧,法不讲价钱!”说完大手一挥,“带走!” 警车“呜嗷”一声,把王芬连同几个闹洞房的全部塞进车厢。 人多座少,董学民特意让楚航多跑一趟押送。 顾辰远家的婚宴,终于散场。 红灯笼一盏盏熄灭,院里的喜字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周静、苏见雪等人告辞,顾辰远把没用完的野猪肉切成十来斤的大块,硬往她们后备箱塞:“山里风硬,带回去炖锅子,补补。” 夜深,人静。 洞房的红烛重新点燃,火苗轻轻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交叠。 顾辰远闩了门,回头冲沈红颜咧嘴一笑,露出少有的赧然:“白天的事,怕不怕?” 沈红颜摇头,耳尖却泛红。 顾辰远拿出自己的军绿挎包,坐到沈红颜身边,将包打开。 沈红颜瞪圆了眼,手指拨拉着那一摞摞存折跟现金,忍不住咂舌, “这么多钱,你天天背着满山跑?肩膀是铁打的呀!” 顾辰远把绿军挎包往她怀里一塞,笑得坏坏的:“给你背,你嫌重么?” “要是别的东西,我肯定嫌沉,可这个——” 沈红颜抱紧了挎包,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一想到里面全是咱家的钱,我就浑身都是劲儿,哪里还能感觉到累啊!” “这个以后就归你了,你是咱家的总管。”顾辰远说着将挎包放到沈红颜手上。 沈红颜被他逗得心里直冒蜜泡,可还是认真摇头, “我可不敢随身带。真弄丢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傻丫头,你是我媳妇,我的就是你的。丢了大不了再赚,哪有让你赔的道理?” 沈红颜没拍开他作乱的手,反而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这么多的钱,我应该藏在哪儿呢?” 他低头亲了亲沈红颜的额头,语气宠溺:“要不这样,明天我弄个坛子,埋到咱家后山榆树底下,再在上面种棵花椒,神不知鬼不觉。” 沈红颜被他说得噗嗤一笑,紧张劲儿顿时散了,抱着军挎包靠进他怀里,小声嘀咕:“行。听你的。” 顾辰远咧开嘴笑了,“那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 “干什么?”沈红颜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是睡觉了。”顾辰远说着就往沈红颜身上扑。 “不行,我这里怀着孩子呢。”沈红颜想要推开顾辰远。 虽然说今天是新婚夜,两个人是应该洞房的,但是自己怀着孕呢。 “放心吧,我有分寸。”顾辰远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搂着媳妇睡觉去了。 毕竟春宵一夜值千金。 第二天天蒙蒙亮,顾辰远下意识往身边一瞧。 沈红颜正窝在自己怀里,乌发散在枕上,雪白的脊背弧线柔美,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顾辰远心头一热,低头贴在她耳边,嗓音沙哑却坏笑:“别睡了,起来晨练——” “嗯?”沈红颜迷迷糊糊睁开眼,待到看清天色,猛地一声惊呼,“呀——都怪你!起来这么晚,要被公公婆婆笑话的。” 她慌慌张张去抓衣服,可双手直打颤,扣子对半天对不上,急得直跺脚。 晨光里,那副“花枝乱颤”的模样,直把顾辰远看得赏心悦目—— “哎呀,我家没有那个讲究的,俺爹娘也不会说啥的。” 顾辰远笑着说道。 “那也不行,新媳妇第一天就赖床,传出去多丢人!” 沈红颜急得耳根通红,弯腰去够鞋,棉裤腰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晨光一照,像瓷碗沿儿泛着柔光。 顾辰远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伸手轻轻一拍。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婚第一天 “啪!” “哎呀!”沈红颜像被火星烫了,猛地直起身,羞得直跺脚,“你干嘛呢?外面都是人!” 顾辰远抬腕看表,笑得一脸无辜:“还不到八点,怕啥?古人早就感慨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咱这是顺应历史潮流。” 沈红颜被他拽回怀里,脸蛋儿红得能滴出水来,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抬手轻捶他胸口:“就你歪理多!” —— 灶房里,崔秋华早就把早饭热得腾腾冒气。 小米粥金黄,煮鸡蛋圆滚,一碟自家腌的酸辣白菜堆成小山,就等着新人上桌。 沈红颜以前天天来蹭饭,早就熟门熟路了。 但是今天自己的身份变了,脚步不由放轻,声音也低得像蚊子:“爹,娘……昨天太累了,没睡好,起晚了,以后不会了。” 崔秋华笑着摆摆手:“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快坐下喝粥。” 顾小芳却心直口快,咬着筷子接话:“可不是没睡好嘛!我半夜起夜,还听见新房里‘咚咚’响,也不知道你俩在——” “小芳!”顾晓秋一声喝,筷子头敲在她脑门,“晓明还在呢,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晓明正捧着鸡蛋啃,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问:“姑姑,新房里咋啦?” 顾小芳单手捂嘴,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无辜:“呃……可能在抓老鼠?” 沈红颜刚喝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低头憋笑,耳根红得透亮。 顾辰远却笑得肩膀直抖,伸手在桌下捏了捏媳妇的手—— “抓老鼠”这借口,行,够他笑一年。 “对了,昨天白天闹腾得厉害,有没有动了胎气?要不要赶紧去县医院瞧瞧?” 崔秋华毕竟是过来人,撂下粥碗,脸色比锅里的米汤还白,心里直打鼓。 要知道这沈红颜才怀上一个月,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真的要后悔死了。 沈红颜抿嘴一笑,刚想开口,顾辰远已经接过话头,声音稳得像秤砣, “娘,您和我爹就放宽心吧。我昨儿夜里给她把过脉,胎心稳、脉象滑,小家伙结实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崔秋华可是担心了一夜呢。 现在听到没事,也算是送了一口气,随后她又叮嘱,“红颜,你今儿什么都不用管,吃完饭就回炕上歇着,剩下的事儿我们这些人包了。” 这个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娘管,所以她一发话,饭桌上立刻响应。 顾辰远点点头,补充道:“行,娘,大家都该忙啥忙啥。我今天留在家里教红颜种菌棒。山里的蘑菇和野菜快没了,咱得让菌房正好接上。” “菌房?”崔秋华眼睛一亮,眼角鱼尾纹都舒展开来,“俺和你爹还想着再过两天山上没有东西采了,要不要让小芳也留在家里做凉皮呢。” 顾辰远笑着摆手说道, “不用不用,山上的菜没了,不是还有药材呢吗?我打算让我二姐改采药。只要肯出力,我这边还嫌人手不够呢!要不是怕耽误生产,我真的就恨不得再招两拨人来。” 一番话落地,姐妹几个眼里齐刷刷冒小星星。 顾晓明抿嘴乐:“小远这个鬼头,算盘真的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啊!” 顾小芳“啪”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碗筷都震了震, “可惜,可惜了!这小远是我亲弟,要不我高低把你抢了,给我当压寨夫人,天天给我出点子赚银子!” “噗!” 顾小明一口米粥喷出来,“二姐,你可真逗,我哥他是男的!” “那就……压寨相公?再不济,压寨老头也行?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顾小芳憋得满脸通红,搜肠刮肚想拽几句文绉绉的词儿。 我的天呀,自己二姐的这个文化程度真的是让人堪忧啊。 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些什么不合适的,顾辰远眼疾手快,把一个热腾腾的豆沙包直接塞进她嘴里。 豆沙包进嘴,豆沙馅儿都差点儿溢了出来。 “好了,二姐,你别不知足!放眼十里八乡,像我这么能干活、能挣钱、还能刷脸的女婿,是你的亲弟弟!你就叉着腰骄傲吧,最好再敲锣打鼓告诉全村——这是我顾小芳的亲弟!” 顾小芳鼓着腮帮子,像只囤粮的仓鼠,嚼得满嘴流油,含含糊糊地应和, “嗯嗯嗯,我骄傲!沈红颜更骄傲!如今咱村,上至八十岁拄拐的老奶奶,下至五岁蹦跳的小丫头,谁不羡慕红颜嫁了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说真的,村子里的那些女人虽然嘴里不说,心里早把沈红颜嫉妒坏了!” 话音未落,沈红颜条件反射似的挺起胸脯,脊背拔得笔直,像一株雨后拔节的翠竹。 …… 今天的采摘队上山也是发现这野菜已经几乎没有了,蘑菇也比之前少了不少。 这样的结果顾辰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采摘队的人多了,半大小子来帮忙的不少,产量倒是也还算是可观。 另外就是顾辰远本身想的也是明白,自己的重点放在蘑菇菌和药材上。 只是药材这玩意儿金贵,得像伺候月子似的晾晒、分拣、去杂。 就拿黄翘来说,得把荚壳剥开,将里头芝麻粒大小的籽儿一粒粒筛出来。 那籽儿黑亮黑亮,扔地上都怕踩坏,得预留好。 来年开春,一粒就是一株苗,一株苗就是一把钱。 顾辰远掐着指头算:不急,慢慢捋,后头只会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于是他分兵派将:沈红颜留守家里,守着竹篾席子跟爹娘翻晒药材。 他自己则领着二姐和徐有来,赶着马车叮叮当当进城。 此行他还有一桩更要紧的私事,大姐家头一回试种的蘑菇,不知长得是圆是扁,自己得亲自去验收。 照旧兵分两路:顾小芳和徐有来去送货;顾辰远则是背起麻袋,奔中药房交药材。 等他们各自忙完,在会合地回合。 这一天下来,赚了不到二百块。 把钱数清楚了之后,顾小芳掂着钱袋子,撇嘴:“咋才这么点儿?前天还二百八,昨天二百二十五呢,今天可倒是好了,直接就变成一百多了。” 徐有来差点把眼珠子翻进后脑勺:“小芳,这一天一百九十八也已经不少了啊。咱村里所有人家,摞一块儿都没你家挣得多,你还嫌少?” 顾小芳咧嘴嘿嘿,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不是……前些天看惯了三百四百的进账嘛,掉到二百多就已经让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再往下掉,我这心,不舒服。” 徐有来挠挠后脑勺,咂摸半天,也憋出一句:“也是!” 回去的时候路过管庄,顾辰远让顾小芳和徐有来先回去,自己去看大姐种的菇菌。 白天顾晓秋就已经回了家。 这几天弟弟结婚,她离开两天,但是这菇菌不能长时间离开人,弟弟又不让把养护的事情都交给丈夫,她就只能自己辛苦点了。 别说,大姐将菇菌照顾的很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杨家又出新招 临走前,顾辰远把王铁汉拽到墙角,笑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猫:“姐夫,跟大队递个话儿,能不能在省道边给咱划溜儿地?不用太大,够盖两间门面、停三辆卡车就行。” 王铁汉搓着手吭吭哧哧:“弟呀,不是我不问,我家的情况,没有划地的资格,想要份地,难啊!” “成不成先问一下呗,万一一不小心就成了呢?”顾辰远拍拍他肩膀,“再说了,先探探口风也是好的。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王铁汉只好点头:“那我试试。” 顾辰远回家,锅里炖着五花肉,碗里扣着红烧鸡,案板上还躺着一条两斤重的鲤鱼,油花子飘了三指厚。 这伙食比平时还要好上不少呢。 不过,都是昨天婚宴上剩的,毕竟昨天宴请了那么多桌,剩下的菜只能他们打扫了。 亲戚朋友走的时候也带上些,但是还是剩了不少。 那个年代没有冰箱,所以这些东西还得快点吃。 出门有钱进,回家有媳妇等,这可是让人白天干劲十足,晚上也干劲十足,小日子比浸了蜜的枣还甜。 沈红颜这段时间则是新添了毛病——数钱。 每天晚上她都闩了门,把票子摊在炕上,五块的一摞、十块的一垛、钢镚儿排成长城,指尖蘸着唾沫,唰——唰——越数越精神。 “再数一张就睡!” “最后一张!” 直到月影西斜,才抱着钱兜子美滋滋地钻进被窝,梦里都是票子哗啦啦的下雨声。 —— 有人欢喜有人愁,老杨家那边却翻了锅。 整整两天,杨家的灯没敢灭,这杨家的人可是把杨铁柱家堵得死死的。 杨铁柱这两天也不好过,一天往乡里跑八趟,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 终于,在萧宁安那间摆着国旗、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办公室里,杨铁柱终于是见到人了。 “保外就医!” 萧宁安眯着眼,烟圈吐得老长,“当然,不是正经那种——判刑以后才用得着。你们那俩小子还在派出所押着,操作空间大了去。” 他敲敲桌子,声音压得极低:“第一,把伤往重了说,流血不止、随时昏厥;第二,杨家集体反诉,告顾辰远故意伤害;第三,扯皮!扯得越大越好。人一多,水就浑,鱼才能溜出去。” 杨铁柱听得额头直冒汗,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明白!扯皮——这事我会。” “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他顾辰远就只能不堪其扰,直到妥协。”萧安宁恶狠狠的点头。 现在他杨铁柱也可以没有底线了? 那玩意儿在那个年代没用。 杨铁柱回到家里,将这个主意跟大家一说。 那些人现在别的兜听不进去,只要是能将自己家里的孩子弄出来,怎么都行。 “法不责众”四个字像四颗速效救心丸,塞进杨家族人胸口,立刻全员血脉贲张。 杨铁柱把控诉书往桌上一拍:“签字!按手印!红泥不够?拿鼻血凑!” 于是,十二户、八九十口人,横着签、竖着签,会写字的写“杨”,不会写字的画圈,圈不够圆? 那正好,像被顾辰远打的——带伤! 写完,杨雨手都抽筋,杨铁柱却还不满足,又逼着她添了几个字: “不严惩凶手,全村陪葬!” 墨汁滴答,像新鲜伤口往下淌血。 随后,他举着这面“血书”,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直奔顾家。 那架势不像告状,倒像抬棺——棺材里躺的是“道理”,准备埋进顾家的门槛。 顾辰远刚撂下碗,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正手把手教沈红颜给菌棒“打针”。 “轻点儿,对,就这儿,别戳太深。” 话音未落,门被擂得山响。 “顾辰远!出来!” 杨铁柱一声吼,身后乌泱泱的人头跟着晃,像一片被风吹歪的毒蘑菇。 顾辰远擦了擦手,推门而出。 夕阳正好,给他镀了一层金边,晃得杨家众人下意识眯眼——像极了升堂时县太爷背后的“明镜高悬”。 “大队长,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再晚点,我媳妇就要留你吃晚饭了——蘑菇炖鸡,正缺个搅棍。” 杨铁柱没接茬,直接把“血书”抖开,哗啦啦一声,控诉书迎风招展,像一面招魂幡。 “看清楚!十二户、八十六口,联名!按着手印!红得发紫!顾辰远,你故意伤害杨家子弟,证据确凿,民意滔天!” 他故意停顿,等顾辰远变脸——最好跪地求饶,最好涕泪横流。 然而,对面那张脸比石头还稳,甚至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嘲讽,仿佛在看猴戏。 杨铁柱心口“咯噔”一声,莫名想起小时候捅马蜂窝——也是这么嗡嗡乱响,也是这么……即将被蛰得满头包。 “顾辰远,”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先礼后兵,“大家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你表个态,赔点医药费,再当众道个歉,咱们就撤状,当啥事没发生,咋样?” 顾辰远抬眼,目光穿过控诉书,穿过杨铁柱,穿过那八十六个歪歪扭扭的手印,落在远处山尖上最后一抹霞光。 “说完了?” “……说完了。” “说完了就滚。” 顾辰远转身,门板在他手里“咣当”一声合上,震得杨铁柱耳膜发麻。 “有那功夫磨牙,我还不如回去教媳妇种蘑菇——至少蘑菇懂事,知道什么叫分寸。” 门缝里飘出沈红颜的轻笑,像一根羽毛,轻轻挠在杨家众人的脸上。 杨铁柱愣在原地,手里那纸“民意”忽然变得烫手,仿佛按着的不是红手印,而是刚出锅的烙铁。 “顾辰远,你别太狂!你那几个兄弟还遮不了这天!咱们——走着瞧!” 杨铁柱吼得脖子青筋暴起,像根要迸裂的井绳。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声音低却清晰:“我拭目以待。” 院里,家人们围了上来。 “小远,怎么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顾辰远笑出一口白牙,“有事的是他们。” …… 杨铁柱拖着脚步回村,刚拐进巷口,就被族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住。 “咋样?他服没服?” “吓跪了吧?” “队长,你说话呀!” 几十双眼睛冒绿光,仿佛他嘴里能吐出金元宝。 杨铁柱嘴角抽了抽—— “他说——滚!” 不过,这话打死他也不能如实交代啊,自己这么被人下了面子,要是被大家知道了,自己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 “他没答应,明天我们只能去起诉了!” 他闷声扔下一句,拔腿就走。 心累啊,这个事情弄得自己比连耕十亩地还累。 夜像口黑锅扣下来。 杨铁柱回家直接晃到西厦子,推门,“吱呀”一声,像猫叫。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劈成惨白的一条。 炕角缩着个人影——媳妇早上刚被带走,家里就剩这个女人了,人少好办事。 很快,便传来了压抑的喘息声,哭声断断续续,像钝锯割着他的神经。 杨铁柱蹲下去,狠狠抹了把脸: “别哭,再哭……天就更亮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门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沈红颜回门的日子。 今天顾辰远最大的事情就是按规矩做好。 顾辰远早早的就等在合作社门口。 “回门礼”才是今天的王冠。 肉案前,他连价都没问,刀尖一指—— “这块,来六斤,再留两根完整肋条。” “咔!” 刀起骨断,肉脂微颤,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旁边等着捡便宜的老太太直嘬牙花子:人比人,气死人,自家女婿回门的时候可是连三斤肉都嫌贵呢! 人家可倒是好,直接上六斤。 沈红颜第一次以“顾家媳妇”的身份出门,紧张得手心冒汗。 合作社的门槛高,她抬脚差点踩空,赶紧揪住顾辰远的衣角,像只刚出窝的小鹌鹑,东张西望,又嗖地把脑袋缩回去。 玻璃柜台里花花绿绿的纱巾、雪花膏、蝴蝶发夹,每一样都在对她眨眼。 她看花了眼,也羞红了脸,总觉得满屋子目光都在打量她—— “这就是小顾的新媳妇?可真漂亮,怪不得把顾辰远那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哟,新娘子真俊!这皮肤,能掐出水来!” 售货员大姐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围了上来。 顾辰远笑得爽快,直接从兜里掏出两包喜糖,一人一把,直接把她们的打趣全堵了回去。 糖纸剥开的“啵啵”声里,沈红颜悄悄抬眼,看见他侧脸被日光灯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原来“跟这个人走”就是“家”的方向。 回到村里,顾辰远先把自行车推进院,把车铃铛拧得“叮当”响,像报幕的锣。 随后左手提六斤肋条肉,右手挎满满两大网兜,风风火火往李海富家去,毕竟沈红颜的爸妈还在那。 一路上,狗都追着他跑,惊得鸡飞鸭跳。 李国福这边自然也是早早的就做了准备,门口早早的就洒了清水,连门槛都重新刷了一遍。 八仙桌擦得能照见人影,灶房里“滋啦”一声接一声,油香顺着门缝往外爬。 亲戚们也来了不少。 可一见顾辰远进门,手里那块肉明晃晃地肉,再听说他今天可是买了不少的好东西呢。 说真的,虽然是亲戚,他们也是眼热的狠。 “新郎官来啦?快坐快坐,辛苦啦!” “哎哟,来就来嘛,还带这么重的礼,太客气了!” 打趣只剩两句—— “顾家女婿,以后可得多提携咱家!” “是啊,听说你现在带着村子里的人赚钱,以后有这种好事,可要想着咱们这些亲戚啊。” 顾辰远笑得谦和,拱手一圈:“各位长辈看得起,就是我的福气。” 话落,他把六斤肉双手奉上,肋条顺得像仪仗队,红白分明,喜气腾腾。 李秀琳将东西收了,随即便也红了眼眶。 自己的这个女婿,自己是相当的满意了,里子面子都是给的足足的。 “红颜,你过来怎么没带点衣服什么的?”李秀琳问道。 “我带衣服过来干什么,我跟辰远一会儿还得回去呢。”沈红颜没心没肺的说道。 “什么?你今天可不能回。”李秀琳道。 沈红颜瞪圆了眼,声音一下子拔高:“怎么不能回?” 她脑子里“嗡”地闪过昨晚还枕着的那条结实胳膊,多香啊。 这个破规定是谁规定的? 我男人还在外头呢! 李秀琳笑着把那块六斤肋条肉高高挂到房梁,回身笑骂:“傻闺女!回门回门,回了就得‘蹲’几天,这是老辈子传下的——怕你把娘家忘了。” “那……那辰远哥也住下呗?” 沈红颜揪着娘袖口,急得脚尖都踮起来。 “新女婿夜宿老丈人家?晦气!”李秀琳说着伸指戳她脑门,“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沈红颜的小脸“唰”地垮了,像被霜打的小番茄,蔫巴巴扭到顾辰远那边: 你倒是快说话呀! 晚上没我抢被子,你还真能睡成? 顾辰远被那一眼勾得心里直痒,可众目睽睽,只能清了清嗓子,耐心的说道:“风俗大过天,我认。不过——” 他抬手比了比门外两米远的柴垛,“我每天天亮就来,给你带早饭,中午带点心,晚上带夜宵,我就站在门槛外头递给你,成不?” 一提“吃的”,沈红颜眸子瞬间亮成两个小灯泡,蜜都要溢出来:“那说好了!我要吃油煎荷包蛋,蛋黄要溏心的!” “给你煎双黄。”顾辰远低笑,悄悄在桌下捏了捏她指尖,“再撒芝麻。” 小两口这边说着悄悄话,一众亲戚也都看见眼了。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毕竟是招待新姑爷,总是要多弄些东西。 敬完了沈从江和李秀琳,顾辰远双手托杯朝着李海富敬酒:“哎哟,舅!这盅酒我敬您!” 说着,这杯口可是压得比李海富的还低半指。 “使不得,使不得!新姑爷头一回端咱家的碗,哪能让你先低头!” 李海富嘴上客气,手里却早“咣”地碰上来,一杯52°的烧刀子直接见了底。 随即,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红颜这孩子要是耍小性儿,你尽管骂,骂完再来找舅,舅给你撑腰!” 旁边舅妈王桂芬“呸”了一声,抬手给舅舅后背一巴掌:“你这的是喝上二两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咱红颜那是顶懂事的好不好?” 说着从围裙兜里摸出个红纸包,不由分说塞到顾辰远兜里,“舅母给的‘踩门槛钱’,收了收了,别嫌少,图个吉利!” 顾辰远还没推辞,李达峰出言道:“姐夫!我妈说新女婿不能空手,得让你带点儿‘回头货’!” 他故意把篮子往高处一举,花生壳上还沾着盐霜, “等你明儿早起来,得吃三颗,寓意‘早生贵子’——” 之前,顾辰远和沈红颜的事情东窗事发的时候,李达康和李达亮两个兄弟可是没少出力,但是那时候都是持反对意见。 现在不一样了,这一个月来,他们是见证了顾辰远的厉害。 现在对他那是老佩服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么说吧,现在顾辰远在他们面前放个屁都是香得。 “去去去,大人说话呢,小孩子家家的,什么生不生!” 沈红颜臊得去捂表妹的嘴,自己却先红了耳根。 “什么小孩子,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好不好?”李达峰嘟囔着。 满屋子哄笑。 沈从江笑着指着桌上得一个大盘子,说道:“辰远,尝尝这个!自家杀的猪,现接的血,加了茴香和花椒!” —— 酒过三巡,女眷那桌也热闹成一锅粥。 舅妈王桂芬把沈红颜搂在怀里,一手往她腕子上套银镯子, “这哥镯子是俺娘家留下的‘传家宝’,今儿给你戴上,记住喽,回去勤快点儿,别让小顾累着!” “这可不行,舅妈。这我不能要。”沈红颜忙推辞。 “怎么不能要,舅妈我可是一直那你当亲闺女得,这东西必须要,不然,今后你就别登我家得门了。”王桂芬故意装成生气得样子说道。 “舅妈——”沈红颜鼻头发酸,话没出口。 “好了,好了。继续吃饭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杨家找过来(一) 酒足饭饱,天色已经沉成了墨蓝色。 院墙上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给谁打暗号。 沈红颜一路把顾辰远送到门槛外,手指还攥着他外套的袖口,不舍得撒手。 那副黏糊劲儿,连月亮都看得躲进了云后。 李秀琳跟在后头,看见自己女儿得这个样子真的是直翻白眼。 “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至于嘛!”李秀琳嘴里嫌弃的说道。 沈红颜撅着嘴,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麦芽糖:“娘,你根本不懂,顾辰远哥对我——那可是爱!” “爱?”李秀琳像被针扎了耳朵,声调瞬间拔高, “我跟你爹过了大半辈子,你敢说我不懂?我们那时候……” “你们那叫过日子,我们这才叫爱!” 沈红颜小下巴一扬,得意洋洋,“顾辰远哥亲口说的,他这辈子就爱我一个人,独一份!” 李秀琳被自己女儿的这么一通话给弄得脑袋发懵,胸口却莫名泛起一股酸水。 那样子倒像是腌了一冬的酸菜突然破了缸。 她张了张嘴,半句反驳也挤不出,只能干巴巴地骂:“你合格丫头,在这里嚷嚷这些,也不怕臊得慌!” 说罢转身就往院里走,步子踩得咚咚响,似乎要把“酸”字跺进地里。 一进院,正撞见沈从江坐在椅子上正哼着小曲。 她不知哪来的邪火,上去就踹了一脚盆沿,脏水溅了柳树一裤腿。 “老东西,合着咱俩这些年就配‘过日子’,不配说那个字儿,是吧?”李秀琳冷冷说道。 沈从江的情趣直接被打断,一脸懵圈:“啥字儿?两口子不就是搭伙过日子?还想咋滴——上天摘月亮?” “反正就是你不对!” 沈从江憋得脸通红,那个“爱”字在舌尖滚了几滚,还是吐不出,只觉得自己家的婆娘就是在胡搅蛮缠。 李秀琳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当年连朵花都没送过我!” 沈从江仰天长叹:“红颜啊,你回个门,咋还害死你爸咧——” …… 那头,小两口终于松了手。 顾辰远捏捏沈红颜的指尖,压低声音:“乖,明早我给你带溏心荷包蛋,双黄,撒芝麻。”沈红颜这才破涕为笑,目送他大步融入夜色。 回到家,自己爹娘和顾小芳,顾小明都在家里忙着。 松蘑、野菜、还有些药材堆了半院子。 很明显,这些都是 “哟,新郎官回来啦!” 顾小芳把钱往桌子上一放:“快来帮忙数钱,今天进账一百五十六,明天咱们晾晒的药材回多一些,说不定能卖到两百!” 现在他们顾家采摘队的那些半大孩子,也是精明的狠。 他们一上山,见蘑菇和野菜已经狠少了,立即掉转风头,去采摘药材。 日头偏西,村口老槐树下排起长队,竹篮摞竹篮,药香混着汗味,像一锅热腾腾的山珍汤。 “二狗子,今儿几块?” “三块二!碰上片山茱萸,红彤彤的,跟摘枣似的!” “我才一块八,药材我认识的不动,就认识金银花,跑断腿才半筐!” 现过称,现发钱。 顾辰远把秤砣拨得“咔啦”响,钞票捻得“哗哗”响,孩子们的眼珠子便跟着“滴溜溜”转。 这药材收购就只能顾辰远自己来,顾小芳还要再跟着自己认些日子,才能独当一面。 这些孩子送过来的药材,自然有些并不是。 顾辰远将是的挑出来,过秤给钱,不对的直接挑出来,还给他们讲解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些娃娃 拿了钱,又多懂了些,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药材现在有了,但是不能直接卖,需要处理一下,顾家人便又忙了起来。 这两天,沈红颜可是憋坏了。 自己的父母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并一直叮嘱她,这几天不能回顾辰远家她。 沈红颜只能答应。 虽然不回家,但是每天在村子里还是能看见顾辰远的。 顾辰远拍净手上的土,朝沈红颜晃了晃:“我今天得进城一趟,你在家里等我。” 沈红颜点点头,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目送他推着那辆载重自行车走了。 阳光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也洒在她踮起的脚尖上——像一支欲开还敛的芍药,恋恋不舍却又分外安静。 顾辰远边走边琢磨:是不是弄个木牌挂在院子里,写上“收购点”? 可转念一想,现在的政策还没有明确,牌子挂出去反而惹眼,还是像现在这样吧。 现在山上的野菜和蘑菇都减产了,他也一早就通知各家:每家定量由两筐改为一筐。 顾小芳嚼着糖块提议:“弟,那干脆少送一家,省得来回折腾。” 顾辰远摇头:“生意不靠省钱,靠守信。丰的时候猛给,欠的时候断供,换谁心里都凉。落一户,明年就少一户,长久不了。” 顾小芳吐舌:“做生意这个事情还是你小子脑子快,我服!” 新问题随之冒头:原先顾小芳和徐有来管送蘑菇,自己管送药材; 如今药材翻倍,蘑菇和野菜缩水,马车空一半,自行车却超载。 但是如果换着送,等自己培育的木耳和蘑菇好了之后,还是要换回来的,还是麻烦。 两拨货混一起进城再分头送,来回折返既耗时又耗力。 顾辰远心里起了念头——自己应该去买个拖拉机。 其实那个年代已经有汽车了,但是想要买汽车可是不容易。 要有资质,还要有门路,而且这玩意在那个年代老贵了。 这不是自己现在能觊觎的东西。 但是拖拉机可是那个年代的硬头货,既能跑运输又能下地,一石二鸟,性价比最高。 不过,买这个东西,不是他自己就能办的,所以他想到了书记宋红军。 顾辰远还没等到宋红军家,书记正好迎头过来,搓着手,一脸尴尬:“小顾啊,明天全队开镰,徐有来得把马车都拉去运粮,你这送货……” 话没说完,顾辰远已心里透亮——农忙时节,公家车马寸步不让,私活一律让道。 他爽快地笑笑:“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买拖拉机! 念头落定,新问题跟着冒头:买自行车都得要工业券,拖拉机更得大队、公社层层介绍信。他抬眼看见沈红颜正蹲在篱笆外择菜看着自己这边,便冲她挥挥手:“红颜,先等我一会儿,我跟书记商量个事。” 沈红颜点点头。 顾辰远笑着说道:“书记,咱们进去说。” “行,去我家。”这里里宋红军家就几步路。 堂屋里,顾辰远把对着坐着的宋红军,递上“大前门”,划火柴,火苗一闪,烟雾袅袅升起。 “书记,实不相瞒,我想要买台拖拉机,这个介绍信您给开一张?” 宋红军嘴里的烟差点掉地上,眨巴着眼:“你小子说买就买?那家伙动辄上万,可不是买白菜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杨家找过来(二) “白菜也得要钱呐。” 顾辰远吐着烟圈,语气轻松, “车队忙,药材不能烂在手里。拖拉机一机两用,拉货犁地都成,秋播前还能帮队里耕冬田,算我公私兼顾。” “难不成你是想要用大队的名义?”宋红军问道。 “书记,要是以大队的名义买车,省事是省事,可以后麻烦肯定是一箩筐。” 顾辰远的声音不高,却句句落在点儿上,“老杨家那几张嘴您还不知道?明天就敢宣扬‘顾辰远挪用集体资产’,到时候我就算是长八张嘴也说不清。” 宋红军挠了挠后脑勺,笔尖在空白的信纸上悬着,像只找不到落脚点的苍蝇。 “可咱村小得可怜,从来没人买过拖拉机,这介绍信……咋写才算合规矩?”宋红军有些犯难。 “简单。” 顾辰远往前凑了半步,指头点在纸眉,“就写——‘因农产品种植与运输需要,同意本村村民顾辰远购置手扶拖拉机一台’。下面留空,我按手印,责任落我头上,与大队半点儿不相干。” 其实别的村子里都已经有拖拉机了,但是他们村子又远,又偏,还穷,就没有那个东西了。 宋红军听完心里敞亮:既帮了顾辰远,又把大队摘干净,将来上面查下来,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车是姓顾的,油是姓顾的,利也是姓顾的。 “行吧。”宋红军起身拍板:“现在咱们就去大队部。我写好交到你手上,省得夜长梦多。” 顾辰远笑着应下,两人朝着村部走去。 沈红颜一直盯着顾辰远的行径,正蹲在小板凳上掰豆角,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晨星:“顾辰远哥,菜都摘好了,现在下锅吗?” 顾辰远温声安抚:“我还得跟书记去趟大队,要不你先找晓明聊会儿天,回来就给你煎荷包蛋。” “哦——”沈红颜拖长尾音,目送那道高挺背影拐过墙角,才蔫蔫地坐回去,手指无意识地在竹篮边沿画圈,“还要熬好几天呢,这可怎么过呀……” 大队部里,煤油灯把屋子照得昏黄。 宋红军伏在办公桌前,一笔一画写完介绍信,又在末尾重重按下公章,红印泥像一簇小火苗,把薄薄一张纸烤得滚烫。 “给,拿好。明儿去公社盖章,就说是你自己搞副业,别扯大队。” 顾辰远双手接过,对折再对折,郑重塞进上衣口袋,顺手拍了拍:“书记,您忙,我回去做饭。” 可等他推门进家,院子里只剩晓明在逗猫。 “你嫂子呢?没跟你一起吗?”顾辰远问自己妹妹。 “沈家人来喊,说那边饭做好了,她就先回去了。” 晓明耸耸肩,捂嘴偷笑,“哥,你跟我嫂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怎么还弄得跟地道战似的?” 顾辰远轻哼:“小鬼头,你懂什么?老规矩是不能破的,越讲究才越吉利。” 晓明摇头晃脑,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行,行,你们大人的仪式感,我还是个孩子,不掺和!” “对了哥,我们明天放假!”晓明一蹦三尺高,“我跟二姐去上山采药吧!山里头肯定特好玩!” 顾辰远笑着揉他脑袋:“采药枯燥得很,还不如你在家里好好的看看书呢。读书才是咱农村娃的出路。” 如果自己妹妹还在村子里,那十八九岁就得嫁人,她们自己本身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生娃,奶娃、天天围着灶台转,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她们家的姐姐们都已经错过了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晓明还小,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要鼓励她多多读书。 如果能考上大学,那就真的是改变命运了。 “哥——” 晓明拖着长音,两只手抱住顾辰远的胳膊轻轻晃,像只撒娇的小猫,“时间长着呢,我白天进山采药,晚上回家读书,还不行嘛?” “晚上才能学多大一会儿?在煤油灯底下看书,时间长了,眼睛都要累了。”顾辰远故意板着脸。 晓明嘟着嘴,立刻改方案:“那我上午进山,下午读书!哥,你就答应我嘛!我不想吃白食,也想给家里添点进项!” 她越说越急,脚尖在地上画圈,眼圈都红了。 见她一脸认真,顾辰远心里一软:适度干活,确实能锻炼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行,但说好了——太阳升到树梢就回家,不许贪玩。” “就知道我哥你最好了!” 晓明欢呼一声,蹦得老高,两条辫子差点甩到天上去。 “晓明,啥事这么高兴?”李海富刚好在街上走着,看见顾晓明这么开心,不由得问一下。 “明天放假,我可以去采药挣钱!”晓明随口答。 第二天吃完午饭,顾辰远在院子里拨弄着药材。 一声尖得刺耳的刹车,像钝刀划在铁皮上,把午后闷热的空气撕出一道裂缝。 摩托车歪歪斜斜停在顾家门口,尾气管还“噗噗”冒着黑烟。 萧宁安跳下车,呢子帽压得低低的,嘴角挂着提前准备好的冷笑。 他声音拔得比蝉鸣还尖:“顾辰远!你涉嫌故意伤害,跟我走一趟!” 他身后的年轻民警跟上来。 顾辰远还在拨弄着药材,语气淡得能结冰:“你们是谁,让我跟你们走,你们证件呢?” 萧宁安指了指自己胸口油腻的制服:“这就是证件!怎么,想拒捕?” “姐,你听见没有?他说他是证件。”顾辰远侧头,像聊家常。 顾小芳“噌”地直起腰,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映得她眸子发寒:“想带我弟?行——从我尸首上迈!” 顾晓明也走了过来,声音柔得像绸,却字字带刺:“我哥犯了哪条哪款,你倒是念出来听听?念不出,你们就是私闯民宅。” 萧宁安被噎得脸色发青,刚要张嘴,院外一阵杂沓脚步。 二三十号人,清一色灰布衫,袖口挽到肘弯——杨家人。 萧宁安身后的警察掏出一个证件:“这是证件,好了,无关人员不要影响我们办公。“ 杨铁柱晃着膀子走到最前,皮笑肉不笑:“顾辰远,一个村住着,我本不想做绝,可你不给人活路啊!” 顾辰远挑眉,目光越过他,像越过一堆杂草:“怎么着,你们老杨家要跟我开战?” 杨铁柱义正词严:“错!我们自发协助派出所抓捕罪犯!” 说话间,人群扇形散开,堵死大门。 空气瞬间绷紧,蝉鸣都吓得噤了声。 顾小芳把菜刀往案板上一磕,“当”的一声脆响:“那就试试,谁先踏过这条线。” 见到这样的架势,萧宁安身后的民警脸色也是一白,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滚。 顾辰远嗤笑,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想抓人?可以——出示工作证、拘捕令、传唤证,三证缺一个,” 他抬手指向门外,“请便!” 阳光下,顾辰远身形挺拔,像一株初长成的白杨,根却扎在岩石缝里,半点不让。 萧宁安嘴唇哆嗦,腮帮子上的肉突突直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踢到一块比铁还硬的石头。 萧宁安原本打的是“双簧”牌。 自己黑脸上门吓唬,杨铁柱白脸装好人劝“私了”,两下一挤,逼顾辰远把诉状咽回肚子。 可戏台刚搭好,顾辰远一句“三证缺一个不可”就把锣给砸了。 没有拘捕令、没有传唤证,他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家找过来(三) “来得急,忘带了!”萧宁安硬着头皮吼,想靠声压混过去。 顾辰远低低一笑,那笑意像冰碴子滑过刀刃:“那就是没有咯?无故擅闯民宅,我可以当你入室抢劫。” 他微微侧身,手里菜刀转了个面,寒光正好映在萧宁安瞳孔里,“敢动手,我就敢砍,信不?” 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腥风。 萧宁安脚底板瞬间窜起凉意——对方分明是头披着人皮的凶兽,獠牙已露,只等一个借口。 他不由得指节发白:“你、你想暴力抗法?” “萧副所长,动手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忽然插进来的声音冷而脆,像半截冰柱砸在两人之间。 楚航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口,车铃铛还在晃,脸色却比铁更沉。 萧宁安眼角一跳:“楚航?你怎么在这儿?” “我向当事人反馈案情。” 楚航一步跨进院,目光扫过杨家那群乌合之众,最后钉在萧宁安脸上, “你们来干什么我不管。但是要是拿不出证件,就是私自行事。再闹,我直接报所长,告你‘串通社会人员恐吓群众。” 几句话噼里啪啦,像一串甩炮炸在脚边。 萧宁安面皮抽搐,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楚航,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接的想要跟自己当众撕破脸。 “楚航,你确定要跟我作对?”他压低嗓音,尾音拖出威胁的长腔。 若是以前,楚航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不行啊,这顾辰远可是所长保的人。 楚航半步不退,声音干脆得像掰断的树枝: “公事公办,谈不上作对——副所长,你要是拿不出手续,就请回。再不走,我带你一起回所里交检查。” 空气瞬间绷紧,蝉鸣消失,只剩萧宁安牙根咬出的“咯吱”声。 杨铁柱见势不妙,悄悄往后缩了半步——白脸再唱下去,自己也要被拖下水。 顾辰远冷眼旁观,菜刀垂在身侧,刃口映着烈日,像一条伺机而动的银蛇。 他知道,这场黑脸白脸的戏,已经唱崩了。 杨铁柱眼珠子一转,见风向陡变,立马把嘴角咧到耳根,装起了和事佬, “哎哎哎,乡亲们,萧同志刚才说的是‘带回去问问情况’,又没说‘抓捕’,咱可别误会好干部!” 他这一嗓子阴阳顿挫,倒真像给台阶。 萧宁安顺势下坡,干咳两声:“对,就是正常询问,你们想多了!” 可话锋一转,他又板起脸,“不过——你们这刀什么的都亮出来,想聚众斗殴咋的?” 顾辰远眼皮都没抬,声音淡得像凉白开, “你想多了。我姐正在做饭呢,再说了,你们家做饭的时候不用菜刀?我妹本来就跟我一起弄药材,正帮我切呢。” 顾晓明会意,轻拽自己二姐的衣角。 顾小芳后知后觉,“哐当”把刀尖往案板一杵,坐下“咚咚咚”切山茱萸。 “对啊,这些药材得剪段儿,俺干俺的活,碍谁眼了?” 一时间木屑飞溅,药香扑鼻,刀刃反光正好扫过萧宁安鼻尖,逼得他后颈一凉。 萧宁安抿了抿嘴,知道再纠缠也是自己理亏,只能换招:“那我简单问顾辰远几句话,总行吧?” “行。”顾辰远一口答应,却立刻补刀, “就在这儿,当着大伙面问。光明正大,省得传出去变味儿。” 他微微前倾,压低嗓音,“当然,您要是带着正式传唤令或拘捕令,我立马跟您去所里,车钱我出。” “你——”萧宁安胸口一窒,牙齿咬得咯吱响。 在这儿问? 很多话根本摆不上台面! 可要转身就走,众目睽睽之下等于承认自己无证闹事,脸往哪搁? 进不得,退不得,他像被钉在原地,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杨占山和杨远是你打伤的吧?” 萧宁安把声音压得平板,却藏不住话里的钩子。 只要顾辰远点头承认,他就能顺杆往上爬。 “是我动的手。” 顾辰远答得干脆,声音清亮,“当时二人意图猥亵我妻子,我是正当防卫。这个派出所已经周队、董所长已经定性,案卷还在县局,萧副所长要调阅吗?” 一句话把周湛、董学民两座大山抬出来,直接堵死了退路。 萧宁安只觉得胸口一闷,哪敢正面硬碰? 只能换招,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认为你防卫过当,下手重了,你觉得呢?” 他眼底藏着算计:只要对方松口,马上“过失”变“故意”,后面戏码水到渠成。 可惜,这套话术在顾辰远眼里像小儿科。 前世,他可是千亿总裁,谈判桌上面过千军万马,怎会踩这种低级坑? “我下手并不重啊。”顾辰远语气平稳,却句句带刀,“第一,对方两人,门外还有同伙堵门,我一对多,必须全力以赴;第二,他们跑出门后,我并未追击,而是留下照顾妻子,抓捕令是周队下的,全过程合法合规,萧副所长若质疑张所长和周队长的结论,可向上级申诉。” 说话间,他目光淡淡,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像在看跳梁小丑。 萧宁安眼皮直跳,嘴角抽搐两下,无奈侧头看向杨铁柱。 他现在是真的没招了,就看杨铁柱一会儿怎么收场吧! 杨铁柱脸色青得能拧出水,心里骂娘:若不是楚航横插一杠,萧宁安早把人强行带走,哪会陷入眼下“进不得退不得”的死胡同? 如今众目睽睽,她们搜徐还不全,道理也站不住,再闹就是公然践踏程序,传出去谁都保不了。 他暗暗咬牙,却只能挤出干笑:“误会,都是误会……萧同志也是心急办案,呵呵,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萧宁安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四周目光如针——这一步棋,彻底走窄了。 杨铁柱眼角一斜,朝杨远爹递了个“你先上”的阴狠眼色。 杨远爹早就憋得脸红脖子粗,立马跳出来,手指差点戳到顾辰远鼻尖: “好小子,长能耐了啊!闹个洞房而已,你竟敢经官动府?你想干啥,想翻天?” 对面黑压压一片,像暴雨前的乌云,顾辰远却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得能掉冰碴: “闹洞房?你们家儿子借‘老例儿’之名,行侮辱我媳妇之实,还问我干啥?” 他上前半步,目光如刀,“咋的,看我顾辰远好欺负?” 杨家人被噎得喉咙发紧,却仍梗着脖子,一副“传统在手、理亏也硬”的架势。 “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辈留下的规矩,谁还没闹过洞房?” “就算娃们闹过了火,你不是把他们打残了吗?扯平了!” 杨远爹装出“和事佬”模样,语气却带着施舍: “这样吧,我们不追究你打人的事,你也别再揪着不放。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占山的爹更狠,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乱飞: “机会给你了,别不识抬举!再嘴硬,我们就去县里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辰远嗤地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讥讽: “告!尽管去告!有理走遍天下,我要是怕,就不姓顾!” 话音一转,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其余杨家人,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杨远、杨占山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可你们家孩子在外圈到底知不知情,还两说呢。急着跳脚,是想陪绑?等派出所结论下来再闹,不行吗?” 一句话,像楔子钉进木板,原本密不透风的“杨家阵营”顿时松动。 有人互递眼色,有人悄悄后退——分化瓦解,立竿见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掏钱和解 前世商场,三十六计顾辰远早就玩烂: 先拆对手联盟,再抓首恶重点打击。 眼前这群倚老卖老、拿“传统”当遮羞布的,跟他耍花招? 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罢了。 “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杨家队伍里有人嗅到了风向变味。 顾辰远笑得云淡风轻:“没什么意思。要是杨敬他们能证明自己确实对杨占山、杨远的事情毫不知情,再象征性拿点医药费。我心情一好,写个谅解书也不是不可能。可你们今天这么一闹——” 他故意拖长尾音,剩下俩字轻飘飘落地:“呵呵……” 尾音像勾子,瞬间撕开了杨家原本铁板一块的阵营。 “我儿子就是跟着看热闹,他啥也没干!”杨敬爹第一个跳出来,嗓门比敲锣还响。 “对对,我家杨永纯打酱油,连新娘子衣角都没碰!”杨永娘急得直拍大腿。 杨束、杨光、杨欢几家也争先恐后:“都是杨占山和杨远带的头,我家孩子被连累!” 眨眼功夫,口号统一:坏事全是那俩小子干的,其余人清白得像刚出锅的馒头。 杨占山爹气得胡子直抖:“放屁!一起进的院,一起动的手,想推干净?” 杨远爹更是跳脚:“你们这是落井下石!” 两拨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差点就要动手。 顾辰远抱臂看戏,眼底寒光一闪:咬吧,咬得越狠,铁板越碎! 可他也清楚,这些小角色不过配菜,真正该上桌的主菜——是杨铁柱。 “够了!” 萧宁安怒吼一声,脸色青得发黑,甩手就往院外走,“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两句话就内讧,还想斗?回家洗洗睡吧!” 骂声未落,人已跨出门槛,背影狼狈得像被抽了脊梁。 杨铁柱临走又回头,狠狠剜了顾辰远一眼,像要把他刻在眼珠里。 终究什么也没说,袖子一甩,灰溜溜地蹿出了院门。 身后那群杨家人更不敢逗留,陪笑的陪笑,瞪眼的瞪眼,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本来铁板一块的联盟,眨眼间就碎了。 院里一下子静了,只剩秋蝉拖着长音,像给这场闹剧拉幕。 顾小芳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杵,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嘟囔:“可算走了,省得脏了我的刀。” 顾辰远朝着楚航说道:“楚同志,刚才谢谢你了。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楚航偷眼去瞄了一眼顾小芳,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他。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想着留下总归可以多说上几句话,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说时公事,要是留在这里还是不好。 他于是婉言谢绝道:“不了,那样的话,天就黑了,我所里还有事,得赶快回来了!” “那行吧,改天有空咱们再聚。” 顾辰远笑笑,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不容强求的从容。 楚航走了,顾辰远让晓明去叫沈红颜。 昨天自己太忙了,说给红颜做饭都没做上,这会儿她要是能过来,给她煎个鸡蛋吃吃。 当天晚上,顾辰远做了糖醋排骨,香味飘得左邻右舍都能闻到。 他把菜端到门口,摆上一张小桌,和沈红颜头碰头地吃着,像极了一对刚成婚的小两口。 邻居们路过,纷纷调侃: “哟,顾辰远,舍得出来吃啦?” “小远呀,你们家可有些日子没在外面摆桌咯!” 其实顾辰远和沈红颜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没有办法,习俗还是要遵守的。 这几天沈红颜不能回来,那她们在当街吃,这完全符合规矩。 只是这香味,真的是让大家闻着太残忍了。 这时崔秋华刚好经过,听道,于是出言说道:“可不是嘛,俺们小远疼媳妇,但又得守着规矩,就想出这么个的法子。” 隔壁王大婶端着饭碗,倚在门框上,酸得牙根发痒,“瞧瞧人家、排骨敞开了吃!哪像我家那口子,除了晚上想那事时蹦出两句好听的,平日里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就是!”李婶子接茬,手里的蒲扇摇得呼呼响, “我家那位更绝,张嘴就是‘孩他娘,下地了!’‘孩他娘,喂鸡了!’‘孩他娘,孩子屙了,换屎布!’好像我天生欠他似的!” “还有‘孩他娘,孩子饿了,快喂奶!’” 小媳妇们捏着嗓子学丈夫口吻,笑成一团,笑完又叹气,“看看人家沈红颜,命咋这么好?没办法,人家男人有本事,还知道疼人!” “人家顾辰远可是独一份!” 大姑娘们满眼星星,“长得俊,会挣钱,还肯拉下脸给媳妇做饭,这要是让我摊上,少活十年都愿意!” 沈红颜被夸得耳根通红,低头扒饭,嘴角却翘得压都压不住。 顾辰远听着议论,只是笑,顺手又夹了块排骨放到她碗里,低声道:“慢点吃,别理她们。” 一句话,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们齐声哀嚎——这哪是吃饭,分明是撒糖! 沈红颜拿筷尾轻敲他手背,嗔道:“就你脸皮比城墙厚!” 顾辰远却一本正经地凑过去:“那明儿还吃不吃了?你要怕她们说,我就不给你端出来了。” “怎么的,想饿着我呀?” 沈红颜扬了扬下巴,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舅舅家的饭我不爱吃,你敢不摆,我就赖在门口不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全是糖,腻得路过的大姑娘都红脸。 顾小芳端碗蹲在台阶上,啧啧摇头:“哎哟喂,这可是大街上,留点活路给单身狗吧!” 顾大川,崔秋华,顾小芳,顾晓明这个时候就只能低头扒饭了。 毕竟这个时候,她们家的人说什么都像是在鲜卑。 —— 同一刻,杨铁柱家灯火昏黄,堂屋烟雾缭绕,吵声一波盖过一波。 “事儿是你家王芬挑的,你这个当家的就得兜底!” “我儿还在派出所躺着呢,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大家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满屋子乱飞。 往昔一锤定音的大队长,如今被围攻得额头青筋直跳——权威碎了一地,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顾辰远。 众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可晚饭后,杨永爹和杨光爹就悄悄摸进顾家来。 老哥俩肩并肩,手里各拎一网兜鸡蛋,还有烟。 看这个架势,不用问,也直到是来求和的。 两家孩子是堂兄弟,血脉连着心,他们可不想为旁支的混账陪葬。 老哥俩在这里赔着笑脸,自然是希望顾辰远能网开一面。 顾辰远端着粗瓷茶缸,慢悠悠吹了口浮沫,眼皮都不抬:“五百块,一分不少。给钱,我出谅解书;拿不出来,咱们就派出所见。” 杨永爹急得直跺脚:“五百?就算是把我卖了也凑不齐啊!一个公分三毛,仨劳力干死干活,一个月才二十七块,平日里还要吃喝,我上哪攒五百去!” 杨光爹也哭穷:“可不是!我们跟你可比不了,你是点石成金的能耐,我们只会刨土坷垃!” 顾辰远轻轻搁下茶缸,发出“叮”一声脆响,像敲在两人心尖上, “知道难,以后就长记性,要是太容易了,记不住痛。” 杨永爹脸憋成猪肝色,拳头攥得嘎巴响:“小远,要不这样行不?我先给你两百,剩下的先欠着,我给你打借条!”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十块五块一块,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这本来是给杨永攒的娶媳妇钱。 杨光爹此时也咬后槽牙,掏出同样寒酸的一沓:“我也先给你两百,行不行?” 两人手直哆嗦,把钱推到时桌沿,眼巴巴看顾辰远。 第一百六十章 买铁牛 顾辰远目光扫过那两摞皱巴巴的钞票,语气终于松了口。 “行吧,看你们态度也算诚恳,不过,想要谅解书,那就让你们儿子咬死杨占山和杨远,否则我真帮不了你们!”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杨占山、杨远这两条必须死透,谁让他们碰了沈红颜? 就算是图谋未遂也不行! 至于杨永、杨光那几个,本就不值当费大火力,关他们这么几天也算给他们长记性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主谋”钉死。 老哥俩听得分明,额头青筋蹦得跟弹棉线似的,最终咬牙拍板:“成!明儿让孩他娘去派出所递话,保准按你的意思办。” 虽然是亲戚,但是亲戚也有远近,他们心里清楚,什么也没有自家娃前程重要。 顾辰远笑眯眯举杯:“等你们好消息,谅解书我压桌角,见果再撒鹰。” 秋收的号角一响,老杨家“内斗”大幕正式拉开。 杨永、杨光得了家里死命令,口供翻得比书页还快。 主意是杨占山出的,事事他和杨远做的,我们就是跟着看热闹。 几天后,顾辰远听到准信,痛快交钱交谅解书;董学民也顺势抬轿,夸二人“立功表现突出”,建议从轻。 另外几家一听风向变了,连夜提着包袱来找顾辰远:啥条件?照旧——赔偿到位,嘴咬紧。于是杨敬、杨束这些人一个个化身疯狗,狂吠着把杨占山、杨远往深渊里拽。 连杨欢——杨远的亲叔伯兄弟——也调转枪口:哥,对不住,我先保全自己! 他死咬杨占山,对杨远“避重就轻”,一句话把自己摘个干净。 山雨欲来,杨占山和杨远还蹲在拘留所里做春秋大梦,殊不知外面早已张好罗网。 只等公判会上当众宣判,让全村人看看,惹了顾辰远的逆鳞,是什么下场。 杨远从看守嘴里听说“外面现在已经全把屎盆子扣给他和杨占山”,当场吓出一身冷汗,连夜哭着写材料。 指出这个主意都是杨占山出的,自己只是“被带坏”。 杨占山接到同号舍的“友情提示”,知道再死扛就得一个人背锅,也只得转头咬住王芬。“都是婶子撺掇的,她说闹大点才能给顾家颜色看!”杨占山现在也不隐瞒了。 至此,顾辰远布好的口袋彻底扎牢。 王芬主谋,杨占山、杨远主要从犯,其余人一概“帮凶”。 最后九也是按照这个下的定论。 次日清晨,顾辰远和顾小芳推着自行车进城。 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三筐蘑菇、一筐草药。 今天他们卖药就只带山茱萸,其余留家慢慢循环:采一茬、卖一茬、存一茬,日日不断货。 虽然说最近提供的货少了,钱赚的也少了些,但是自己现在有存货,心里踏实。 现金流要活,库存更要厚。 两人速战速决,钱还没揣热,就拐进农机站。 一路上顾小芳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 “小远,你这刚盖好了新房,又娶了新媳妇,现在又要买拖拉机,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顾辰远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掐指一算:自己现在重生了一个月了,房子、媳妇都到手,但是自己赚得钱还没破万,离他心里的“小目标”差着一大截。 “大?我还嫌小呢!”他瞟了三姐一眼,语气轻飘却透着不容置疑地说道。 “行,买就买!” 顾小芳把袖子撸到肘弯,一副马上要跳上驾驶座的样子, “好几次路上被拖拉机超车,我早就憋着火呢!等咱的车一到手,见一个我超一个,见一个我超一个——” “打住!”顾辰远赶紧给她泼冷水,“二姐,咱买的是拖拉机,不是赛车!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顾小芳眨巴眨巴眼:“赛车?就是那种跑得飞快的汽车?我懂,我懂!” “不是汽车,我告诉你,别想着飙车。” 顾辰远斜她一眼,又补刀,“况且这个车买回来是我自己开得,你就继续骑你的自行车吧。”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试试?”顾小芳龇牙挥拳,骨节咔咔响。 顾辰远面不改色:“再说几遍都是这样——女司机不合适,力气活儿累着呢,你坐后面享福就行。” “咋的,你看不起女的?” 顾小芳拿眼横他,“要不找个场子,看我把不把你打趴下!” “不试。” 顾辰远摆手,“打赢打输都没意义。二姐,开车是个苦差事,尤其拖拉机,方向盘比你胳膊都粗,我上阵你歇着,不挺好?” “行,不跟你争。”顾小芳撇撇嘴,其实心里也没真打算抢,过过嘴瘾罢了。 说话间,农机站的大铁门已到。 两人推着自行车进去,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十几台崭新的拖拉机排成两行,绿漆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犁铧、耙片、拖斗整齐列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柴油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顾辰远眯起眼——这就是他下一步要驾驭的“战马”。 犁铧、水泵那些物件对顾辰远来说派不上用场,所以他也没看。 他直接推开了站长办公室得门。 把介绍信往桌角一磕,声音清朗得说道:“您就是站长?我想提台拖拉机,这是大队开的信。” 站长五十出头,圆盘脸被日头晒得发红,门牙裂成两半,秃顶在灯泡下泛着光。 他正埋头看报纸,被这声招呼惊得抬眼,先撞上一张过分年轻又过分帅气的笑脸,心里莫名有点别扭。 余光再一扫旁边的顾小芳,眼睛才稍稍亮了下:这姑娘浓眉大眼,看着顺眼。 “哪个乡的?”站长捏着介绍信,漫不经心地问。 “水泉乡青岩村。”顾辰远笑着答,同时一根大前门已经递到指缝间,擦火、点烟、吹火苗,一气呵成,动作麻利。 站长吐出一口浓雾,把信纸凑到烟雾底下,眯缝着眼细看。 “怎么挑这节骨眼买拖拉机?”他叼着烟,声音含糊。 “收秋了嘛!” 顾辰远笑得憨厚,话却滑头,“想着弄台机器,又能拉庄稼,又能犁地耙地,省不少人工。”一句话囫囵过去,既答了问题,又留足余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嗯。” 站长点点头,目光还黏在顾小芳鼓囊囊的绿军挎上,“拖拉机可不便宜,钱带够了吗?” 顾小芳下巴一扬,“啪”地拍了下挎包,拍得里头的票子哗啦啦响:“全在这儿!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咳咳……”顾辰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截住话头,“站长,您先给咱们介绍介绍车型?” 站长这才把视线从绿军挎上拔出来,心里暗暗咋舌:这俩小年轻,八成是替村集体买车,怪不得腰包鼓得吓人! 他掐灭烟头,抬手往外一引:“行,去外满,我一辆辆给你们介绍。” 停车场里,十几台拖拉机排成一排,绿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站长大概是看在顾小芳的面子上,兴致颇高,指着打头的机器侃侃而谈: “这些都是名牌货——洛拖、长拖……” 这站长倒是真的实在,一个一个得介绍着机器。 “站长,”顾辰远笑着插话,“履带式先略过,您直接给介绍四轮驱动、跑得快的车型就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村风光 站长被截了话头,白他一眼,弹了弹烟灰,转身指向旁边一台:“这是洛阳产的东方红-40,三前一倒带副变速,电启动,马力足,能犁能耙能拉货,用途最大。” 顾辰远围着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轮胎:“跑起来能到多少码?” 站长眯眼一笑,指向尽头那台漆面锃亮的机器:“这款上海牌的,四速前进,在公路上能跑到三十码,发动机好,后桥也耐用。” 这机器听着还行,但是自己买拖拉机其实主要还是要拉货的,这种机器太费油了,赚的钱都搭油上了也不行。 “给我介绍介绍小型的吧。”顾辰远笑着指了指那一排个头矮一截的机器。 “行,跟我来。” 站长一点不意外,背着手领两人走到几台手扶式拖拉机跟前, “这就是老百姓嘴里说的‘手扶’,最早期的型号,没方向盘,靠这两根长扶手操作,启动得用摇把,生手得摇出一身汗。可一旦会了,犁、旋、耙、耕样样行,眼下看着土,明年就得抢破头。” 机器朴实无华,铁架裸露,两根扶手像巨人的手臂斜伸着。 顾辰远围着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台12匹马力的小铁牛前,抬手拍了拍油箱:“这台多少钱?” “两千四百八。”站长吐出数字,眼睛却紧盯着顾辰远的表情。 那可是普通农户两三年的进项。 顾辰远只是点点头,脸色连波纹都没起。 “能试试车吗?”他问。 “能,得现加油。”站长飞快扫了顾小芳一眼,补上一句,“站里可以给一升柴油试跑,再多就得自己掏钱了。” 一升油也就够这机器哼几声的了,跑不了几十米,可试车本就如此。 顾辰远笑着应下:“行,一升就一升。” 油一加满,站长提着摇把上阵,胳膊抡圆了两圈,发动机只“吭哧”两声,便没了动静。 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站长,你这也不行啊! 顾辰远心里吐槽,面上却带笑,伸手接过摇把:“我来试试。” “我给你捏离合?”站长讪讪地问。 “不用。”顾辰远单手压住离合,另一只手把摇把插到底,双腿扎了个半马步,膀子一较劲,“嗖嗖嗖”连摇几圈。 感觉压缩到位,他猛地松离合,同时抽出摇把—— “突突突!” 黑烟一股脑儿喷出,机器活了! 好死不死,顾小芳正站在排气筒正前方,被浓烟糊了个大黑脸,连睫毛都挂了灰。 她愣了半秒,瞬间爆炸: “小远!你是不是找抽呢!” 顾辰远蹦到一边,赔笑:“二姐,谁让你站风口?我哪来得及提醒。” “你不说我还得问?”顾小芳龇牙咧嘴,活脱脱女版包公,只剩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站长看得直发呆,心里小算盘噼啪响:原来他们两个不是小两口? 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有戏! 想到这里,他搓着手,小眼睛放光:“女同志,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大发,能交个朋友吗?” 顾小芳斜他一眼,满脸嫌弃:“大叔,您这岁数都能当我爹了好吧?认识我干啥?” 徐大发尴尬地挠挠秃顶,烟灰扑簌簌掉,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其实我才二十九岁,就是长得稍微着急了点……” 徐大发挠着半秃的头顶,努力挤出个“小伙式”羞涩的笑。 顾小芳“啧啧”两声,上下扫他一眼:“您这哪是‘着急’,简直是‘火速’啊!” 二十岁的年纪,这张脸看着比自己爹还老。 我的天啊,城里站长、月薪五十多的“金饭碗”,愣是把自己熬成老大爷。 顾辰远和顾小芳心里同时叹气:这要扔到村里,怕不得直接升级成“七大爷”。 徐大发掘地三尺找补:“我虽然长得着急了点,但是我这里工资高,福利好,一个月五十三块八!” 顾小芳抬头看天,顾辰远低头看车——两人同步开启“已读不回”模式。 顾辰远单膝蹲在手扶式旁,耳朵贴油箱,听发动机“突突”运转:声音圆润,噪音低,振手也不重,质量过关。 “行,就它了。”顾辰远拍拍铁壳,起身拍板,懒得再挑。 徐大发见自己彻底没戏,牙缝一咧,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那……去结账?” 柜台前,顾辰远“哗啦啦”数出248张大团结,垛成一小摞。 徐大发开票、盖章,顺嘴问:“要不要再买点柴油?我按内部价给你。” “能加多少?”顾辰远眼睛一亮。 “最多五十升,再得批条。”徐大发压低声音,“县城就一家加油站,人工打桶,排队能排一条街。” 顾辰远痛快点头:“要!钱我现付,油票您给足。” 说话间,又把几张“大团结”悄悄推过去。 “小同志,咱这儿可不是加油站……”徐大发板着脸训到一半,余光扫见顾小芳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语气陡然软下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成,下次我去加油站加。”顾辰远笑着应下。 最后,徐大发咬牙给了五升柴油,一毛二一升,还得搭柴油票。 顾辰远递过去一块钱,摊手道:“票暂时没有,用剩下的钱抵上,站长行个方便。” 徐大发牙缝冒烟地笑骂:“鬼精鬼精!要不是……算了算了,走吧!” 他挥挥手,像赶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一般。 顾辰远跳上驾驶座,把自行车、竹筐一并扔进后车厢。 顾小芳踩着挡泥板翻进车尾,迎着风嘎嘎直乐,丝毫没察觉路人投来“看傻姑娘”的目光。 手扶式“突突突”驶出县城,黑烟一冒,回头率绝对事爆表。 顾小芳迎风叉腰,胸脯挺得老高,自觉成了移动风景。 可惜一张大黑脸糊得只剩眼白和牙齿,效果更像包公出巡。 一路招摇,直到村口。 地头忙碌的村民们一个个听见异响,纷纷抬头:“哎哟,手扶式!” “咱村啥时候有这稀罕玩意儿了?” “开车的那个人是不是顾辰远?车尾那黑脸丫头是谁?” 一群人围上来,摸着车漆啧啧称奇。 顾辰远放慢车速,笑呵呵答:“回头就要农忙了,到时候没人帮我拉货,我就自己买台手扶式,省工!” 众人听完,羡慕得直咂嘴:这顾辰远,真是越来越有“干部派头”了! “咦——我的老天爷啊!这铁疙瘩是你买的?”有人围着车直转圈,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得多少钱哪!” 顾小芳叉腰站在车尾,黑脸衬得牙花子雪亮:“不贵,也就才两千四百八!” 围听的叔婶瞬间瞪成铜铃:“啥?两千四百——八?这还不贵?” 这些人一个个真的差点当场口吐芬芳,又硬生生咽回肚子,憋得脸通红。 有人眯眼凑近,打量顾小芳:“姑娘,你谁啊?咋黑得跟南窑煤块似的?” 顾小芳白眼一翻:“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俺是小芳,你连俺都不认识了?” “小芳?”几人同时惊叫,“你咋变成这模样了!” 黑脸衬得眼白格外亮,顾小芳猛地想起罪魁,回头怒吼:“小远!是不是你害我?” 顾辰远笑得直打跌:“没有没有!回去洗把脸就干净了!” “你最好保佑我没事!”顾小芳挥着拳头追了两步,“不然我把你屎打出来!” “绝对没事——我保证!” 顾辰远赶紧拧大油门,手扶式“突突”往前窜,溜之大吉。 第一百六十二章 油票到手 顾辰远心里唏嘘:自己这二姐是真的虎,赶紧回家吧! 乡亲们笑得前仰后合,顾小芳臊得不敢再站在车头了。 她唰地蹲进车厢,让挡板替她遮羞。 她偷偷用手一抹脸。 “哎呦妈耶!这啥玩意儿?比锅底灰还黑!” 她心里立马立誓:要是洗不白,以后就天天拧“小远”耳朵,让他给自己养老! 别看平时大大咧咧,可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一回家,她直接找来一个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 “妈呀,哪来这么个女鬼!” 洋胰子狠命往脸上搓,半块都搓下去了,才终于露出本来肤色。 她长出一口气,心里仍恨恨:小远,你给我等着! 当晚,全村像过年。 得知顾辰远提了“铁牛”,大人小孩端着饭碗就来围观。 有人边扒饭边摸机身,啧啧称奇: “刚盖房、刚结婚就买车,顾辰远你到底挣了多少?” “辛苦钱,都是辛苦钱,也没多少。”顾辰远打着哈哈,决不露底。 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炫富那就会招人恨,所以就这样含含糊糊的才安全。 话题很快转移:“听说这玩意儿拉庄稼比牛还猛?” “那可不!”见过世面的汉子拍着轮胎,“铁牛!不知累,只要灌油,嘎嘎能干!” 众人眼里放光,仿佛看到了秋收的希望,围着“铁牛”转圈,议论声比蝉鸣还热闹。 众人啧啧称奇,“顾辰远,你买这玩意干啥呀?种地吗?” 顾辰远把手扶式熄了火,笑着实话实说:“我暂时不种地,打算先拿它拉货。” “咦——这一车能装不少哩!” 马兰婶把空碗往怀里一揣,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你这是准备一直收药材蘑菇啦?” “对,有多少收多少。” 顾辰远抬手冲四下一划拉,“告诉各家孩子,山里的草药、蘑菇、野菜,只要采得来,我照单全收,现钱现货!” 话音落地,人群“嗡”地炸了锅。 “那敢情好,你吃肉,咱们跟着喝口热汤也行!” 马兰婶乐得合不拢嘴,“我家磊子以后娶媳妇,可就指望你啦!” 旁边有人起哄:“磊子那点彩礼算啥?跟着远哥干,盖房娶媳妇都是小事!” “对头!” 顾辰远笑应,“眼下都是小打小闹,等政策一敞口,蘑菇种植、药材种植全面铺开,到时候谁想学技术,一句话的事!” “那我家小子先预定一个名额!” “还有我家!” 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哎,我泡温泉那回,见人家娶媳妇用手扶式当喜车,敞亮得很!远哥,到时候借你的新车拉新娘呗?” “成!”顾辰远满口答应,“谁家办喜事,尽管来开,油我出!” 人群越围越厚,手扶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成铁桶。 顾辰远抬眼望天,月亮都爬上柳梢头了,众人还拉着他不放。 直到顾小芳洗完澡、换了一身碎花褂出来,见人群还没散,叉腰大喊: “让让让让!我弟媳还等着呢,要唠明儿再唠!” 众人哈哈一笑,这才让开条道。顾辰远趁机钻进院子,反手把门一关——外头铁牛“突突”冷却,里头媳妇早热好了饭菜,等他回家。 外头那群婶子大叔还围着铁牛唠得火热,顾辰远的心早就已经飞了。 沈红颜正站在站在院门口,眼神含春,欲语还休,比啥都催命。 他猫腰钻进人群,贴着她耳根低笑两句,便脚底抹油溜回家。 家里这边,已经在做饭了。 本来顾辰远想要帮忙,崔秋华一拍他的手:“好了,饭马上就好了,去洗手吧。” 片刻功夫,小方桌支起:红烧肉、白面馍、鸡蛋汤,油花漂三层。 沈红颜被拉过来坐下,一家人围着桌子,灯火可亲,香气蒸腾。 手扶式停在院角,像位待命的黑铁卫士。 夜里添油,他才发现家里那点“煤油票”其实就是柴油配额,薄薄一叠,数得过来。 次日清晨,铁牛“突突”上路,省着油门蹭到城里。 第一站便是加油站——再没油,这新坐骑就得趴窝,后续的大买卖也就断了脉。 再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就是这油票。 顾辰远没别的法子,只得凑到加油机旁,小声问工作人员:“同志,您认识倒票的没?或者能不能给我指条明路,哪儿能弄到柴油票?”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连三句硬邦邦的话砸下来: “没票!” “不卖!” “谁都没辙!” 末了又补一句,“实在不行,找站长去!” 找就找! 顾辰远拍拍裤腿,转身进了站长室。 这个站长模样平平,脸色倒是比加油枪还冷。 他听明白顾辰远的来意,板板正正地回绝:“我们是正规单位,票都是有进有出的,哪有多余的?没有!” 顾辰远厚着脸皮赔笑:“那您给指条小道也行,哪儿能淘到票?” 站长仍旧面无表情,甩出硬邦邦俩字:“没有!” 这家伙真的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辰远只得开车出来。 驶出几十米,路边一块掉漆木牌晃进眼里——“老赵农机修理”。 这个铺面可是小得可怜,门口堆着旧轮胎和废铁,活计也简单,补胎、焊斗子,没什么花哨设备。 铺子里共俩人,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格外扎眼——看不出四十还是五十,整个人像被胡子吞了似的。 旁边的小徒弟倒是正常,二十出头,油渍满身,手底下麻利得很。 见顾辰远把车靠过来,他头也不抬地甩一句:“打气一毛,气筒自己拿。” 顾辰远笑着凑近:“我不打气,想问问你们这能弄到柴油票不?” 年轻人显然见怪不怪,朝草窝子脸努努嘴:“师傅,要票的。” 大胡子正拿锉刀搓内胎,两手全是黑胶屑,头也不抬:“要多少?” “有多少我收多少!”顾辰远话音未落,眼睛里已冒出光。 大胡子斜他一眼,锉刀“吱啦”一声:“一升一毛二,票钱另算。” 顾辰远皱眉:“师傅,能便宜点儿?柴油一毛二,票也一毛二,这也忒狠了。” “不能。”大胡子冷飕飕地回俩字,爱答不理,显然吃定了对方。 顾小芳憋不住,在旁边嘟囔:“这地方人咋都这德行?加油站鼻孔朝天,这儿也横得不行!” “二姐!”顾辰远脸色一沉,想拦已来不及。 大胡子猛地停手,抬眼一道冷光:“现在两毛,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顾小芳瞬间傻眼,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里写满无辜:“小远……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是我错了,压根就不该带你来!” 顾辰远捏着鼻子苦笑——自己这姐就这炮仗脾气,他除了认栽还能怎样? 顾小芳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给他认错行不行?要不油票泡汤了,这铁牛成废铁,我不成罪人啦?” 两千多块的手扶式要是趴窝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心安了。 顾辰远拍拍她肩膀,刚想安慰“再想办法”,目光不经意扫过大胡子脚下,心头猛地一跳。 “师傅,”顾辰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往里边挪两步吧,再靠外恐怕有血光之灾。” 大胡子“噌”地站起,锉刀往地上一摔,眼露凶光:“小子,你敢咒我?” 小徒弟更是抄起大号扳手,金属寒光闪得人眼皮直跳。 顾辰远却神色自若,牵起顾小芳:“命是你们自己的,信不信由你。二姐,走。”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往街口走去。 “师傅?”徒弟握紧扳手,迟疑地看向大胡子。 大胡子眯眼盯着渐远的背影,腮帮子咬得咯吱响,终究挥了挥手:“……往里边挪挪。” 徒弟愕然,却还是听话地弯腰搬轮胎。 旁边等修车的司机见状,也把凳子往里提了提。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正常说话 就在众人刚刚挪开半步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一个圆滚滚的庞然大物从公路上蹦跳而来。 那是一只脱缰的拖拉机前轮,足有一人高,高速旋转着失去方向,直愣愣冲向修理厂门口! 尘土飞扬,铁轮呼啸,众人只觉眼前一黑—— “闪开——!”大胡子汗毛倒竖,一个懒驴打滚扑向内侧。 “轰!” 巨轮擦着他的衣角碾过,刚才他站的位置瞬间被犁出一道深沟。 去势未止,铁轮又撞向路边小平房,“哐”一声震得屋瓦乱颤,墙面瞬间凹进大坑,玻璃四散飞溅! “咋啦?咋啦?” 小平房的房主惊慌失措的从里面跑出来,鞋子都没穿。 烟尘散尽,大胡子望着那面摇摇欲坠的墙,后背冷汗湿透。 真出事了! 大胡子师徒四目相对,脸色比刚被烟熏过还白。 那位等修车的司机也愣在原地,嘴唇直哆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险……再差半步,就碾我身上了!” 确实,若不是方才往里头挪了那几寸,高速飞来的轮胎准保从他们三人身上直直轧过去。 最惨的会是刘云峰——坐着、位置正对冲击路线,真被那铁轱辘撞上,当场没命都算是轻的。 惊魂未定,三人齐刷刷望向街口。 顾辰远根本没走,单脚撑地坐在手扶式上,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刘云峰深吸口气,朝他大喊:“小兄弟——你们过来!” 顾辰远回头冲顾小芳咧嘴一笑:“你等着,我去收账。” 顾小芳瞪圆了眼,小声嘀咕:“小远,你咋啥都会?” “因为我是你弟!”顾辰远跳下车,他几步走到修理铺前。 大胡子一把攥住他的手,上下猛摇:“今天多亏你提醒!要不可真完了!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叫刘云峰,这是我徒弟兼远房侄子刘喜。” 说着回头瞪眼,“刘喜,叫叔!” 刘喜臊得满脸通红,小声嘟囔:“他还没我大呢……” “让你叫你就叫!”刘云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刘喜憋得脖子都紫了,终于蚊子似的哼了一句:“叔……” 突然多了个侄子,顾辰远可是非常的不适应。 顾辰远笑着摆手:“各叫各的,别讲究。” 闻言,刘喜——才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搬来一只倒扣的木箱:“顾……顾哥,你坐!” 三人围箱而坐,惊魂未定。 那边房主终于回魂,拍着大腿哀嚎:“我的老天爷哟!好好一间房,差点给撞塌喽!” 紧跟着一个胖女人冲出来,一屁股坐地上,哭腔震得铁桶嗡嗡响。 刘云峰与刘喜对视,心里同时打了个寒颤。 刚才要不是顾辰远那句提醒,此刻坐地痛哭的就是他们,甚至——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刘云峰抹了把冷汗,亲热地凑过来:“顾兄弟,你不是说缺柴油票吗?算你找对人了,我手里有货,还包管充足!” 他拍拍胸口,跟刚才爱答不理的模样判若两人,“先给你一百升,用完再来拿!往后修车到哥这儿,全免费!” 顾辰远笑着摇头:“一码归一码,该收的得收。” 他心里有数:挟恩图报最容易生怨,分寸得先摆正。 刘云峰见他坚持,也不再啰嗦,爽快拍板:“成!油票按一毛一升算,你随时来提!” 说完当场掏出一沓盖着红章的小票,塞到顾辰远手里。 自己这铁牛的口粮,可算是有了着落。 顾辰远笑着说:“那我就先谢谢刘哥了。还有,我姐她这个人嘴快,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 刘云峰大手一挥:“哎呀,就是几句玩笑话,不算啥!对了,你带油壶了没?” “只带了个小的,大的还没来得及买。” “没事!”刘云峰转身拎出两只十升铁皮壶,咣当放在地上,“拿去用,下次顺路捎回来就行。” 顾辰远本想推辞,转念一想:借壶常来常往,修车、补气都方便,便笑着接下:“行,那就麻烦刘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十块现钞换一百升油票,还顺带拎走两只大油壶。 顾辰远把票揣进兜里,铁牛口粮到手,心里踏实。 那边,跑脱轮胎的司机终于被房主揪住,讨价还价吵得脸红脖子粗。 顾辰远没兴趣看热闹,道了声“回见”,发动手扶式,“突突”地驶上公路。 直到开出镇口,顾小芳还一脸恍惚:“小远,真的搞到票啦?” “你弟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顾辰远扬眉小得意。 “美得你!”顾小芳白他一眼,伸手,“把票给我!” “干啥?” “我拍加油站那人脸上!谁让他鼻孔朝天!”她气鼓鼓地挥着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替天行道。 “行了吧,姐,你省省吧!” 顾辰远单手把着方向盘,空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国营单位就这德行,一句呛火,人家真敢给你断油,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 顾小芳撇嘴,显然不服气:“不能吧?我看周静姐、周大哥,还有乔厂长,都挺和气的呀!” “那是交情,能一样吗?” 顾辰远失笑,“熟人面前笑脸相迎,生人面前先端架子,这是人家的‘标准流程’。” 顾小芳歪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爽快地点头:“行,行,我直到了,那我就正常说话!正常说话我会!” 说完又来了精神,手掌一摊:“票给我,我去亮亮相!” 两人回到加油站。 顾小芳踩着车梯跳下,高高扬起手里的柴油票,像晃一块免死金牌:“看清楚啊——咱现在有票了哦!” 工作人员抬眼一瞄,略显意外,嘟囔了一句:“倒有些本事,这么快就从大胡子那儿搞到了。” 顾小芳耳朵尖,立刻抓住把柄:“你知道大胡子有票,刚才还装不知道?” 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耸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这一句话直接把顾小芳点着。 她攥紧拳头,目光从人家脖子移到头顶,脑子里瞬间闪过三四种把对方打趴下的招式—— 顾辰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后衣领,小声提醒:“正常说话——你刚保证的!” 顾小芳深吸一口气,硬把那股火压下去,抬手把票拍在柜台上,皮笑肉不笑。 “少废话,开票加油!国营单位也要讲为人民服务吧?” 工作人员见她没真动手,也懒得再呛,拿起票懒洋洋起身:“行,等着,给你们加。” “咳咳!” 顾辰远生怕自己二姐下一秒就抡胳膊,赶紧干咳两声截住火药味,“同志,现在能给咱加油了吧?” 工作人员慢悠悠提起油抽子,一下一下地抽,铁桶“咣当”作响,“这不正加着嘛,急啥?” 手扶式油箱本就敞口,他偏要分三次灌,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总算把油箱和两个大油壶都灌满,最后甩手,一副“完活请走”的派头。 顾辰远懒得计较,踩离合、挂挡,黑烟一冒,手扶式“突突”上路。 第一站直奔国营饭店,后车厢抽出一筐鲜蘑,过秤时周静托着下巴直皱眉, “小顾,最近山上蘑菇一天比一天少,要不姐给你涨点收购价?” “真不用,姐。”顾辰远笑得神秘,“新蘑菇眼看就上市,量管够。” 周静眼睛瞬间放大一圈:“新蘑菇?哪儿来的新蘑菇?不是,你可别哄我啊,我跟你说,姐手里有这个权力,可以给你涨价。” 第一百六十四章 转移重点 “姐,我说的蘑菇是我自个儿培育的,不过品种不多,只有榛蘑和金针菇,估计再过几天就能供货了。” 顾辰远压低声音,像在透露商业机密。 周静上下打量他,像看外星生物:“行啊,老弟,你还有啥不会的?竟然连蘑菇都会种?”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顾辰远嘿嘿笑,心里补一句:重生者福利,不能炫耀。 一筐蘑菇,就只卖了不到三十块钱,没办法丫,是真没货啊。 秤砣一落,钱票子当场点清。 顾小芳抢着去跑剩下的两筐,化工厂、机械厂各一筐。 老客户就得常走动,人情比货值钱。 今天的重头戏是药材:这东西他们可是带了整整五竹筐,用包袱皮隔开,码得跟小山似的。苏见雪站在医院后门,一瞅这阵势,眼睛都直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你是怎么带来的?” “我开拖拉机过来的。”顾辰远咧嘴一笑,白牙晃眼。 “你还会开拖拉机?——不是,你啥时候买的?” 苏见雪又被震得音调高了八度,心里直嘀咕:才盖房结婚,这采几天,就买拖拉机了,这个家伙的钱怎么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赚钱真的这么容易吗? 没觉得啊。 “昨儿刚提的。” 顾辰远把话背得溜熟,“大队里忙,马车不够用,干脆买辆省事。” 这话从昨晚到今天已解释八百遍,可面对这位“财神姐姐”,他还得耐心重复。 苏见雪缓过神,拍拍胸口:“行,鸟枪换炮没坏处,可你开车要注意速度,拖拉机也翻车!” 她免不了叮嘱几句,机械化快,危险也加倍。 “知道了,姐。” 顾辰远笑着应下,随后掀开竹筐让验货。 称呼虽亲,程序不能省——医院又不是她家开的。 筐里药材根根分明,山野气扑鼻。 山茱萸红艳、辛夷毛茸茸、连翘黄得透亮,杜仲掰开银丝拉满,丹参紫得发黑。 这里的货都是净货,无杂无碎,水洗过、阴干过,拿在手里清爽干脆,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苏见雪眼尾一挑,笑得干脆:“药不错!小胡,过秤!” 被点名的小胡医生立刻小跑过来,拿秤砣、搬筐子,动作麻利。 药材不怕压,干品轻省,他干脆用脚背顶着筐沿,把蓬松的辛夷花往下压了半寸,秤杆高高翘起。 山茱萸,一筐六十六斤;辛夷,一筐五十二斤;连翘、金银花、丹参这些加在一起。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总数定格:二百二十三九块五毛八! 顾小芳那头也完事了,送去的两筐蘑菇一共得了五十八块。 姐弟俩一碰头,三百多块现款落袋。 顾小芳喜得眉开眼笑,手指蘸着唾沫,把钞票数得“唰唰”响。 她最爱的就是这数钱的感觉。 一晃五六天,顾辰远日日往返村子与县城之间,手扶式“突突”一响,钱包便稳稳进账三百左右,比钟表还准。 沈红颜端着碗咬着筷子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辰远哥,你咋还不接我回去?” 顾辰远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住够了?” “时间又不固定,可你得来接呀!” 沈红颜嗔他一眼,脸颊飞霞,“你不来接,我咋好意思自己跑回去?” 顾辰远顿时笑了,凑过去低声道:“那——我一会儿就接?” 其实他也早想得慌。 虽说天天能见上面,还能一起再自己家门外吃饭,但是毕竟两个人不能可夜里隔着院墙,总觉得少点啥。 “明天吧,一早就来。” 沈红颜心里千肯万肯,面子上还得按规矩走。 “成,明天就明天!”顾辰远拍板。赚钱要紧,媳妇更重要。 次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蹬着自行车直奔合作社。 一进去,点心、糖果、罐头提溜一大兜,又买了热腾腾的豆浆油条,这才去沈家。 进了门,礼物往桌上一放,客套话没超过三句,小两口就肩并肩地往外溜。 李秀琳追到门口,抹着眼泪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跟你爸明天就回去了,你竟然一天都等不了。” “妈——”沈红颜脸蛋通红,“我不是怕早餐凉了嘛!” “切,骗谁?”李秀琳撇撇嘴,眼角却笑成月牙。 回头瞅见桌上礼物,顿时喜滋滋拆包装去了。 别说自己女儿能如此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小子,自己明天回去也就放心了。 沈红颜回家,顾辰远一家的生活步入正轨,小日子也是继续的有滋有味。 只是山里的蘑菇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后干脆就彻底绝了迹。 不是被采光了,是价钱掉得没人愿意弯腰——同样的功夫,还不如去摘点草药,草药这个东西都是成片生长的,一摘就是一筐。 大势所趋,谁还跟钱过不去? 顾小芳带着顾晓明两硬撑了几天,结果只捧回半筐蔫蘑菇。 回家跟顾辰远一说,倒换来他一笑:“没事儿,咱家厢房里的菌菇已经冒头了,大姐家种得早些,这两天就能成了。” 这段时间,沈红颜天天泡在菌菇棚里。 顾辰远手把手教,她学得飞快:控温、喷水、留种、扩繁,一道不落。 棚里每天特意留的大蘑菇就是“种子库”,剪个菌盖、掰个菌褶,新棒一接,循环不断。 山里的少了,棚里的却蹭蹭长,药材量也跟着翻番,日进斗销,只多不少。 他们一家几个掰着指头一算,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光盯着后山那一丢丢,把自家种的都忘了!” “家里还是得是有小远掌舵,要不眼界窄!” “切,有的男人还不如咱女人呢!” “咱弟就是强,样样拿得起!” 叽叽喳喳里,沈红颜没插话,只把小脸扬得高高的,眸子亮晶晶:你们夸的,是我男人! 不过,这半框蘑菇也就才二十来斤,要是摊给三家客户,哪一家都不够,但是给一家,也还是不够用。 顾辰远干脆一咬牙:算了,干脆谁也不卖,留着做人情! 他先把蘑菇均成五份,每份三四斤,用干净稻草垫底,再罩层纱布。 周静、苏见雪、江宏盛,外加修理厂那个“大胡子”刘云峰,一家一份。 剩下的,就自家做菜用。 刘云峰拎着蘑菇愣了半天:“兄弟,你这是唱的哪出?” 顾辰远笑呵呵地压低声音:“老哥,不瞒你,我天天靠卖蘑菇换零花钱,不过这可是今年最后一茬野味了,再想吃,得等明年开春!” 刘云峰四下张望,语气里带着担心:“你这么大鸣大放地卖,没人找你麻烦?” “我一不偷二不抢,明码实价,谁找麻烦?” 顾辰远反问得轻描淡写,眼神却笃定得很。 野生蘑菇收山,接下来是棚里出的“家养”,换了个赛道,照样挣钱。 刘云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风听见:“投机倒把啊!这两年能松点儿,以前可逮得狠,你们村没吃过亏?” “肯定有,” 顾辰远笑得一派轻松,“可刘哥你也说,那是以前嘛,如今不是松了吗?” “话别满!” 刘云峰拍拍他肩膀,神色郑重,“万一哪天抽风下来抓人,哭都来不及,你心里得留根弦。” “放心,我有数。” 顾辰远点点头,话锋一转,貌似随意,“刘哥,你这地段不错,咋不顺便卖点汽水啤酒啥的?修车师傅干等着也是等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散播消息 “我可没你那么大胆!” 刘云峰干笑,脸上却带着点小得意,“别看我铺子小,正经挂靠在运输队,吃公家饭哩!吃人饭受人管,卖酒水得批条,我哪敢乱来?” “那油票呢?你咋弄到手的?” 顾辰远压低声音,纯粹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陆丰收瞄了眼四周,见没人,才凑过来:“认识的人多呗!整个小区谁家煤油耗不完,就求我帮换钱,我收上来再匀出去,大家都贴补贴补。煤油票按人头分,城里通电,煤油省下一半,不卖出去也是落灰。” 顾辰远心里恍然:票贩子这行当,果然得人脉广、门路活。 刘哥的这么一张“胡子脸”下,藏着一张关系网哩! 稍微聊了一会,顾辰远就告辞了。 当天卖完货,顾辰远特地绕到供销社拎了两罐麦乳精,拐个弯就进了大姐家。 棚里蘑菇在顾晓秋精心伺候下,白花花冒了一茬,再有个三五天就能上市。 听到弟弟夸“长势喜人”,顾晓秋这才松了口气。 “说真的,我是真的弄坏了你给的菌种。”她笑得很温柔。 “大姐,你做事我放心。”顾辰远说着,已把麦乳精舀进碗里,热水一冲,香甜味顿时飘满屋。 招娣、来娣一左一右牵着他的衣襟,小嘴甜得抹蜜:“舅舅——” 顾小芳在旁边看得直撇嘴:“你们这一天天就认识你小舅舅,都不认识二姨了?” 麦乳精冲好,碗往水缸里一浸,眨眼就凉到适口。 两个小丫头抱着碗咕咚咕咚,眼睛弯成月牙:“舅舅真甜!” “是麦乳精甜。”顾辰远揉了揉招娣的软发,纠正道。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麦乳精再嘴边沾了一圈,像画上的小胡子。 临走,他顺口问起宅基地的事,顾晓秋面露难色:“铁汉去问过了,村里不同意。” 顾辰远点点头,心里早有数,只是走个过场。 前脚刚出院门,后脚王铁汉就进了家,探头问:“晓明,谁来啦?我瞧见门口停了辆拖拉机。” 顾晓秋一边收拾空碗,一边笑应:“辰远,买了新车,顺道来看看蘑菇。” 王铁汉望着门外尚未散去的柴油烟,咂咂嘴,眼里满是羡慕与惊叹。 “顾辰远都已经买拖拉机了啦?”他又重复一遍,好像怕自己听错了一样。 “嗯,刚提的。” 顾晓秋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那份自豪像井水一样从眼底涌出来。 “那敢情好!说不定往后咱也能借光用用。” 王铁汉咧嘴一笑,舀了半瓢井拔凉水咕咚灌下,抹抹嘴,神秘兮兮地凑到顾晓秋跟前,“晓秋,我跟你说个事。” 他最近上火,嘴里喷着热气,顾晓秋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提醒道:“你好好说,别碰着孩子。” “对对。” 王铁汉憨笑着,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要给各家各户分地啦!到时候咱有了自己的地,吃不完的粮食!” 顾晓秋愕然抬头,柔和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真的假的?听谁说的?” 她第一反应是空穴来风,公家的地怎么可能分到个人头上? “满村都传遍了!”王铁汉拍着大腿,“听说各队生产队长都开了好几回会,八九不离十!” “那……要是真有地,就不怕饿肚子了?”顾晓秋轻声呢喃,眼底泛起从未有过的光。 “有自己的地,就能吃饱饭!” 王铁汉挺直腰板,仿佛大片金黄的麦浪已铺在眼前,“咱老百姓终于有盼头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分下来。” 此后几天,山里的蘑菇就彻底没了。 顾家人就把全部精力一股脑砸在药材上。 顾小芳是个风火性子,一听顾辰远要自己去后山深山处割夜交藤,便不依不饶地要跟着:“多个人多双手,还能互相照应!” 去就去呗,反正一个人是砍,两个人也是砍,路上还能说说话。 沈红颜也想去,可顾辰远把脸一板:“馒头山出过野猪,万一撞着你,动了胎气咋办?” 一句话把她留在家里,继续种蘑菇,倒也安心。 于是全家一条心:锄头、镰刀、背篓齐上阵,白天上山,晚上剪段、分级、晾晒,院里弥漫草药清香。 一晃十天,顾辰远的绿军挎又鼓成小山——买拖拉机的本钱愣是让他赚了回来。 秋收的号子一起,大队的玉米芯堆成小山。 各家劳力下地掰棒子,老人孩子在家剥穗子,黄澄澄的玉米芯晒满场院。 这东西既是柴火,也是种蘑菇的好基材。 顾辰远早就盯上这批“免费原料”,就等着晒干粉碎,就能扩产菌棒。 玉米芯得先晒,晒到轻飘飘的再剥粒,剥完了还得继续摊在日头底下翻晒。 秋收活儿长、量大,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重复同样的动作,闲不下来。 种蘑菇要用玉米芯,顾辰远蹬着自行车去大队找宋红军,没碰着正主,倒迎面撞上了杨铁柱。 短短几天,这位大队长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脸色灰败得像隔夜的馒头,看见顾辰远,眸子里“噌”地窜起怨毒的火。 这两个人现在有仇,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儿现在还在监狱呢。 顾辰远却只淡淡盯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硬碰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不做。 “站住!”杨铁柱在背后暴喝,“你来大队干啥?” “散步。” 顾辰远停步,侧过身,声音冷得象晨霜,“大队长,我也是青岩村的村民,难不成我还没有在大队遛弯的权利?” 杨铁柱眯起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少给我油嘴滑舌!鬼鬼祟祟的,我怀疑你想偷公家财物,破坏社会主义生产力——” “打住!” 顾辰远抬手,毫不客气截断,“杨大队长,那种随口栽赃的年代过去了。想给我扣帽子,你不配!” 杨铁柱脸色瞬间青里透灰,像吞了只死苍蝇:“那你到底来干什么?” “随便看看,不行么?” 顾辰远懒洋洋地扫视四下,语气轻飘,“很久没来,怪想念的。” 想你娘的鬼! 杨铁柱咬得后槽牙咯吱响,却愣是找不到半个字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背影扬长而去,徒留满腔恨意在秋阳下翻滚。 以前的顾辰远,是村里出了名的“溜达鸡”。 太阳晒屁股才晃出家门,一整天东晃晃西瞅瞅,手里连个锄头把都不摸,闲得人都替他发毛。 “没事赶紧走!” 杨铁柱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再杵这儿,我可真当你惦记公家财产!” 顾辰远心里确实惦记大队的东西。 严格地说,玉米芯也算是集体资产。 不过得等粮食分完、玉米芯当柴火分到各户,他才方便开口。 眼下火候还不到,跟杨铁柱浪费口水纯属多余。 他嗤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杨铁柱立在原地,脸色阴沉,眼缝眯成一条线,寒光闪了又闪,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在大队部里没逮着宋红军,顾辰远暂时作罢,打算晚上再去家里堵人。 白天先忙正事——大姐家蘑菇棚终于出菇了。 环境干净、长势均匀,这模样竟然是比野生的漂亮不少。 顾辰远只采了二三筐就停手,临走叮嘱顾晓秋:“大姐,你放话出去——谁家愿意卖玉米芯,我按一分钱一斤收,钱我出,你只负责传信就行。” 一分钱买“柴火棒子”,这个价格可是能比上高粱秆了,村民们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不过玉米芯毕竟还没有分到各户,他又不熟悉管仓库的干部,只能先让姐姐散发消息,等火候。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沈红颜的风光 当晚,顾辰远摸到宋红军家。 大门上系着根红头绳——家里有人坐月子,提醒来人轻声。 顾辰远抬手敲门,里面立刻传出一声警惕的“谁呀?” “我,顾辰远。” 门闩一响,宋振荣小跑着迎出来,满脸带笑:“兄弟,你来就来,还敲啥门!” 顾辰远也笑,声音压得低:“规矩不能破。” 宋振荣一把揽住顾辰远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对外人的礼数,你可不一样,你是咱家娃的干爹!” 一句产房里的客套话,他竟牢牢记到了今天。 顾辰远不好推辞,只能含笑点头,顺势问:“书记在吗?我找他说点公事。” “在!一大家子都在。” 宋红军家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却还没分家,十几口人同吃同住,院子里却听不到婆媳争吵,妯娌间说话都带笑,和气得很。 顾辰远一踏进门,男女老少纷纷打招呼。 他拱手回应,接过宋家大儿媳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便开门见山谈起玉米芯的事。 “我想收点玉米芯做菌棒,一分钱一斤,钱我出,就想请大队能给我开个绿灯。”顾辰远道。 宋红军听完,爽快一笑:“这是好事啊,我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听说你白天碰见杨铁柱?他咋说?” 顾辰远挑眉,语气淡淡:“他?嫌我碍眼,说我鬼鬼祟祟想偷大队东西。” 宋红军吐出一口烟,眉心拧成浅浅的“川”字, “杨铁柱毕竟是大队长,玉米芯再不值钱,也得经他点头,这事绕不过去。” “书记要是为难,我就缓几天。” 顾辰远语气轻松,仿佛谈论的只是明天的天气, “或者先把我家那份拉走——以前我跟我爹娘、二姐也没少挣公分,分粮、分秸秆应该都有份,预支自家玉米芯,总说得过去。” 他算盘打得清:左右也不过十来天的事,等全队玉米芯分到各户再收也一样,今天来,无非是给宋家送个顺水人情。 “看你说的啥话!” 张爱勤用胳膊肘捅了丈夫一下,“他爹,辰远又不是白拿,出钱买,咱还能让那杨铁柱吓住?” 宋振荣也帮腔:“就是!那些玉米芯往年不是烧就是烂,有人愿意掏钱,何乐而不为?” 宋红军翻了个白眼,把烟蒂摁进鞋底:“我啥时候说不行了?我是担心杨铁柱故意难为他。” “让他来。” 顾辰远笑了笑,眼底寒光一闪,“有理走遍天下,真卡我,我就挨家挨户收,大不了多跑两趟。” 他巴不得杨铁柱跳出来作妖——不管他怎么弄,自己都能处理。 宋红军“啧”了一声,重重点头:“成!明天你去麦场,想要多少拉多少,我倒要看看,他杨铁柱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书记的嗓门不高,却透着股子狠劲。 这青岩村的天,还不能让他一个大队长全遮了。 宋家在村子里确实人丁不如杨家旺。 可宋红军是部队转业,根红苗正,腰杆硬得很,压根不惧杨铁柱那点子阴风。 “谢啥谢,你又不是白拿!” 宋红军朗声一笑,又把话题绕回来,“不过,你说用这玉米芯种蘑菇……靠谱吗?可别到时候搞亏了!”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书记,您就放心吧。我大姐家里的棚子昨天已经出了两筐蘑菇了,卖价跟野生一个样!” 当自己将这养殖的榛蘑拿到周静面前的时候,她都有些傻眼了。 除了傻眼,便是一阵赞叹。 这养殖的蘑菇,竟然比野生的还要好。 周静还提出要给他涨价,他婉拒了。 种植的榛蘑和金针菇就算是再好看,风味肯定也比不得山里的,钱得赚,但是人不能太贪心了。 宋家兄弟加俩媳妇听得眼睛放光,犀利则是非常的羡慕。 顾辰远顺势抛出橄榄枝:“想种的花,我可以免费教,菌棒、技术我都包。” 宋振华、宋振荣两对年轻夫妻当场心动,齐刷刷望向自己家老爹。 宋红军却摇头苦笑:“小顾啊,你是无官一身轻,我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支书,有些事你能干,我不能干——得顾影响。” 顾辰远意味深长地点头:“放心吧,用不了多久,风向就得变。” 宋红军没听懂,却也没追问。 次日天刚亮,顾辰远跟自己爹和二姐便背着背篓上山采药了;家里沈红颜和崔秋华留守。 别看只是在家里,翻晒、剪段、分级,真正干起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比上山还累。 日子有了奔头,全家都像上紧的发条,没人喊苦,也没人喊累。 这天一早,顾辰远要去麦场拉玉米芯。 沈红颜突然抱着他的胳膊,昂着精致的小下巴,理直气壮:“我还没坐过拖拉机呢!我想坐!” 说完又补一句,“万一再遇见杨铁柱,他要不给玉米芯,我就把我家的那份先拉回来!” 这个理由听着冠冕堂皇,顾辰远却心里透亮:媳妇就是想多跟他腻一会儿。 自己媳妇哪都好,就是有点粘人。 不过,媳妇既然已经说话了,自己也便只能答应了。 沈红颜早已站到车厢里,双手扶着栏杆,脊背挺得笔直,昂首挺胸,像位出征的女将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 “媳妇,你可站稳扶好了。” 顾辰远回头叮嘱——媳妇怀着身孕,他恨不得把车速降到零。 “扶好啦,出发吧!”沈红颜小手一挥,意气风发。 此刻的她,又想起出嫁那天:自己坐着小轿车,被全村人瞩目。 今天换“铁牛”,一样风光。 一路上,遇见下地干活的乡亲,纷纷朝他们挥手。 沈红颜忙不迭回应,嘴角翘得高高,就差在脑门刻上“骄傲”俩字。 因为媳妇在车上,顾辰远把车速压得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几百米的路,硬生生得开了三分钟。 到了麦场,只见玉米堆成小山,金黄的玉米皮和雪白的玉米芯铺得到处都是。 麦秸能烧火,也能喂牛。 到了秋天,麦秸用得差不多,正好接茬秋收。 粮食入库后,场子里泼水、套牛马,犁出松土种菜,来年麦收前再腾空、碾平,一个轮回才算圆满。 顾辰远驾着手扶式到场时,宋振荣已蹲在玉米堆旁等。 剥玉米的众人看见“财神”来了,笑纹堆得比玉米皮还高。 十多岁的孩子也跟着剥,能干多少算多少,村里能动弹的几乎全在这儿。 以前顾辰远是“闲人代表”,如今成了“财神爷”,大家指着他换钱,自然热络。 寒暄几句,他和宋振荣开始装玉米芯,沈红颜撑着麻袋口。 顾辰远自带大秤和袋子,先装袋、过秤,再倒进车厢,程序麻烦却清楚,毫厘得明。 刚称完第二袋,一声暴喝炸响:“住手!谁让你们装的?” 杨铁柱大步流星,后头跟着杨占山、杨远两家人,六七口男丁,个个横眉立目。 杨铁柱指着顾辰远,义正辞严:“你私拉公家玉米芯,挖社会主义墙角!给我抓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占山爹首当其冲,伸手就要揪顾辰远衣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村民们的嫉妒 顾辰远反手扣住他手腕,顺势一拧,“咔”一声把人臂别到背后,抬腿一脚踹在屁股蛋上:“凭你也想动我?滚!” 杨占山爹踉跄扑出,差点啃了一嘴玉米皮。 后面的人被这雷霆一脚震住,脚步顿时乱了。 顾辰远挡在车前,目光冷冽:“想动我,先问问宋家人答不答应!” 宋振荣早已抄起扁担,场里剥玉米的老少爷们也跟着围上来。 顾辰远是大家的“财神”,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肯袖手?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场秋收场上的较量,眼看就要爆发。 “你敢公然反抗大队权威?” 杨铁柱嗓子都喊破了,唾沫星子乱飞,“去,立刻去派出所!就说有人蓄意破坏集体财产,公然对抗革命组织,请求支援!” “杨铁柱,你这一天天的,翻来覆去就这套把戏。” 顾辰远嗤笑,声音比秋风还凉,“你不就是仗着那个萧宁安?今天别说他来,就是他爹来了,也带不走我一粒玉米芯!” 他抬手一指宋振荣,语气凌厉:“你眼瞎?振荣哥就站在这儿,大队支书亲自监秤,你当空气?” 杨铁柱眼皮直跳,仍硬撑着:“他是他,你是你!他监秤不代表你不违法!” “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辰远冷哼,声音陡然拔高,“支书亲口答应,一分钱一斤,公家账户多笔收入,你凭什么拦?就凭你大队长红戳没盖?可惜,财务章在支书腰上!” 一句“财务章”,像一记耳光抽得杨铁柱脸色青紫,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咬死牙关:“我没点头,就是不能卖!” “成,你不卖,我还不买了!” 顾辰远笑得云淡风轻,“等玉米芯分到各家各户,我挨家收,现金现货,一分不少。——不过提醒你一句:大队账上可就少了几百斤进项,年底分红,全村人面前,你杨大队长自己填窟窿?” 杨铁柱瞬间僵住,胸口剧烈起伏,却半个字蹦不出。 旁边杨占山、杨远两家更是气得五官扭曲。 他们心里清楚:儿子“闹洞房”闹成了重犯,关到现在不说,还可能判刑,这仇结得死死的。 别人还能指望“谅解书”保命,他们两家早被钉在“主犯”板上,再无退路。 今日逮着机会就想咬人,却没想到顾辰远三言两语,又把“理”字抢到手心里。 宋振荣趁机高举秤砣,朗声喊:“继续装车!谁再拦,就是妨碍大队公务,咱们一起送他去乡里评理!” 当着满场老少,杨铁柱脸上挂不住,鼻孔重重一哼,声音拔得老高, “宋振荣,少拿你爹的名头压我!你是书记的儿子,不是书记本人!想骑我头上,你还嫩点!” 既然撕破脸,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嗓门比敲锣还响。 宋振荣的火“蹭”地窜上脑门,指着杨铁柱的鼻子回击, “到底是谁拿鸡毛当令箭?大伙心里明镜似的——你借公事报私仇,故意刁难顾辰远!” 他越说越气,转身就要走,“我这就去叫我爹来,让他亲自跟你说道说道!” 顾辰远一把拉住他,低声劝:“振荣哥,晚几天拉也没关系,别让书记为难。” “不行!” 宋振荣甩开他的手,声音斩钉截铁,“现在不是你跟他的私怨,是他当众踩我爹的脸!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杨铁柱见事态要失控,心里顿时打了退堂鼓,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悻悻地甩手, “随你们便!我不管了!”转身就要溜。 顾辰远哪肯放过补刀的机会,故意拉长声调喊:“队长别走啊!我晚几天再要也行——反正我家也要分玉米芯,还不用花钱!” 沈红颜立马夫唱妇随,大眼睛骨碌一转,声音又脆又甜:“还有我家的玉米芯,反正年年都糟蹋,不如给顾辰远哥用!” 宋振荣哈哈大笑,拍着胸口接话:“顾兄弟想要,我家的玉米芯也全给你!” 周围老头老太太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我家也有!”“随便拉,给钱就卖!” 杨铁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稳住身形后,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加快脚步逃之夭夭。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帮人一走,也就没有人搞事情了。 不知谁带头“噗嗤”一声,像点燃了一挂鞭炮,笑声此起彼伏,孩子们更是拍着手嗷嗷起哄。 杨家人还没走出五十步,被这阵笑浪砸得脚底踉跄,肺管子差点炸了。 几人追上杨铁柱,七嘴八舌地拱火: “大队长,就这么算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今天不摁住他,往后更没机会!” “咱不能看着他猖狂,必须办他!” 杨铁柱猛地回身,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怎么办?我拿大队长帽子压他,压得住吗?让你们上,你们敢吗?就会背后瞎吆喝!” 他越说越火,手指点得空气啪啪响:“但凡你们刚才敢冲两步,我就是豁出去得罪宋红军,也把顾辰远按了!可你们谁敢?一个比一个怂!” 杨远爹缩着脖子嘟囔:“那不是……怕得罪宋书记嘛,人家比您还大……” “怕这怕那,你们还啰嗦个啥?” 杨铁柱啐了一口,“前怕狼后怕虎,想给儿子出气,又怕撞墙——咋不去买块豆腐撞死?” 说完袖子一甩,扬长而去。杨占山、杨远两家人被晾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啥意思?怪咱?” “他自己也没往上冲啊!” “让我们当炮灰,他在后头看热闹?” “呸!啥玩意儿!” 仇没报成,内部先散了架。 几人像吞了活苍蝇,吐不出咽不下,噎得难受,却也只能干瞪眼。 而麦场那头,顾辰远扶着拖拉机扶手,望见杨家人窝里斗的背影,嘴角微挑:敌人自乱阵脚,比任何反击都解气。 他回头冲沈红颜眨眨眼——回家,装车。 三十多块钱拍出去,换来三千多斤玉米芯,拖拉机的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最上层罩了麻袋,绳子来回勒紧,像给金山系了条腰带。 可垛子太高了,自己媳妇坐上去的话,万一颠下来了,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沈红颜却眨巴着眼,小声央求:“顾辰远哥,我坐你旁边呗?挨着多美呀!” 手扶式不是小汽车,没有方向盘,两条长操纵杆一扭,车身“蛇形”晃,人跟着左歪右斜。 平常人还能跳车,沈红颜怀着娃,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顾辰远摇头,拍拍她肩膀:“在这等会儿,我骑自行车来接你,十分钟就回。” 说着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瓜子,“无聊就嗑会儿,解解闷。” 沈红颜接过瓜子,小脸粉扑扑的,抿嘴笑:“那好呀,可别让我等太久!” 旁边一群老头老太太看得直咧嘴,牙根都酸了: “哎哟喂,这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我活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么亲的!” “可不是嘛!我家那死老头,连句暖话都没有,天天跟块木头似的!” “啧啧啧,咱这辈儿算白活咯!” 老头们吹胡子瞪眼,不甘示弱地嘟囔: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才二十出头,咱都土埋半截了,哪还有劲儿腻歪?” “可不是嘛!想当年我哄媳妇那本事,比顾辰远还花哨,不然你能进我家门?” “提这茬我就来气!当年就是你把我骗来的!” “你情我愿的事,咋叫骗?” “得了得了,脖子都埋土里了,说这些有啥用?” 沈红颜躲在拖拉机旁,小手捂嘴,偷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哼,就知道你们眼红!可顾辰远哥只有一个,除了我,谁也别想抢! 一想到他对她的好,她心里就像灌了蜜,甜得冒泡。 第一百六十八章 舅舅在来娣心中的地位 顾辰远回到家,车都顾不上卸,先推出自行车,脚蹬一踩,风风火火去接媳妇。 农村人不懂啥叫浪漫,可沈红颜坐在后座,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宽阔的后背,看着两边庄稼和忙碌人群唰唰后退,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幸福的画面。 以前她不敢,怕人说闲话; 如今大家眼里只剩羡慕,她心安理得地把脸埋在他背上,嘴角翘得老高。 顾辰远骑得不快,可路太近,几分钟就到了。 他捏闸、倾身、单腿撑地,一气呵成,偏头笑道:“红颜,到了。” 怎么就这么近呢? 沈红颜心里直叹气:再远一点点也好呀,她就能多赖在顾辰远背上,把整条路都包场,把风、把阳光、把两边的庄稼,全都变成两个人的背景。 可现实不允许。 此时,二姐顾小芳已经站在车斗旁,一锨一锨地卸玉米芯了。 见到他们两个回来,抬头问道:“沈红颜,累不累?” 沈红颜轻轻摇头,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蜜:“二姐,我不累,辰远哥连麻袋口都不让我撑,就张了张嘴。” 顾小芳又道:“那你渴不?我给你倒水。” “不渴。”沈红颜小脸泛红,“二姐,你忙吧,后半晌顾辰远哥还要进城呢!” 顾辰远笑:“不急,拖拉机比自行车快,晚一会儿没事。” 沈红颜抿唇,声音更低:“可你早点去,就能早点回来呀……” 媳妇越来越黏人了! 顾辰远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行,听你的。” 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沈红颜瞬间从脸颊红到脖颈,小声嘟囔:“别摸,二姐在呢!” “谁让你先撒娇?”顾辰远低笑。 “我不理你了!”她羞得低头,目光却忽然被自己的肚子挡住—— 咦?怎么看不到脚尖了? 她下意识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猛地一跳:好像……真的大了一点? 一种奇妙而温热的感觉,悄悄在心底绽开。 在沈红颜肚皮底下慢慢烧热,母性的光晕便悄悄从眼角眉梢渗出来,羞涩里夹着掩不住的骄傲。 顾小芳看在眼里,心里酸酸地羡慕。 这丫头命可是真好,碰见我弟弟那样的男人!自己将来要是能遇到自己弟弟一半好的,也算没白活。 “二姐、红颜,你们回屋去,剩下的活我来干!” 顾辰远拍拍手上的灰,示意她们让开。 半干不湿的玉米芯一袋百十来斤,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可媳妇现在有孕,这活可不能让她干。 沈红颜眸子亮闪闪,小声争取:“那我给你张口袋,总行吧?” 自己站在这里给辰远哥哥张口袋,就能名正言顺盯着她看,她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 顾辰远笑着摇头:“不用麻袋,簸箕几下就干净。” “那……好吧!” 自己的小计谋落空,沈红颜也不恼,回屋找了个板凳一边干活,一边朝着外面看。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顾辰远进进出出的身影。 她托腮偷笑:嘿,我真机灵! 此后几天,顾辰远把蘑菇种植往前推:现在种植的榛蘑,金针菇,还有木耳已经可以一点点规模化生产了。 自己得研究下新品种,弄些技术含量高的品种。 前世号称“菌中之王”的松茸、“菌中之冠”的鸡枞、“山珍猴头”的猴头菇,还有松露、香菇、红菇…… 一个个全都记在自己得小本本上,只等温湿度达标,自己就挨个试一下。 以前采的蘑菇,除了稀罕的猴头菇单独要价,其余都是大杂烩,一筐称了完事。 可一旦自己形成规模,就得细分等级:像金针菇、草菇、平菇这种就是为了走量,而榛蘑、松茸、鸡枞、猴头则是走价得。 这些价差得等市场彻底放开才能兑现,急不得;眼下最要紧的是——地方。 家里厢房、厦子全摞满了菌棒,再扩就得把蘑菇种到炕头上了。 申请第二块宅基地? 政策卡得死:家里就他一个男丁,想要再要一块宅基地,是不符合条件得。 现在地还没分,都是大队的,自己要是说要地得话,杨铁柱第一个就会跳出来拍桌子。 思前想后,这个事情就只能先搁置了。 谁想东方不亮西方亮。 这天,去二姐家送菇菌,顾晓秋一句话倒是把他点醒:“我们管庄准备分地啦!先给各户划点自留地试试上面的反应,要是没人吭声,来年再扩大。” 顾辰远心里“咚”地一声。 这不就是前世“包产到户”的模式吗? 先分自留地,再慢慢推责任田,最后燎原全国。 没想到他们庄的村长手够快的,要么得了内部风声,要么天生敢吃螃蟹。 不管怎么说,机会现在就在自己眼前——自留地要是一到手,搭棚、种菇、扩产,一条龙不是全都可以解决了吗? 顾辰远把雀跃藏在嗓子眼儿里,面上还端着:“姐,啥时候分地,提前给我递个信儿,我回去给书记吹吹风。” 外村都已经动起来了,他就不信宋红军不眼热? 顾晓秋满口答应,又想起另一茬:“有人问收玉米芯是不是真的,我先问你再给他们准信。” “当然是真的了,”顾辰远笑,“现送现称,直接点票子。” 大姐顿时眉眼弯弯,转身就要去报信。 顾辰远一把拦住:“你现在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还瞎跑啥?让招娣去不就行了?” 招娣正蹲在门槛边玩石子,闻言蹦起来,小辫一甩:“嗯嗯,招娣跑得快!招娣去。” 说完,她一溜烟就蹿出门去。 最近顾辰远隔三差五捎来麦乳精、饼干,偶尔还塞几毛零花钱,大姐现在也舍得割二两肉了。 桌上虽不是顿顿荤腥,却也能管饱。 俩孩子的脸蛋日渐圆润,小胳膊小腿有了肉棱子,精神头足了,见着顾辰远就扑上去喊“舅舅”,亲热得不行。 顾小芳同来几回,只能站旁边当背景墙,心里酸溜溜。 自己这亲姐,还不如大姐家孩子吃香呢! 招娣飞跑着去隔壁喊人,顾辰远说咱们也别坐了,一起去门口吧。 顾辰远一手搀着二姐隆起的大肚子,一手牵着来娣的小嫩手,慢慢往院门口挪。顾小芳凑过来想抱来娣,小家伙却把身子一扭,死活不让她碰。 顾小芳哭笑不得,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二姨哪次来不是给你带糖带饼干的?你咋就不记我的好,真让我伤心!” 来娣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舅舅亲亲!” 顾辰远听了,心里一暖。 孩子虽小,谁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门儿清。 其实不用问,顾辰远也知道,应该是大姐没事的时候再家里念叨,小家伙听到了,也就记住了。 不然,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深的记忆? 懂得感恩,是做人最起码的根,这根扎得早,将来错不了。 正说着,邻居老潘已被招娣拽着袖子出来,远远就笑呵呵地扬声, “哟,她舅又来啦?听说你结婚了?我还寻思把我孙女说给你呢,可惜晚了一步!” 老潘其实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但是整个人却显得异常苍老。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穿着长衫,她却九月中旬就套上了厚夹袄,背微微驼着。 顾辰远知道人家是客气,便只当没听见,扶着大姐迎上去。 今天他是来收玉米芯的,可不是来相亲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政策要变 说起老潘,顾辰远也算是认识。 自己第一次到大姐家,跟牛二华吵得脸红脖子粗,站在人堆里指指点点的就有他。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顾辰远开着拖拉机“突突”过来,这顾晓明母女三人的日子又是肉眼可见地红火。 饭桌上总能见到荤腥,脸色也不再蜡黄了; 招娣来娣添了新衣裳,兜里还揣着糖,把邻居小孩馋得直哭; 来娣更夸张,每天还有麦乳精喝,那个香气简直能飘出半条街。 乡亲们一个个自然是看在眼里,背地里打听个遍。 知道是人家顾晓明的弟弟能耐,虽然很是羡慕嫉妒,但是没办法,谁让你没有这样的亲戚呢。 听说顾辰远要收玉米芯,还给钱,谁不心动? 要知道,那玩意儿那么多,就算是烧也烧不完,还不如多换点钱花,烧火用秸秆也是一样的。 可大多数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劲,这年头谁会这么傻,花钱买破烂呢? 老潘今天过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 “老潘叔,您家玉米芯卖吗?我弟给现钱。” 顾晓秋声音轻,却透着底气——日子好过了,她也敢开口了。 老潘笑得满脸褶子开花:“她舅,你这是真的要花钱买啊?这都是左邻右舍的,东西不值钱,给你两麻袋得了,要啥钱!” 这是人家的客套话,顾辰远自然是听得明白,不能当真的。 自己要是真的就这么白拿人家的东西,那往后还怎么长久? 他笑着接话:“老潘叔,亲是亲,财白分,我不能白占您便宜。” 一句话,把生意钉在明面上,也把乡亲们的顾虑敲得粉碎。 老潘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那行,我给你搬出来!” “多吗?”顾辰远问。 “我家七八口人,分了八麻袋。” 老潘笑呵呵的,一脸轻松,“这东西不值钱,就是烤火用的,谁还过秤?大概分一下就完了,多多少少不计较的。” 顾辰远也懒得为这些斤斤两两的事情计较,干脆跟老潘商量:“老潘叔,过秤挺麻烦,要不这样——八袋玉米芯,我给你五块钱,你看行不?” 玉米芯轻,一麻袋也就五十来斤,五块钱显然给高了。 老潘一听,老眼刷地一亮,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笑得见牙不见眼:“行啊!太行了!就是有些占你便宜……多不好意思!” “没事,都是邻居。” 顾辰远摆手,语气大方,“以后我二姐还拜托街坊邻居多照顾。” 多给几毛钱,他不在乎,可人情就这么悄悄落下了。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往后有个啥事,邻里还能不帮一把? 八袋玉米芯,顾辰远和老潘一人四趟,眨眼就搬完了。 到给钱时,顾辰远故意耍了个小心眼——掏出五张一块,一张一张地数。 票子在他手里“啪、啪”作响,街坊邻居们看得眼都直了,心里那点“玉米芯能卖钱”的小火苗,瞬间被点成燎原大火。 “她舅,你还收玉米芯不?我家也有!” “还有我家!” “我家也卖!” 一声接一声,废品似的玉米芯转眼成了香饽饽。 顾辰远心里乐开花,脸上却稳得住,抬手高喊:“大伙别急,一个一个来!” 不用他动手,邻居们自己扛着袋子往外走。 老规矩:按袋算钱,家家多给个三五毛,图个皆大欢喜。 票子一到手,众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眨眼就收了几十袋,把顾晓秋的小院堆成金黄小山。 顾辰远见缝插针,摆手叫停:“够了够了,别再搬!” 还有人不愿停:“搬都搬出来了,咋能不要?” “对呀,得一碗水得端平才行啊!” 大家在那里不停得嚷嚷着,弄得顾辰远只能“勉为其难”又收几袋。 最后连走路的地儿都没了,他果断合上账本:“真不能再收了,再收就堵门了!” 住得远的五婶、玉凤嫂子姗姗来迟,急得直跺脚:“紧赶慢赶来,说不要就不要了?晓明啊,跟你弟说说情!” 顾晓秋挺着肚子不停作揖:“五婶,真对不住啊,你看我家得院子已经满了。” 顾辰远接过话头,声音清亮:“乡亲们别急,我只是暂时停收,过些日子肯定还要!到时候我一家一家去收,绝不落下谁!” 一句话,把失望的邻居哄得乐呵呵。 既然人家财神爷已经说了“下回还有”,那就等着呗! 眼下腾不出地儿的玉米芯,先堆自家墙角,反正迟早都能变成票子。 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开,嘴里还念叨着:下回收的时候,可得赶早! “下次,下次一定!” 顾辰远抬手抱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今天实在装不下,让各位白跑一趟,对不住!” 乡亲们见他发话,这才笑着散去,嘴里还念叨:“那可说好了,下回可不许赖!” 连带着对顾晓秋也热情起来:“晓明啊,有空来家里喝茶啊!” 顾晓秋挺着肚子连声应承,心里暗暗佩服:同样一句话,自己说出来软绵绵,弟弟嘴里出来就有分量,这就是主心骨的气势。 顾辰远面上带笑,心里却打着小鼓。 等大家回过味儿来,发现种蘑菇比卖玉米芯多挣几百倍,会不会悔得直拍大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先把原料囤够再说。 姐弟仨又唠了几句,顾辰远便跳上拖拉机,“突突”地驶回村。 当晚,他再次来到宋红军家,把大姐那边要“分地”的消息撂出来。 宋红军惊得合不拢嘴,叼着烟都忘记了点火,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能吧?政策能说变就变?你小子可别诓我!” 顾辰远淡定微笑:“政策眼下没变,可人心思变,改革是迟早的事。书记若不信,亲自去管庄走一圈,看看他们地里插的是啥牌子。” 宋红军不吭声,眉头拧成疙瘩,烟卷在嘴角抖了抖,终究没点,只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顾辰远从不放空炮。 顾辰远把声音再放低一分,像给火里添柴:“书记,我大姐也说了,不是一下把地全分完,现在各家先划一点自留地,大头还是集体的。这样,要是上头真得追究起来,也有个回旋余地。” 宋红军把烟从嘴角捏下来,夹在指缝里来回转,嘴里喃喃:“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事关政治前途,他可不敢拍板。 顾辰远心知肚明——这“再想想”其实就是“先去管庄实地探探”,于是起身告辞:“那您先考虑,我回了。” 回到青岩,他照常跑县城、拉药材、数票子,日子流水似的过。 而杨铁柱也没闲着:大队公事一撂下,就拎着装满烟酒的黑皮包往县城钻。 托萧宁安搭桥,又靠刑警队那边的引荐,一桌桌酒喝下来,礼送出去大半积蓄,总算换来一句“回家等信”。 杨铁柱赔着笑脸退出包厢,转身脸色便沉成锅底,眼里恨意滔天:“顾辰远,害我妻离子散!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他咬牙隐忍——莽撞只会坏事,他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顾辰远,也在等——等宋红军点头,等自留地到手,等新棚立起来。 顾辰远把车停在路边,心里那点儿预感像猫爪子挠似的——远处那群人指指点点,八成跟“分地”有关。 他冲顾小芳丢下一句“解手去”,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豆地。 秋黄豆矮,玉米秆又放倒,走起来倒不算费劲。 第一百七十章 分地(一) 离人群还有十几步,就被岗哨逮住:“哪的?干啥!” 顾辰远笑眯眯掏出大前门,给领头几位一人一根,后面的小喽啰他就省了——问句话而已,烟也得省着抽。 几人接过烟,脸色缓和。 拿纸笔的中年人抬眼打量他:“小伙子,有事?” “也没啥事,” 顾辰远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问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各位是不是在分地?” 那人脸色“唰”地一变,刚点上的烟又赶紧捏下来,语气硬邦邦:“什么分地?别瞎说!” 顾辰远嘴角一勾,心里有了底。 这反应,比任何文件都管用。 “叔,我是年轻,但是我不傻。” 顾辰远咧嘴一笑,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砸进静水, “您这架势——皮尺、木桩、账本、锤子,这不明显就是在分地,是啥?” 一句话,把对方的谎言直接攻破。 几道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像要在他身上剜个洞。 顾辰远纹丝不动。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就不信这些人真的敢动手。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嘛。 ”他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像在劝一群炸毛的鸡,“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想瞒?除非把所的人都变成瞎子。” 他指了指周围:“都是这十里八村的。今天你们在这边钉桩子,明天隔壁村干活就能瞅见。想保密?恐怕比登天还难!” 拿纸笔的中年人苦笑一声,烟也顾不上抽了:“看,我就说瞒不住吧!” 人群里立刻七嘴八舌—— “算了,瞒个球!反正都这样了!” “还分不分?万一被举报……” “半途而废多可惜!” 顾辰远适时添了把柴:“当然接着分!都到这份上了,停手才冤枉。” “你说的轻巧!”有人瞪眼,“万一有人举报,咱们全得挨板子!” “举报也得有证据,上头真要查,你们就说是‘自留地小调整’,一口咬死,谁能把你们怎么样?” 顾辰远笑得像给羊群领路的头羊, “再说了,分完地种上庄稼,生米煮成熟饭,谁还替几尺田埂跟全乡人过不去?” 众人互望,眼神里的犹豫渐渐被贪婪和豁出去的勇气替代。 自己跟宋红军说这事,他还在犹豫,可是人家别的村子都已经开始动手了。 顾辰远也是耐着性子拱火——火越旺,宋红军心里越痒,到最后受益的还是他自己。 “那就继分?” “分呗!” “法不责众!上头还能把全队人都抓起来?” 几十号人你一言我一语,情绪瞬间上头。 穷怕了的农民,宁肯豁出去,也不愿再饿肚子。 顾辰远见火候已到,会心一笑:“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当晚,他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 果然,第二天消息就传进青岩村了。 宋红军不仅听说了,还亲自骑车去看了现场。 回来后,他心里像猫抓,连夜把大队干部和各生产队长叫到家里,关起门来开小会。 会上的表决干脆利落:同意分地——举手;不同意——也举手。 四个生产队、支部、会计、村主任,全票通过;唯独大队长杨铁柱,板着脸,一票否决。 “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你为啥反对?” 宋红军压住火问。 庄稼收完,地里空得能跑马,正是划地界、钉木桩的好时候; 错过这茬,等秸秆腾完、秋梨一过,种子就从粮库调下来。 公家的籽,谁还敢动? 今年不动手,就得拖到明年。 杨铁柱皮笑肉不笑:“书记,这可是违纪!这种事你也敢拍板?” 他心里门儿清:分地,当然是全村受益,他们家也同样受益。 可他就一个念头——只要是宋红军提的,他就反对。 自从顾辰远那档子事撕破脸,他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懒得装了。 你宋红军要政绩?我偏给你踩刹车,让你卡在半坡,上不去也下不来! 宋红军把烟按灭在桌角,抬眼扫过满屋队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现在水泉乡已经开始了,旁边的村子也开始分地了,人家都敢分,咱青岩村顶多就算是跟风,算哪门子违规?” 杨铁柱皮笑肉不笑地接刀:“上头现在可是没有下明确的文件,十个村一起干也是违规。书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一句话倒是直接把宋红军给噎住了。 原则摆在那儿,可变通也得看火候。 他吐出一口浓烟,脑海里闪过顾辰远那句“人心思变”,心里有了底。 “那就投票。少数服从多数。赞成多分地,反对少分地,当场举手,落子无悔。” 宋红军也懒得再跟他说那么多了,干脆就把这个球踢给众人,也避免自己跟他争锋相对。 生产队长里,三个是宋红军铁杆。 四队队长崔大壮——崔磊亲哥,嗓门最亮:“我赞成!我们四队全体社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等分地!” 一队队长宋振华更不用提,自己的亲儿子当然是举双手同意自己老爹了。 轮到二队,队长是杨占山爹。 本来心里活泛:分地自家也沾光。 杨铁柱凑过去,压低声音阴恻恻一句:“三哥,你忘了顾辰远?” 杨占山爹脑子“嗡”地上头——管他合不合理,只要跟顾辰远沾边,就得对着干! 于是,二队队长咬牙举手反对。 三队犹豫片刻,也站到了“少分”一边。 票数当场点清:多分地四票,少分地三票,弃权一票。 宋红军拍板:“散会!按多数意见办,明儿开始丈量自留地!” 杨铁柱脸色铁青,指甲掐进掌心,却无可奈何——少数服从多数,这是村子里一直以来做决策时惯用的手法。 宋红军把票数一亮,嘴角噙笑:“民心所向,那就分!” 杨铁柱脸色瞬间成了猪肝色,仍不死心地冷声撂话:“我保留意见!你们分,我不掺和,将来翻了车别怪我没提醒!” 屋里没人接茬。 崔大壮抠抠耳朵,满不在乎:“要说也是乡里和邻村挑的头,咱们只是跟风而已,能出啥事?大不了挨顿批,还能把全村都铐了?” 宋振华也点头:“法不责众!地又不是粮食,吃进肚子拉不出来,真不行退回去,公家半点损失没有。” 另几位队长跟着笑:“对对,弄不好咱还搭种子呢!” 杨铁柱见众人油盐不进,干脆把桌子一拍:“行!你们说分就分,可这是大事,不能咱几个说了算,得让全体社员投票!书记,您说呢?” 这个家伙想再拉一次垫背,顺便拖延时间。 宋红军淡淡扫他一眼,心里门儿清:再投十次结果也一样。 可程序上还是得走,于是便点头应下:“好,那就明天晚上咱们开队员大会,当场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散会!” 杨铁柱摸着自己的下巴,眼底阴沉:拖一天算一天,万一风向变了,他就能翻身。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进行,大势如潮,他这一叶小舟,挡也挡不住。 烟雾从宋红军嘴角溢出,声音不高,却一锤定音:“全体投票也行,听听大伙到底咋想的。” “爹?” 宋振华急得直皱眉——明明会上已过关,为何还多此一举? 宋红军只微微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在他们家里,他这个老子就是天,宋振华见状立刻噤声。 午后,生产队提前收工,四五百号人潮水般涌向村部。 晒谷场上,板凳、石块、柴垛都成了座位,叽叽喳喳汇成一片嗡嗡声。 议题只有一个:分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分地(二) 顾辰远家六口齐上阵,靠边站成一列,耳朵竖得比天线还高。 这样要是放在往常,他最烦开会——净是空话;今天他可是比谁都积极。 崔大壮通知得明白:正因杨铁柱死磕,才要“全民表决”。 多几票少几票,结果可能翻盘,他敢不来? 老杨家百十口人要是真的都投反对,也是一股洪水,必须盯紧。 四五百口人,听着不多,可全挤进大队部的小院,立马成了人山肉海。 投票的法子简单得近乎原始:各生产队长捧来一筐干玉米,主席台上摆俩升子——左边贴红纸写“分”,右边白纸写“不分”。 想分地的,投粒玉米进红升;不想分的,扔进白升。 玉米粒落盆,“叮叮当当”脆响,比唱票都热闹。 轮到顾辰远家,他探头往升子里一瞄,差点笑出声。 红升里堆起金黄小山,白升底儿只盖了薄薄一层。 民心所向,一目了然。 末了统计:愿意分地的四百一十三票,不愿分的只有五十六票。 杨铁柱当场黑成锅底,腮帮子咬得咯吱响,很显然,就是他们杨家人也不是都听他的。 宋红军看了眼结果,眼底带笑,清清嗓子宣布结果。 可这地怎么划,村民们又吵翻了天。 他们村子的地形不规则,两面环山,只剩南面一条缓坡平地。 谁都想要离家近、土质好的“口粮地”,可原来集体耕种时,各队地块参差:一队全是平川,三队尽是坡坎,一旦均分,难免有人吃亏。 几百号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横飞,比刚才投票还热闹——分地容易,分“公平”难呐! 杨铁柱本来阴着脸看热闹,见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又忍不住咧嘴嘲讽:“看见没?人都是自私的!没了集体管束,非得乱套不可!” 宋红军抬眼扫他一下,语气平静:“我又没说要解散集体,只是分一小片地,先让大家填饱肚子。” 杨铁柱意味深长地挑眉:“那书记说怎么办?分山地还是分平地?这可关乎‘公平’二字。” 一句话把宋红军问住。 谁不知道平地好种、好收、好管理? 可平地是集体家底,真把肥田分了,留下坡坎给公家,将来上头追责,光这一条就够喝一壶。 他下意识朝人堆里瞟去。 顾辰远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男女老少笑脸相迎,那架势比村干部还像干部。 宋红军歪头吩咐长子:“振华,去把顾辰远叫来,听听他啥意见。” 杨铁柱顿时黑了脸:“书记,这不合规矩吧?他又不是干部!” 宋振华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杨队长,您看看顾辰远身边多少人?要是现在重选大队长,您觉得还有您的份?” 话音落地,周围一阵低笑。 杨铁柱脸色本就黑,这下更像被抹了层锅底灰,火辣辣地发烫。 “老大,怎么说话呢!”宋红军瞪眼假装呵斥,手一挥,“快去叫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嘴里训的是儿子,眼神却斜斜地飘向杨铁柱。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就是个事妈,废话真多! 杨铁柱脸黑得能滴墨,胸口憋得生疼,可人家在“教育”亲儿,他若插嘴等于找骂,只能硬把火咽回肚里。 这边顾辰远投完票就撒手不管,正跟沈红颜头碰头小声腻歪。 宋振华挤进来:“辰远,书记叫你过去。” 沈红颜还黏不够,撅嘴嘀咕:“他又不是干部,叫他干啥?” 宋振华眼珠一转,赔笑:“弟妹,顾兄弟他见多识广,村委会想听听他的高见。” 一句话把沈红颜说得尾巴翘上天,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开屏的小孔雀:“这话对!我辰远哥啥都会,听他的准没错!” 顾辰远捏捏她手心,想起前世网络金句,压低嗓子道:“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说你胖你还喘!”顾小芳凑过来,顺手揪住他耳朵,“再厉害也是我弟弟,得让我薅!” 众人哄笑,气氛顿时轻松得像过年。 顾大川故意咳嗽了一下,道:“好了,正事要紧,小飞,快去吧,别让书记久等。” 顾大川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顾小芳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吐吐舌头,老实得像只被逮住的麻雀。 顾辰远趁机牵起沈红颜,朝人群扬了扬下巴:“媳妇,走,听听干部们咋说。” 沈红颜指尖一紧,脸颊飞霞,小声嘀咕:“我去做什么?被人笑话的……” “你是我媳妇,光明正大,谁敢说闲话?” 顾辰远声音清朗,目光扫过四周,“你们会笑话吗?” 被他眼神扫到的,连忙摆手赔笑:“不会不会!” “两口子一起听会,天经地义!” 嘴里说着,心里却偷偷补俩字——才怪! 这年月,大街上连牵手都稀罕,更别说当众腻歪。 沈红颜抿嘴低头,心里却甜得冒泡——这辈子,跟定这男人了! “瞧见没?没人笑话。”顾辰远微一用力,沈红颜便顺着他指尖的牵引往前挪,嘴上还矜持着,身体倒诚实得很。 主席台前人挤人,顾辰远笑着同几个熟面孔打过招呼,目光扫到杨铁柱时故意停了停——三秒钟,轻描淡写,却像在三伏天甩了块冰。 杨铁柱下意识眯眼,乌云压顶似的阴沉,垂下眼皮那一瞬,正瞅见顾辰远牵着沈红颜,十指相扣,登时邪火攻心。 这原本是他相中的儿媳妇啊,现在可好,儿媳妇飞了,儿子还蹲着号子! “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也不嫌臊得慌!” 他声音不高,却裹着阴冷,像条吐信的蛇。 沈红颜脸色刷地白了,手一抖就要抽回。 顾辰远攥得更紧,偏头嗤笑:“哟,杨大队长,这话咋说的?您跟你家婶子不睡觉,你家那俩个败家儿子从哪儿蹦来的?” “顾辰远!我弄死你!” 杨铁柱被戳到心窝子,血涌上头,撸起袖子就要扑上去拼命。 旁边几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乱哄哄劝架:“大队长,消消气,今儿说正事……” 会场瞬间炸开了锅,口哨声、哄笑声此起彼伏,主席台前的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队长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几个劝架的死死拽着杨铁柱的胳膊,嘴里直安抚。 杨铁柱却抻着脖子吼得更大声:“放开我!今天不弄死他,老子就不姓杨!” 这一嗓子,把杨占山爹和杨远爹的火也点着了——终于不忍了?要发威? 二人对视一眼:要不要一起上?这是个问题,可脚步已经往前蹭了半尺。 顾辰远轻蔑一笑,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全场听见:“你们放开他,看我一分钟内能不能撂倒他就完了!” 劝架的人一愣,手竟真的松了。 杨铁柱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忽然又刹住,回头一脸懵:“你们咋不拉了?” 一个劝架的讪讪挠头:“你不是说让放开嘛。” 另一个更实在:“你劲儿太大,我没拉住……” 满场瞬间安静三秒,随即爆出哄堂大笑。 杨铁柱脸上挂不住,弹了弹衣袖,故作镇定:“我是村干部,怎么可能带头打架?散了散了,该干啥干啥!” “噗嗤!”沈红颜最先笑了。 她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睫毛颤颤,贝齿闪闪。 顾辰远看得心痒:要不是大庭广众,真想抱一抱。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分地(三) 嘶—— 宋红军实在忍不住,大腿上那块肉都快被自己掐紫了,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可脸上还得端着,硬是把笑给憋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开口: “行了,刚才杨队长就是跟大家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下面说正事——顾辰远,你觉得分山地好,还是分平地好?” 顾辰远连眼皮都没抬,答得干脆利落:“这还用说?当然是坡地!” “为什么?”宋红军追问,他得给大伙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顾辰远嘴角一勾,声音不高,却句句在理: “各位想想,分地这事眼下还不能摆到台面上,咱就不能把肥肉都挖自己碗里,把骨头留给公家——那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话音落地,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 “是这个理!” “本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还挑啥肥拣啥瘦?” “能分块地管温饱就烧高香了,还飘啥飘?” 少数几个心里不服的,见风头一边倒,也只好把嘴闭上。 宋红军满意地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难题:“那为啥不选山地?” 山上草药多,都分了老子还怎么采? 顾辰远心里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 “书记,咱分地是为了啥?不就是让乡亲们吃饱饭嘛!” “山上杂草野树遍地,灌木丛一人多高,是砍还是不砍?砍了,费工费料;不砍,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再说山地高低不平,石头比土多,犁铖进得去吗?种庄稼可不是种石头。” “可坡地就不一样啦——”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斜度,“虽说带点斜坡,可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犁地、耙地、播种都不耽误,伺候起来也省力。” 一条一条,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众人也是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歪向了“坡地”。 “顾辰远说的在理!” 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坡地再赖,好歹能种庄稼;山地除了果树,啥也养不活,果子又不能当饭吃!” 青岩村山脚那几片坡地,其实地势挺缓,就是石头多点、斜点,可比起山上那些灌木丛,已经算是“良田”了。 至于果树——种在半山坡,看着好看,可一个苹果顶得上一大碗白馒头吗? 眼下大家基本的温饱都达不到,眼里只有粮食。 顾辰远心里有数,干脆闭口不提。 宋红军见火候到了,朗声拍板:“那就按顾辰远说的,把坡地分了!上面真要问,咱们也好交代——赖地分了,好地没动,谁也说不出毛病。还有谁反对?” 杨铁柱条件反射地举手,胳膊伸得笔直。 杨占山爹刚抬到半空,四下一瞄——只剩自己,又讪讪放下。 村主任本打算跟风,可一看众怒难犯,立马蔫了。 于是,全场孤零零举起的手,就剩杨铁柱一只。 “好,还是老规矩,少数服从多数!”宋红军一锤定音,“散会!” 人群轰然叫好,杨铁柱黑着脸,像被当众扇了一巴掌。 顾辰远偏偏还补上一刀:“杨大队长,我是个普通社员,可大家专门请我来说几句——就问你,气不气?” 杨铁柱被气得脸色由黑转紫,活像一块煮熟的猪肝,黑里透紫,紫得发乌。 要不是顾忌打不过,他真想冲上去跟顾辰远拼命。 “照我说,顾辰远讲得没错,就按他说的办。” 宋红军慢条斯理地开口,却分明站定了立场。 几个生产队长也被顾辰远一番分析折服,纷纷点头附和。 宋红军一锤定音,大手一挥:“分地!” 杨铁柱铁青着脸,咬牙道:“书记,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分了,后悔就来不及!” 宋红军沉默片刻,淡声回道:“你可以不参与,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顾辰远顺势补刀,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不参与视为自动放弃分地,你家可以不要!另外,日后若有人举报,默认就是你!” 他就是要挤兑杨铁柱,逼他发怒,逼他失控,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将他死死的摁住。。 “你——” 杨铁柱脸色瞬息万变,像条变色龙,难看到极点。 他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目光异样,心知大势已去。 若再坚持,不仅分不到地,还可能被扣上“举报者”的帽子,得罪全村。 思来想去,他终是冷着脸挤出一句:“分!我也是青岩村的一员,凭什么不分?”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眼里的恨意比涧山水库的水还深,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仿佛要把满腔怒火嚼碎咽进肚里。 杨铁柱在心里把牙咬得咯吱响。 顾辰远,你害得我妻离子散,我跟你的仇不共戴天!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顾辰远同样冷眼旁观——他知道杨铁柱对自己的恨意,但是这个家伙不得罪自己就算了,要是真的得罪到自己,自己也不会让他好过。 青岩村这边就忙活起来了。 这边刚量完地,那边已磨刀霍霍。 这边笑呵呵抓阄,那边已布好口袋。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口号标语,各队都是“哑巴办事——只做不说”。 大家心知肚明,却默契地闭口不提——谁先声张,谁就是出头鸟。 分地办法也简单:抓阄。 纸团里写着地块号,抓到哪算哪,好坏全看手气。 手气差的,地块石头坷拉多,就适当多给几分——一亩一、一亩二顶一亩,众人没意见,图个心安。 接下来的日子,全村像上紧的发条一样:秋收本就忙,又加分地,更是脚不沾地。 可人人脸上带笑,干劲冲天。 农民盼啥?不就是自己名下有几垄地,碗里能盛饱饭? 那年代的人心思单纯,有地就有希望,哪像后来,钱包鼓了,人心却瘪了。 分地是按人头算,顾大川,崔秋华,顾辰远,沈红颜,顾小芳,顾晓秋,家里现在一共六口人,能分一亩八分坡地。 种粮食,省着点也就够全家用的了。 若拿来育蘑菇、种药材,那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种地?我才不挥那锄头!” 顾辰远把话撂得干脆,“一年到头弯腰驼背,就换口饱饭,我要的是发家致富。” 顾大川皱眉劝他:“咱是农民,地分到手里不种,难不成要让乡亲们戳脊梁骨?” 崔秋华也附和:“你忙你的生意,地里活我和你爹干,放心爸,累不着。” 他爹娘还是以前的思想,种地是他们农村人的根,虽然顾辰远的生意是赚钱,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不踏实。 顾辰远摇头,目光放远。 爹娘,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能吃饱。 我可是重活一世的人,得重回巅峰。 几千亿现在自己是不敢想的,起码得让钱生钱,让地能生出金子来。 别说,这四队的手气还真是不错,至少顾辰远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正好抓到馒头山脚下的缓坡。 再往上,山势陡得连羊都嫌累,队里便没往上分,也没人愿意要: 满坡杂草荆棘,开荒要出苦力,还不如不动。 在别人眼里那是荒地,在顾辰远眼里却是闪闪发光的“金窝子”。 馒头山半壁都爬满何首乌,地面上也有不少的药材,之前割过几茬,地下的都留着呢,没有动。 后山也不差,蘑菇、草药遍地,他恨不能一股脑全包圆。 可大队毕竟不是他家开的,宋红军再支持,也不能把整片山都划给他。 主意打定,他望着馒头山,眼里放光:先拿下脚下这片坡,再徐徐图谋整座山,一步一步把“金窝子”攥到自己手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说包山的事 顾辰远心里早已绘好蓝图:先把馒头山变成“药山”,再让药山流出“金山”,到时候钱自然哗哗往家里淌。 这只是第一步,等包产到户全面推开,再多包几个山头也不是梦。 事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家里人听完,互相望了一眼,最后目光齐刷刷落在顾大川的身上。 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候还得他拿主意。 顾大川顺势缓了缓情绪:“小远,爹懂,也支持你。可你去找书记说话得婉转些,别让人家为难。要是实在不成,咱们再慢慢想办法,行不?” “爹,我懂,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跟书记说,放心吧,这个事能成。” 顾辰远前世在商场翻云覆雨,这点小场面根本不在话下。 崔秋华轻叹一声,仍不放心地叮嘱:“说到底你咱就是小老百姓,手里再有钱也不能摆到明面上。要记着,遇事别莽撞,家里有你媳妇,还有爹娘你姐你妹等着你呢,明白吗?” “我明白,姐你放心。” 顾辰远起身拍拍衣角,“我先去找大壮,再找书记。” 崔大壮比顾辰远大几岁,因吃苦耐劳被选为他们四队队长。 崔磊跟顾辰远玩得好,两家关系本就不错,前阵子沈红颜回门,崔大壮还来作陪,两人一起喝过酒,算是有几分交情。 按顾辰远的盘算,现在山已划给四队了,只要崔大壮点头同意承包,他就不用再去求书记了。 不过,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崔大壮听完来意,脸立刻皱成苦瓜,满是为难, “辰远兄弟啊,按理说咱是自家人,我该点头,可咱这儿真没这个先例啊!” 崔大壮搓着一双粗手,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为难, “分自留地已经是头一遭,再搞承包,我……我连听都没听过。” 顾辰远笑着反问:“分自留地以前不也没先例?分了不就有了先例?大哥,事在人为嘛。” 崔大壮还是摇头。 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壮着胆子把地分下去,已是顶着雷; 再搞“承包”这新鲜词儿,他怕把天捅个窟窿。 “兄弟,我就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长,权利也就指甲盖大。” 他压低声音,几乎带着哀求,“要不……你去问问书记?看他咋说。书记点了头,我立马给你盖章。”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退路。 顾辰远也不为难他,拍拍那结实的肩膀:“行,我去找书记。早晚得走这道程序。” 崔大壮一直把顾辰远送到门口,脸上满是歉意:“对不住了兄弟,我……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没事,理解。” 顾辰远笑得爽朗,“谨慎不是错,又不是冲我来的。”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直奔宋红军家。 宋红军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见顾辰远进门,笑着迎上来:“听说你想山?看上那一山草药了?” 顾辰远点头,还没开口,宋红军又皱眉补充:“可我觉得没必要啊!山上荒着也是荒着,你尽管去采,谁还能拦你?犯得着花钱承包?不是多此一举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就那么个野坡,草比苗多,石头比土厚,你还要往怀里揽,图个啥?” 自从顾辰远把苗桂花从鬼门关拉回来,宋红军一家便把他当成全家的恩人,说话间都带着三分敬意,更舍不得让他吃一点亏。 顾辰远也懒得拐弯抹角,干脆把算盘珠子摆到桌面上: “宋叔,眼下分地虽是偷偷摸摸,可以后上头肯定有政策。包产到户一落地,山林、荒地都得跟着分。您想想,要是咱们那山划到别人名下,我再去收割药材,这也不合适啊。” 宋红军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摇头:“那确实是不合适!” 可随即猛地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对!你小子怎么笃定上面会有政策?你听到风声了?” 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重生的吧? 顾辰远抿了口茶,面不改色地胡诌:“这是大势所趋。没人愿意让老百姓继续饿肚子,包产到户是早晚的事,咱先走一步,占个先机。” 宋红军点点头,心里仍不踏实,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几乎贴着顾辰远的耳朵:“跟叔交个底,真能包产到户?全都分下去?” “必须的!” 顾辰远斩钉截铁,手掌干脆地往下一劈,“到时候连山头都得分到各户!” 宋振华、宋振荣、张爱勤呼啦一下围上来,几张脸凑成一圈,震惊得眉毛都快飞出去。 宋振华媳妇抱着孩子挤进来,小声追问:“那公家吃啥?” “我猜会然咱交公粮。” 顾辰远故意用“猜”字,给自己留条后路, “分多少地,交多少粮,剩下的全归自己。到那会儿,地里长的是口粮,也是票子。” 话音未落,像一块巨石砸进水库。 “轰”的一声,宋家全家齐声惊呼,又慌忙捂住嘴。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比分几亩坡地吓人多了! 一个个用压抑又兴奋的声音说着。 “地全分?” 宋振荣几乎是喊出来得,“交一部分公粮,剩下的都归自己?那不就家家都能吃饱!” “我的天!” 张爱勤一把捂住嘴,眼睛却亮得吓人,“要真这样,老百姓可算熬出头了!” 顾辰远端着茶碗,神色淡定得像在唠家常, “是比现在强,可也只是填饱肚子,离真正的好日子还远。想走得更前、过得更滋润,就得另寻出路。” 他抬眼一扫,见宋家老小还没有从刚才得震惊中走出来。 顾辰远干脆把话挑明了说:“这段日子你们也看见了,我确实挣了不少。将来不止包产到户,国家还会放开生意——我只是抢先一步罢了。” 宋振华下巴都快掉地上:“真的假的?那……那不就是投机倒把?” “那是老黄历了。”顾辰远轻笑,“政策一松,国家允许,那就叫‘正当经营’。” 一句话,像惊雷滚过屋顶,把宋红军全家震得外焦里嫩。 宋振华媳妇抱孩子的手都忘了晃,两眼放光地盯着顾辰远:“兄弟,你咋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啊!” 宋振华更是瞠目结舌。 自己当生产队长,自己老爹当书记,消息还没有顾辰远这么一个“平头百姓”灵通。 要不是他们是同村知根知底,他真怀疑顾辰远背后藏着“通天”背景。 宋红军越想越觉得像戏台上的桥段。 是不是哪位大人物微服私访,才让顾辰远把“天机”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手指夹着烟,抖得烟灰簌簌落:“辰远,你跟叔透个底,是不是县城那些干部跟你漏的风?” 在他想来,周静、苏见雪跟顾辰远姐弟相称,上层消息顺嘴透露几分,也算合情合理。 可顾辰远心里门儿清——她们哪知道这些啊? 不过,有了这两个姐姐,倒是省得自己编出处了。 于是,他顺水推舟,模棱两可地笑道:“两位姐姐确实提过一点,剩下的是我自己瞎猜得,不过八九不离十。”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调皮的小家伙 宋红军长“哦”一声,悬着的心彻底落回肚里:“我就说你小子有恃无恐嘛,原来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说着,他把烟头往鞋底一拧,痛快拍板, “成!既然有准信儿,那山就提前包给你也没啥。不过山可不小,足足几十亩,你确定全要?” 顾辰远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叔,您说少了。我估摸着,整个山至少得有一百五十亩。” 宋红军被逗乐了,抬手虚点他:“你小子是不是忘了?那山处于咱们跟南窑得中间,所以咱们只有一半得权限,另一半是人家南窑得,不是咱得!” 一句话,直接把山劈成两半,也给顾辰远提了个醒——想一口吃成胖子,不可能。 顾辰远“啪”地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笑得有些尴尬:“瞧我这记性,真把南窑给忘了!” 前世他一年四季难得下地,又早早离家出走,所以对这个事情没在意过。 他随即洒脱地一挥手:“半个山也行啊!” 正说着,屋里忽然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声,这声音又尖又亮。 宋振荣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顾兄弟,你们先聊着,我进去瞅瞅。” 顾辰远点头,目送他急匆匆进去。 宋振荣进去后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炕上,苗桂花头上包着防风的头巾,衣襟半敞,正给娃喂奶。 见男人进来,她脸颊飞红,忙把身子往里侧了侧,小声说:“不是,是饿了。” 宋振荣腆着脸凑过去,瞧着小家伙在那里吃的欢着呢。 苗桂花声音压得低低的:“当家的,孩子快满月了,你抽空给他干爹递个话,别到时候忙得忘了。” 宋振荣满口答应:“中!一会儿我就提醒他。” 说着又凑过去,半开玩笑地咧嘴,“你这特意喊我进来,不会就为这事吧?” 苗桂花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确实有正事。” 她朝窗外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我竖着耳朵听了几句,顾辰远兄弟想包山,是不是?” 按当地规矩,产妇没满月不能见外人,她只能窝在屋子里,可耳朵却长。 宋振荣笑着点头:“耳朵真尖!顾兄弟就是为这事来的。” 苗桂花示意他再靠近些,神情郑重:“我琢磨着,这时候包地,恐怕不是时候。” 她顿了顿,见丈夫一脸疑惑,便细细解释, “分地才刚开头,还是偷着来,要是立马公开承包,不是明摆着给人抓把柄?杨家那帮人正愁找不着茬呢,万一跑到公社去举报,这事儿就黄了。” 她抬手抚了抚孩子软软的头发,语气愈发坚定, “我们母子两得命都是人家顾兄弟拉回来的,我能不替他操心?这关口,得想个万全法子。” 宋振荣这才明白媳妇的用意,挠了挠头,低声问:“那你的意思是……先不包?” 苗桂花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娃,抬眼冲丈夫一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该包还得包,只是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她微微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顾辰远兄弟不是说了吗,最多年底,包产到户就会全面铺开。到那时再公开承包,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苗桂花毕竟是大城市下来的知青,眼界比寻常农家妇女宽得多,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 宋振荣听得连连点头,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这段时间咋办?”他一边摸着孩子额头,一边追问。 苗桂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照常采药呗!反正山上没人跟他抢,还能先省下一笔承包费,何乐而不为?” 她朝丈夫挥挥手,催促道:“去吧,赶紧把话传给顾兄弟,别一会儿人家走了,你还追出去。” “中!” 宋振荣应了一声,便转头要出去。 苗桂花又补了一句,“把孩子抱出去让他干爹瞧瞧,这么多天了,也该见个面了。” 宋振荣抱着娃走出来,正好看见顾辰远站在堂屋门口,正准备离开告辞。 “辰远兄弟,先别急着走,你嫂子让我给你带句话。”宋振荣连忙喊住他。 顾辰远回身,笑问:“嫂子有什么吩咐?” 宋振荣把孩子递过去,“先看看你干儿子,养得不错吧?” 顾辰远接过娃,眉开眼笑:“嘿,至少长了三斤肉!” 小家伙躺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干爹。 随即,他小嘴一咧,露出笑来。 顾辰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点他的小下巴,指尖刚碰到,小家伙便发出“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这声音清脆响亮,瞬间把满屋子人都看呆了。 张爱勤看得直咂嘴:“哎哟,这娃平日里除了他爹娘,谁抱都哭,就你抱他笑,这上哪儿说理去?” 王宝珠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我抱一次哭一次,好像我欺负他似的。偏偏给你抱就笑成这样,这小东西才多大点儿,就认人了?” 宋红军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孩子心里明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母子。” 王宝珠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不能吧?他才满月,懂啥呀?” 张爱勤却反驳得理直气壮, “那可不一定!你忘了?生之前顾兄弟跟桂花说话,胎儿还动了一下呢!全家可都看见了!” 这事儿大家记忆犹新。 顾辰远当时对着苗桂花的大肚子轻声说了几句,胎动立刻明显起来,好像小家伙真能听懂似的。 话题一时间有点跑偏,宋振荣赶紧把话拉回来:“说正事说正事!” 他把苗桂花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末了又补一句, “你嫂子说的不一定全对,你自己掂量掂量?” 顾辰远低头沉思片刻,越想越觉得苗桂花说得在理。 离正式文件下来也就三个多月,这段空窗期,根本没人会跟他抢山头,完全可以“零元购”。 既然这样……他当机立断改了主意, “嫂子说得没错!现在提承包,太容易被人抓把柄,尤其是杨铁柱,恨不得咬死我。一旦被他逮住小辫子,麻烦就大了。与其冒险,不如先按兵不动。” 宋振荣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嫂子这办法可行?” “当然可行!” 顾辰远笑道,“反正山上也没别人跟我争,早一天晚一天承包,都一样。” 要知道,刚才他都和宋红军谈得差不多了。 一年八百块,先包十年,自己可是连租金都准备好了。 如今听了苗桂花一句话,他立刻按下暂停键,改走“暗线”。 自己可以先白采三个月,等风头过了再签正式合同,这样既省钱又省麻烦,何乐而不为? “那就好!” 宋振荣乐得合不拢嘴,忙补一句,“对了,大后天孩子满月,你可一定得来喝喜酒!” “这么快?” 顾辰远愣住,低头看看怀里的娃娃,这小家伙正攥着他一根手指咯咯笑,“感觉才几天,就满月了?” 宋振荣立刻苦起脸,像倒苦水似的:“一点儿不快!我天天擦屎把尿,夜里一哭就得蹦起来,眼圈比锅底还黑!” “知足吧!” 顾辰远笑着打断他,“别人想伺候还没机会呢!你看孩子多乖,笑起来多招人疼!” 他轻轻晃了晃手指,小家伙马上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宋红军老两口看得眼热,连声感叹:“这孩子跟他干爹就是亲!” 张爱勤见孩子赖在顾辰远怀里不肯走,笑着捅了捅宋振荣:“快接过来,别老麻烦人家小远。” 顾辰远说“没事”,可还是把孩子递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准备参加满月酒 谁料这小家伙一到亲爹怀里,小脸立刻皱成包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小胳膊小腿乱蹬。 宋振荣顿时囧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到底谁是恁爹?一点儿面子不给!” 话音未落,他忽然脸色一变,鼻子抽了抽,失声叫道:“坏了——他好像拉裤兜了!” 一股淡淡的“奶味”瞬间在屋里扩散。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张爱勤一边笑一边递上尿布:“赶紧的,别熏着你干爹!” 顾辰远忍俊不禁,拍拍宋振荣的肩膀:“荣哥,这是你的福气,别拎着,小心闪着腰。让大娘先抱,你去洗把手。” 说笑了几句,顾辰远便起身告辞。 宋红军一家送到门口,张爱勤还一个劲地叮嘱:“大后天孩子满月酒,他干爹可一定要早点来!” 顾辰远笑着应下,踏着月色往家走。 夜风带着秋后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热乎劲儿。 一进门,南屋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围坐在药材堆旁,一边分拣,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顾小芳第一个蹦起来,迫不及待地问:“咋样?事办成了没?” 顾辰远把大门闩好,拉过凳子坐下,卖了个关子:“算成了,也不算成。” 顾小芳翻他一个白眼:“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什么叫算成又不算成?” 顾辰远便把苗桂花那番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听完,顾大川感慨:“看来他们家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不然不会替你打算得这么细。” 顾小芳骄傲地梗起脖子:“那也是应该的,她们家娘两个的命都是我家小远救的!” 崔秋华语气淡淡的说道:“只能说人家人好,懂得感恩。遇见那些不懂事的,救完就忘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也是。”顾大川点点头,“人跟人不一样。” 沈红颜没插嘴,只是偶尔抬眼看看顾辰远,嘴角含着笑,眼里闪着光,像在说:我才是最骄傲的那个。 “晓明呢?”顾辰远掸了掸衣角的土,随口问。 “在后面看书呢,答应过你的,白天干活,晚上看书。”顾小芳朝后屋努努嘴。 顾辰远点点头:“知道用功就行。” 说完,他搬了个小木凳加入药材分拣队伍。 姐妹几个围成一圈,灯影下手指翻飞,把夜交藤的细枝和杂质拣得干干净净。 一直忙到十点,才各自打水洗脚。 临睡前,顾辰远又提着水壶进棚,给菇菌棒浇了点水。 蘑菇耐涝怕干,为了能出更多的蘑菇,夜里也要保证它的水分。 一天要浇四次水,缺一次都不行。 回到自己屋,沈红颜已端坐在床头,小炕桌上摆着算盘和零钱。 这个女人从嫁进来,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就是数钱,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事情。 “九千七百四十六块!” 沈红颜突然轻呼,声音里带着颤,“我的天哪,我们马上就要赚到一万块了!” 她激动得胸口起起伏伏,发梢扫过顾辰远的脸颊。 顾辰远一时间竟然看愣了。 “看啥呢?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有,我们手里马上就有一万块啦!” 沈红颜羞嗔,却并未躲闪,反而把腰板挺了挺。 说真的,她很喜欢顾辰远这样看着她。 “嗯,明天就够一万了。这速度还是太慢了!” 顾辰远伸个懒腰,把不满写在脸上。 目标近在咫尺,他这重生者恨不得一步跨到万元户,再直奔万元户的十倍、百倍。 “还不到一万呢,就飘了?” 沈红颜轻轻啐了一口,指尖戳他额头, “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连一百块都没见过!咱们村全村凑在一起恐怕也拿不出一万吧,你这才两个月就能赚这么多,你竟然还嫌慢?” 屋外夜静,窝棚里的灯火早熄了。 山还没有正式到手,山脚下的地却已先分到他家头上。 分到地后,别人家都忙着犁地、耙地、播种。 顾辰远却只砍了几根木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木桩做骨,玉米秆做墙,草绳一扎,遮风挡雨足够。 乡亲们路过,忍不住打趣:“辰远,你这是打算搬地里住啦?” 他笑笑:“临时歇脚,割藤累了喝口水。” 没人知道,这棚子其实是他布下的第一颗棋子。 等农忙一过,砖房、菌棚、药材窖都会从这里长出来。 三天一晃,他的小账本悄悄翻过一万大关,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元户”。 可这份喜悦只留在窝棚里、炕头上。 对外,他依旧一身旧衣、一辆手扶式,笑眯眯地收割,像个只图温饱的普通庄稼汉。 自己爹娘反复叮嘱顾辰远:财不外露,嘴要扎紧。 顾小芳是心直口快的典型,心里藏不住事儿,兜里藏不住钱。 顾大川和崔秋华特意多叮嘱她。 顾小芳拍着胸脯跟顾辰远保证:“放心吧,我绝对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自己二姐这么一副财迷的模样真是没眼看了。 顾辰远赶紧找个由头转移话题: “对了,今儿振荣哥家孩子满月,我得去随礼,县城那趟的买卖先缓一天。” “你去你的,我自己蹬车去县城!” 顾小芳满不在乎地挥手,风风火火就要出门。 “你既不会开拖拉机,又不会稳当骑车,人家摆满月酒,咱家不去也说不过去,干脆全家出动。” 顾辰远一句话把二姐按在原地。 他太了解顾小芳——让她单独上县城,那指不定闹出啥乱子。 “咱们这么一家子都去,会不会不太好啊?”崔秋华说道。 农村讲究“两块钱全家饱”,随礼少、吃得多,主家常常都是亏本的。 孩子满月跟别家喜事不同,按老礼叫“送米面”。 三升篮里装半篮米面,上头摆几个染红点的鸡蛋。 男娃双数,女娃单数,上面再盖一块新布,是给娃娃做衣裳的。 东西其实不值钱,主要就是心意,图的是给产妇补身子、孩子沾喜气。 顾辰远拍板:“就这么定了,全家去热闹热闹,也让咱家小万元户沾沾人气!” 这小万元户就是指沈红颜肚子里的那个。 虽然说合适是顾辰远定的,崔秋华和顾大川还是觉得这事不地道。 “要不你和沈红颜去就行了,我们几个上山采药去,等你吃完喜酒回来,再进城也不迟。”崔秋华说道。 顾辰远先点头又摇头:“不急这一会儿——你们先上山,我出去买些礼物,回来再去吃满月酒,时间充裕。” 话音刚落,崔磊在院门口探头:“辰远哥,我娘让俺问,今天还上山不?” 一天两三百的收入,顾小芳舍不得扔,连忙跟着嚷:“对呀,还上山吗?” 顾辰远略一盘算,便拍板:“去!跟大伙说一声,今天少采点儿,九点半前务必回来,十点半准时到振荣哥家喝喜酒。” 回来还得验收过秤,掐一个钟头足够。 “可咱没表啊!”顾小芳一句话提醒了顾辰远——家里确实缺个看时间的东西。 “买!今天就买!一人一块手表,家里再摆个钟,没时间点怎么行!” 顾小芳吓得连连摆手——她本意是怕误时辰,可没想让弟弟一下掏这么多表钱! “不不不!” 顾小芳急得双手乱摆,脸腾地红到耳根,“我真不是想要手表……那啥,三转一响的大件,我哪敢张嘴就要!” 脑子里却闪出徐有来的影子——那个闷葫芦,连句整话都挤不出来。 她猛地一怔:自己咋突然想起他?甩甩头,把杂念赶跑。 顾辰远笑呵呵地一锤定音:“早晚都得买,趁今天顺路,一块办齐!” 手表啊,谁不想腕子上亮闪闪? 于是分头行动:上山的上山,进乡的进乡。 单说顾辰远,骑着自行车直奔合作社。 第一百七十六章 楚航的心思 送米面并不限定种类,小米、白面随意。 今年新米刚上市,金黄喷香,顾辰远打定主意买小米。 “新米两毛六,陈米一毛九。”售货员答道。 小米价比白面还贵,可顾辰远不差钱,当场掏出三块钱和十斤粮票:“来十斤新米,先别找零,我还要六十个鸡蛋。” 售货员惊得嘴都合不拢——六十个鸡蛋,得装大半篮子! 顾辰远却神色如常:自己干儿子满月,米面都要足才行,红蛋要够,面子必须给足! 售货员瞪圆了眼:“你是不是说错了?人家送五六个,你张嘴就六十!” 顾辰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是孩子干爹!” 一句话把售货员噎得没词儿——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她只好耸耸肩,低头数蛋:反正自己是卖货的,买主说了算。 数到一半,顾辰远也默声跟着数。 不是怕少给,一会儿还要过秤,他得盯紧单双——男娃满月,红蛋得成双,错一个,村里老人能念叨一年。 嘴上说“迷信”,轮到自家办事的时候,大家都是相当的讲究的。 “一共八斤五两。” 售货员噼里啪啦拨算盘,“四毛六一斤,三块九毛一。” 一个鸡蛋合六分五的样子钱,顾辰远痛快付钱,提着满满一篮金黄往百货柜台走。 柜台里的女售货员老远就笑:“又来啦?今天买点啥?” “我想买点布……”话到嘴边,他目光一扫,发现货架上居然挂着几套小孩成衣,崭新的小褂、小裤子,绣着红鲤鱼,喜庆得很。 他眼睛一亮,当即改口:““小孩衣服咋卖?” 售货员抿嘴一笑,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表情,手指轻点玻璃台面:“大一点的五块一套,最小号便宜些,四块一套。别看布料少,做工可细着呢!” 顾辰远啧了一声,故意皱起眉:“大人单衣才六块,小孩子的才多大点啊,就要四块钱?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儿?” 他当然知道“小号价高”是行规——前世童装比成人衣还离谱,一块钱的进价敢翻几十倍,几百倍。 可这是公家的柜台,进货价上加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就是顶格,再往上抬价得吃处分。 他只是想探探口风,万一能抹个零头也行啊。 售货员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咱们熟归熟,但这价格是合作社定的,我一个小售货员哪敢动?要是我自己的摊子,给你抹五毛都成!” 顾辰远笑笑,不再讨价还价,指着最小号那套绣红鲤鱼的衣服:“行吧,给我来两套最小号,再要一套四五岁的——颜色要鲜亮,回去送干儿子!” 说罢,他爽快地掏钱,动作干脆利落。 售货员连忙开票,心里暗忖:这小子出手是真阔绰啊,难怪每次来都大包小包提走! 顾辰远接过衣服,又问了一句:“咱这有手表卖不?” “手表没有,想买得进城,咱这儿只有座钟。”售货员摊摊手,示意爱莫能助。 顾辰远抬眼打量那座钟——漆面锃亮,玻璃罩子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心里一盘算:把这个挂在屋子里,这样抬头就能瞅见,比手表实用多了。 “这个座钟啥价?” “有二十、二十五、三十的,三种。”售货员回答道。 “要最好的那种。”顾辰远拍板,顺手掏出三张十块的推了过去。 售货员乐呵呵把钟抱到柜台上,掌心一伸:“票呢?” “还要票?”顾辰远一愣,他兜里只有钱,没有钟表票。 “没票咋卖?这是国家定的,兄弟,你克别为难我了。”售货员摊手,一脸爱莫能助。 顾辰远不死心,改用商量的口气:“我先把钟拿走,改天给你补票,行不行?” “真不行!上边查得紧,少一张票我就得背处分。”售货员摇头像拨浪鼓。 “那我加点钱,算我高价买的行不行。” 售货员左右瞧了瞧,压低嗓子:“实不相瞒,我之前从亲戚那弄到一张表票,本来是想着原想留着自己用。” 顾辰远一听有门,立刻笑着迎来:“姐,那就帮帮忙,把票转给我呗,价钱咱们好说!” 售货员笑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个票收四块弄到手的,赚你一块不多吧?” 顾辰远嘴角微抽——一块钱听起来轻飘,可搁这年头,一斤猪肉都花不完。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票不是随时都能卖到的,为了几毛钱闹别扭不值当。 于是他直接点头:“成交!不过伙计,你这差价可真不便宜。” 话得说在明处,免得落人情。 售货员嘿嘿讪笑:“中午想添点肉吃。” “好嘛,想吃肉跑我这找补来了!”顾辰远半真半假打趣,两人心照不宣。 付了三十五块,售货员热情地把座钟、衣服、小米、鸡蛋一并搬出门,用细绳牢牢绑在自行车后架上。 鸡蛋搁在小米上,只要不大摔,颠不碎。 顾辰远蹬上车没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瞧,楚航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楚航,找我有事?”他单脚撑地,回头高声问。 楚航追上来,讪笑着,“那啥,这不是刚好遇见吗,就打个招呼,对了,你这是?” “送米面用的。” 顾辰远抬了抬手里的篮子,笑得云淡风轻。 “哦——” 楚航拖了个长音,眼睛却亮了起来,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二姐会去吗?” 顾辰远早就看穿他的小心思,故意逗他:“咋的,想找我二姐说说话?” 楚航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有点……不过要是去吃席就算了。” 话越说越小声,明显带着失望。 顾辰远想了想,给他指了两条路:“你要真想去,就快点动身,估计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要不就等我们吃席回来了。” 楚航挺直腰杆,举手发誓:“明白!” 顾辰远见他一脸认真,拍拍他的肩膀,掏心窝子地补了几句,“我二姐现在身边有人,所以你想要追她,恐怕难。” 这楚航毕竟是在乡里上班的,可是徐有来可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人家天天陪着自己二姐送货。 楚航郑重地点头,目光坚定:“我都明白!谢谢你提醒,我不会输给他!” 顾辰远猛地想起什么,侧头问:“对了,你今天不上班?” 楚航摇头:“星期天,本来打算去陪顾晓芳的,晚点儿也没关系,等散席再去一样。” “一样?” 顾辰远咂摸出他这直脑筋,干脆把话挑明, “你就不会现在去?二姐去吃席,你留家里,帮我干点活、带带孩子,不比干坐着更有诚意?” 虽然顾辰远知道这样不地道,但是那个徐有来是个木头,这样多一个竞争者,让自己二姐能够面对本心。 楚航先愣后喜,话都说不利索了:“弟——不对,顾兄弟!我懂了,谢谢你二次提点!” 两人并肩蹬车,一路骑回青岩村。 南屋,顾晓芳正低头翻药材,余光瞥见楚航,有点尴尬,这个人怎么来了? 那一瞬的风情,让楚航心跳直接飙到一百码。 他呆站着,魂儿像被勾走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厚礼 顾辰远故意干咳一声,打破尴尬:“二姐,沈红颜呢?” 说实在的,顾辰远都有点想不明白,这徐有来喜欢二姐还有情可原,这楚航是为啥? 顾晓芳倒是没发现这个,大大咧咧的说道:“在蘑菇房呢……” “好,那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说话。”顾辰远说道。 既然自己都已经明白了这个家伙的意图,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帮他制造下机会了。 顾辰远离开的时候,特意朝着楚航使了个眼色。 楚航自然是明白的,虽然心中窃喜,但是就剩他们两个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在原地停留了三秒钟,他鼓足勇气走过去,“晓、晓芳……” “你自己找地方坐,我这忙着呢。”顾晓芳直接一下子就把人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给弄没了。 “不……不用……”楚航再次回应道:“要不我来帮你干活吧?” 顾晓芳刚想要说不用,楚航却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 别说,这人还怪好的呢,俺弟是真有本事,这朋友还挺会来事的呢。 在顾晓芳看来,这楚航几次三番的上门来帮忙,那就是冲着自己弟弟。 只能说,这顾晓芳实在是太单纯了。 过了一会儿。爹娘带着晓明从山上回来了。 顾晓明古灵精怪的,说道: “呦,楚航哥哥,又来了?” 楚航顾不上跟这小丫头计较,连忙跟顾大川和崔秋华打招呼:“叔,婶子,你们回来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顾辰远进蘑菇房跟沈红颜一起把蘑菇淋完水,两人便一起走了出来。 “行了,不说了,时间紧,赶快让大家来过称吧,过完称好去吃席。” 家门一开,大家便开始往顾家送东西来了。 现在帮顾辰远家采药的有将快二十个人,都是半大的小伙子和小姑娘。 东西送来,直接结账。 大家拿到钱,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 现在这些家伙在家里可是硬气的很呢,毕竟他们赚的比自己父母还多。 你要是不给他零花钱,他可是可以不出去赚钱的。 一家人加上楚航在一起忙活了一个小时,终于是忙完了。 顾辰远把账本一合,抬手就是一声令下:“全体都有——目标宋家,吃桌去!” 顾小芳抢先把三升篮拎起来,故意歪着身子夸张地嚷:“哎哟我的天,小远,你这事装了多少东西啊?” “姐,你就别叫换了!我还不知道你?” 顾辰远斜她一眼,笑着拆台,“一百多斤的麻袋你扛起来都能小跑,这才几斤就装柔弱?” 顾小芳被戳破,嘎嘎笑得前仰后合。 晓明也捂着嘴偷笑,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 顾大川故意装作没听见,但是崔秋华毕竟是长辈,只好说道:“行了,快走吧,要不一会儿到晚了可不好了。” 一家人笑成一团,簇拥着往院外走。 刚出院门,顾小芳停下脚步:“楚航,你过去不合适吧?人家也不认识你。” 楚航闻言,有些尴尬。 为了解围,顾辰远无奈地朝楚航摊手:“要不……你先回去吧。” 楚航脖子一梗,态度坚决:“我不回去!” “那你打算?” “大不了我随一份礼!”楚航也是豁出去了,脸皮啥的先放一边。 楚航知道,徐有来是这个村子的,顾晓芳过去了肯定少不了跟他接触。 自己本来跟顾晓芳接触的机会就不多,要是再放弃这次的好机会,自己还哪里有机会啊。 顾小芳听得直挑眉,惊得声调都高了八度:“你去随礼?你啥都没准备,拿什么随啊?” 楚航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我现掏现补,谁规定非得提前准备?” 说话间,手已经往兜里摸,一副立刻就要掏钱的架势。 楚航把厚脸皮发挥到极致,眼巴巴地望着顾小芳:“晓芳,家里还有空篮子没有?面、鸡蛋我也要,我给现钱!” 顾小芳被架在火上,只得无奈摊手:“米面鸡蛋家里倒是有,但是这篮子的用三升篮,再说家里也没有盖布,行了,你别跟着添乱啦!” 楚航瞬间红眼:“那不行。我这就去买!” 转身就要往外冲,被顾辰远一把拽住。 “算了,别折腾。” 顾辰远笑着打圆场,“真想随礼,包个红包也一样。” 楚航愣住:“这能行?咱这儿可都送米面……” “风俗又不是铁板一块。”顾辰远拍拍他肩膀,语气笃定,“该变通就得变通。心意到了,主家还能挑你?” 他清楚记得,前世满月礼渐渐从“米面”进化成“红包”,跟娶媳妇随份子一个道理。 别人拎五斤面,你封十块钱,喜气一样足。 楚航一听有门,赶紧掏出兜里仅有的十块钱,双手递过去:“我就带了这些,够不?” “够了,走!”顾辰远接过钱,顺手塞进口袋。 说罢,他自然地牵起沈红颜的手。 顾大川和崔秋华也出了门。 顾小芳拉着顾晓明也出了门,楚航则是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家人于是浩浩荡荡出了院门。 路上遇邻居,彼此热络打招呼。 宋红军是村支书,人缘好,村里几乎倾巢出动,几十桌酒席从院子摆到大街,左邻右舍连大门口都坐满。 宋振荣穿件半新中山装,亲自站在门外迎客,老远瞧见顾辰远,小跑着迎上去,笑得见牙不见眼, “兄弟,可把你盼来了!快快快,今天你是贵客,里头都等着哪!” 进了院,米面礼都集中到东厢房,三升篮摞得小山高。 杨家也来了几个代表,杨敬、杨永等人都在,脸上带着破财消灾的晦气。 杨敬娘见顾辰远进门,立刻阴阳怪气地挑事:“哟,顾辰远,你可是孩子干爹,打开让大家看看,你随了多少?” 顾辰远淡淡一笑,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随礼嘛,心意到了就行。” “打开看看嘛!大家都好奇。” 杨敬娘皮笑肉不笑,一心想当场给顾辰远难堪,好替自家出口恶气。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也起哄:“就是,让咱开开眼!” 一时间,目光齐刷刷落在顾辰远身上。 崔秋华从容的说道:“想看就看吧,又不是见不得人。” “对,又不是拿不出手!” 顾小芳早就按捺不住,“噌”地掀开盖布——三尺粗布底下,赫然多出两套崭新的小衣裳。 她拎起衣服,孔雀开屏似的晃给大家看:“瞧见没?我弟给他干儿子买的新衣裳,这衣裳多少钱一套来着?” 顾辰远随口答:“四块钱一套。” “不贵,也就四块钱。”顾小芳下巴扬得老高,嘴角却快咧到耳根。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顾辰远可真舍得!” “这么点布料就四块?还买了两套!” “瞧这花色,多鲜亮!” “可不是嘛,真好看。” “真败家啊,自己做一身就行了呗,竟然舍得买成衣!” “这么小的孩子,谁舍得买成衣啊!” 有人眼尖,指着篮底嚷:“别光盯衣裳,看鸡蛋,都摆满了!” “这得有几十个吧?” 顾辰远云淡风轻地答:“六十个,再多怕装不下。” 语气随意,却像往人群里扔了颗小石子,羡叹声哗地四起。 鸡蛋堆得冒尖,再多三升篮都装不下,白花花晃得人眼晕。 杨敬娘看在眼里,却像被鸡蛋砸中脸,讪得嘴角直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其乐融融 四周顿时又是一片咂嘴声: “六十个!我的天,我这才送来六个!” “我也是六个,还是攒了半个月的!” “我瞅半天,最多的才八个!” “人家顾辰远真大方,这干爹当得没话说!” 杨敬娘挂不住面子,干笑两声,声音酸得能腌菜:“主要是人家有钱,我要有钱,我也多拿点!” 话音没落,她眼尖瞥见篮沿上红线绑着的小红包,立马把话锋一转,故作亲热地问, “顾辰远呀,你给孩子包了多少?我可是包了两块整,寓意两全其美呢!” 两块钱在普通人家里确实不算少,米面之外,这已经是厚礼。 顾辰远却只是淡淡一笑:“这是给孩子的,先别打开。” 按当地规矩,满月红包得先让孩子“过手”。 红包直接塞进小拳头或者衣襟里,图个添福添寿的吉利,跟压岁钱一个路数。 虽然钱最终还得归大人支配,但面子上必须走这趟程序。 “那还等啥,快去给孩子添福啊!” 有人起哄,众人立刻簇拥着往屋子里走,都想瞧瞧那红包到底鼓成啥样。 宋振荣更是趁热打铁,一边招呼一边笑:“走,我老丈人和大舅哥早等着见干爹呢!” 于是,红鸡蛋、红衣裳、鼓红包,众星捧月似的把顾辰远拥进了屋。 屋里正热闹得紧,苗桂花的爹娘正抱着外孙,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顾辰远进门,苗父立刻眉飞色舞地迎上来:“小顾来了!我还寻思让振荣去叫你呢!” 顾辰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刚才去合作社买礼物,耽搁了会儿。”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塞进干儿子的小拳头里。 “干爹给你添福来喽!”顾辰远笑着说道。 苗母乐得合不拢嘴,忙哄着怀里的小外孙,说道:“乖娃,快谢谢干爹!” 那小娃娃竟像听懂了似的,身子往前一倾,小胖胳膊一伸,明摆着要让顾辰远抱。 苗父惊得瞪大眼:“这孩子咋像认识你?我刚才哄了半天才肯让我抱,你一来他就主动伸手?” 张爱勤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得意:“那可不,顾辰远头次来,五斤就跟他亲得不行!” 苗父啧啧称奇,干脆把孩子递过去:“孩子愿意让你抱,你就多抱抱!” 顾辰远一接过来,孩子立刻“咯咯”笑成一串小银铃,随即用婴语跟顾辰远“聊”得热火朝天,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宋振荣站在一旁,整个人像被柠檬汁泡过,酸得直冒泡,嘟囔道:“你这臭小子,到底谁才是亲爹啊!”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苗桂花嗔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谁是亲爹你心里没数?” 宋振荣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我这不是逗乐子嘛!” 杨敬娘见缝插针,尖着嗓子起哄:“快打开看看,顾辰远到底给孩子添了多少福!” 张爱勤瞥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心意到了就行,何必较真。” 她最烦这种阴阳怪气的挑事。 可红包终究要打开,主家又不好沾手,只能由苗桂花这个当妈的亲自来。 她拆开红包,指尖探进去,眼睛猛地一颤:“大团结?还是两张?” 屋里“嗡”地炸开了锅: “二十块的红包!” “这福添得诚意满满!” “顾辰远出手真阔绰!” “我服了!原本还想着最多两块,毕竟还买了新衣裳!” “这红包就已经二十块了,加上衣裳、鸡蛋、小米,得奔五六十块去了!” “啧啧,我都想让儿子认干爹了!” 一道道羡慕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向顾辰远,杨敬娘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嘴角抽了抽,讪讪地往后缩。 张爱勤则挺直了腰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人家孩子干爹这大手笔,她这个当奶奶的也跟着沾光! 满满一三升篮的米面鸡蛋,垒得冒尖;两套簇新的小衣裳,针脚鲜亮; 两只鼓囊囊的红包,各塞二十块“大团结”——顾辰远一人出手,硬是把满屋礼都比了下去,顶得上寻常十家。 苗父苗母被这阵势震得合不拢嘴,连声惊叹:“小顾,你这礼也太重了!” 顾辰远一边抱着娃,另一只手轻点孩子嫩脸,随口笑道:“应该的,我是孩子干爹嘛。” “实诚人!” 苗父感慨地竖起大拇指,“咱外孙遇上你,是他们的福气。” 苗母也笑弯了眼:“应该说,小顾是他们娘两的贵人。” 她转头对老伴打趣,“要不是孩子小,今天无论如何得让他给小顾磕一个!” 苗桂花抱着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磕是得磕,不急,等明年过年,让这小子背着礼去给他们干爹拜年,大礼不能省。” 屋里说说笑笑,热闹得像个小火炉。 至于杨敬娘,早灰溜溜缩到墙角,趁人不注意便溜了——也没人顾得上她,一个爱挑事的农村妇人罢了。 逗了一会儿孩子,苗桂花把孩子接过去:“给我吧,你们去堂屋喝茶。” 这小家伙竟然还有些不乐意,小胳膊朝顾辰远伸,身子一拱一拱的,到底被娘抱了回去。一片笑闹里,楚航悄悄拽了拽顾辰远衣角,小声问:“那我咋办?” 顾辰远压低声音:“大大方方把红包塞给孩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怕啥?” 楚航得了底气,清清嗓子,迈步上前,脸上堆出最自然的笑:“婶子,我今天正好来辰远兄弟家串门,听说孩子满月,来凑个热闹,给孩子添点福。” 说着,把那只早就捏出汗的红包塞进孩子的小拳头里。 苗桂花微怔,目光在楚航脸上转了一圈:“你是?” 楚航心里打鼓,还是硬着头皮答:“我是辰远兄弟的朋友。” 声音不大,却也算响亮。 宋振荣在顾辰远家见过楚航两次,立马笑着圆场:“顾辰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谢谢你给孩子添福!” 一句“朋友”,把尴尬全遮了过去。 此时苗母还想要抱孩子,苗桂花笑着说道:“行了,都快请入席吧。妈,您也去坐吧。” 苗母还想要抱孩子,嘟囔道:“我先抱会,酒席有啥吃头,哪有我抱外孙子得劲!” 苗桂花轻嗔一句:“以后又不是不给你抱,快去吧!” 苗父也笑着劝:“桂花说得对,按规矩,过了满月她还得回娘家再住一个月,到时候让你抱个够!” 苗母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 说着,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堂屋走。 众人开开心心的去吃席,陈卓自然是贵宾,被苗父拉着坐一桌,热情的指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介绍道: 苗父忽然一拍脑门,扯过身旁一位三十出头、中山装笔挺的男子,满脸得意地朝顾辰远介绍, “刚才忙着看孩子,忘了给你引见——这个是我儿子苗加林,在锅炉厂当领导哩!” “副厂长,算不得什么大官。” 苗加林谦虚地补了一句,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自豪。 他起身伸手,举止沉稳,声音不高却透着诚意,“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救了我妹妹一命,多谢!省城离这儿也不远,欢迎你有空去玩。” 顾辰远与他轻轻一握,笑着应下:“行,改天一定去打扰。” 苗加林又侧身拉过旁边女子,“这是我对象王虹。” 王虹一身崭新大红衬衫,下配灯笼裤,裤脚鼓鼓囊囊,洋气十足; 可在当时农村,这套打扮稀罕得扎眼,估计在乡里都难得一见。 她嘴角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回应淡淡,热络劲儿明显比不上苗家父子。 顾辰远自然不会上赶着贴冷脸,寒暄两句便把话题带过。 他余光扫过王虹面相——嘴角微垂、唇薄,按老话讲,这是婆媳缘薄的征象,心里便对她方才的冷淡有了数。 总体气氛倒还融洽。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来二姐家 同席另两位是村干部,见状微微挑眉,却也没吭声。 顾辰远是孩子正儿八经的干爹,又送了今日最厚的礼,于情于理都坐得上贵宾位。 宋红军父子亲自作陪,推杯换盏,场面热烈。 沈红颜本想悄咪咪挨着顾辰远坐,却被苗桂花一把挽住:“沈红颜,咱们娘们坐一桌!” 苗母也笑吟吟附和:“对呀,你是孩子干娘,往后得多亲近。” 沈红颜只好放弃“贴夫”计划,含笑点头,手却情不自禁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眼底闪过一丝憧憬与羞涩。 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将来也能认这桌人当干亲呢。 那头,徐有来看到楚航挨着顾小芳,立马厚着脸皮蹭到另一边。 俩大男人一左一右,筷子飞舞,菜堆成小山,顾小芳面前碟子眨眼就冒尖。 “你们自己吃,别总给我夹了,我又不是不会夹菜。”顾小芳没心没肺的说道。 我这姐呀,是真的虎,难道她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是在追她吗?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呢。 出完饭后,顾辰远叫住了徐有来:“有来哥,过来,我有事找你。” 徐有来小跑过去:“顾辰远,你喝醉啦?” “没醉,但喝酒不开车。你今天能帮我送趟货。” “行!可……我不会开拖拉机啊!”徐有来挠头,一脸为难。 顾辰远挑眉递了个眼神,徐有来秒懂,嘿嘿挠头:“原来还是让我赶马车呀!中,今天正好空,我这就去套车。” 秋收虽紧,却像老牛拉破车——一段忙一段闲。 今日他们宋家摆满月酒,乡亲们都来凑热闹,地里自然放了假。 顾辰远一点头,徐有来立即屁颠往马棚跑,心里乐开花了。 本来这几天忙着秋收,他一直在大队里,都没有机会跟顾小芳接触。 今天能借机跟四姐同路,再近一点。 宋红军一家、苗父苗母连带苗加林都出来送客。 苗加林塞给顾辰远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省城电话:“有事打电话,省城来了找我玩!” 楚航跟在后头,生气啊。 自己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要不是自己真的带不动那几筐药材,自己死活也不能让徐有来抢了这个差事。 顾辰远今天被敬了不少酒,脸色微红,脚步却稳。 回乡这几个月,自己这酒量倒是练出来了不少。 顾家院子里,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药材装车。 这些药材全是晒得干透的干货,麻袋一装,摞得高高,比竹筐省地方。 沈红颜棚里的蘑菇也摘了不少下来,铺上一层稻草,稳稳当当码在车顶。 药材不怕压,蘑菇怕碰,中间隔层草,既透气又减震。 徐有来套好马车回来,见一切妥当,乐得合不拢嘴,鞭子一甩,“啪”一声脆响,马车吱呀吱呀上路,尘土飞扬里,载着药材。 这边,顾辰远拿出自己买的座钟拿出来,摆在柜子上。 顾大川看着这个座钟,笑着说道:“有个表真方便,进门就能瞅见时间。” 崔秋华则说道:“好是好,但是我也看不懂啊。” “没事,我教你!瞧,那根粗的是时针……” 顾大川很是认真的教着。 顾辰远在家里忙完骑着自行车,载着两个空竹筐直奔大姐家。 到了地方,一边帮大姐采蘑菇,一边闲聊,再次提起宅基地的事。 顾晓秋低着头,声音发虚:“弟,你也知道,你姐夫这个人嘴笨,去了两次大队都不同意……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 顾辰远皱眉,“过两年,牛二华出来,你们还住一个院儿?到时候要是再有个矛盾什么的,谁护得住你们?” “可……”顾晓秋愁得直搓衣角,自家男人不是顾辰远这种能说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更没办法了。 “这事你别管了!” 顾辰远知道自己大姐这两口子老实,让他们跑关系确实是难为人,“大姐,你们村的书记和队长,哪个更好说话?” 顾晓秋想了想,“队长吧?他和铁汉是本家。” 顾辰远愕然:“本家亲戚都办不成?王铁汉咋混的?” 顾晓秋脸“腾”地红透,小声解释:“是、是远亲,都出五服了……” 顾辰远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亲戚关系比乡道还绕! 不过,要是换成自己,不管是出了几服都没关系! “王铁汉人呢?让他回来给我带路,我去会会你们的这个大队长。” 顾辰远把空筐往地上一放,拍掉手上的土。 顾晓秋眼睛亮了下,朝村外指:“他下地去了。今年不是分了自留地嘛,他正忙着把那一亩三分地腾出来,准备种麦子。” 说到“一亩三分地”,她眉眼弯弯,像在说一件刚到手的新宝贝, “总算有了自家地,种上麦子,明年口粮就有着落了。” 顾辰远“嗯”了一声,心里却道:一亩三分,吃饱没问题,想发财可不够。 他顺口问:“缺犁耙不?我弄套新的,明儿把地给你翻了。” 顾晓秋连忙摆手:“可别!你姐夫没大本事,可有一把力气,这点活他自己慢慢干,不能再麻烦你。” 她扶着隆起的肚子,一副“再客气我就生气”的模样。 蘑菇采得差不多,顾辰远直起腰:“行,等姐夫回来,你让他带我去队长家走一趟。” 说着去拎竹筐,顾晓秋伸手要帮忙,被他一把拦住, “你可别动,几十斤的东西,闪了腰可不是玩的。” 他单手提起筐,另一只手熟练地穿绳打结,动作干净利落。 刚要推车,招娣小跑着扑过来,仰脸拽他后衣襟:“舅舅,舅舅,你今天还没抱我呢!” 顾辰远哈哈一笑,弯腰把小家伙举起来,招娣挥着小手,突然皱鼻子:“哎呀!舅舅好难闻!” 他今天喝了酒,酒气还没散,小丫头离得近,被熏了个正着。 顾辰远笑着蹭蹭她额头:“舅舅今天去吃满月酒了,就喝了点儿,等会儿舅舅吹吹风,再抱咱们招娣,好不好?” 招娣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小手却捂住鼻子,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顾辰远脸上刚浮出一点尴尬,正想把招娣放回地上,小丫头却忽然闭起眼睛,小嘴“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随即,小家伙皱着鼻子把他推开,奶声奶气地嫌弃:“舅舅不好闻,以后别喝酒啦!” 顾晓秋被逗得直笑:“不好闻你还亲?” 招娣理直气壮地晃脑袋:“可他是舅舅呀!” 一句话把顾辰远也逗乐了,他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和二姐相视而笑。 来娣不明所以,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难闻?” 招娣歪头想了想,用自己有限的词汇认真回答:“也不是难闻,就是憋着不出气就行啦!” 来娣朝着顾辰远这边张手:“抱抱,抱抱。” 顾辰远连忙笑着哄来娣:“舅舅还要进城,等回来再抱好不好?到时候舅舅先漱口,保证不熏咱们来娣。”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得先买瓶汽水漱漱口,不然太糗了! 小丫头很好哄,立刻点头:“好,好!” 尽管带着几分酒气,一路上倒也顺风。 第一百八十章 徐有来表明心意 进了城,顾辰远先拐到国营饭店,把蘑菇过了秤,和周静寒暄了几句,这才推着车子往化工厂走。 到了厂门口,他跟门卫周大爷打了声招呼,脚下一蹬,车子朝化工厂食堂滑去。 食堂管理员还是冯天华。 自打杨林被开除,采买就由他亲自把关。 见顾辰远进门,他立刻放下算盘,笑脸迎上来,两人一边寒暄一边把货过秤、算账,配合得行云流水。 回去的路上,顾辰远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漏了件啥事,可一时又抓不住。 直到跟顾小芳汇合,一眼瞧见她光溜溜的手腕,他才猛地拍了下脑门——手表! 自己早上去买手表没买成,今天本来想着去合作社买的,竟然又给忘了。 他立刻刹住车,朝顾小芳喊道:“二姐,你们先回吧,我还得去趟合作社。” 顾小芳嘎吱一声停下,回头咋呼:“干啥去?把啥贵重东西落人家了?” “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几张手表票。”顾辰远笑嘻嘻地答。 顾小芳瞪圆了眼,嗓门拔得老高:“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买呀?一块表几十块哩!给我买,大姐你给不给买?那得花多少钱?” 她嘴上说不要,眼神却往顾辰远绿军挎里飘,分明是眼馋又心疼。 顾辰远拍拍挎包,一脸豪气:“钱多的是,留着生蛆啊?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今儿说给你买,就必须买!” 顾小芳还是嘀咕:“我成天在家窝着,戴表也是浪费,真没必要……” 话音没落,徐有来突然开窍似的,瓮声瓮气插了一句:“小芳,你说得对!等我再攒俩钱,我给你买!” 顾小芳斜眼瞅他,嘴角带笑,话却带刺:“我要你买干啥?再说,你有那么多钱吗?” 徐有来脸憋得通红,挠着头嘿嘿直笑,一时答不上来。 顾辰远真是服了徐有来了,这不是表白的好机会吗? 你倒是说啊,说啊。 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徐有来挠着头,面红耳赤的说:“这些天挣的钱,我都存着呢!” 顾辰远眯眼一笑,故意把声音拔高半度:“有来哥,你攒着钱,是不是打算上我家提亲哪?” 徐有来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两只手没处放,只能死死攥着裤缝,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 “我、我要是真去提亲……你、你能不能点头?” 说完,他偷偷抬眼瞄向顾小芳,像等宣判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顾小芳难得也红了脸,可嘴皮子依旧利索,噼里啪啦一顿机关枪, “提亲?房子我先不挑,旧屋也能凑合,可三转一响、彩礼嫁妆,你拿得出来吗?别光拍胸脯,我要见真章!” 徐有来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眼下确实没有!可我能拼命干!等收了秋,我还跟着你家干活,攒够钱就上门提亲,行不?” “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顾小芳翻了个白眼,嘴角却藏着压不住的笑,下巴扬得老高,眼睛亮闪闪的。 徐有来憋得脖子都粗了,结结巴巴:“我、我现在真拿不出来……” 不过,顾辰远也但从这两人的话里听明白了,自己二姐的心里是有徐有来的。 眼看二姐要把人吓跑,顾辰远赶紧打圆场,半开玩笑半认真, “姐,这些身外物不重要,只要有来哥对你是真心就行!真心可比自行车金贵!” “真心?我又看不见!” 顾小芳快人快语,声音脆亮,“我要求不高——有你和沈红颜成亲时一半排场就行!徐有来,能不能做到?” 徐有来挠着后脑勺,憨声憨气:“今年恐怕够呛……得明年,我再攒攒!” 顾辰远怕夜长梦多,干脆一拍大腿:“姐,不如先提亲,差多少我全补上!” “那不行!” 顾小芳脱口而出,声音又脆又亮,可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住的笑却早已出卖了她。 显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肯轻易松口罢了。 顾小芳把下巴扬得老高,语气斩钉截铁, “你是我弟,哪有当姐姐的掏弟弟腰包?这事传出去,别人还说我顾小芳欺负自家孩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算得那么细。” 顾辰远随即话锋一转:“这么看来楚警官没戏了。” 今天上午两个人还在宋家的满月酒上争风吃醋呢。 平日里二姐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心中竟然真的已经有徐有来了。 本来还想着这楚警官毕竟是官身,算了,什么也别想了,还是二姐自己的意愿要紧。 就这么定了!解放哥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我点头了!” 徐有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连说了三个“好”,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好、好、好!我回去就翻黄历!” 顾小芳抬手在他胳膊上轻捶了一下,嗔道:“我还没说同意呢!” 徐有来涨红了脸,急得直挠头:“那你到底同不同意?难不成你还惦记着那个楚航?” 顾小芳傲娇地撇撇嘴:“你还没去提亲,我怎么知道要不要嫁?” 顾辰远看得明白,二姐就是嘴硬心软,她跟徐有来这算不算是日久生情呢? 行吧,不管二姐选谁,自己都支持。 “好了,有来哥,你就放心来提亲吧!”顾辰远说道, “中!” 徐有来嗓门洪亮,整个人像打了鸡血,挥起小马鞭都带着风。 马车经过管庄时,顾辰远让徐有来和顾小芳先回村,自己则拐进大姐家。 刚进门,正赶上王铁汉扛着锄头回来,他二话不说,拉着姐夫就往村长家走。 村长王明野五十出头,个子小小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闪着精光。 他接过顾辰远递来的烟,笑得满脸褶子:“孩她舅,按理说铁汉跟我是本家,是应该照顾一下的,但是上头有政策啊,我也不好开口呀!” 顾辰远擦着火柴,凑过去给他点烟,顺着话头叹气, “我也知道我们这个事让村长为难了。可我大姐家的情况您也清楚,等她婆婆刑满出来了,那还能不给我姐受气?我想给她另批块宅基地,图个清净。” 王明野吐出一口烟,话头卡在半截:“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政策卡得紧……” 顾辰远立刻接茬,把门槛再降:“我姐不挑地方,正经宅基地我们不要,就路边那个废坑,垫垫土就能盖房,总行吧?” 王明野“嗯”了一声,眼珠子滴溜乱转,忽然貌似随意地冒出一句:“听说你大姐给你种蘑菇,一天给你不少钱?” 顾辰远心里顿时透亮——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半真半假地叹气, “一天三块钱,主要是来娣做手术我垫了三千块,让她慢慢还。蘑菇技术?暂时真不外传,我大姐这个人嘴严,连我姐夫都进不了棚。” 话音一落,王明野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身子前倾,烟都顾不上吸:“这技术……真不能教别人?” 旁边王铁汉的耳朵也“嗖”地竖起来。 他早被蘑菇房拒之门外,连媳妇都守口如瓶,心里猫抓似的。 如今听顾辰远亲口承认“日进三块钱”,再瞅瞅村长那副心动的模样,哪还不明白?——肥肉就在眼前,谁不眼红谁不正常! 这一切,早在顾辰远算计之中:想批地,先让村长闻闻肉香; 技术就是筹码,火候到了,宅基地自然水到渠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姐夫得选择 顾辰远嘴角轻轻一挑,笑得既客气又带着点深意, “村长,您也是明白人,学门手艺可不是喝口凉水那么容易。这蘑菇是我一筐一筐试、一夜一夜守出来的,哪能说教就教?” 见王明野脸色刚要往下沉,他话锋陡地一转, “不过——事在人为,村长要是真想学,也不是不能商量。” 王明野眼睛“刷”地亮了,身子不自觉往前凑:“你真的肯教?” 顾辰远两手一摊,一本正经地叹气道:“钱这玩意儿挣不完,我一个人也搬不光全国的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有水平!”王明野笑得见牙不见眼,“就是这么个理!” “既然这样,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辰远话锋再转,语气里带着点商人特有的精明, “学手艺得交学费,天经地义——过去学剃头都得先拜师,何况我这独门蘑菇?” 王明野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意思很简单,” 顾辰远轻轻一拍桌子,“等忙过这阵,我办个学习班,愿意学的交点学费,我就手把手教。村长要是第一个报名,学费全免!” 这番话他早就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如今火候已到,正好借宅基地这事把“技术班”的招牌亮出来。 王明野本来还担心被“白嫖”,一听自己头一个学还能免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他把手拍在顾辰远肩上,说道:“成!就这么定了!” “孩她舅,你这思想觉悟可够高咧!” 王明野笑得满脸褶子堆成一朵花,官腔先拍上。 顾辰远顺口接一句:“那是自然,都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嘛!” 话音落下,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不过,办学习班得有个合适场地,您看……” 王明野心里门儿清:场地是硬条件,临时凑合肯定过不了关。 他当即一拍大腿,豪爽应下:“中!你觉悟高,我也不能拖后腿——宅基地这事,我批了!你相中哪片,吱一声就行。” 顾辰远笑眯眯点头:“好地方我不敢想,路边那个大坑就行。” “坑那么深,房子可咋盖?要不再换个地儿?” 王明野卖个好,也想再送个人情。 “不用,我早打算好了——盖两层,地下室种蘑菇,上面住人,两不耽误。” 顾辰远胸有成竹:改革开放后,路边经济吃香,重生者当然要抢占先机。 见他说得笃定,王明野也不再劝,亲自领着去大队部。 批条、盖章、签字,一套流程噼里啪啦,眨眼工夫,大红公章落纸,宅基地尘埃落定。 全程旁观的王铁汉都看麻了。 批宅基地这么难的事,顾辰远竟然几句话就搞定了? 自己连嘴都没插上,事儿就办成了? 这上哪说理去! 回到家,王铁汉还云里雾里,直到顾辰远提醒他准备材料圈地,他才回过神。 “圈地行……可我没钱盖房啊……”王铁汉支支吾吾的挤出这么一句来。 顾辰远当场无语:宅基地批了,姐夫却卡在了“启动资金”上,这弯拐得他措手不及。 “那你说怎么办?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宅基地,不要了?” 王铁汉搓着粗手,脸涨得比刚才还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真没钱……” 顾晓秋在旁边轻声帮腔,语气里带着歉意, “弟,你姐夫真没有。家里就几十块,前阵子王瑶结婚都花得差不多了。” 顾辰远没急着接话,先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我提两个方案,你们听听哪个合适。” 王铁汉忙不迭点头:“行,你说!” “先别忙着答应,听完再表态。” 顾辰远斜他一眼,清清嗓子,“方案一:盖房的钱我全包,以后你给我干活,我按天发工钱。” 王铁汉眼睛刷地亮了,迫不及待问:“跟晓明一样多?” “对,一天三块,干得好以后再给你涨工资。” 三块?! 王铁汉兴奋得直搓手,当场就要拍板:“那我就给你干活了!” “你不听听方案二?” 顾辰远哭笑不得——这才三块钱就把人迷成这样,要是说出后招,还不得跳起来? 他收起玩笑,正色道:“方案二:盖房钱还是我出,你出人,咱俩合伙。以后赚了钱,利润平分。” 这话一出,王铁汉愣住,只是他一时也算不过来,张着嘴,半晌没吭声。 顾辰远也不催,端着茶慢悠悠喝——路指给他,怎么走,让姐夫自己掂量。 不过,王铁汉毕竟是庄稼人,哪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三块钱一天,他就感觉挺多了。 一个月九十块,都能顶得上三个壮工! 王铁汉脑子里的小算盘噼啪响:往后日子不得飞起? 他搓着手,憨笑着认怂:“我还是选第一样吧。我没你那么大本事,一个月几十块我就知足了。” 小富即安,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顾辰远转头问大姐:“大姐,你说呢?” 顾晓秋弱弱地捏着衣角:“小远,我听你的。” 她性子软,可不傻,知道弟弟是为她好,干脆把方向盘全权交出。 “那就第二方案!”顾辰远一锤定音,声音干脆得像刀切萝卜。 王铁汉急得脸通红,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说的是第一……” “你说了不算。” 顾辰远瞟他一眼,懒得再解释——等将来修理铺扩成汽修公司,他就明白三块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王铁汉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争。 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不出钱,赚多赚少都是白捡,心情又立马晴朗起来。 只是天色已晚,夕阳斜挂,圈地的事儿只能推到明天。 顾辰远拍着王铁汉的肩膀,一句废话没有:“晚上去把匠人请来,明天量地;等我到了,咱们就去买石头。” 那大坑深,地基难做,他打算先砌石根脚——石头垒墙、水泥灌缝,再回填土。 虽没钢筋,却结实过前世那些“纸壳楼”。 后天要是能开工,就立马扎根脚; 匠人若忙,也先把时间钉死,随时动工。 王铁汉连连点头,像啄米鸡。 翌日清晨,顾辰远再奔大姐家,却得到了坏消息。 匠人要等播种后才得空——至少得等上半个月。 他眉头一皱,心里盘算着:这时间可是不能白耗,于是转头问王铁汉:“能不能挤出几天,去学修车?” 王铁汉却扭捏起来:要腾地、要犁地,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顾辰远气得想踹人,念在大姐面上,只冷冷甩下一句:“三天之内把地里活干完,然后去修车,别磨叽!” 他看不上这种拖泥带水,磨磨唧唧的性子,白瞎一副壮身板。 可进城路过修理铺,还是进去找大胡子刘云峰:“刘哥,你这收徒弟不?” 刘云峰一脸诧异,上下打量他:“你想学修车?这活可累!” 顾辰远把烟盒往掌心一磕,弹出一根,两根手指捏着滤嘴递过去,火光“嚓”地一亮,先给刘云峰点上,才给自己也续了一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准备炮制药材 烟雾腾起来,顾辰远眯着眼,声音压得低, “不是我自己,是我姐夫。家里穷得叮当响,地里收成刚够嚼谷,给他找条能喘气的道儿。” 刘云峰把烟叼在嘴角,油污的手掌还攥着扳手,一拧一拧,铁锈屑簌簌落。 他偏头,火星子跟着颤:“哪里的?” “就前面庄子得,顺着河堤一直往三十里。” 顾辰远朝东边努了努下巴说道。 刘云峰肩膀明显一松,像抽掉了一块砖,吐出的烟也顺溜了:“那没事儿,你随时领他来。” 顾辰远心里跟明镜似的——远,就碍不着这个家伙手里的饭碗; 饭碗不碰,话才能说得这么敞亮。 可人情就是人情,里子面子都得认。 要不是自己上次提点刘云峰,救了他一条命,人家才不会理这个事情呢。 非亲非故得,谁肯把吃饭的本事平白交给别人?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碾,朗声道:“那就说死了,三天后我带他过来。刘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顾辰远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两包“大前门”并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块票,顺手撂在工具箱上。 烟盒崭新,玻璃纸映着日头发亮。 刘云峰余光扫到,猛地直腰,手上黑油抹了一把胡子,急得嗓子劈叉:“兄弟,你这是臊我脸?” 顾辰远笑得爽朗,笑声混着手扶拖拉机的柴油味,一股子冲劲, “臊谁也不敢臊你呀!总不能让师傅白忙活。收着,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话音没落,他腿一跨,手扶把一拧,“突突突”喷出一阵蓝烟,像条撒欢的驴,颠颠地蹿上了土路。 刘云峰站在原地,眯眼追着那团背影,直到车尾尘头拐过杨树林。 他捋着黏糊糊的胡子茬,自言自语:“这小子,行,能交。” 刘喜蹲在旁边,早盯得眼馋,见烟盒躺在凳子上,笑得牙花子发亮, “叔,还‘大前门’哩!拆一盒开开荤?” “想抽就拿一根,可给我记牢了——敢多摸一根,我剁你手指头!” “得嘞!” 刘喜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猴似地蹦过去,两根手指捏出一根烟,凑着灶膛里残火“嗞啦”一声对上火。 白烟顺着鼻孔钻出来,他眯缝着眼,像喝了蜜,美得脚后跟都打颤。 房子的事先被摁了暂停键,可顾辰远压根没让自己闲着。 眼下摊子稳了,他心里那盘棋却刚刚开盘——下一步,得把“药材”这两个字从土里彻底刨到钱柜里去。 光靠筛检、晾晒,卖的是苦力钱;真要让票子翻筋斗,得动“炮制”这把刀。 当天傍晚,他踩着一地霞光去找苏见雪。 院门半掩,药香混着炊烟往外冒。 顾辰远抬手叩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缝,苏见雪探出半张脸,鬓角让汗黏在腮边,像一枝带露的芍药。 “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搓了搓指腹上的土痕,“我想把药材再往前推一步——上炮制。” 苏见雪擦手的抹布一顿,眼尾挑起:“你确定?这可不是炖白菜,火候错一点,药变毒。” 顾辰远咧嘴,露出一排白牙:“不信?你考我,答错一个字的,我把自己那筐夜交藤生嚼了。” “臭小子,嘴贫!” 苏见雪嗔他,却忍不住笑,转身往屋里走, “进来吧,姐还真得盘盘你,药材的事,天王老子也得按规矩来。” 堂屋油灯点亮,一桌子药材分门别类,像列队的兵。 苏见雪指尖轻点其中两堆:“你这次收得最多的是夜交藤、山茱萸,可山坡上一半何首乌你都没动。先说说,何首乌、山茱萸各几种炮法?分别治什么偏性?错一条,今晚就别想出这个门。” 顾辰远连停顿都没打,开口像背家谱: “何首乌分三途: 一,黑豆黄酒炮——九蒸九晒,补肝肾、乌须发,最宜精血亏虚; 二,黑豆甘草炮——减毒去滑,脾胃怯的也能用; 三,清水清蒸——性情平和,专供老人小儿,怕燥怕腻的。” 他话音未落,又续上下半句: “山茱萸分生用、酒制、醋制: 生用收涩固脱,滑精崩漏; 酒制温经,治寒湿痹痛; 醋制入肝,止血汗、敛虚火。” 说完,他抬眼笑,灯芯“啪”地爆了个花,映得眸子亮得惊人。 苏见雪指尖原本捻着一片山茱萸,听罢轻轻松开,果肉在桌面滚了半圈,像一颗收拢的心。 她抬眼打量他,声音低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软, “行,算你肚子里有货。可真正动手,眼到、手到、心到,一样不能短。”苏见雪说道。 顾辰远咧嘴,露出八颗牙,笑得像刚磨好的镰刀:“那以后我炮的药材,你放不放心?” “放心!绝对放一百个心!” 苏见雪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指尖点在他胸口, “你最好一次就炮到火候,我落得清闲,还省得再开第二遍火。” “中!姐,你就擎好儿吧。” 顾辰远抬手在空气里一抓,像把承诺攥结实了,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日头刚过巳时,他驾着手扶式突突突地奔合作社。 老远就瞧见顾小芳踮脚站在台阶上,碎花衬衫被风鼓成一面小旗,胳膊挥得跟风车似的:“弟——这儿!” 她脸上飘着两团红云,嘴里嘟囔着“谁稀罕”,可脚底下比谁都实诚。 卖完山货连口水都没喝,硬拽着徐有来把马车赶得飞起,生怕晚一步好货被抢光。 顾辰远把车嘎吱刹在她跟前,揶揄道:“四姐,太阳才爬半竿子,你咋就蹲这儿了?” “我们也是刚到!”顾小芳把鬓发别到耳后,眼神飘忽,脚尖蹭地,把“心虚”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他拔下钥匙,顺手拍了拍坐垫上的灰,压低嗓子:“看见票贩子没?” “啊?”顾小芳愣怔,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光盯着百货柜台那抹红布了,哪顾得上……” “成,我自己溜一圈。”顾辰远插着兜,目光像篦子,在人群里来回篦。 顾小芳悄悄抻他袖口,指甲盖都急得发白:“要是逮不着……今天是不是就黄了?” “没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不走。” 顾辰远叹了口气,“一斤米还能赊个脸,手表、收音机这些金贵玩意儿,必须有票才能买得到。” 半小时过去,日影斜了一格,票贩子的影子没露半片。 顾辰远抬腕——腕上没表,只有一道晒出的手表印,他自嘲地笑笑:“不等了,先办能办的。” “也只能这样。”顾小芳像漏气的皮球,却还是快步跟上。 兄妹俩并肩钻进合作社。 酱油味、布匹味、橡胶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顾辰远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嘴里报菜名似的: “黑豆五斤,要粒圆饱满的;黄酒三瓶,越陈越好;白糖,红糖各二斤;再称一包草纸。” 营业员噼里啪啦拨算盘,三十二块六毛八分,票证另算。 顾小芳听得直嘬牙花,却也没拦。 她懂,这些瓶瓶罐罐将来都会变成翻着跟头往家跑的票子。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买到票 出了合作社,日头正毒。 顾辰远把沉甸甸的篮子绑在车斗,抬头冲自己二姐笑着说道:“等着瞧,过不了俩月,我让这堆黑疙瘩变成亮闪闪的‘上海牌’。” 顾小芳抹了把汗,也咧嘴笑出一排白牙:“成,姐等着戴你买的新表!” 东西买妥后,顾辰远还是不死心,绕到手表柜台,佯装看货,跟售货员套近乎:“同志,这表不错,就是……票不好弄啊。” “票?我又不是卖票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哪天有票哪天来。” 热脸贴冷屁股,顾辰远也懒得再磨,转身出了合作社。 把买好得东西都搬上车,他刚要抬自行车,一个三十出头、穿着褪色工装的男人蹭过来,低头借火,声音压得极低: “伙计,要票不?” 票贩子! 顾辰远心里猛地一跳:说曹操曹操到。 “你手里有什么票?”他侧身挡住路人视线。 男人从怀里摸出薄薄一沓,边角卷得起了毛:“粮、布、油、肉票都有,不多,都是街坊邻居攒的。” 顾辰远点头,这才是散户模样,像李广宽那种一掏一把的,很明显就是在倒卖赃物。 “有手表票吗?” “巧了!” 男人眼睛放光,“正好两张:一张我的配额,一张是我师傅托我出得。你要吗?” “两张不够,我爹娘,还有两个姐姐,一人一块,我得买四张。” 男人嘴张得能塞鸡蛋:“兄弟,你别唬我!” 顾小芳抱臂站在一旁,撇嘴哼道:“我吓唬你干啥?就是几块表而已,大惊小怪得干什么?” 话虽冲,她下巴确实抬得老高,脸上明晃晃写着“骄傲”俩字。 男人后退半步,目光在兄妹身上来回扫,像重新掂量两尊财神。 方明先远远打量过去:两人穿得虽然并不豪华,但却很干净,没有一块补丁。 主要扎眼的是那台手扶拖拉机——墨绿车厢擦得锃亮,油门线还是新的,排气管口连一点锈渣都没有。 几千块的铁家伙,普通工人十年不吃不喝也难攒下,他心头立刻有了掂量。 当下眼角笑出两把褶子,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他连连拱手,腰弯得像是给长辈拜年:“失敬失敬!在下方明,敢问小兄弟贵姓?今日在这里撞见,也算缘分。” “免贵,姓顾。” 顾辰远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搭在拖拉机车把上,神色淡得像随口应个路人。 “顾兄弟!” 方明又拱了拱手,袖口飘出一股淡淡的机油味, “我手里这点票确实不够您用得,可我还认识几个兄弟,他们指缝宽、路子野。您真有心要,我这就去把人给您拎过来,顶多一袋烟的功夫。” 顾辰远抬眼看了看日头,薄唇一掀:“成,快去快回。” 方明得令,猫着腰钻进人缝,灰白工作服在人群里三晃两晃,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片刻便消失在胡同深处。 顾小芳望着空荡的巷口,忍不住揪了揪弟弟的袖口,小声嘀咕:“小远,他不会给咱下套吧?” “放心。” 顾辰远拍拍车把,声音低却笃定,“这会儿票贩子都是养家糊口,挣个块儿八毛就已经很知足了,胆儿小着呢。” 他心里门儿清:如今的“跑票人”不过是把自家配额、亲戚攒的边角料倒出来换油钱,提心吊胆赚点活路钱。 可不像几十年后的黄牛,一张千把块的票敢翻二三十倍,明星唱破嗓子还不如他们手指一倒腾赚得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方明领着两个男人晃悠悠地穿过胡同,朝顾辰远这边走来。 “来,介绍一下,” 方明抬手示意,嗓音压得不高不低,“这是王刚,这是赵楠,手里都有货。” 王刚生得浓眉大眼,肩背厚实,像干过力气活的。 他先上下扫了顾辰远一圈,目光在拖拉机把上停了两秒,这才开口:“听小明讲,你想弄点手表票?” 顾辰远点头,语气平稳:“是。” 王刚直奔主题:“几张?” 顾辰远伸出五指,笑得云淡风轻:“四张。” 王刚“啧”了一声,摇头:“我手里就一张,再多也没有了。” 旁边叫赵楠的瘦小个,比王刚矮了半个头,颧骨微凸,眼睛却灵活,滴溜溜在顾辰远和顾小芳之间来回转,像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他声音尖细,带着试探:“要这么多票干嘛?家里得人口再多,也不至于一次买四块表吧?——你该不会是哪条线的便衣吧?” 顾辰远赏他一个白眼,语气懒得抬高:“我若是便衣,还跟你废这话?直接掏铐子省事儿。” 赵楠被噎得一愣,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耸耸肩道, “得,我们手里得加在一起才三张,还差一张你到别处买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价钱得先谈妥。” “价钱好说。” 顾辰远掸了掸袖口,声音不高,却透着笃定,“不仅手表票,粮票、油票、柴油机票,只要你们有,我全收。长期要,量不小。” 方明听得直嘬牙花子,打趣道:“兄弟,胃口可真不小,这是要把我们吃成穷光蛋哪?” 顾辰远笑笑,语气从容:“我常来合作社,你们稍微留心就能瞅见,算半个熟脸。” 方明一拍脑门,恍然道:“怪不得眼熟,确实撞见过好几回!” “既然熟,那就更省事。” 顾辰远微微颔首,语气仍旧不疾不徐,“现在可以坐下来谈价了吧?” “成,我们哥几个先合计合计。” 王刚应了一声,扭头把方明和赵楠拢到一旁,三个人脑袋碰脑袋,小声嘀咕起来。 嘀咕了不到半分钟,三个人便齐刷刷抬头。 方明代表开口,声音压得低却透着精光, “手表票一张四块五,这是死价;其余杂票要是你长做,统统按一毛五给你,行的话咱就点票。” 顾辰远轻笑,尾音拖得老长:“一毛五?我之前从别人那里买才一毛二,你们这贵了。” 张刚和赵楠对视一眼。 方明咬了咬牙,像是割自己肉似的:“成!一毛二就一毛二,就当交个朋友,日后细水长流。” 一句话落地,买卖立刻开张。 张刚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折,一张张票揭得比数钞票还小心。 赵楠干脆把衣角一掀,露出别在里衬的小布兜,活脱脱一个移动小柜台。 三张手表票,十三块五,先过手。 粮票六十三斤,七块五毛六; 菜票四十二斤,五块零四分; 油票三十八斤半,四块六毛二; 糖票十八斤,两块一毛六; 肉票三十一斤,三块七毛二; 肥皂票八张,九毛六; 另外还有香油票 …… 算盘珠噼啪一阵,一共是五十四快九毛一。 顾辰远拍出一张大团结再补零:“行了,就按五十五算吧。” 三人眼睛同时一亮,连声道“大气”。 张刚激动得直搓手:“兄弟,以后有票我们给你留出来,别人问就说没有!” 方明笑出一脸褶子:“像你这种痛快主儿,打着灯笼都难找!那些散客,一次买几斤还讨价还价,嗓子都喊哑,费劲!” 顾小芳早就按捺不住,拽着弟弟袖子往合作社里拖:“别耗啦,姐的腿都站细了,赶紧进去挑表!” 顾辰远被拉得一个趔趄,回头朝方明抬抬下巴:“劳驾几位帮我看会儿车,里头东西别动。” “放心去吧!” 方明拍拍车厢,“今天收成厚,我们正好打两把牌守着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个小外甥女 说话间,赵楠已从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纸牌,边角磨得起了毛,显然是老伙计。 三人围成一圈,蹲在车阴影里,洗牌、发牌、甩牌,动作行云流水,连咳嗽声都带着节奏,活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旧机器,吱呀吱呀地转了起来。 顾辰远和顾小芳再次踱到电子产品柜台,玻璃板下的手表映着日光灯,亮得晃眼。 售货员抬头,怔了半秒,脱口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顾小芳下巴一扬,马尾辫跟着翘起来:“回来买手表!” “不会吧?这才转个身的功夫,票就弄到了?” “啪!”顾小芳把三张浅紫色的手表票齐齐拍在柜台上,纸边还弹起一层风,“自己瞅!” 这可是她软磨硬泡从弟弟手里争取来的“高光时刻”。 这种将票甩在桌子上,啪啪打脸得感觉,真爽。 售货员拿起票,对着灯照了照钢印,又捻了捻厚度,嘴里“哟嚯”一声:“还真是货真价实!三张,小伙子,你这效率够高的!” “那必须得!” 顾小芳胸脯挺得老高,像刚下完蛋的小母鸡,咯咯哒地炫耀,“也不看看我弟是谁!” 售货员被她逗得直乐,抿嘴笑道:“成,成!夸你们厉害还不行嘛!——要哪种?机械表还是电子表?” 顾小芳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胳膊肘捅了捅顾辰远:“小远,你说了算!” 她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明白,干脆就让自己弟弟做主。 顾辰远食指轻敲玻璃,心里飞快权衡:眼下还是计划经济时期。 电子表属于“稀缺科技”,全国能量产的只有上海电子表厂一条线,产量也是低得可怜; 港城那边倒是有洋货,可是渠道被掐得死死的,偶尔漏进来几只,立刻被抢破头。 也正因为稀罕,电子表反而成了这个时期比较“时髦”的东西。 毕竟是数字跳字,一看就懂,夜里还发光,比指针盘省事多了。 他嘴角一勾,拿定主意: “要电子表吧,三块全拿电子的。” 售货员俯身从柜台下捧出一只纸盒,掀开盖子,五块电子表排成一排,塑料壳子鲜亮得几乎有些艳俗。 每个表表带得颜色都不一样,有红得、黑的,黄的,棕的,蓝的。 顾辰远眉峰微敛——这跟他想的“高科技”可是差了一截,怎么看都觉得是小孩子玩具呢。 话说自己上一世的时候在这个时期也是没有见识过当时的手表。 顾小芳却看得两眼放光。 表盘上液晶数字一跳一跳,红得耀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嘴角越咧越大, “哎呦,这个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几点几分,省得盯着那长针短针的转圈圈,看得脑仁都疼!” “二姐,你真的喜欢这样的?这壳子就是塑料的。”顾辰远侧头笑问。 “确定!” 顾小芳答得脆生,生怕弟弟改主意,又小声补一句,“就是……怕价钱吓人。” 顾辰远转头问售货员:“同志,这表怎么卖?” “三十三一块,全国统一定价。” “行,那给我拿三块。” 售货员愣了愣,她一直负责卖手表,别人家来买表就是一个一个的买,这家伙倒是好,直接买三个。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伙子,不是自己戴吗?这东西可不能拿去倒卖,抓着算投机倒把!” “三块表,算多?” 顾辰远神情淡淡,“家里姊妹两个,还有我爸妈,我这是票不够,要不还得再买一块,再正常不过。” 见他说得坦然,售货员不再多言,算盘珠噼啪一阵脆响。 顾辰远依次按下表冠,检查数字是否缺划、亮度是否均匀,确认无误才放回盒里。 旁边顾小芳早已喜滋滋把红色表扣在自己手腕上,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 “三块表,一共九十九块。”售货员报出数,脸上带着笑纹。 顾辰远点出十张大团结,售货员找给他一张一块钱的票。 本来准备带上手表走了,顾辰远的目光突然被门口那块红底白字的木牌勾住了。 “秋季童装新品到货” 他心里“咯噔”一声:现在这个时候早晚风凉,大姐家那俩娃也该添衣服了。 顾辰远折身往成衣柜台走去,挑挑拣拣,十八块钱就直接花出去了。 他给招娣、来娣每人各买了两套衣服,不过特意买大了一个码子,这样也给孩子长个儿留个余地。 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掏出去了一百多。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这一趟可是没少花。 这数目要是放在别人家,那真的是买不起,也不舍得买,但是对顾辰远就不一样了。 自己这药材一炮制,价钱翻跟头往上走,翻一倍都算保守。 投下的本钱,顶多多跑两趟就能捞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嘴角又翘了起来:未来可期! 回村的土路坑坑洼洼,手扶拖拉机“突突”往前蹦。 顾小芳坐在车斗里,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小母鸡,隔两分钟就抬腕看表,液晶数字红得晃眼,她笑得比正午的日头还灿烂。 两人直接本着大姐家而去。 土院墙矮,门楣低,顾辰远弯腰进去,从纸盒里抽出一块黑壳电子表,递到大姐面前:“大姐,给你的。” 顾晓秋正蹲在地上拣蘑菇,闻言猛地抬头,手上还沾着泥,连连摆手:“小远,大姐已经花了你太多钱了,你再给我花钱,我心里过不去啊。这表,你给爹娘吧。” 她话音未落,顾小芳已探进半个身子,脆生生地接话:“大姐,他一下子买了三块呢!爹娘也有一个的!” 顾晓秋惊得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这得多少钱?太浪费了!不行不行,明天拿去退了!” “买了就不退了!” 顾辰远一把抓起她沾泥的手,表带“咔嗒”一声扣上, “你种蘑菇得掌握温湿度,有了表,计时更准,出菇也能更齐整。” 表盘贴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顾晓秋却觉得烫,她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可……姐欠你的太多了。” “你是我亲姐!”顾辰远故意把脸一沉,“跟我客气啥,要是这样,我可真生气了啊!” 他板起脸的样子带着倔强,顾晓秋立马噤声。 她性子软,从小不敢顶撞人,更拿不出主见,可她知道——弟弟这个人嘴硬心软,一切都是为她好。 液晶数字一闪一闪,像弟弟的体贴,实实在在戴在她腕上,也暖在她心里。 有个弟弟,真好啊! 顾晓秋心里热流翻涌,眼眶悄悄红了。 这边她还没把感动咽下去,两只小“跟屁虫”已经扑了过来。 招娣跑在前面,小辫子一颠一颠,张开胳膊就往顾辰远腿上爬; 来娣慢半步,干脆整个人抱住舅舅的腿,像只树袋熊。 “舅舅、舅舅——” 招娣奶声奶气,大眼睛滴溜转,目标锁定顾辰远的衣兜,“今天给招娣带啥好吃的啦?” 在她的小脑袋里,舅舅的口袋就等于百宝箱:大白兔奶糖、花生、瓜子……每次都能变出惊喜来。 于是小手指在他兜盖上抠啊抠,恨不得直接钻进去。 顾辰远故意拖长声调:“今天呀,可没买好吃的——” 话音未落,招娣的嘴角已经“唰”地垮下来,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蒙了雾,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第一百八十五章 铁牛犁地 下一秒,顾辰远像变戏法似的,“唰”地抽出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在她眼前晃成一道彩虹。 “当当当当——看!这是啥?”顾辰远说道。 这两套小外套领口还别着纸质商标,运动服的裤缝两侧各有一道白杠,新得能闻到布料的浆香。 招娣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星,人已经呆住了。 来娣先反应过来,踮脚去摸那软乎乎的绒面,嘴里发出“哇——”的长音,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衣裳!”招娣先喊了一嗓子,奶音都劈了叉。 “新——衣——!”来娣把尾音拖得老长,像唱戏里的拖腔。 招娣踮着脚尖,小手在空中一抓一抓,布料上粉黄的底、翠绿的小花、展翅的蝴蝶,全在她瞳仁里跳舞。 她急了,一把抱住顾辰远的大腿,像只吊树的小猴子:“舅舅!快给我嘛——我要穿新衣裳!” 来娣有样学样,抱住另一条腿,小脸仰得高高的:“舅舅,穿——”。 顾辰远故意把衣服举过头顶,只给她俩看,不给她俩够。 招娣眼睛都瞪圆了,脚尖踮得发颤,最后干脆整个人往他腿上爬。 终于,顾辰远弯腰,把衣服分别塞进两个小丫头怀里:“拿好了,别掉泥地里。” 他揉了揉招娣的冲天辫:“自己会穿不?” 招娣把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会!招娣早就会!” “那去屋里自己穿,穿好了出来走两步给舅舅看。” 招娣“诶”了一声,抱着衣服就往屋里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顾辰远又看向站在原地、满眼期待的来娣:“来娣,让二姨帮你穿,好不好?” 来娣眨巴眨巴眼睛,小脑袋一歪,奶声奶气却异常坚定:“舅舅穿!” 顾小芳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哎呦喂,还嫌弃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来娣补充说明,一字一顿:“舅舅——舅舅——” 顾晓秋温柔地打圆场:“来娣,舅舅是男生,不方便,让二姨帮你,好不好?” 来娣认真地想了想,小肩膀一垮,勉为其难地妥协:“那——好吧。” 顾小芳抱起她,往屋里走,嘴里还故意逗她:“求着我穿衣裳,我还得感恩戴德?你而已我不要面子的呀!” 来娣搂着顾小芳的脖子,奶香奶气地补刀:“要面子,也要舅舅!” 得,顾小芳彻底被这小丫头片子打败了。 顾晓秋望着两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背影,轻声笑叹:“这两个小家伙,心里可亮堂着呢。” 话音刚落,招娣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出来—— “娘——快看!裙子!舅舅给我买的裙子!太好看了。” 招娣跑到顾晓秋的面前,还特意原地转了个圈,让裙摆飞起来。 阳光落在她脸上,细软的绒毛都镀了金。 “舅舅,好看吗?”她攥着裙边,扭头朝顾辰远问道。 “好看!”顾辰远蹲下来,把她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招娣最好看!” 紧接着,里屋门帘“啪嗒”一响,来娣踩着不稳的小碎步扑出来,同款裙子套在她身上,像把大了一号的花骨朵。 她刹不住车,直接冲到顾辰远腿边,仰脸急急地问:“舅舅,我呢,我呢?” “来娣跟姐姐一样漂亮!” 顾辰远左右开弓,把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抱起来,院子里顿时响起咯咯的笑声,像两只重叠的小银铃。 …… 回到家,天已擦黑。 顾小芳还没进门,就站在院子中央高高举起右臂,袖口“唰”地滑到肘弯,露出那块红色的表盘。 液晶屏在煤油灯下泛着红艳艳的光。 “爹,娘,晓明大!快来看新鲜玩意儿!” 她嗓门拔得高高的,带着十足的显摆劲儿。 崔秋华走出来,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看把你美的,小心把表盘笑裂了!” 顾小芳嘿嘿两声,像偷到油的小耗子,顺手抓起自己娘的手腕:“娘,你也有份!小远口试一下子买了三块,俺跟大姐一人一块,剩一块给你!” 崔秋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目光越过顾小芳的肩膀,直落到刚进门的顾辰远身上。 “小远,挣钱不容易,你这手也撒得太大了!一下子三块表,这太多了。你给你姐买酒行了,娘就不要了。家里不是还有座钟呢嘛。” 崔秋华的语气满是心疼。 顾辰远把空竹筐往墙角一扣,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得云淡风轻, “娘,你们以后各忙各的,总不能再跑回屋里抬头瞅那座钟吧?再说,这东西又不贵。” “三十多还不贵?” 崔秋华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这可是顶得上别人家一个月的工钱了!” 这时顾辰远从裤兜掏出剩下的表,黄色的表带再灯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娘,就剩这个黄色的了。这个给你了。”说着他把表给自己娘带上。 然后,他看向顾晓明:“晓明,今天哥没有那么多的票,等回头我买到表票了,就给你买。”“我也能有?”顾晓明满脸惊喜。 “当然有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顾辰远笑着说道。 全家人热闹可一会儿,便开始做饭了。 崔秋华掌勺,锅铲碰铁锅“当当”脆响;很快饭菜香味就飘了出来。 饭后,顾辰远把竹匾、笸箩一字排开,洗药材、蒸药材山,手把手自己娘和顾小芳如何控火、如何翻铲。 这些东西虽然看着简单,但是需要控制时间和火候。 夜深了,星星稀稀落落。 沈红颜侧躺在炕沿,听着窗外虫声,等自己男人终于挨着她躺下。 顾辰远的手掌带着白日里残留的草药香,轻轻掠过她腰窝。 沈红颜眯起眼,像被阳光晒软的猫,可忽然想起正事,微微睁眼:“辰远哥,咱家分的地,你打算种啥?爹问呢,咋还不见动静?” 男人正迷迷糊糊,随口应:“还没想好呢。” “那也得先犁呀!”红颜戳他胸口,“犁完了地看墒情,再定作物,地不能荒着。” “对,犁!”顾辰远一骨碌坐起,声音大得把窗棂都震得嗡嗡响。 沈红颜愣住:“嗯??” 第二天清早,露水还没退,顾辰远已经上了合作社。 借牛? 懒得开口,他直接掏钱——犁耙、播种机、镇压磙子,全套“突突”地拉回院。 手扶式挂上犁耙,铁壳子立刻变身为“铁牛”。 三四百块花出去,他眼都不眨。 一步到位,省得年年求人。 晌午不到,村口田埂上就热闹了。 “哟,顾辰远,犁地呢?”老把式们叼着旱烟见到顾辰远远远的招手。 “稀奇稀奇,咱村头一回见铁疙瘩下地!” “听说是吃柴油的,劲头赛过三头老黄牛!” “看看就知道喽——” 油门一拧,黑烟喷出,手扶式“咚咚”往前窜。 犁刀划过板结的土,像热刀切猪油,深褐色的浪条整齐地翻向两边,土块“啪啦啦”碎成细垡。 顾辰远扶着把手,小跑跟上,一趟到头,再掉头,人跟机器较劲,脚底板烫得生风。 柴油味混着泥土味,呛得他直眯眼,可他心里明白。 这铁家伙,果然带劲! 太阳偏西,他已来回跑了二十多趟,肩膀被震得发麻,掌心烫得通红。 老黄牛慢吞吞一天干的活,手扶式半天就收拾得利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气死人 乡亲们蹲在垄上,烟袋锅子忘了点火,只剩咂嘴声:“这么看老黄牛该退休喽!” 顾辰远抹了把汗,咧嘴笑——费油?费人?认了! 地不荒,人才能壮,腰包才能鼓。 铁牛吼着,泥土翻滚,像给未来的日子翻开崭新的一页。 老黄牛再通人性,中途也得喘口气; 铁牛却不用——只要人还能迈腿,它就能一直“突突突”往前冲。 顾家那片一亩半的口粮田,顾辰远扶着扶手,油门不松,一个小时就翻了个底朝天。 可他没收犁刀,反而调转车头,把方向对准了山上而去。 说真的,他早就瞄上山里药材了,平日里只是懒得抡锄头过来弄。 现在好了,有铁牛助阵,正好连土带根一齐翻出来。 于是,全家女将倾巢出动:爹娘、沈红颜、顾小芳、晓明,一人挎一只大竹篮,排成散兵线跟在后面。 顾辰远掌犁,他们在一旁捡宝。 犁地、收药两不误。 山地不比良田,高一块、洼一块,石头还爱横在当腰。 扶手被震得“哒哒”乱跳,顾辰远两条胳膊青筋暴起,像绷直的缆绳。 半晌功夫,估摸着翻了半亩,他第一次松了油门——再硬的身子骨,也被颠出一层盐霜汗。 喘口气,灌下半壶凉白开,他又把犁刀换成钉耙。 回耙一遍,土块细碎,那些被埋得深的“漏网何”重新露出脸。 顾辰远看着自己的收成,心里则是乐开了花。 自己的这一趟,油钱、机器钱全回来了,还绰绰有余。 当然,自己不可能全部除根——那些拇指粗的小根,他故意留作“种子”。 来年春雨一浇,它们会重新抽藤,铺天盖地的长开。 顺便,耙过的地杂草连根翻起,晒干一把火就能烧光,省得来春争肥抢墒。 望着起伏的山坡,顾辰远抹了把汗,眼里放光。 先把野生何首乌一网打尽,再签承包合同,整座馒头山以后就是自家的“银行”了。 铁牛“突突”一响,存折上仿佛又添了一笔。 山底下的那几片平坡,顾辰远也根本没打算再种玉米高粱。 他心里早画好了线:沿自家地界两侧,先排两行花椒树,像仪仗队一样直抵馒头山脚;再绕山根围一圈刺篱笆。 花椒成材后,枝上全是倒钩针,别说人,连羊都不敢往里钻——天然围墙,省钱又省心。 春秋两季最适宜下种,如今秋分刚过,正是撒籽的好时候。 可惜家里没有那么多花椒种子,这个还得慢慢收、慢慢攒。 半亩山地翻出来的装了满满一拖斗的药材,估摸着得有三四千斤。 顾辰远在上面铺了厚草垫子,免得铁斗磕坏,又把犁耙钉耙横插绑牢,才招呼家人打道回府。 手扶式“突突”往回跑,沈红颜坐在车斗边,几次张嘴又合上。 机器声震耳,小声听不见,大声又怕被路人听去,只能把话咽回肚子。 自己车斗里有这么多得东西,顾辰远却不急。 毕竟自家库里还有存货,深加工的不能卖,就先卖别的。 蘑菇现在是量足足得,不愁供货。 收工后,顾辰远拐到肉联厂,割了二斤排骨、一个大肘子,又到合作社称了二斤酸枣。 沈红颜这段时间喜欢这一口,自己就顺手买了。 夜里洗罢锅碗,月亮爬上窗棂。 屋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沈红颜才披衣坐起,俯到他耳边,把白日里想要说得话说出来。 “远哥,铁牛犁地就是快哩!” 沈红颜窝在他臂弯里,声音还带着点事后的软糯,像刚化开的麦芽糖。 “那当然,要不怎么叫铁牛。” 顾辰远低笑,手掌下意识在她圆润的肩头摩挲。 秋夜尴尬,盖被子热,不盖又凉。 月光淌进来,给她镀上一层乳白的光晕。 侧躺的曲线起伏,像一弯被风轻轻吹皱的春水。 他指尖顺着那道弧度游走,惹得她轻颤。 须臾,沈红颜小声嘟囔:“远哥,我有点儿凉了。” “那就盖上。” “盖上热嘛。” 她踢了踢被角,语气里带着孕妇特有的娇嗔,“要是条夏凉被就好了。” 顾辰远心里记下——厚棉被确实不适合,得抽空去供销社扯块纱布。 他起身,把平时铺炕的纯棉床单抖开,双层对折,轻轻搭在她肚子下。 既挡风,又不压身。 沈红颜满意地“嗯”了声,睫毛垂下,像两把小扇子。 可没安静几秒,她忽然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远哥,俺舅家的地……还没犁呢。” 顾辰远正半阖着眼,闻言眉峰一挑,顺势凑过去,唇贴在她耳廓:“那就犁呗。” “俺是说——俺舅舅家的地。” 她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小圈,意思再明显不过:把李海富家那点坡地也顺手犁了。 顾辰远自然是听懂了,却故意顿了两秒,才慢悠悠地说道:“行。啥时候犁,让咱舅吱一声就行。” 他语气爽快,却透着底线:自己帮舅舅干活也是应该,但是人家得自己亲自开口。 沈红颜轻笑,指尖在他喉结上点了一下,算是达成协议。 一夜无话。 天刚蒙蒙亮,顾辰远就摇响了手扶式。 铁牛“突突”地爬上馒头山,先把自己那半亩药地翻个透,让姐姐妹妹跟在后头捡药材。 忙完自己得,就去给李海富家干活去了。 李海富家的地不大,却七高八低得,茬子也硬。 顾辰远油门不松,铁犁像切豆腐,不到半小时全部翻完。 李海富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见顾辰远收工装车,忙递根烟:“小远,晌午家去,恁舅妈包饺子,咱爷俩喝两盅?” 顾辰远原想笑说“哪有大白天喝酒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改口道, “舅,下回的吧,一会儿我还得进城,喝了酒舅开不了铁疙瘩了。” 李海富连连点头:“对对,安全要紧,下回一样。” 那个时候,吃顿饺子就算“过年”了。 毕竟谁家也不能跟顾辰远家比,他们家天天飘肉香,别人家比不了。 顾辰远前脚进门,后脚李海富就端来两大海碗猪肉大葱饺子。 这饺子皮薄得透光,馅鼓得冒油,显然舅妈这次也是下了狠本了。 顾辰远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干掉一碗,把剩下的一碗推给沈红颜:“媳妇儿补补。” 一晃舅过去了五天,第一批炮制好的药材也已经干透了。 晨雾未散,顾辰远就装车:药材堆得小山高,车尾留四筐蘑菇。 顾小芳自行车后座再绑两筐,照旧“混搭”出货。 他去县城的时候,拐到大姐家。 王铁汉正端着比脸还大的瓷碗吸溜面条,嘴里含混:“再晚几天行不?等我麦子种上……” “不行!” 顾辰远脸一沉,直接打断, “等你忙完,匠人都闲了,房子谁盖?你长三头六臂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一句话噎得王铁汉面条差点从鼻孔喷出来,只能苦着脸点头:明天就去! 顾辰远心里那股火“噌”地就蹿上来了,可碍着大姐的面子,他只能咬牙压着。 他之前已经跟王铁汉提过这事,这家伙也答应得好好的。 现在却磨磨唧唧,一副推三阻四的架势。 要不是看在大姐的面子,顾辰远早就甩手走人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收入颇丰 王铁汉被说得满脸通红,吭吭哧哧地憋不出一句整话。 顾晓秋听见动静,连忙从灶间出来,手里还拿着烧火棍:“小远,你们这是咋啦?” “大姐,没事,我就问问姐夫还去不去学修车。” 顾辰远勉强扯了个笑,眼神却刀子似的刮在王铁汉脸上, “姐夫,我可是给人家买烟又塞钱的,看我面子人家才答应带你几天!你要真不想去,就直说,当我没提过。” 这话已经够重了,更刺耳的顾辰远还压在舌尖。 咋的,学手艺还得别人三催四请?你脸大? 顾晓秋一听就明白了,顿时也来了气,拿烧火棍轻轻敲了敲王铁汉的腿, “铁汉,我弟一天够忙了,你别再让他替咱家操心!大老爷们,痛快点!” 王铁汉臊得耳根子通红,嘟囔道:“我又没说不去……就是怕耽误播种。” 顾辰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算账, “地我昨天就给你犁完了,离播种正好空出几天,你先去学修车,回来正好赶上播种;播完种咱就盖房,我都给你排好了。” 王铁汉尴尬得脚趾头都快把地面抠出个坑,低头扒拉碗里的面条:“那、那我把面条吃完行不行?” “行,你赶紧的。” 顾辰远抬手看表,“一会儿我顺路把你捎过去,到那儿我给你介绍师傅,你在那里里住几天,学完再回来。” 王铁汉愣了愣,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儿……有地方住吗?” “应该有吧?” 顾辰远还真没问,不过一个大男人,几天时间,随便凑合凑合得了。 谁知王铁汉又眨巴着眼,补了一句, “我想天黑了回来……你能把自行车借我吗?” 听到这话,顾辰远差点抬脚踹过去——合着管接、管送、管住还不够,还得管辆自行车? 他深吸一口气,把火咽回肚子,只冷冷甩了一句: “自行车我得用,你自己想办法!” 顾晓秋压着嗓子劝:“她爹,就几天,忍忍就过去了,别惹我弟不高兴。” 王铁汉讪笑两声,把空碗往桌上一放,“我就随口一说。” 说完赶紧抹嘴,小跑着跟上已经出门的顾辰远。 一路上,手扶式“突突”响。 顾辰远的话也一句接一句:勤快、别懒;眼睛放亮,师傅没空手把手教;嘴要甜,见面就得喊“师傅”。 王铁汉点头如捣蒜,一句不敢漏。 先到县城大胡子修理铺,顾辰远把人往前一推:“这是我姐夫,王铁汉,跟您学几天,劳烦多带。” 交代完,油门一拧,直奔国营饭店。 两筐蘑菇卸完,又拐进化工厂。 最后一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县医院药房。 苏见雪白大褂一尘不染,指尖拨弄着药材,眉梢带笑:“兄弟,行啊,炮得不错,姐挑不出毛病。” “那姐给啥价?”顾辰远倚在柜台边,声音压低。 苏见雪斜睨他一眼,成熟里带着点妩媚:“还能亏了你?” 接着报价:普通生药翻倍,难炮的翻两倍——两块变四块,三块直接跳八块。 药房小工听得直咋舌,算盘珠子噼啪响完,总额定格:“一共是九百一十五块!” 一屋子人齐刷刷抬头,眼珠子差点掉秤盘上。 “九百多——一天就能挣到这个数?” 几个年轻医生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珠差点掉进算盘珠子里。 他们几个把全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二三百,人家这一车药材,能顶上他们仨个多月的收入了,他们能不羡慕嫉妒恨嘛? 本来他们一个个在医院里工作,都觉得挺自豪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跟人家没法比了。 有人酸得直冒泡,小声嘀咕:“主任,这……是不是给太高了?” 苏见雪笑吟吟地把问题抛回去:“兄弟,你自己说,多么?” 顾辰远早打好腹稿,清了下嗓子,开口便来: “你们就听到这个钱数,就觉得高了?咱们要是摊起开来算就不高了,这些可是我家六口人,再加上外雇的二十二个采药工,我们每天漫山遍野的跑,光发给他们的工钱就是一大笔呢; 来回柴油、车辆磨损另算。 更关键的是——这些药材全是深加工,九蒸九晒、酒浸蜜炙,动辄折腾三四天,废品率还极高。 诸位我这算算工时、人工、损耗,这些钱,你们还觉得多吗?” 算盘珠子噼啪一响,众人点点头:合着人家挣的是“血汗加工费”,瞬间没那么眼红了。 年轻医生挠头憨笑:“主要是头一次见到九百的现钱,一时没缓过来。” 一个女医生接过话茬,大大方方:“我还是觉得多,不过——这是你应得的,我们这些人就是羡慕你!” 苏见雪挑眉朝顾辰远飞了个眼色:“小老弟,发这么大财,不请个客说不过去吧?” “请!必须请!” 顾辰远爽快地一拍柜台,“国营饭店,管饱!” “去你的!” 苏见雪凤眼一挑,嘴角却噙着笑,“正上班呢,走得开吗?——别整那虚的,一人一瓶汽水、一包瓜子,麻溜送来!” 顾辰远缩了缩脖子,故意苦着脸, “合作社离得远,来回折腾,要不,我给你们三十块钱,你们自己买行不行?” “滚!” 苏见雪抬腿轻踢他一脚,“医院能收你钱?传出去好听?” “那听姐姐的,明天一早捎过来。”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顺势往后退。 苏见雪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他推出后门,四下无人时,才压低声音: “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送药材别可着一个劲儿薅,今天这几样,隔两天再送,先换别的。中医用量小,积压了我也不好办。” 她语气里带着歉意,顾辰远却听得明白。 中医处境微妙,信者多是上了年纪的人,用量像细水长流,得给水池子留空。 “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点头,自己那山上百十种药材轮着来,一样样送,一圈循环得好几天,不怕断货。 告别苏见雪,他跳上手扶式,油门一拧,直奔同村老贾家而去。 瓦匠头子正在院里磨瓦刀,顾辰远递上一根带嘴香烟,开门见山: “老贾叔,料已备齐,您看哪天能动土?工钱按市价,不拖欠!” 老贾听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张着嘴愣了半晌才合上, “你不是才盖的新房?咋又要盖?钱多得烧手咧?” 顾辰远掏出根烟递过去,给他点上,才慢悠悠解释, “这回不在咱们村里盖,是想在地头起一排房子——种蘑菇用。家里院子太小,设备摆不开。” 他伸手朝后山方向一比划, “靠山脚那一片,背风又阴湿,冬天也能控温,我打算把之前没条件养的几种珍稀菇全挪过去。目标就一个——春节前上市,卖个好价钱,过个肥年。” 老贾吐着烟圈,沉吟道, “这两天我手里倒是能抽出几个人,可农忙刚分地,有的家犁完有的还没动,公家活也排着,人凑不齐,你看?” “理解。” 顾辰远点头,“谁有空谁来,干一天算一天,当天结账,不拖欠。” “成!” 老贾一拍大腿,“我帮你吆喝,你也别闲着,自己再问问。”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砖厂有些奇怪 回村路上,顾辰远见人就打招呼:“有闲工夫的,明儿去我地头盖房,一天一块五,管烟管饭,每餐都保证见肉!” 这待遇在村里也算是顶格。 众人闻言,立即就有十几个汉子拍胸脯:“去!明儿一准到!” 人数差不多了,顾辰远却还不满足,骑上自行车又奔北坡。 宋振荣就住在那片,手里养着一帮壮劳力。 二三十里土路,来回得小半天,可为了年前那批“鲜菇高价”,再远也得跑。 宋振荣的反应跟老贾如出一辙,只是嗓门拔得更高,震得顾辰远耳朵嗡嗡响:“啥?又要盖房?你是钱多烧着了?” 顾辰远咧嘴一笑,递烟点火:“钱是有点,可这回盖房不为住,是要做蘑菇棚,得用石灰消毒地面。” 宋振荣是生意人,有买卖当然做。 “老弟,石灰要多少有多少,可眼下大拖拉机在给大队犁地,腾不出空给你拉呀!” 宋振荣皱起眉头说道。 顾辰远拍拍身旁的手扶式:“宋哥,你当我这铁牛是摆设?我自己开来了,能装能拉,你给我装货就行。” 宋振荣一愣,随即大笑,拍自己脑门:“瞧我这记性!刚买的新车吧?行,按老价,我喊俩人,咱们一起上!” 四个人七手八脚,不到半小时,满满一车手扶式石灰码得齐整。 结账时,顾辰远又问石头啥时候能拉——扎地基得用碎石。 宋振荣摇头:“一星期内别想,大伟和拖拉机都得先忙队里。等他们闲下来,再进山给你拉,咋也得七天后。” 顾辰远只好点头。 返程到家,天已擦黑,他把石灰直接卸在地头,草草地扯了块塑料布。 想到明天时间紧,他又跳上拖拉机朝南窑赶。 十几里坑洼土路,高一脚低一脚,铁壳子颠得“哐啷”响,半个小时晃到南窑。 黑灯瞎火,视线差,路又烂,开一趟比白天多费一倍力气,可为了赶工,他只能咬牙硬撑。 顾辰远站在大铁门前,敲了好一阵门,里面仍然是死寂一片。 他咬咬牙,抡起拳头更使劲地砸下去,“砰砰”的闷响在空旷的野地里炸开,震得门楣上的铁锈簌簌掉落。 好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接着是一句满是不耐烦的喝骂:“谁在外头叫魂?大晚上的,让不让人消停!” 随着“咣当”一声脆响,厚重的大铁门被拉开一道窄缝,一个黑影低头钻出来,手里照旧牵着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狗脑袋刚探出门框,便冲着顾辰远龇出白森森的獠牙,喉咙里滚出低沉而凶狠的咆哮,震得空气都颤了两颤。 顾辰远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差点踩进路旁的泥坑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努力在脸上挤出几分客气的笑纹。 “大哥,我来买砖。” 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带嘴的香烟,递到对方面前。 夜色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只有月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烟头上,闪出一点橘红。 那人接过烟,却依旧冷着嗓子:“买砖?明天再来。” 说罢,那人牵着狗就要转身回厂。 顾辰远赶紧上前半步,声音放得更软,却带着急切, “大哥,您看我都跑了一趟,油也烧了,时间也耽误了。要不这样,让我先进去装一车,明天你们正常送货,绝不耽误生意。” 说话间,他又把烟往前递了半寸,语气里满是恳求, “行个方便,我装完就走,一刻也不多待。” 借着月光,顾辰远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耐烦——像被夜露打湿的生铁,冷冰冰泛着锈色。 “哪凉快哪待着去!” 男人吐出一口烟,声音比烟还呛,“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 顾辰远心里翻个白眼:不就是个烧泥疙瘩的窝棚嘛,咋还弄得好像什么自己登不了门的地方似的。 不过,毕竟自己需要砖,只能笑着说道:“大哥,我都开车来了,油钱都烧,你行个方便,省得我明天再跑一趟。” 那人深吸一口,烟头像将熄未熄的炭,映得他颧骨更高、嘴角更硬, “说不行就不行,走吧走吧,别磨叽!” 顾辰远见这个家伙就是铁板一块,只好退一步,嗓子眼儿里挤出笑, “成,那我不进。那咱先谈笔买卖——明儿你们给我送砖,行不?” 火光一闪即逝,顾辰远这才看清对面的脸。 这张脸比上次那位还年轻,却同样挂着冷霜。 他心里嘀咕:知道的是砖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保密局呢。 那男人迟疑片刻,声音从鼻孔里出来:“哪村的?” “青岩,上次买过。” 眉梢一挑,像算盘上拨了个珠:“一顶砖两块五,送到家三块五。” “上次不才三块?怎么还涨价了?”顾辰远愣住。 说真的自己就没见过这样坐生意的,一次一价啊。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碾,火星四溅,“现在是农忙!人不好找,价格自然高,你要就送,不要拉倒!” 得,行情比天气变得还快。 顾辰远心里叹气,手上却麻利,掏出十块钱拍过去:“行,两块五就两块五,青岩村,明儿上午送。” 收了押金,男人转身进厂,“咣当”一声,铁门重新合得严丝合缝。 顾辰远摸摸鼻子,只能跳上手扶式,黑灯瞎火里“突突突”往回赶。 夜风卷着土腥味往领口钻,他心里盘算:一块砖涨五毛,五百块就是二百五,这冤枉钱花得肉疼。 可盖房等不起,权当花钱买时间吧。 院里煤油灯被风吹得直晃,沈红颜在门槛上踱来踱去。 她的那张小脸皱得跟揉过的纸似的,嘴里不停念叨:“远哥怎么还不回来啊,该不会是真的出事了吧?” 崔秋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尽量放缓:“刚才你二姐不是说了嘛,他去拉石灰去了,还要顺道去南窑问砖的事儿,天黑,路上耽误点也是正常的。” 话虽如此,她自己其实也很担心。 “我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顾晓明说道。 顾小芳更是急得团团转,把晓明往身后一拽:“小丫头别乱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顾晓明被捂着嘴,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眨巴着,含糊不清地嘟囔:“可天都黑透了……” 沈红颜心里那根弦“啪”地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行,我得去找他!” 说着就要往外冲,就在这个时候,顾晓明耳朵间,喊道:“嫂子,你听,是不是我哥回来了。” 这“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黑夜里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众人心上。 沈红颜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已经不自觉翘起:“是他!他回来了!” 手扶式的灯光划破夜色,顾辰远满身尘土地跳下车。 见一院子人杵着,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一口白牙:“咋的,都出来接我?我就晚了一会儿,咋弄出这么大阵仗?” 那“突突突”的噪音,往日里谁听了都皱眉,此刻却像喜庆的锣鼓,把满院子惊慌敲得粉碎。 女人们提着裙角、踢着布鞋,一窝蜂冲到大门口。 雪亮的车灯劈开黑夜,正照在她们笑开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章 鲜明对比 车还没停稳,顾小芳一个箭步蹿上去,伸手就揪住顾辰远的耳朵:“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你怎么才回来,给我老实交代。” “哎哟——” 顾辰远歪着脑袋,连声讨饶,“我不是交代了嘛,去北坡拉石灰,又顺道去南窑订砖,我可是一刻没停!” “去个北坡能用半宿?骗鬼呢!”顾小芳撅着嘴,手上却松了劲。 顾辰远装得一脸委屈,揉着耳朵, “二姐,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水都没喝一口,你先给我来个‘下马威’!” “啊?这……” 顾小芳顿时心虚,踮起脚尖往他通红的耳廓里吹气,“对不起,对不起,姐给你呼呼,不疼了吧?” “你让我薅回来试试?”顾辰远翻了个白眼。 “想得美!”顾小芳嘿嘿一笑,扭头冲人群里喊,“刚才谁急哭鼻子?红颜,快来认!” 沈红颜被点到名,臊得直跺脚,扭着衣角:“我哪有哭!二姐你别瞎说!” 众人哄笑间,板着脸走出来,月光下像棵挺拔的杨树。 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目光落在顾辰远身上, “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该休息就得休息!咱家可不能缺了你。你是顶梁柱,是主心骨,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让嬉闹的夜霎时静下来。 顾辰远看着家人疲惫却关切的脸,心里像被温水泡了一样发软。 他低下头,声音轻却认真:“我知道,是我欠考虑。以后我出门前,一定先跟大家报个信,不让你们再担惊受怕。” “不过,红颜,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顾辰远收起笑,神情像磨亮的镰刀,郑重又锋利, “这个家不是缺谁都行,是缺了谁都不行。爹、娘、二姐、四妹、红颜,包括大姐,咱们是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当时的人都讲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是这个事情在他这里不存在。 谁要是敢动他身边的人,就是动他的逆鳞,绝对跟他拼到不死不休! “一个都不能少!”他再次咬重字眼,声音不高,却像铜钟撞在每个人胸口。 大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泛起潮光。 是啊,这是他们共同的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少! 干劲像春泉“咕咚”冒头。 饭后,锅碗还没涮干净,大家已经各自找活。 顾大川和崔秋华掌灯切药材,二姐顾小芳翻炒锅,晓明在一旁忙着装袋封口,连沈红颜都挺着肚子在一旁递秤。 煤油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却紧紧挨在一起,直到时针快指到十一点,大家才陆续洗漱歇下。 半夜,屋里静得能听见虫鸣。 沈红颜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从枕头下摸出白天新得到的巨款,这可是九百块啊。 她手指沾着唾沫数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瞪得溜圆。 “我的娘哎,真是没想到这炮制的药材这么值钱啊?” 她压低声音,心脏怦怦乱跳,“早知道这么挣,就该早点开工!” 一天九百! 她做梦都不敢想。 她忽然特别感谢那个嫌贫爱富、一门心思想回城的杨晴。 要不是人家抽身跟顾辰远断了联系,她哪里有这“趁虚而入”的机会? 正胡思乱想,顾辰远翻个身,长臂把她搂进怀里,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刮, “小财迷,不睡觉,干什么呢。” “唔……轻点,别碰着孩子!” 她小猫似的拱了拱。 “我知道,早着呢!” 男人低笑,掌心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绕过,像安抚又像贪恋。 次日——天还蒙蒙亮,顾辰远就醒了。 侧头看一眼身边蜷缩成虾米的小媳妇,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轻手轻脚抽身,披衣、趿鞋、带门,一气呵成。 晨雾裹着露水,手扶式“突突”地驶向馒头山。 远远就看见地头人影晃动——乡亲们果然守信,昨日应下的十几号人全到了。 出了这些人,老贾又额外拉了十来个,一个二十多个汉子。 顾辰远下车,先按人头发烟,一圈下来,烟盒空了一半。 随后他领着老贾沿地边走尺,规划新房:靠山根,留通风道,东西长十二丈,南北宽五丈,再留出一尺半地垄给邻居。 算盘珠子还没打完,斜刺里忽听一声尖嗓—— “顾辰远,你这是干啥嘞?” 左边邻居徐桂荣扛着铁锨,带着闺女胡敏,风风火火冲过来。 她家的旧瓦房还是土改那年盖的,如今墙皮剥落,檩条见天; 再看顾辰远,新房才住半年,转眼又要起楼,她心里那股酸水立刻冒到牙根。 “盖房子。”顾辰远淡淡一句,算是招呼。 徐桂荣大嘴一张,龅牙在晨光下格外醒目:“不是吧?你又盖房子?” 她声音拔高八度,引得众人齐刷刷侧目。 这语调,活像旧社会长工质问地主:你怎么又买地? 徐桂荣心里酸得直冒泡,可一想到顾辰远救过她大孙子的命,再想到小华两口子把人当恩人供着,连闺女小敏都跟着人家干活,她就把到嘴的难听话又咽回肚里。 人活脸,树活皮,她再混也得顾自己的这张老脸。 徐桂荣悻悻地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茬儿,折回来嚷, “顾辰远,你盖房我不管,可别占得满满当当,地垄得留!” 要是房子贴着地界扎墙根,她家犁地耙地都拐不过弯,这亏她可不吃。 “放心,我往里让三尺,足够你走犁耙。” 顾辰远答得干脆。 他本就没打算占满边,将来还要建大棚,要是屋檐伸到别人家地里,算怎么回事? 让三尺地,换邻里和气,也算是值了。 徐桂荣被噎得没话,撇着嘴往回走,一路小声嘟囔:“买了手扶式,也不知道帮我们这些邻居家犁犁地……” 酸风酸雨,顾辰远只当耳旁风,继续跟老贾拉皮尺、钉木桩,丈量新房地基。 不一会儿,胡来旺和小华拉着一车粪晃晃悠悠来了。 一家子抡起铁锨,往地里扬。 那粪大多是平日割草沤的,混着人粪尿,黑乎乎一车,撒在一亩半地里却像眼药水瓶滴进脸盆,量太少,肥劲再足也架不住地皮大。 产量低,不是地懒,是粪穷。 顾辰远远远瞅着,没吭声,心里却盘算:等蘑菇棚立起来,废料还田,看我不把这地喂得油黑发亮。 化肥厂的广告都贴到公社门口了,可山沟沟里还是老脑筋。 这粪是自家沤的,不花钱; 化肥得掏票子,万一亩增产不多,岂不亏了? 刚分了地,家家户户攥着钱手心出汗,更舍不得往地里撒钱。 现在能拉两车粪的,都算“舍得投入”的勤快人。 胡来旺家粪车还没卸完,远处“突突突”一阵黑烟,南窑的拖拉机晃到了地头。 司机还是上次的那个包公脸,这个家伙的脸黑得发亮,嘴角拉得比砖还直,活像谁欠他一百斤粮票。 顾辰远笑着递根烟,对方接过夹在耳后,脸上依旧冷冰冰的。 他是送砖的,又不是卖笑的,只要能开车,能卸货就行。 众人正搬砖,另一边的田埂上晃过来寡妇沈柳。 她左肩扛锄,右手牵着娃,锄头磨得发亮,娃的鼻涕也亮晶晶。 小家伙两岁出头,大名还没上户口,小名先叫“铁蛋”。 沈柳蹲下身,给孩子扽了扽开裆裤:“铁蛋,你自己在地头玩会儿,别乱跑,娘把这点草锄了,咱就回。” 铁蛋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就自己去抠土坷垃玩了。 沈柳则是抡起锄头,一锄一锄,像在给土地梳辫子。 她家就她和铁蛋两个人,只分得半亩田。 虽然只有这么半亩田,她自己一个人干,也还是耗掉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徐桂荣的算计 山下的地块方方正正,顾辰远要“盖房子”,其实只垒大棚边墙:肩高一米到一米半,可平可坡,挡风承重。 墙虽矮,根脚得挖,不然一场雨水冲成“豆腐渣”。 匠人们按他的吩咐,从地界往里让足一米,撒灰、拉绳、划线,白线框出四方框,铁锹便沿着白痕往下啃土。 见一切按部就班,顾辰远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招呼:“姐几个,上山犁地去!” 晓明蹦跳着跟上,沈红颜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也笑吟吟地走在后面。 手扶式“突突”地绕山而上,顾辰远扶着车把,像驾着一条土龙。 寡妇沈柳拄着锄把,看着那机器眨眼间就啃掉了半亩,羡慕得心口直颤。 要是自家地里也跑这么一条铁龙,何至于她用锄头一寸寸“量地”? 可羡慕归羡慕,她只能抡起锄头,继续跟泥土较劲。 不到一小时,顾辰远已犁完半亩,药材装满拖斗。 胡来旺父子也把两车粪撒匀,准备在徐桂荣指挥下歇口气再翻地。 徐家人多势众,四把锄头排成一排,一次四米,进度比沈柳快得多。 锄到地头,徐桂荣招呼喝水。 小华递过水壶,她趁众人仰脖子灌水的工夫,猫着腰蹭到界边,伸手攥住那根儿臂粗的木桩——界石,暗一咬牙,连泥带草根拔了出来,反手塞进草窝里。 那木桩原是两家的“分水岭”,要用上十几年;此刻却被她悄悄挪了位。 利欲熏心? 倒也未必,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多占半犁宽度,神不知鬼不觉。 她哪晓得,这一拔,把自己拔进了是非窝。 此时日头已近正午,山风吹得玉米叶子哗啦啦响,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也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徐桂荣做贼心虚,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却强装镇定,拍拍手上的土,吆喝众人继续干活。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远处山坡上有双眼睛正把这一幕看得真切。 顾晓明刚才捡药材累了,正直腰擦汗,目光一扫,恰好看见徐桂荣拔桩的小动作。 顾晓明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界石动了,这可是大事! 她没声张,悄悄记在心里,准备等哥哥犁完地回来再告诉他。 而徐桂荣还沉浸在“多占半犁”的小算盘里,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埋下了祸根。 午饭时分,顾辰远犁完地回来,听妹妹一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站在地头,目光如炬,盯着那根被挪动的界石,半晌没说话。 “哥,咋办?”顾小芳低声问。 顾辰远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把界石拔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徐桂荣家那边。 他们正热火朝天地翻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冷笑一声,把木桩往地上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先吃饭,下午把界石钉回去,按原来的印子,一寸不差。她要是敢再动,我就敢把她家地犁个底朝天!” 几个听了,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 他们知道,哥哥不是好欺负的,这个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界石虽小,却是底线,谁要是敢越界,就得付出代价。 徐桂荣左手攥着那根界石木桩,右手随手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正想换个地方重新砸下去,忽然耳边炸雷似的一声大喝:“婶子,你干啥呢?” 她吓得手一抖,“砰”的一声,石头结结实实砸在自己手背上。 “哎呦——!” 徐桂荣当场嗷地蹦了起来,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又疼又气,回头就骂:“死丫头,你吓死老娘了!” 顾小芳叉着腰站在田埂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子:“婶子,你为啥拔界石?” 徐桂荣疼得直抽气,却还硬撑着黑红的老脸辩解:“你弟说的往后让一米,我这不是照办嘛!随便挪挪咋了?” “我弟?” 顾小芳狐疑地回头朝山坡上看,“他亲口跟你说的?” “那当然!” 徐桂荣把受伤的手举到眼前,看着肿起的指节和血迹,心里连叫晦气,嘴上却理直气壮,“我当长辈的还能哄你?” 顾小芳直接朝山上招呼:“小远,你给我过来!” 这家伙的嗓门可是相当的响,这么一嗓子,不光他们家的几口人来了,其他的人也来了。 顾辰远也“突突”地把手扶式开到地头。 顾小芳直接把刚才的事一说,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顾辰远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火气:“婶子,我说往后让一米,是怕墙根压了地垄,影响你家种地。你把界石拔了算怎么回事?” 徐桂荣讪笑着,脸皮厚得能挡子弹:“不都一样嘛,反正你总要让的!” “婶子,你这脸皮可是真够厚的了!” 顾小芳跺脚喊道:“你这个家伙,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我弟让一米是情分,你倒好,直接把这一米当成你家的了?” 徐桂荣被噎得老脸紫涨,刚想再狡辩,小华和胡敏也端着水壶跑了过来:“娘,你又咋了?”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徐桂荣压根不提拔桩占地的事儿,反倒把那只砸得青紫的手举得老高,嗓门扯得比刚才那声“哎呦”还亮。 “你们瞅瞅!这顾小芳猛地一嗓子,吓得我手一抖,石头当场就砸下去了!疼死我喽——” 徐桂荣半真半假地干嚎着。 她一边嚎,一边偷偷往众人脸上瞟,指望靠“苦肉计”把话题带偏。 顾小芳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是你做贼心虚,竟然还赖别人!界石你拔没拔?拔了还怕人嚷?” “行了,二姐。”顾辰远抬手拦住顾小芳。 他瞄了眼旁边满脸尴尬的小华,心里掂量着:小华这些日子跟自己跑前跑后,情分不浅,不能真让胡家下不来台。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缓和的语气,“小华哥,婶子这伤看着不重,你去找把干草,点成草木灰,按在伤口上,止血又消炎。” 小华如蒙大赦,刚要点头,徐桂荣却忽然又“戏精”上身,捂着胳膊叫得更大声, “不行不行!我整条胳膊都麻了,今儿个肯定干不了活!你们说这事咋办吧?” “娘!” 小华臊得满脸通红,“你别闹了行不行?” 他在外头一向本分,最怕自家娘当众撒泼。 徐桂荣见自己儿子真动了气,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干笑两声, “我……我开玩笑呢!大侄子,你看我这岁数,锄地也实在吃力,要不你行行好,顺道把咱家地也犁了?” 好家伙,这算盘珠子蹦得比手扶式油门还响! 顾辰远差点脱口而出:你脸咋那么大? 可目光一扫,胡来旺和小华父子俩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显然把这话当真了。 硬邦邦的拒绝噎在喉咙里,他只好叹了口气: “叔,不是我不帮啊,你看我这一车药材得赶紧拉回去晾晒呢,下午还得进城送药,匠人这边也等着我备料,我这是真的抽不开身啊。” 胡来旺忙摆手,笑得有些尴尬:“没事没事,你婶子她就是顺口一说,你去忙你的,顶多一天半,咱自己也能锄完。” 司机冷着脸,把最后一块砖掀下车,拍了拍手上的灰,朝顾辰远这边喊道:“干完了,钱。” 顾辰远一边数钞票,一边问:“后半晌能再送一车不?” “能。”一个字,像钉子钉在铁板上,再没多余的渣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救人 顾辰远早习惯了这张“铁板脸”,只要砖好、数够,他也懒得计较态度。 他回头朝帮工喊:“记清了数,别光听人家的。” 话音未落,司机已跳上车,“突突”地往外开,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像给空气甩了个冷脸。 地头另一边,沈柳把铁蛋按坐在土埂上,哄了两句,又抡起锄头。 孩子哪坐得住? 眼尖瞅见一只蚂蚱,立刻晃着胳膊追了过去。 沈柳回头瞅一眼,没在意。 他们农家的孩子,都是随便跑的。 拖拉机起步就是高档,油门一踩,车头“呼”地昂起,像头发狂的野牛。 土路狭窄,司机眼角余光里突然闯进一团小小的影子。 铁蛋正踉跄着扑向蚂蚱,距离车头不足两丈。 沈柳听见发动机咆哮,猛地回头,心脏瞬间停跳。 孩子蹲在车前,伸出的小手离轱辘只剩几步; 司机此时正拧着方向盘,丝毫没有偏转的意思。 那一刻,她像被钉在原地,嗓子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竟然迈不开半步。 只有眼泪,滚烫的眼泪,刷地冲出眼眶,顺着下巴成串砸进泥土。 她眼睁睁看着铁牛朝孩子冲去,世界骤然静音,耳边只剩自己心脏碎裂的“咔嚓”声。 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干了血,整个人晃了晃,几乎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顾辰远! 他原本站在车尾点钱,余光瞥见险情,一个箭步蹿出,几乎贴着地面滑行,一把捞起孬蛋,顺势滚向路边。 拖拉机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掀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沈柳瘫软在地,哭声这才冲破喉咙:“铁蛋——!” 她连滚带爬扑过来,死死抱住孩子,泪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脸。 铁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攥着那只蚂蚱,咧嘴直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脸色终于变了,猛地踩下刹车,拖拉机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停在十几米外。 他跳下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比之前更黑。 本来沈红颜正和顾辰远说着话,身边的人突然窜了出去。 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本能的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远哥!” “小远!” “哥!” 沈红颜,顾小芳,顾晓明全都情不自禁的看了过去。 只一眼,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轰! 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了! 崔秋华闻言,直觉得双腿一软,两眼发黑,几乎瘫在地上。 “沈红颜,别慌!你……站着别动,晓明,扶着你嫂子!” 这一刻,陈凤突然冷静下来。 沈红颜绝对不能出事,她还怀着顾辰远的孩子,万一……他们顾家可就这么一个根啊! 沈柳这边抱着孩子哇哇哭叫:“铁……铁蛋!我的孩子!” “咳咳……呸呸!” 顾辰远接连咳嗽了几声,拖拉机卷起的尘土呛了他一嘴,难受的很。 崔秋华和顾小芳却已冲到拖拉机旁,一人手里攥块碗口大的石头,青筋暴起。 “下来!不然砸死你!”顾小芳毕竟更猛一些。 她手中的石头“砰”地砸在车门上,火星四溅。 司机猛地偏头,脸色瞬间狰狞:“我——” 脏话刚到嘴边,崔秋华高举的另一块石头已悬在头顶,他只得硬生生把话咽回去。 顾辰远拍掉身上土,眸底冒火,一步蹿到车头前:“你拓麻眼瞎?看见孩子还往前冲?” 司机脸皮抽了抽,像冷血动物蜕皮,声音平板:“看见了,来不及刹车。” “那你就理直气壮饿压过去?” 崔秋华声音发颤,眼圈通红,“要不是小远扑过去,现在你车轮下就是一条人命!” 司机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嘟囔:“不是没出事嘛。” “你!” 崔秋华气得浑身发抖,回头瞪向自己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不要命了?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不是命?” 顾小芳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沈柳母子吼:“你傻啊!为救个烂货的儿子,值得吗?” 沈柳身子猛地一僵,原本想上前道谢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几下,又默默缩了回去,紧紧把铁蛋搂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火种。 “娘,二姐,我没事。” 顾辰远吐掉嘴里土沫,拍拍胸口,“我就是拉孩子时用力猛,自己闪了一下。往后倒的,顺势一滚,车轮连我衣角都没沾。” 他说得轻松,额上细汗却密密麻麻,显然也后怕。 可是大家现在哪听得到他解释? 眼见他倒地,魂都吓飞了。 崔秋华红着眼眶,声音发颤:“小远,娘知道你心善,可也得掂量自己!为了那种人——不值!” 村子里的人背地里怎么议论沈柳,她们心里门儿清。 破鞋、烂货,救她儿子还不如救条狗,这是顾家一致的看法。 顾辰远只能点头,算是让家人安心。 匠人们也都围了上来,瓦刀、铁锹、砖头拎在手里,像随时要开打的阵势。 顾辰远瞪了司机一眼:“还不走?等着挨揍?” 司机依旧面无表情,鼻孔里哼一声:“后半晌还要砖?” “要!”顾辰远答得干脆。 拖拉机重新发动,黑烟一喷,就要离开。 沈柳却忽然抱着铁蛋冲上前,声音发虚却强撑:“你吓着我孩子了,得赔钱!” 司机斜睨她,眼神像饿狼:“滚!” 沈柳一颤,下意识看向顾辰远一家。 可顾辰远正给泪流满面的沈红颜擦眼泪,连眼角都没给她一个。 她只得把希望投向那些匠人,这里面还有曾经翻过她家墙头的几个男人。 可对方目光躲闪,脚底抹油,一个个溜回工地。 沈柳嘴角抽了抽,自嘲地往旁边一闪:“你走吧。” 司机不屑地冷哼,挂挡轰油,从她身边碾过,扬起一片尘土,也碾碎了她最后的奢望。 “都回去干活吧,没事了!”顾辰远朝匠人堆挥挥手,嗓音沙哑却稳。 匠人们见没热闹可看,拎着瓦刀铁锹四散。 他趁机发动手扶式,想溜,却被自家人给团团围住,一路“突突”地往回走,一路被口诛笔伐。 “以后不许再拿命冒险了!” “我告诉你,要是再敢胡来,打断你的腿!” 亲娘和姐姐你一句我一句,像麻雀吵窝。 沈红颜不吭声,只死死拽着顾辰远袖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偶尔抽一下鼻子,委屈又后怕。 回到家,崔秋华把围裙往桌上一甩,第一次黑了脸, “沈柳是啥人你不知道?你冲出去那会儿,想过红颜没?想过我们这大家子没?” 顾小芳就比较直接了,直接伸手薅住顾辰远的耳朵:“那种女人的儿子,死了活该!你逞啥英雄?” “哎哟哟——轻点!” 顾辰远歪着脑袋,连声讨饶,“你们听我说完!” “行,给你三十秒!”顾小芳松开手,环抱胳膊,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顾辰远揉着耳朵,收起笑,声音低下来:“你们只看见我冒险,可想过——真要是孩子被碾死,咱家能脱得了干系?” 众人一愣。 “那司机是给咱送砖的,出事的地点在咱地头,传出去就是‘顾家人雇的拖拉机压死小孩’。到那时候,赔钱事小,名声事大!我扑上去,是为了咱家!” 屋里瞬间安静,只听见煤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听了他的解释,崔秋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顾小芳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怒气慢慢化成后怕。 沈红颜抬起头,泪眼里闪着光,一把抱住顾辰远的胳膊,小声哽咽:“以后……你先顾自己,再顾我们,好不好?” 顾辰远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夜风:“好,我答应你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炮仗脾气 很快,上山采药的孩子们便接二连三回来了。 全家行动,动作麻利地排开阵势:验货、过秤、算钱,一条龙流水席,眨眼间便把孩子们的汗水换成叮当作响的硬币。 等最后一筐药材过了手,顾家人连汗都顾不上擦,又风风火火钻进灶房,点火、切菜、翻锅。 炊烟未散,午饭已经端上桌。 匆匆扒完饭,众人只小憩片刻,便又提着竹篮钻进蘑菇房,把一夜长成的灰褐菌盖轻轻旋下,码进垫着湿布的筐里,再搬上手扶式,这才算齐活儿。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午后阳光像给路面铺了一层碎金。 因昨天在药房撂下“请客”的话,顾辰远特意拐进合作社,唰地撕下一整包牛皮纸袋的瓜子,又秤了一斤红灿灿的喔喔奶糖。 抵达县医院药房,他先把糖分了,瓜子哗啦啦倒在搪瓷盘里,瞬时围上一圈白大褂。 嚼着糖的嘴甜了,气氛也松快了,验收药材便成走过场。 老药工只消抓起一把,对着光眯眼一瞧,再凑到鼻尖轻嗅,色泽、气味、净度便了然于心。 顾辰远会掺假? 笑话! 他深知中药行“一次不忠,终身不用”的铁律,砸牌子就是砸饭碗,利再大也不敢拿信誉换。 于是过秤、算账、开票,一气呵成。 今日进项竟比昨日还多了十块,沉甸甸的钞票把绿军挎撑得鼓鼓囊囊,拉链都险些要合不上了。 药房几个小年轻看得眼都直了,半张着嘴,仿佛被这堆“巨款”闪瞎了眼。 揣着满包钞票,顾辰远却犯了愁。 钱越来越沉,裤腰带都勒得慌,可他又向来不喜存钱。 那个时候的利息很低,哪赶得上物价飞涨的速度? 只是眼下数目太大,整日带在身上,走路都怕遭贼惦记。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存银行,等用时再取。 县城唯一的银行藏在老槐树后,两间低矮青砖房,柜台高及胸口,玻璃上贴着褪色的“储蓄光荣”红纸。 推门进去,阴凉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柜台里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职员,披肩短发,瓜子脸,白衬衫袖口卷得整整齐齐,正低头修指甲,听见脚步声才懒洋洋抬眼。 “存多少?”声音轻飘,带着点不耐烦。 顾辰远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具体数目我也不太清楚,等会儿点一点就明白了。” 站在柜台后的小职员撇了撇嘴,嘴角那抹不屑几乎要掉到地上,小声嘟囔:“说得好像真有多少似的……” “你说啥?” 顾小芳原本懒洋洋倚在柜台边的身子猛地绷直,杏眼倏地瞪圆,袖子“唰”地撸到肘弯,露出一段晒成小麦色的小臂,凶巴巴地逼上前半步。 小职员被她那两道目光刺得头皮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飘:“你、你想干啥?” “我想——”顾小芳的“跟你好好理论理论”还没出口,余光就瞥见顾辰远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是重点国营单位,闹不得! 顾小芳的怒火生生掐住。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啪”一声把自己肩上的绿军挎包卸下来,又伸手把顾辰远那只也摘了。 两只包并排摆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咚”。 “存钱!”她吐字铿锵,带着点不服气的脆响。 她虽然性子虎,可心里门儿清——在这儿撒泼,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小职员撇着的嘴角还没收回,手已经拉开第一只挎包拉链。 下一秒,她眼角狠狠一跳:包里挤得满满当当,大团结、炼钢工人,花花绿绿叠得像块压缩饼干。 这……可不少! 她咽了口唾沫,又掀开第二只挎包——更鼓、更沉,拉链豁口处被钞票撑得发白。 嘶—— 不能吧? 这鼓囊囊的弧度,得有好几千? 她偷偷抬眼,对面兄妹俩站得笔直,四道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她手上。 小职员不敢再嘀咕,抽出腰间的湿手帕擦了擦指缝,开始一张一张数。 银行大厅的挂钟“咔哒咔哒”往前走。 顾辰远双手背在身后,顾小芳则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到左脚。 半小时过去,小职员的手指已经沾满了纸币上的油墨味,终于把最后一枚五分的钢镚“叮”地扔进托盘。 “一共是一万一千一百四十五块五毛八。”她报数的声音发干,尾音飘得几乎听不见。 “万元户?” 小职员猛地抬头,眼珠子瞪得滚圆,那抹最初的轻蔑早被震惊冲得无影无踪。 眼前这俩人——一个蓝布褂子洗得发白,一个军挎包带子磨得起毛,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街溜子”。 谁能想到,挎包里竟藏着一座“金山”?!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吸气,这才把飘到九霄云外的魂儿拽回来。 可余光一扫,又差点背过气去:除了那沓厚得离谱的钞票,包里还稀里哗啦滚出一堆票证。 菜票绿、粮票黄、肉票红、糖票粉…… 花花绿绿摊开来,活像一副缩小版的“全国山河一片红”。 她粗略一估,光这堆“小纸片”折成市价,少说也顶普通工人仨月工资! 神人啊! 这是哪位财神爷家的亲闺女亲儿子下凡体验生活? 小职员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要不是顾小芳正斜着眼睨她,她都想绕过柜台亲自递茶倒水了。 误会归误会——她自动把“姐弟”脑补成“小两口”。 可财神爷就是财神爷,谁跟钱有仇? 于是,她嘴角瞬间上扬一百八十度,声音甜得能滴出蜜:“同志~~” 她故意把尾音绕了三圈,“你的这笔钱是——全存?还是留点零花儿?” 顾辰远两根手指在柜台轻敲,像在算一笔看不见的账。 片刻,他手掌一翻,干脆利落:“零存整取,一万整,剩下的我带走。” “得嘞!” 小职员脆生生应着,转身拿存单时,借着玻璃反光,飞快把额前刘海捋到耳后。 填到“户名”一栏,她故意一笔一划描得娟秀,仿佛要把“顾辰远”三个字描进心里。 存折双手递过去时,她终是没忍住,声音压得低低的,却烫得吓人, “大哥,我叫白青梅,肖邦的肖,雅致的雅——咱、咱能认识一下吗?” 顾辰远接过存折,指尖没碰她的,只淡淡一笑,像春夜掠过柳梢的风, “这不已经认识了?名字你不是都见过了?” 话音落下,他人已转身,军挎包拍在腿侧,发出“啪”一声轻响,像给这段插曲上了锁。小职员愣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存折的温度,只觉得那抹蓝布背影,比电影里的慢镜头还潇洒。 …… “嘎嘎嘎嘎——” 走出三百米,顾小芳终于绷不住,笑得直拍大腿,声音惊飞了一树麻雀。 “小远,你是没瞧见!”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姑娘脸‘唰’地白了,又‘唰’地红了,跟变戏法似的!要不是你刚才摇头,我绝对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二姐,真不是我说你,你那炮仗脾气得改改了。” 顾辰远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闷雷滚过屋檐, “我敢把话撂这儿,今天你但凡碰她一根头发丝儿,明儿就得去喝西北风——” “去哪儿?”顾小芳眨巴着眼,一时没拐过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楚航提亲失败 “劳改队!” 顾辰远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手指隔空点了点银行方向, “那是国家金库,不是咱家!你当拍桌子跟拍黄瓜一样简单?” 顾小芳咂咂嘴,眼角却还挂着不服,半晌才挠挠后脑勺,嘿嘿两声, “我这不是没动手嘛……就吓唬吓唬,过过嘴瘾。” “心里有数就成。” 顾辰远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像春夜里的风,带着潮湿的暖, “二姐,你知道我最大的念想是啥?就是咱家人一个都不少,平平安安、齐齐整整地过日子。哪怕喝稀粥,只要一个不缺,我就知足。” 顾小芳眼眶“刷”地红了,扬手假意锤他肩膀, “臭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这种酸话,臊不臊!” 可话到末尾,还是瓮声补了一句,“二姐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 当晚,沈红颜没再数钱。 顾辰远那只绿军挎包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像被抽了筋的面口袋。 沈红颜余光扫过,心里“咯噔”一下,几次想开口,又咽回去。心想远哥怕不是遇到小偷了? 直到顾辰远从怀里摸出那本红彤彤的存折,递到她面前,封面烫金在煤油灯下闪了一下。 “这个交给你。”他轻描淡写,像在递一根葱。 沈红颜愣了半秒,眼睛倏地弯成月牙儿,声音软得能掐出水:“远哥~这么多钱,都给我呀?” “你是我媳妇,不给你给谁?” 顾辰远脱掉衬衣,往床头一搭,光着脊梁滑进被窝。 沈红颜羞得耳根通红,却还是习惯性地偎过去,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圈,像猫挠门板。 “可……万一丢了呢?” “丢就丢了,大不了再挣。” 顾辰远眯着眼,视线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那截小腿——白得像刚出缸的豆腐,软软压在他腿上。 结婚这些日子,她总爱这样趴着他睡,只要他不动,她就能黏一整夜。 “你就不怕我偷偷给我家花?”沈红颜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小声嘀咕。 “你不会。” 自己的媳妇,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这些天,顾辰远家都照旧忙碌着。 楚航则是过的并不愉快,他趁着周末休息回家跟自己父母提了自己现在已经有意中人的事情。 本来他父母是很开心的,但是一听是个农村丫头,他们就不愿意了。 自己儿子可是吃公家饭的,怎么能娶一个农村女子呢。 还是他们局长劝他,大胆去追,这不,这个家伙才鼓足勇气过来。 顾小芳正在院子里弄药材,手里拿把小刀,正把刚采的黄芪切片。 刀锋薄,她动作倒是很轻,主要是她知道这玩意都是钱,弄坏了就少赚钱了啊。 抬头时,她看见楚航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漏进来,把他镀了层毛边。 顾小芳站了起来:“你咋来了。” 楚航两只手各拎一只网兜,左手是罐头、麦乳精,右手是苹果、桂花糕。 他喉结上下滚了好几遭,才往前蹭了两步,像踩高跷似的:“小……小芳,这是给你买的。” 崔秋华也在院子里,不过是在墙边,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声音。 顾小芳慌了,把刀背到身后,声音发飘:“你、你给我买啥东西?我、我不缺。” 楚航像被钉在原地,网兜勒得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耳根却先红得滴血。 足有半分钟,他才重新启动,一步跨到菌架旁,差点带倒一排菌包。 “小芳!”他嗓子发干,声音却炸在低矮的蘑菇房里,“我、我是来提亲的!你……你嫁给我,行不?” 话一出口,像把滚烫的开水泼进冷油锅里。 崔秋华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地。 顾晓明张大了嘴,能塞下半个蘑菇。 顾小芳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拆成零件:心脏飞房顶,脑子落脚底,血液全逆流。 耳边只剩“嗡嗡”蜂鸣,却盖不住心底那句惊雷:他……居然是来提亲的? 怎么办? 这怎么办? 这个家伙怎么会向我提亲? 她攥紧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胸口那股乱麻。 顾小芳想要说自己现在不想嫁人,但是这个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 她只能望向自己娘:“娘……” 崔秋华现在心里也“咚咚”打鼓了。 这楚航今天过来也太突兀了。 你说你想要提亲,至少要先通个气吧,哪里能上来就提亲。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沉稳的说道: “楚家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这婚姻可不是买双鞋,不合脚还能换。我家晓明她脾气不好,这你都能接着?” 楚航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握紧,指节发白。 他先看了一眼——那眼神像在给受惊的小鹿递一把草,然后“咚”地一声,单膝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声音砸得菌架都似颤了颤: “婶子,我楚航今天把命撂这儿!我早就喜欢小芳了,她性格直爽,人也洒脱。” 就在这一刻,沈红颜从蘑菇屋忙完出来。 她拎着空水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听见了。 她心口猛地一紧——自己存折上那一万多块忽然变得没那么沉了; 屋里,崔秋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闷棍敲在楚航的脊背上:“我相信你是真心的,可这上门提亲,是要你父母出面的,你家里呢?” 楚航的喉结滚了滚,那两个字像带着倒刺:“家里……” 崔秋华自然明白了,出言道:“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你走吧。” “可我能给她——” “你给不了。”崔秋华截住他。 自己的孩子在这十里八村也是能找到很不错的婆家的,干嘛要嫁给你家受气。 “楚航,你爸妈没错。你跟我家老二有缘无分。” “砰——” 网兜坠地,苹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撞到楚航的靴尖,又弹出去,像被逐出局的棋子。 他却浑然不觉,只往前踉跄半步,眼底血丝纵横:“我不信!小芳,你看着我——” 那一瞬,他眼前闪回验伤室的白炽灯—— 褪到肩头的旧衬衫,瓷白的背,青紫的淤痕像雪地里被踩碎的梅。 他当场就红了眼,转身冲出门去,一拳砸在院墙的洋槐上,树皮迸裂,血珠顺着指骨滚进袖口。 一句“有缘无分”撕成两半。 他不甘心,更不敢松手——松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楚航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亮得吓人:“小芳,你给我三天!三天后,我带我妈来提亲。若她不来——” 他抬手,指尖从自己眉骨划到心口,划出一道无形的血印,“我楚航剃头入赘,姓顾!” 话落,他转身便走,靴子踏过滚落的苹果,汁水四溅,像一地碎裂的月光。 回派出所的路十几里,山风刮得耳畔猎猎作响,他却觉不出冷。 车轮碾过碎石,好几次差点连人带车摔进沟里,可他连疼也迟钝了。 到了所里,天已擦黑,他一头扎进值班室,从柜底摸出两瓶65度散白,没菜没杯,仰脖就灌。 第一口下去,喉咙像被刀片划开,呛得他眼泪鼻涕齐飞; 第二口,火从胃烧到心口,烧得他哇地哭出声来。 这一哭便收不住。 他抱着酒瓶瘫坐在水泥台阶上,警帽滚到脚边,制服扣子扯飞两颗,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同事来劝,他甩手;所长来吼,他抱头。 最后没人敢近身,只由他在走廊里嚎到后半夜,嗓子哭哑了,才靠着墙根昏睡过去。 自那天起,楚航便像丢了魂一般。 报表填错、材料写串、出勤迟到,眼里的血丝网得跟蜘蛛窝似的。 城里催他回去述职,他推; 青岩那边有联防任务,他躲。 父母托人捎来一沓姑娘的照片,他看也不看,原封退回。 夜深人静时,他只能双臂环抱,默默流泪。 这些,都是后话。 第一百九十五章 遇见姜昕 本来徐有来还在大队里忙着,听到村民们说楚航到顾家提亲,徐有来放下手里的活,立即跑到顾家大门。 一来到门口,发现看热闹的人正好散了。 糟了,难不成他们成了? 他不敢冲进去问,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事情。 正好看见小华,他连忙拉住小华问:“听说有人来跟顾小芳提亲了?成了没?” “没成。” “弄了半天就是自己一头热,听说他家里根本不同意。” “这叫什么事啊,没想到这城里人这么不靠谱。” “可不是,城里人就是不如我们乡下人实在,要我说,还是踏踏实实的好。” 听到这楚航没成,徐有来的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崔秋华拉了一下顾小芳:“老二,咱们进屋做饭吧。” 顾小芳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一起朝后面走去。 两人来到灶火,一边生火做饭,一边说话。 主要事崔秋华在说道。 “小芳,刚才娘也没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崔秋华问道。 “俺……俺也不知道。”顾小芳低头说道。 今天之前,她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但是现在也不得不考虑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顾小芳一个愣神,火星就已经蹦到她的手背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却咬着唇没出声。 “以前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但是今天……” 顾小芳头一次变得唯唯诺诺,这跟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大相径庭。 顾辰远回来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沈红颜把他拉到一旁,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下。 顾辰远也就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个家伙没成功。 不过,他觉得这个事情娘做得对,没有父母得祝福,如果将二姐嫁过去,以后定是有无尽得麻烦。 自己重获一世,是要让全家人都幸福和美得,绝对不能让自己姐姐进火坑。 一晃又过了几天。 这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顾辰远便已发动那辆拖拉机,再次驶向县城。 他今日特意绕了个弯,去大胡子的修车铺看看王铁汉学得如何了。 车轱辘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铺子门口,王铁汉正弯着腰,手里的扳手舞得跟风车似的,三两下就把一颗锈死的螺丝拧了下来。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咧嘴一笑,汗珠顺着晒得黝黑的额头滚进衣领。 他整个人像被重新锻造过一般,透着股子结实的精气神。 顾辰远站在三步开外,双臂抱胸,目光从徒弟沾满机油的指节滑到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零件,心里暗暗赞了句:这才几天,倒真像模像样了。 “老刘,我姐夫没给你添乱吧?” 他踱到大胡子刘云峰跟前,递了根烟,语气里带着三分客套七分认真。 刘云峰用抹布擦了擦手,接过烟别在耳后,笑得一脸褶子, “添啥乱?这小子勤快得很,可是让我这当师傅的不好意思偷懒。” 他吐出一口烟圈,又补了一句, “技术嘛,一口吃不成胖子,可补胎换气门芯这类活计,如今他闭着眼都能干。” 顾辰远听着,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转头望向王铁汉,只见那家伙正用废机油在水泥地上画线,八成又在记零件顺序。 阳光斜斜地切过屋檐,正好落在王铁汉的肩膀上,像给他镀了一层淡金的边。 顾辰远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蹲在田埂上、为几株烂根玉米发愣的庄稼汉,心里生出几分恍惚。 原来人只要铆足了劲,真能脱胎换骨。 “姐夫,” 他清了清嗓子,“你是想再磨几天手艺,还是跟我回去?眼下节气不等人。” 王铁汉把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金属撞击声清脆利落:“还磨啥呀!再磨下去,我家地里都要长草了。庄稼不等人,我今晚就得回。”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黑脸上透出点红。 顾辰远笑着用鞋尖碾灭烟头,“成!等我把药材卖了,给你腾个副驾。回去先把苞谷点下去,回头盖房子的事也得排上日程,砖我都托人弄好了。” 午后,拖拉机车厢里装着几袋金银花,一时间药香混着柴油味,竟也不难闻。 王铁汉坐在副驾,手心里攥着一张刘云峰送的《常见故障速查表》,纸页被汗水浸得发软。他一路扒着车窗,给顾辰远指哪家地块的墒情好、哪段田埂需要补垄,话竟然比往常多了不少。 车过大姐家得时候,顾辰远踩住刹车,王铁汉开心得跳了下去。 顾辰远探头交代:“明儿一早下地,把苞谷点下去,盖房的事随后就上马,砖、砂、石灰的条子我全给你开好,别拖。” 王铁汉“啪”地拍了下胸脯,声音脆亮:“中,你放心,明天星星还在天上我就下种,误不了事!” 两天后,天刚翻出鱼肚白,顾辰远爬上后山,最后一层毛石墙正好收顶。 老贾把瓦刀往灰桶里一插,抹了把汗:“墙齐活,下一步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顾辰远掏出皱巴巴的草图,蹲在地上,用半截粉笔划出两条长杠, “地势逼仄,只能做双棚。东棚十米宽,西棚也十米,中间留七米当车道,拖拉机得能掉头。东边再让出一米,给张家走路,省得日后扯皮。” 说到这儿,他在入口画了两个方框, “门柱要厚实,一左一右,将来能上铁门,也能挂灯笼。柱子脚深挖一米,灌混凝土,防猪拱、防风刮。” 老贾眯眼量了量地势,点头:“门柱包给我,三天让你挂上匾。” 顾辰远站起身,又拿粉笔在棚后靠山的位置点了两个点, “这儿再起两间平房,一间住人,一间堆肥放工具。” 老贾咧嘴一笑:“你这是把日子当碉堡修,结实得能传给孙子。” 安排停当,顾辰远拍拍手上的灰,跳上拖拉机,直奔乡合作社。 结果营业员把货架找了个遍,只翻出几卷旧膜,骨架连影子都没有。 他又一脚油门杀到县合作社,仓库管理员把登记簿翻得哗啦响,最后抬头耸肩:“骨架得从省里调,眼下缺货,最快也得月底。” 顾辰远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堆成山的化肥,心里骂了句娘。 关键就是这几排镀锌钢管,没有它们,膜再好也只能当窗帘。 山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像给他糊了一层细沙。 他抹了把脸,拉开车门,心里已经盘算好下一步。 明天跑临县,再不行就去市里或者省里看看,总之人不能让几根管子卡住脖子。 “顾——辰——远?” 尾音拖得悠长,像有人把一根细线抛过人群,准准套在他耳朵上。 顾辰远刚迈下合作社台阶,闻声抬头,只见一片灰扑扑的背景里跳出一抹亮卡其,像秋后田垄上突然开出一朵向日葵。 姜昕就站在那“向日葵”里,黑短裙被风撩得微微起伏,皮鞋头擦得能照见人影。 她右手挽的小竹篮晃晃悠悠,青菜叶尖还沾着水珠,一颤一颤,像给她伴舞。 旁边跟着个白衣白裙的小妮子,马尾一甩一甩,几乎要把阳光切成碎金。 “嫂子,来赶集?”顾辰远把愁事往脑后一抛,笑着迎两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里的朗脆,引得路人侧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被惯坏了得姜昕 姜昕眼角立时弯成月牙:“天凉了,给丫头添件换季衣裳。江雅,叫人。” 那被点到名的姑娘单脚点地,转半圈,目光像山雀落在顾辰远脸上,带着打量、带着新鲜,也带着点初生牛犊的傲气, “原来你就是顾辰远呀?我听过你!” 姜昕忙用指尖点她后背:“咋说话呢?叫叔叔!” “他才多大?我看叫他哥哥还差不多。” 江雅呲出一排小白牙,身子一闪,已站到顾辰远身侧,抬手在他肩头比了比, “喏,就比我高我那么一点点,我还在长呢!” 她声音脆亮,却不尖刻,倒像山涧里刚化开的冰,哗啦啦撞在石头上,自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生气。 顾辰远被这突如其来的“身高对比”弄得哭笑不得,只能顺势拱手, “好好好,江雅妹妹,日后请多关照。” 姜昕把竹篮往臂弯里一勾,空出手来戳江雅脑门, “你爸跟辰远兄弟相称,你倒好,上来就认哥,那是不是得让你爸管你叫——‘小妹’?” “也不是不可以……” 江雅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话没落地,“啪”地挨了轻轻一巴掌。 “那我呢?” 姜昕作势又要打,“我是不是得管你叫‘江雅妹妹’?” 江雅捂着脑门,夸张地“哎呀”一声,身子却往顾辰远那边凑,一本正经地胡诌, “顾辰远你评评理,我俩站一块儿,像不像姐妹?我妈要是肯叫我一声‘妹’,我立马答应,绝不托大!” 还别说,姜昕今天只画了淡妆,卡其上衣掐腰,黑色短裙下两条小腿笔直纤细,阳光一照,皮肤白得晃眼。 真跟江雅并肩一站,活脱脱一对姊妹花,只不过一朵盛放,一朵含苞。 顾辰远被点到名,嘴角一挑,顺坡下驴, “嫂子要是再换身浅色连衣裙,走街上肯定有人拉你俩去拍‘姐妹封面’。” “听见没!”江雅尾巴立刻翘上天,马尾辫都跟着抖三抖。 姜昕“噗嗤”笑出声,一排贝齿白白细细,眼角弯成月牙。 哪个女人不爱听“年轻”俩字? 她心里受用,面上却摆手:“行了行了,别合着伙哄我。” 顾辰远笑着打圆场:“其实各叫各的最省事,江雅跟我差不了几岁,叫‘叔’确实把她叫老了。” “就是就是!”江雅立马竖大拇指,对顾辰远的好感“噌”地飙上去,“我妈就是死板。” 姜昕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也不纠缠, “成,就各叫各的。辰远,你要的东西买齐了吗?一起进去再转转?” “没呢。” 顾辰远拍了拍空车斗,“跑空趟了,我要扣塑料大棚,缺大棚骨架,乡里县里都没货。” “没听说过,恐怕帮不了你。” 姜昕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嘴角扯出一抹歉意的弧度。 那抹弧度很轻,却像一张薄纸,将她心底的茫然与局促折得清清楚楚。 江雅更是瞪圆了眼睛,一双乌亮的瞳仁里写满新鲜与好奇。 “没事,不行我就去省城看看。” 顾辰远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一笑。 他原本也没指望从她们这里得到答案,不过是一句顺口的客套,就像问路时顺手向擦肩而过的行人抬了抬帽檐——答不答,都不影响他继续赶路。 “那行,你赶快去吧,回头我问问她爸,看他有没有门路。” 姜昕顺势接过话头,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她微微倾身,将竹篮换到另一只臂弯,指尖在提柄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像是要借此拂去方才那一瞬的尴尬。 客套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以为这场偶遇便该画上句号,于是嘴角扬起,准备说出那句体面的“再见”。 然而,江雅却抢先一步,伸手拽住了顾辰远的袖口。 那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与热切,指尖几乎要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出她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好奇。 “你搭大棚做什么?” 她仰起脸,声音脆生生的,像刚折断的芦苇,断面处渗出清甜的汁水,“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话未落音,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夸张的委屈表情,连带着两条马尾都跟着晃了晃。 “哼,上次你结婚,我爸妈都不让我去吃席,给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去饭店。你说,有这样的吗?” “江雅!” 姜昕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伸手去捂女儿的嘴,指尖却因羞恼而微微发抖, “你这孩子,什么都往外说!你周伯伯和苏阿姨都没带孩子,我好意思带你去?” “不去就不去呗,多稀罕!” 江雅的嘴撇得更狠了,几乎要咧到耳根。 她侧身一闪,灵巧地躲开母亲的手,又冲顾辰远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挑衅与狡黠,仿佛在说:看,我又闯祸了,可那又怎样? 姜昕被女儿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直戳她额头,指尖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 “你个小没良心的!但凡你有个弟弟妹妹,我能这么惯着你?” 江雅“嘁”了一声,声音不高,却足够清脆,像一粒小石子“咚”地落入深井,溅起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她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控诉,又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犀利,“你们自己不生,怪我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辰远原本只是含笑旁观,像看一场即兴上演的母女小剧场,却在听到“自己不生”四个字时,眸光微微一凝。 他下意识抬眼,目光掠过姜昕的侧脸—— 那对柳叶般的眉毛在听到女儿话锋的瞬间轻轻蹙起,又迅速展开,仿佛一只受惊的蝶,仓促地收拢翅膀; 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也在刹那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像被乌云掠过的湖面,黯了黯,又迅速恢复澄澈。 顾辰远心中微动。 他想起之前给江宏盛看宅基时,曾在西北角发现一扇被水泥封死的侧门。 那门洞原本朝向一条小巷,风水上主“添丁进口”,却被严丝合缝地堵成了死墙。 当时江宏盛笑着解释:厂里噪音大,封起来干净。如今对照江雅的抱怨,再看姜昕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仓皇,他忽然意识到—— 封的,恐怕不仅仅是噪音。 然而,这些念头在他心里只打了个转,便被他妥帖地收进眼底。 “今天去机械厂,没见到乔哥,他是去出差了吗?” 顾辰远问得随意,像是在寒暄里随手撒下一粒小石子,可那石子落进水里,却“咚”地一声,溅起一圈不自然的涟漪。 姜昕的眉梢轻轻跳了跳,嘴角那抹原本舒展的笑,像被风吹皱的绸面,倏地收紧,又强行熨平。 “下午去县里跟领导汇报工作去了。” 她声音轻软,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仿佛这句话不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而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说完,她飞快地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顾辰远把她的微妙尽收眼底,却只是微微颔首,像什么都没察觉。 他抬眼望向远处灰扑扑的屋檐,心里却迅速把江宏盛的五官过了一遍:耳厚垂珠,山根挺直,人中深而阔——怎么看,都不是“孤相”。 可偏偏,家里只有乔娅一根独苗,还封了西北门。 他心底暗忖,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朗。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下卧室 “一直没机会去家里拜访,” 他收回目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热切, “一会儿方便我去家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啊!” 姜昕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乔哥早就想邀你到家里坐坐,只是你一直忙,他也忙,就没有提。” “今天遇见就是机会。” 顾辰远笑着往回走,阳光斜斜地切过他的侧脸,将那抹笑意照得愈发通透。 他抬手冲母女俩挥了挥,“你们稍微等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去就去呗,还买啥东西,家里什么都有。” 姜昕嘴里嗔着,脚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追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眼底悄悄浮起一层轻松。 顾辰远脚步轻快,三拐两绕便进了供销社。 他先站在糕点柜台前,指尖在玻璃上轻敲两下,要了两盒“杏花楼”的高档酥点。 接着转到烟酒柜,目光落在一条“大前门”上。 江哥抽这个,合口味。 最后,他脚步顿了顿,折到日用品柜台,俯身挑了一只蝴蝶发卡——翅膀上缀着碎钻似的塑料水钻,一晃就闪,正配江雅那条雪白的连衣裙。 十二块钱花出去,钱包瘪了一小截,他却提溜得满心踏实。 “给,大侄女,这是给你买的礼物。” 走出供销社时,他笑着把发卡递过去,语气带着点长辈的调侃,却又不叫人觉得居高临下。 江雅翻了个白眼:“说好了叫哥的,又占我便宜!” 顾辰远“啧”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作势汗颜:“我忘了,下次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 江雅傲娇地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 她把发卡别到刘海上,左右晃了晃脑袋,蝴蝶翅膀跟着一颤一颤,闪得她眼里的笑意愈发藏不住。 姜昕站在一旁看着,原本还想说两句“别没大没小”,可瞧见女儿那副喜滋滋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摇摇头,眼角却悄悄弯起—— 罢了,罢了,孩子高兴就好。 “你这眼光还不错,买的发卡这么漂亮!” 姜昕把竹篮换到左手,右手忍不住伸过去,指尖轻轻拨了拨那只蝴蝶发卡。 顾辰远把摇把插进手扶式拖拉机的前脸,单臂一较劲,“突突突”几声闷响,黑烟卷着柴油味蹿出来。 他回头冲母女俩咧嘴一笑:“嫂子,上车吧?可能有点颠,你们坐稳。” 姜昕扶着车帮,先让女儿踩着铁轮毂翻进拖斗,自己才撩着裙角坐上去。 铁板和布裙“吱啦”一蹭,她忙伸手压住,嘴里笑叹, “早就听说你买了‘铁驴’,今儿算开眼——这动静,比老江他们厂里的车床还带劲儿。” “不买不行。” 顾辰远挂挡、松离合,拖拉机像被唤醒的怪兽,抖着肩膀往前拱, “每天往县城跑,靠两条腿得磨到天黑。” 拖斗没有座,江雅蹲在角落,双手扒着前挡板,马尾被风吹得横起来。 她忽然探头,冲驾驶座喊:“顾——哥!能再快点儿吗?这感觉比坐公交带劲儿!” “抱紧喽!” 顾辰远笑喝一声,手腕一拧,车速陡提。 拖斗在土路上蹦跳,姜昕被颠得屁股离板半尺,又重重落回去. 她“哎哟”一声,笑着去拍女儿的胳膊,“疯丫头,坐好!再蹦下去,发卡给你颠飞!” 铁驴“突突”穿过林荫道,惊起一群暮归的麻雀,翅膀扑棱声混在柴油味里,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一刻钟后,车速缓下来。 家属院出现在视野—— 没有围墙,两排一人粗的杨树当先站岗,树干刷着一米高的白灰,像给它们套了齐膝的筒袜。 “前面那栋。” 江雅站起来,手指点向最东头的小楼,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骄傲,“我家在三楼!” 顾辰远熄火,拔钥匙,铁驴“噗”地吐出最后一口黑烟,停了下来。 他跳下车,随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抬头打量:这楼是典型七十年代末的苏式楼,没什么花哨,却结实得像能再扛一百年风霜。 姜昕领路上楼,鞋跟敲在水泥台阶上,清脆有声。 三楼左边这户,墨绿木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倒福角已经卷翘。 她掏钥匙、开锁,嘴里解释:“老江爱清净,当年分房时特意挑了边户,少一面邻居。” 门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飘出来,像女主人提前在屋里撒了把夏夜的风。 客厅不大,淡黄墙裙,水泥地擦得发亮,正中铺一方红漆地板革,光可鉴人。 靠墙是五斗橱,橱顶压着玻璃板,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奖状、老照片,还有一枚褪了漆的毛主席像章。 沙发蒙着乳白色钩花巾,扶手处微微起球,却洗得干净,透着股子讲究。 “坐,快坐。” 姜昕把竹篮搁在门后,一边解围裙一边往厨房走, “我给你沏茶,老乔估计还得半小时。你先歇脚,我切点水果。” 顾辰远欠身坐在沙发沿,双手搭膝,礼貌地阻止, “嫂子,别忙,我跟乔哥说几句话就走,太晚山路不好走。” “来都来了,不差这一口茶。” 姜昕笑着摆手,铜壳暖壶“噗”地一声,白雾升腾,瞬间在玻璃板下凝成一层雾花。 她拈了三个瓷杯,杯沿描着细红边,像一截极细的晚霞。 江雅早蹦进里屋,换了一身家常碎花裙,又旋风似的刮出来,手里举着那只蝴蝶发卡,“妈,我给你别上试试?” “去,别闹,做饭呢。” 姜昕嘴上嗔,眼角却弯成月牙。 她拎起菜篮,掀开纱布,露出里面顶花带刺的黄瓜、红透的西红柿,“辰远你尝尝,后院自己种的,比市场买的味儿正。” 顾辰远接过一根黄瓜,指尖在瓜刺上轻轻刮过,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掠过整个屋子。 南北通透,家具简洁,没有多余装饰,却处处透着女主人的细致。 窗台上一排奶白色花盆,茉莉、吊兰、薄荷,高低错落; 沙发旁立一盏绿色灯罩的落地灯,灯杆缠着嫩黄丝带,像给冷硬的工业产品系了条温柔围巾; 墙角水泥地有一块微微泛白的圆痕,曾经放过煤炉,如今炉迹已清,只剩淡淡影子。 然而,当他视线扫到卧室方向时,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敛—— 门框上方,一枚八卦小镜斜挂,镜面对着客厅,背面贴着一张褪色的黄符,符纸边缘卷翘,隐约可见“平安”二字被水渍晕开。 卧室门半掩,缝隙里漏出暗红家具的一角,像一截凝固的旧血。 顾辰远收回目光,把黄瓜放回果盘,擦了擦手,语气随意得像临时起意:“嫂子,我能去你们卧室看看吗?” “你去卧室做什么?” 姜昕整个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切到一半的黄瓜,刀口悬在砧板上方,忘了落下。 她瞪大眼睛,目光在顾辰远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像是突然听不懂普通话了。 看卧室? 这要求从任何一个第一次登门的男人嘴里说出来,都近乎唐突,甚至带点冒犯。 她下意识地把围裙往前拢了拢,仿佛那块碎花布能挡住什么尴尬。 如果不是自己女儿就坐在旁边,她几乎要以为顾辰远别有用心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了 “我就是随便看看。” 顾辰远也知道自己这话冒昧,可眼下没有更圆滑的托词。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像在说“我参观一下厨房”那么平常,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一度。 姜昕微微蹙眉。 她印象里,顾辰远不是孟浪的人,可卧室毕竟是私密之地; 况且他们夫妻的卧室里,还挂着那只八卦镜和那张被水渍晕开的黄符。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婉拒,才能既不撕破脸又守住界限,忽听身旁“咚”地一声。 “我爸回来了!” 江雅像只弹簧一样蹦起来,两步冲到门口,马尾辫在脑后甩出欢快的弧线。 门一开,果然江宏盛出现在楼梯拐角。 他穿着藏青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被机器油打磨得发亮的肌肉线条。 看见女儿,他原本严肃的脸上立刻绽开笑纹:“宝贝闺女,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那可不!” 江雅傲娇地一昂下巴,随即抱住父亲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往屋里走, “爸,家里来客人了,说要看你们卧室呢!” 卧室? 江宏盛脚步一顿,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下。 除非是至亲好友,否则没有客人第一次登门就要求参观主卧的。 他抬眼望向客厅,目光穿过女儿的发顶,落在顾辰远身上。 “江哥,是我。”顾辰远已从椅子边站起身,微微颔首,神色坦荡。 “顾辰远?” 江宏盛愣了半秒,随即大步上前,热情握住他的手,“你可是贵客!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这不今天在合作社遇见嫂子和大妹子嘛,就趁机来看看。” 顾辰远笑着解释,语气自然得像在说自己只是路过讨杯水喝。 江宏盛听得一头雾水,侧头看女儿:“什么嫂子什么大妹子?把我这脑子都绕晕了。” 江雅吐吐舌头,又偷偷朝顾辰远挥了挥拳头,眼神警告。 那意思就是说,你要是敢把我叫“大侄女”的事捅出来,你就完了! 顾辰远收到信号,嘴角微弯,立刻转换话题, “江哥,咱先不说这个。我主要是想跟你请教点事——顺便,也看看你家房子格局。” 他故意把“格局”两个字咬得轻飘,却足够让江宏盛听出话里有话。 果然,江宏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爽朗一笑, “行,看房子就看房子!不过得先让我换双拖鞋。” 说话间,他顺手把公文包递给妻子。 姜昕接过,指尖在丈夫掌心轻碰了一下,像是无声地问:真要让他进卧室? 江宏盛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我来处理。 换作别人,敢在头一回登门时就嚷着“要看卧室”,江宏盛早就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过去。 管你是不是客,先教教规矩。 可眼前的人是顾辰远? 上次的经历像烙铁一样在心底留了印,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江宏盛把冲到舌尖的呵斥硬生生咽回肚里,嘴角抽了两下,最后只化成一声干笑。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既……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你给瞧瞧。” 顾辰远没急着迈步,先抬眼环顾四周,像在丈量整间屋子的“气口”。 片刻后,他才跨进门槛,却在卧室门前猛地收住脚,眉心狠狠一拧,脱口而出: “横梁压床!” 四个字像石子砸进油锅,江宏盛和姜昕同时一震,顺着他的视线抬头。 门框上方,一条水泥横梁裸露横陈,灰扑扑贯穿屋顶,正正悬在双人床的正上方。 “什……什么横梁压床?” 江宏盛舌头打了结,嗓音发干。 他在这屋子睡了七八年,日日抬头见梁,早已把它当成和天花板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可此刻被顾辰远一点,那梁忽然就长出獠牙,阴森森悬在头顶,让他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起。 姜昕也懵了,手下意识攥住丈夫的袖口,指尖冰凉。 她茫然地望向顾辰远,目光里既有惊疑,又带着一丝近乎祈求的迫切。 顾辰远没有急着给解释,先退后半步,让视线与梁平行,又蹲身与床沿齐高,上下左右各瞄一遍,这才缓缓开口: “《宅经》里说,‘床顶有梁,如刀横颈,主惊梦、耗神、断嗣’。人夜里阳气最弱,梁像一把钝刀,虽不掉脑袋,却整夜悬在百会之上,换谁睡觉都提着一口气。气血翻涌,精神溃散,久而久之,肝肾两亏,胞宫虚寒,求子自然难上加难。”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凉水滴进热油,噼啪炸响。 江宏盛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泛青,最后竟透出一点灰,仿佛那条梁的影子真落到了他脸上。 姜昕更是指尖发颤,唇色褪得近乎透明。 “原……原来是这样?” 顾辰远退出房间,回头问:“江哥,姜姐,你们是江雅出生后,才搬进来的吧?” 江宏盛与姜昕对视一眼,点头:“江雅两岁得时候我们搬过来的,正好我提车间主任。” 姜昕难掩骄傲:“老乔可是厂里最年轻的车间主任!” “提这干嘛。” 江宏盛轻咳一声,把话题拽回来,“这跟再要孩子有关系?” “关系大了。” 顾辰远踱步回来,指着头顶,“横梁压床,煞气聚顶,既挡孕气,又损健康——噩梦、神经衰弱都是它惹的祸。” 江宏盛夫妇倒吸一口凉气。 “神了!我夜夜被噩梦吓醒!” “我失眠半年,医生说是神经衰弱,药当糖吃都没用!” 江宏盛喃喃:“敢情真是这横梁作祟?” “八九不离十。”顾辰远笃定,“看二位的面相,福泽深厚,不该只开一枝。” 江雅翻了个小白眼:“嘁,重男轻女。” “别误会,”顾辰远笑,“我是说,你至少还缺个弟弟妹妹。” 江雅眼睛一亮:“那敢情好,闲着还能打着玩!” “童言无忌!” 姜昕臊得耳根发红,瞪了女儿一眼,忙转向顾辰远, “我这年纪……真还能怀?” “在我们那里五十岁还生大胖小子的先例又不是没有。” 顾辰远语气笃定,“只要把床掉个方向,躲开横梁,再喝两副安神的药,一个月内应该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好,听你的!” 江宏盛激动得直拍大腿,一把攥住顾辰远的手, “老弟,啥也不说了!等孩子落地,就让他认你当干爹,往后咱就是亲兄弟!” “爸——” 江雅急得跳脚,“你们拜把子,那我岂不是得叫他叔?才大我几岁,我叫不出口!” 顾辰远朗声大笑:“看来这声‘大侄女’你是躲不掉了。” “少来!” 江雅马尾一甩,嗤声道,“你就是拿捏住我爸妈想要孩子心切,装神弄鬼。” “要不赌一把?” 顾辰远挑眉,“一月内你爸妈怀上,你就规规矩矩叫‘叔’;怀不上,我任你发落,叫‘弟’都行。” “成交!” 江雅伸手“啪”地击在他掌心,眸子亮得像两簇小火苗,“等着喊我姐吧!” 江雅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反正自己爸妈一直都是站在顾辰远那边,要是赢了,以后自己就能摆脱叫顾辰远叔的命运——自己怎么算都不亏!” 她扬起下巴,傲娇地哼了一声:“怕你不成?你想好了,就一个月的时间?别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对,就是一个月。” 顾辰远单手插兜,懒洋洋地补刀,“三十天内没动静算我输。当然,你可以暗中撺掇爸妈消极怠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棚彻底有着落了 “绝无可能!” 江宏盛急得直摆手,“她哪有那么大面子,我们肯定全力以赴!” 江雅当场表演一个“心碎”,拖长音哭唧唧, “说好的贴心小棉袄呢?原来我只是一件次品毛衣!” 江宏盛尴尬挠头:“闺女,就一个称呼,咱不至于……再说顾叔——啊不,你顾叔——真有本事,叫声叔你血赚。” 回答他的是江雅后脑勺的“嗖”一声,外加一个超大写的“哼”。 姜昕赶紧打圆场,把话题拽回医疗频道:“小顾,我们吃中药还是西药?” “中药温和,副作用小。” 顾辰远顺势把锅甩出去,“见雪姐就是中药房主任,神经衰弱对她来说跟感冒差不多,找她开两副药就行。” “成,明天一早我就去药房找见雪。”姜昕拍板,熟人门路,省得排队挂号。 江宏盛兴致上头,连拍三下桌子:“择日不如撞日!小顾在这儿,把见雪两口子叫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姜昕——”他回头冲厨房喊,“给见雪家挂电话!” 叮铃铃…… 顾辰远这才注意到五斗柜上那台乌黑发亮的“摇把子”——转盘式座机,铜话筒沉得能当榔头。 厂长标配,全镇没几部,实名羡慕。 姜昕已拎起话筒,顾辰远忙拦:“江哥,我开车来的,真不敢喝;你俩备孕,更得禁杯。” “对对对,戒酒!” 江宏盛一拍脑门,“明儿还得赶省城的展销会。” “去省城?”顾辰远笑着举杯:“那等江哥凯旋,再补这顿庆功酒。” 姜昕拿胳膊肘一捅江宏盛:“对了,老江,你明儿去省城,小顾正好要买塑料布,你顺手给捎回来,省得他再跑一趟。” 江宏盛“啪”地拍了下脑门:“兄弟,你准备要多少?” “我准备起两座大棚,三十米长、十米宽,带弧度,得十五米幅宽的塑料布。” 顾辰远也不客气,“竖着铺,用量大,尽量多买,不浪费。” “好家伙!” 姜昕直咂舌,“怪不得合作社没有。” 顾辰远笑:“要不是乔哥明天去省城,我得折腾两三天,这回算捡着了。”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见雪挽着乔野进来。 乔野嗓门先闯进来:“老江,火急火燎喊我们干啥——哟,顾兄弟也在?” 顾辰远忙起身迎两步:“今天跟姜嫂子在合作社碰头,特意来认认门。” 苏见雪佯装嗔怒,眼尾却带笑:“认门认得倒远,就是不肯往姐家拐?再不来,我可真生气啦!” “都是我的错,苏姐,改天一定登门赔罪!”顾辰远双手合十,赶紧作揖。 姜昕把围裙一系,朝客厅下最后通牒:“行了,你们都老实坐着,今天这顿饭必须吃!江雅——进来摘菜!” 江雅皱皱鼻尖,小声嘟囔:“又抓壮丁。” 还是乖乖跟进厨房。 乔野望着她背影直乐,转头打趣:“老江,红光满面的,捡着金元宝啦?” 江宏盛三两句把“横梁压顶”的事一说,乔野听完“啪”地拍大腿:“那还磨蹭啥?趁人齐,搬床!” “现在就动?”江宏盛瞅了眼顾辰远,“客人还在呢。” “人多力量大,五分钟的事儿!”乔野已经撸起袖子。 顾辰远笑应:“择日不如撞日,搬!” 四人合力,床头调了个头,彻底躲开那条水泥横梁。 顺道把衣柜、书桌都重新归位,拖完地,敞窗通风。 江宏盛往新位置一坐,深吸一口气,惊得瞪圆眼:“怪了!真跟换了个房间似的,喘气都觉得顺溜多了!” 他朝顾辰远竖起大拇指:“兄弟,高!” 顾辰远摆手:“环境一变,心情就松,心情一松,身体自然跟着舒坦。” “对,有些话不用点破,心里亮堂就行!”江宏盛嘿嘿一笑。 乔野与苏见雪对视,也默契点头,谁都没提“风水”俩字。 “开饭——” 厨房门帘一挑,姜昕端着最后一盘青椒炒蛋出来,简单四菜一汤,热气腾腾。 “都是家常菜,千万别客气。” 姜昕端着最后一碗蛋花汤出来,热气像薄雾一样氤氲在灯泡下,暖得人心头发软。 顾辰远双手接过来,先闻了闻,才笑着捻起筷子:“那我就不假客套了,你们也甭跟我客气。” “这就对了!” 江宏盛“啪”地拧开一瓶汽水,泡沫呲呲冒得老高, “来,先走一个——汽水代酒,欢迎常来!” 圆桌不大,却摆得满满当当:西红柿炒,土豆炖排骨,一盘烧鸡,是江宏盛之前出差从外地特意带回来的;白菜炒肉片。 这些菜一个个冒着热气,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顾辰远夹了一块排骨,这个排骨是炖久了的,一抿就脱骨。 顾辰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嫂子这火候,绝了!” 两家本就是老交情,说话不用掂量。 乔野啃着鸡翅,油顺着指缝往下滴,也不擦,含糊着接话:“顾老弟,你多吃点,这年头能吃上这么一桌,得记姜昕一笔大功!” 顾辰远笑得见牙不见眼,筷子却不停,一口接一口,像要把香味全装进胃里。 苏见雪见他爱吃白菜肉片,转手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又舀了两大勺汤汁浇在他米饭上:“浇点汁儿,下饭!” 江雅坐在最下首,捧着碗,乌溜溜的眼睛却时不时往顾辰远身上飘。 她好奇这个顾陈叔”说起大棚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更好奇他怎么能把爸妈哄得团团转。 趁大人不注意,她伸筷子偷偷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刚咬下一半,就听到苏见雪把话题扯到塑料大棚上。 “弟,” 苏见雪压低声音,眼角却往窗外瞟,像是怕夜色里藏着耳朵, “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搞,真没事?政策还没落地吧?” 顾辰远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又夹了片白菜当句号。 这才慢悠悠开口的说道:“姐,你放一百个心。改革这阵风谁也拦不住。咱们先下手,等别人反应过来,我黄瓜都顶花带刺上市了。” 他说话时嘴角带着笑,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笃定,像已经把明年的收成攥在手心里。 苏见雪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松了口气,扑哧一笑:“成,是姐多虑了。你这小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是!” 乔野拿筷子尾敲了敲碗边,“你弟这么精,哪会做赔本买卖?” 苏见雪笑完,又恢复姐姐模式,一边给顾辰远夹菜,一边追问, “除了塑料布,还缺啥?跟姐说,姐办不到的,还有你姐夫!” 顾辰远也不谦让,筷子尖在空中画了个弧: “还真差关键一环——大棚骨架。塑料布有乔哥帮我扛回来,可拱形骨架还没着落。姐夫,你们厂里的钢筋下脚料多不多?能不能给我焊几排?” 乔野闻言,把啃干净的鸡翅骨往桌上一放,顺手抹了把嘴,开口说道, “骨架好说。你画个样,注明弧度和间距,我明儿就给你安排。不过公家的机器得走个过场,加工费我替你压到最低。” “成!” 顾辰远筷子一敲碗沿,清脆一声:“加工费咱们该多少是多少,只要肯帮我焊,对我来讲就是雪中送炭!” 乔野笑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工人派头立刻端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明儿一早你跟我去厂,把尺寸、弧度、间距跟车间主任交代清楚,他们好下料。” “得嘞!”顾辰远兴奋得直搓手,心里噼里啪啦放小鞭炮。 第二百章 家人们的担忧 这叫什么? 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骨架是最愁人的一环,让姐夫一句话给平了。这姐、这姐夫,认准了! 他端起汽水瓶,非得走一个:“今天没酒,不然高低跟两位哥哥干一杯!” 话音没落,江宏盛已经朝厨房吆喝:“姜昕,拿酒!咱好歹是个厂长,没酒喝,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姜昕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声音不大,却自带扩音器效果:“不能喝!咱还有事呢!” “有事?”江宏盛眨巴眨巴眼,一时没转过来,“媳妇,咱有啥事?你把话说全乎喽!” 姜昕耳根“唰”地红透,拿筷子头戳他一下:“我不说,你自己想!” 江雅正扒饭,闻言翻了个小白眼,替老妈解谜:“不就是备孕嘛,整得跟地下工作似的!” “死丫头!” 姜昕轻拍了女儿一巴掌,桌上却爆出哄堂大笑,连灯泡都晃三晃。 苏见雪赶紧压场子:“行了!备孕你们就自觉点,小顾还要开车,安全最大。想喝,等——” 她故意拉个长音,眼神瞄向姜昕的肚子,“等满月酒一次管够!” 江宏盛豪气冲天,一拍大腿:“成!那就说好了,等我大侄子落地,咱们不醉不归!” “噗——”顾辰远一口汽水全喷在空碗里,笑到弯腰, “江哥,你这也太心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江宏盛挠挠头,嘿嘿两声,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这不是提前走个流程嘛,省得到时候你们说我临时抱佛脚。” “我——抗——议!” 江雅“啪”地放下筷子,小手拍在桌沿上,震得碟子叮当响, “赌约才刚生效,你们就提前开庆功宴?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对手!” 顾辰远把身子往后一仰,眯着眼逗她, “大侄女,根据目前走势,你翻盘概率基本趋近于零,趁早写个‘服’字,省得月底哭鼻子。” “你还说!” 江雅抡起白瓷小勺,奶凶奶凶地比划,“再嘚瑟信不信我……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哎呦,我好怕怕。” 顾辰远双手抱胸,配合地缩了缩脖子,语气却满是笑意, “行,在你妈怀孕之前,我暂时保留‘叔’字的使用权,让你多呼吸几天自由的空气。” “哼,走着瞧!” 江雅鼓了鼓腮帮子,像只囤粮的小仓鼠,惹得满桌又是一阵大笑。 饭后,天刚擦黑,顾辰远擦擦嘴起身:“得回去了,再晚山路看不清。” 两家人热热闹闹送到楼下。 江宏盛指着旁边的小客房窗户:“真不住一晚?” 苏见雪挽着姜昕的胳膊,抿嘴打趣:“住啥呀,人家心里拴着根线呢,线那头系着小媳妇,拽得死紧。” “那可不。” 顾辰远抻了个懒腰,笑得理所当然,“我媳妇可香了,一天不闻,浑身难受。” “呸呸呸!” 苏见雪轻轻拍他肩膀,“没喝就醉,嘴花花。” “你们不懂,那是真香。” 顾辰远眯起眼,鼻尖仿佛已嗅到灶房里飘出的柴火味,心里痒兮兮的。 苏见雪笑弯了腰:“瞧你这出息,活像上辈子没见过媳妇!” 顾辰远握摇把的手顿了半秒,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恍惚,随即又笑:“上辈子……还真没见过。走了!” “突突突——”手扶式拖拉机喷出一阵轻烟,车灯劈开漆黑的村口。 天越来越黑,可公路上的车流反倒比晌午更密。 大货车、客车、拖拉机…… 一盏盏车灯接成一条蜿蜒的金龙,谁都急着在天彻底黑透前找片屋檐落脚。 顾辰远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把油门杆往前推到底,“手扶式”喘着粗气,在金龙尾巴后面吭哧赶路。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叭——叭叭——” 他回头,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紧贴着后保险杠,车灯雪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往右靠,碎石被轮胎碾得噼啪飞溅。 黑轿车“呼”地擦过,带起一阵风,卷起尘土和柴油味。 就是那一瞬,顾辰远余光扫到车尾——566……前面的还没看清,车已蹿出老远,尾灯化成两点猩红。 “566?”他心头猛地一坠,脑海里闪电般掠过那天的画面. 同样的黑夜,同样的远光灯,同样的急促喇叭,让他想起了那天。 那晚害得他掉进坑里的,就是这辆小轿车! 手扶式“突突”地抗议着,他指节攥得发白,恨不得追上去看个究竟。 可对方就已经消失在山弯,只剩卷起的尘土在月光里漂浮。 顾辰远深吸一口凉气,把车牌尾号默念三遍,压下翻涌的惊疑。 来日方长,这账还是要慢慢算。 再翻过一道坡,村口的老槐树像一柄黑伞撑在夜色里。 树底下,一点橘黄的煤油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灯光映着个纤瘦人影,月白衫子被风鼓起,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红颜?” 顾辰远心头一热,猛拉手刹,车灯笔直扫过去。 沈红颜被强光晃得抬手遮眉,却立刻笑弯了眼,碎步迎上来。 “别动——站着别动!” 顾辰远隔着田埂大喊,嗓音被柴油机撕得七零八落,却掩不住欢喜。 他一脚油门冲到家门口,嘎然熄火,跳下车时,带起一阵尘土。 沈红颜果然乖巧地停在原地,指尖绕着发梢,悄悄抚平被风吹乱的刘海。 直到顾辰远走到跟前,她才仰起脸,声音轻得像怕惊了夜色:“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 顾辰远把身子往她那边一偏,嗓门盖过柴油机的爆响:“听不清——回家再说!” 沈红颜赶紧双手捂住耳朵,可“突突突”的声浪还是震得她鼓膜嗡嗡直响,像有只小蜜蜂在颅骨里乱撞。 手扶式终于喘着粗气停在院门口,家里几盏煤油灯早摆成一排,灯芯挑得老高,火苗在风里左右摇晃,把夜色烫出几个温暖的洞。 爹娘和姐妹都等在门口,见他人影一晃,便齐刷刷围上来。 不等众人发问,顾辰远先抬手投降:“别审我,路上遇见熟人,被拉去县城吃了顿现成的,早垫过肚子了。” 顾大川有些不悦:“不早说。” 我的爹呀,我倒是想早说,我上哪里说去呀。 这个时候还很是落后呢,没有手机,连大哥大都没有。 崔秋华连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们开自己的饭。我去热菜。” 说着就挽起袖子往灶房走。 沈红颜忙跟上一步:“娘,我帮你烧火。” “不用。” 崔秋华回头冲她眨眨眼,“你跟小远说会儿话,锅里两把柴火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晓明像条小尾巴,已经自觉抱起一捆干草钻进灶房,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半大孩子。 顾小芳却黏住顾辰远的胳膊,晃来晃去:“小远,你进城咋不叫我?今天发生什么好玩儿的,快交代!” 顾辰远被她摇得直咧嘴,心里却感慨。 这要搁在前世,一部手机就能直播全程,哪用得着回来“口头汇报”? 可惜眼下村里连电都没通,电话更是奢望,信息全靠两条腿一张嘴。 第二百零一章 有见识 他把江宏盛答应帮忙买塑料布的事讲了。 顾小芳听完“啧啧”两声,眼睛放光:“小远,你这运气也太爆棚了吧?出门捡个厂长当搬工!” 沈红颜坐在条凳上,两只手绕着发梢打圈,目光落在顾辰远脸上:“我觉得不是运气,是远哥有本事,人家厂长才愿意帮忙。” “那是!” 顾小芳与有荣焉地竖起大拇指,“我弟是谁?人精里的人精!” 随即她托着腮,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红颜,你命真好,赶上我弟这么靠谱的男人,羡慕得我牙根痒!” 一句话说得沈红颜低头抿嘴,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煤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像给她镀了一层淡粉,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灶房里,锅铲声清脆,菜香顺着门缝往外飘; 堂屋里,姐弟说笑声此起彼伏。 “所以说,我才是运气最好的!” 沈红颜话音刚落,自己先红了脸,忙不迭补救, “咳……二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显摆。” 顾小芳一拍桌子,豪横劲儿十足:“没事,你显摆也没事,这小远还是我弟呢。” “行了行了,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崔秋华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笑骂着打断,“快洗手吃饭。” 顾辰远趁势起身:“爹娘,你们先吃。晓明,我用下你的纸笔——得赶紧把大棚骨架画出来。” 顾晓明“哎”了一声,蹦跶着去里屋拿纸笔。 堂屋里,饭菜香蒸腾。 姐妹几个围桌而坐,筷子碰得瓷碗叮当。 顾辰远却趴在灶膛旁的小方凳上,把煤油灯芯挑得老高,火苗扑闪,映得他半边脸通红。 前世他跑过建材展会,见过无数钢架大棚,结构尺寸早刻在脑子里——此刻像拓印一样落在纸上。 …… 第二天一早,薄雾还没散,顾辰远就揣着图纸出现在机械厂门口。 乔野的办公室是前排平房,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里头正升腾着搪瓷缸的茶汽。 “来,先喝口热的。” 乔野把缸子往他面前一推,才接过图纸。 只扫了第一眼,他的眉梢便高高挑起,“嗨哟,兄弟,你这是专业水准啊!” 他手指沿着拱架弧线滑动,看到每一处焊接标识和折弯半径,嘴里啧啧不停, “这尺寸标的——比我们技术科画得还细!你以前干过钢结构?” 顾辰远挠挠头发,笑得憨厚:“就照脑子里想的胡乱描,能用就行。” 乔野合拢图纸,啪地一拍桌子, “成!那就说说价钱。钢筋是厂里上个月进的,进价五百八一吨,我原价给你;加工费嘛,你给四十块,权当工人们买包烟。” “四十?” 顾辰远端着茶缸的手一顿,“哥,这是不是太少了?我可以再多出点儿。” “不不不!” 乔野连连摆手,“工人们干私活,厂里睁只眼闭只眼,四十块正好堵住他们的嘴,再多就显眼了。” 话说得坦荡,顾辰远也不再推让,“那工期呢?我地里苗可是等着住‘新屋’呢。” 乔野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头一回做,得先让钳工砸套折弯模具,再调角度——快则两天,慢则三天,保准给你整整齐齐码到厂门口。” “成!” 顾辰远伸出拳头,和乔野的拳头轻轻一碰, “三天后我来拉,顺便把加工费带过来。” 塑料布和骨架一到,自己大棚就能立起来。 顾辰远兜里鼓胀,干脆拍出六张“大团结”按在乔野办公桌上:“乔哥,这样,我先压六百,多退少补,省得来回折腾。” 乔野笑着连声“爽快”,转身朝外喊:“会计!开发票,写小顾的名字!” 这些天,顾辰远的钱包像吹了气的蛤蟆。 早上进山采药,下午集市卖蘑菇,一天纯利少说也有七八十。 山洼洼里,普通社员拼死拼活一个月才挣二三十块,他两天就翻一番。 可是就是这样的进账速度,顾辰远仍嫌不够。 只等大棚一起,就挪进去做层架栽培,那才是暴利。 三日后的下午,江宏盛的解放卡车喘着粗气停到村口。 车厢里码着几卷青白塑料布,厚得能当帆布,一展开“哗啦啦”泛光。 “我怕你不够用,直接弄了六卷。” 江宏盛拍拍布筒,“用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拉回厂。” 顾辰远围着布转了一圈,笑得见牙不见眼:“江哥,瞧你这话说的!这些呀,我全包圆了!药材晾晒、防雨苫盖,处处用得着,只会少不会多。” 江宏盛这才松口气,掏出购物小票:“省城批发价,二百四十三,零头抹了,你给我二百四就行。” 顾辰远捏着票,故意板脸:“那不行,我让你帮忙怎么还能让你搭钱呢!” 说着硬是塞过去二百四十五。 江宏盛推让半天才收下,嘴里嘟囔“兄弟,你也太讲究了”。 顾辰远这边则是心里门儿清:自己跑一趟省城,车费、食宿、搭人情,没三四十块下不来,还多耽误两天赚钱工夫,这便宜自己其实是占大了。 江宏盛把最后一卷塑料布扛上车,用麻绳勒紧,抹了把汗,咧嘴笑道:“兄弟,好了!” 顾辰远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江哥,备孕的事儿得上心。思想包袱别背,环境更得注意——” 他挤挤眼,“最好能先把江雅支开,小姑娘在家,你们放不开,反而耽误事。” 江宏盛老脸“腾”地红了,可也没躲闪。 他挠着头小声承认:“可不是嘛!每回都得蹑手蹑脚,生怕惊动她。要是能白天……那就松快多了。” “白天?” 顾辰远扳着指头算,“江雅开学后不是住校吗?中午两小时午休,你回去一下,这个时间可是绰绰有余。” 江宏盛搓着大手,眼睛发亮:“厂子离家就十分钟,中午俩小时空档,回家吃顿饭,顺带着把‘任务’完成,两不误!” “就是啊!” 顾辰远笑着捶他一下,“记住,放松心态,换个时辰、换个屋子,新鲜感一上来,成功率嗖嗖涨。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江宏盛重重一点头,像接了什么军令状,乐颠颠地往回奔。 不知道为啥,好好的一个厂长怎么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这么的猥琐呢! “你们在干啥呢?” 背后突兀的传来一个声音,让顾辰远僵在当场。 回头一看,来的人竟然是黄佳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看向顾辰远的样子满是诧异。 今天的黄佳佳,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却难得地敞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粉的肌肤。 她手里拿着工作帽,一头乌发高高束成马尾,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很是好看。 此刻,她微微侧着头,眼角余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最终却悄悄黏在了顾辰远身上。 “咳咳!” 顾辰远摸着下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那个……我们刚才在聊塑料大棚的事!我打算整两座回去种蘑菇。” “塑料大棚呀?我听说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黄佳佳踮起脚尖,往车厢里探了探,“你在哪学的?会挺多嘛!” 顾辰远讪笑,含混带过:“以前去外地……见过别人弄。” “外地?” 黄佳佳水汪汪的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黑葡萄, 第二百零二章 谁上山看护 “是南方那边吧?我听说现在广深地区已经允许个人做买卖了,街上到处都是摆摊的,还有人一年就挣上万块呢。” 她问得又急又快,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向往,连马尾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 顾辰远心里微微一突,这姑娘的消息渠道,可比他想像的灵通多了。 不过,他脸上继续装傻,眉毛高高扬起:“你居然知道南方?从哪儿听来的?” 黄佳佳莫名有些小骄傲,下巴抬了抬,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 “收音机呀!是我从经济频道听到的。说广深那边农民合伙办厂,一年能分到好几千,有的还上万呢!”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十”字,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要是真的,可比咱这死工资强百倍。” 他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认,只道:“道听途说罢了,千里迢迢的,谁知道真假?先把大棚搞起来,种好蘑菇,也算奔小康。” 黄佳佳眸子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闪了又闪,补一句,“不过你也很厉害,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也能成万元户。” 顾辰远笑笑,没接茬——心里嘀咕:早就是了,可咱低调。 两人又闲扯几句天气、蘑菇品种,黄佳佳没再追问,也没拖时间,大大方方挥手放行,活像真的只是偶遇闲聊。 可就在手扶式“突突”喷着黑烟起步的刹那,她猛地转身,目光追着车尾,直到那团尘土被山弯吞没。 嘴角勾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人,偏偏与我无缘。这个‘姐姐’,当得真不甘心。” 不甘心,也只能收好。 婚礼那天借酒壮胆的拥抱,已耗尽她全部勇气。 往后,只能让这段心事埋在日复一日的工装与机器轰鸣里,偶尔在夜班后的月光下翻出来,晾一晾,再原样折回心底——仅此而已。 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自古如此。 她叹口气,把散落的发丝塞进帽檐,回车间继续扳她的扳手。 ...... 另一边,顾辰远到家时,一家人已经七手八脚把塑料布卸完,青白大卷摞在屋檐,像一排待命的风帆。 正扒拉着晚饭,徐有来推门进来,带来个消息: “咱们村除了抓进去的那两个知青,最后一个男知青今天也回城了,不知走的啥门路。就剩俩女知青,听说现在已经急得团团转,估摸也快了。” 顾小芳夹了一筷子咸菜,撇嘴:“走就走呗,咱自家日子还顾不过来,管人家脚往哪儿挪。” 徐有来憨笑着挠挠后脑勺:“我寻思地里活快收尾了,要是人手够,我能不能回来继续跟着干?” 崔秋华给他递了个板凳:“来,有来,过来先吃饭,吃完再说。” 顾小芳眼底倏地亮起一簇欢喜的小火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可那雀跃只敢在睫毛下悄悄闪动。 她抿了抿唇,把几乎要溢出的笑压成一句轻飘飘的推辞:“这事儿呀,你得问我弟。” 话头轻巧地抛出去,却像给屋里点了一挂小鞭炮。 顾辰远连半秒都没犹豫,爽快得像是怕人反悔, “人来就行,马车先不用了!”顾辰远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少年人才有的干净弧度。 徐有来笑得眼角堆起千层褶,仿佛提前捡了金元宝:“我懂我懂,” 他边说边拍自己大腿,拍得裤管浮起一层细灰。 “好。”顾辰远点头,像给这事盖了戳。 可下一秒,他眉心忽然轻轻一跳,想起什么似的,声音低了一度, “对了,爹,娘,等山上的新房一起,我酒得长住那边了,蘑菇棚这边离不得人。家里……沈红颜就托你们多照看点。” 沈红颜原本半垂的睫毛倏地扬起,像蝴蝶被惊风掀翻,眸子里漾着惶急。 她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我跟你去!” “不行。” 顾辰远摇头,嗓音压得低却稳,像一堵温厚的墙, “那边连口像样的锅都没有,晨起劈柴、暮夜担水,你身子吃不消。” 沈红颜咬了咬下唇,水润的眸子蒙上一层雾,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 “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呀,顾辰远哥……” 她悄悄伸手,指尖勾住他袖口,轻轻晃,像撒娇的猫,“让我陪着,好不好?我保证不添乱。” 空气一下子软了,连窗外麻雀的叫声都跟着放轻。 父亲顾大川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的说道:“我看还是我去吧。红颜,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山风硬、湿气重,哪经得起折腾?辰远也不能去——家里一摊子事,你走了谁来管?我看还是我去。” “爹!” 顾辰远猛地拔高嗓音,眉心蹙成川字,“您岁数大了,一到阴天下雨腿酒疼,你上山不行?” 他直接起身道:“这事没得商量,我去,红颜留家,您也留家——我一个人够了。” “小远,你还是听你爹的吧,咱们这个家,还得是你坐镇。我跟你爹都听你指挥,你要是有个闪失,这一大家子人靠谁拿主意?” 崔秋华此时也出言说道。 顾辰远梗着脖子,额角青筋一跳, “山里人什么苦没啃过?我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要把往昔的冰霜一并抹去,“爹娘,我知道你们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可这回,说什么也不行。” “那要不我去!”顾小芳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倒是声音又尖又亮。 “你更不行!”顾辰远几乎是吼出来,尾音劈了叉。 自己二姐一个姑娘家在山上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小芳仰起脸。 “山上有野兽!” 顾辰远猛地抬手,一把将油灯往桌心推,灯焰被风拉得老长,映得他半边脸像生铁, “前些天我挑水回来,一头野猪横在栈道,獠牙这么长——” 他两手比出半臂距离, “要不是我闪得快,肚子早开窟窿了!后山还有人见过狼,绿眼睛,半夜扒门缝,你们当它是狗?” 顾小芳闻言脸色刷地白了,指尖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针尖朝上,像一根细小的冰锥。 她咬了咬后槽牙,声音却还硬撑:“我……我不怕!” “二姐,你可就别逞能了。”顾小明爆出来这么一句。 “怎么得,不管他是野猪还是野狼,干就完了!我顾小芳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得人。” 顾小芳一路袖子说道。 “不行!” 顾辰远一把拽住她手腕,像钳住一截倔强的柴火,“白天你能逞威风,夜里呢?山雾一上来,五步外分不清树影还是狼影,跑都跑不及!” “嘁!”顾小芳甩开他的手,眼里闪着不服的火星,“你能干野猪,我凭啥不行?我——” “都别争了。” 一直蹲在门槛边的徐有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落进井里,咚的一声,把满屋子的嘈杂都压了下去。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慢吞吞站起身,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一直爬到房梁上。 “顾辰远,小芳,” 他咧嘴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朴实的褶子, “你们要信得过我,我晚上住山上。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住哪儿不是住?我年轻力壮,睡觉轻,耳朵比狗都灵。真有野猪,我敲铜盆吓它;真有狼,我烧松油火把,看它敢不敢靠前。” 第二百零三章 杨明杨林出来了 顾小芳斜挑着眼尾,目光把徐有来从头到脚剐了个遍, “你又不是顾家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跑去山头守夜,算哪门子道理?” 徐有来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吞下一颗带刺的枣, “我、我……就当雇我看地,行不?给工钱、管顿饭就行,别的我都不要。” 顾小芳那双杏核眼滴溜溜一转,波光里透出几分狡黠,尾音拖得老长,“雇工?也不是不行——” 她故意顿住,拿眼角余光去瞄弟弟,“不过得问我弟。如今我家得事情都是他做主。” 顾辰远正等这句话,顺势把话头接过来:“有来哥,你先说句掏心窝子的——你是不是稀罕我二姐?” “啊?” 徐有来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劈了天灵盖,整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嘴巴半张,愣在原地,活像被钉进土里的木桩。 屋里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顾小芳那么虎的一个人,耳尖竟也飞起两团红云。 她咬了咬下唇,猛地抬眼,目光灼灼地锁死徐有来,那架势像山猫盯住了扑棱翅子的野鸡。 “啊什么啊!” 她“砰”地一拍桌,震得灯焰乱晃,“我弟问你呢,喜欢不喜欢得赶紧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吞吞吐吐!” 看你怎么说! 说错半个字,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顾辰远抱着胳膊往门框一靠,眼角带笑:得,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二姐对人家徐有来有意。 不然,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只是现在就要看这个徐有来够不够胆了 徐有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蜜蜂在脑壳里打转。 他抬手挠头,又放下,握拳,再松开,掌心被汗浸得发亮。 憋了半晌,他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我就是稀罕晓芳!打从……打从那年她替我缝了掉扣子的褂子,我就惦记上了!” 他猛地抬头,脖子青筋暴起,声音却抖得不成调, “我、我想攒点钱,把屋顶补了,再换两床新棉被……然后就来提亲,行不?” 挺大个男人,此刻却像做错事的孩子,耳根红得几乎滴血。 顾小芳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端着,下巴扬得高高的,故意板起脸, “那你得多久?我顾小芳可不等人!万一明年开春有人抬着八抬大轿来抢亲,我可就跟人走了!” 毕竟前几天就有人来到他们家来提亲,虽然说最后没成,但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媒人上门是很正常得事情。 “快、快了!” 徐有来急得一连叠声,差点咬了舌头,“顶多、顶多到收完秋,我就能凑够聘礼!”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顾小芳,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慌,举起右手就发起誓,“若、若我食言,就让山里的野猪拱了我!” 顾小芳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故意扭头看向弟弟,“辰远,你听见啦?有人要拿野猪当媒人哩!” “行了,哪有你这样的,怎么?你着急嫁人了?” 崔秋华在自己女儿额头上敲了一下。 不过,她也看的明白了,自己的姑娘应该是动了心了。 说真的,这个丫头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她有点舍不得,不过,女娃总是要嫁人的。 现在只能留一天是一天吧,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像攥住一把将散的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 顾辰远怎么着都行,徐有来人品没得说。 把二姐交给他,踏实。 崔秋华转头冲徐有来说道, “有来,这样吧,你要是真的有心,就找个人正式来提亲,必须要明媒正娶,知道不?” “知道知道!”徐有来乐得合不拢嘴,一口白牙在暮色里闪着光,像偷到糖的孩子。 “德性!” 顾小芳怼了他一句,可自己脸上的笑却藏都藏不住,嘴角翘得快要挂住天边最后一抹霞。 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啊,顾辰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替四姐开心。 这些天,两人终于戳破这层窗户纸,二姐的终身大事像搁在岸边的船,总算等到涨潮。 此时此刻,当浮一大白! 他恨不得把整片晚霞都斟进碗里,一口闷了。 可有人却不开心,甚至是愤怒。 村西头,杨铁柱家。 屋门紧闭,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像一头困兽的眼睛。 杨铁柱与杨铁林杨铁林面对面坐着,桌子中间摆着酒,还有花生米和猪头肉。 杨铁林从县城捎回来的,油花还在灯下泛光。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两人下首,还垂首坐着两个人。 那两条影子被煤油灯拉得老长,像两根戳进土里的杠子,一动不动。 这两个人一个是杨明,一个是杨林。 堂屋里的空气像熬稠的糖,越搅越黏。 杨铁柱与杨铁林相对无言,只用眼神来回拉锯; 而杨林、杨明则闷头一杯接一杯,酒液顺着喉咙浇下去,浇不灭胸腔里那股越烧越旺的火。 “砰!” 杨明猛地把牛眼杯顿在桌上,瓷屑与酒珠一齐溅开,他红着眼,腮帮子上的刀疤一跳一跳, “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顾辰远必须死!不弄死他,我夜里连眼皮都合不上!” 话音砸在墙上,震得灯焰都抖三抖。 杨林也抬起头,眼底网满血丝,像两口被石子砸裂的井, “爹,大伯,顾辰远害我丢了差事,又害我娘坐牢!这仇要是糊里糊涂地咽了,咱老杨家往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谁还拿正眼看咱们?” “都闭嘴!” 杨铁柱一声暴喝,铁青的脸在灯下泛着乌光。 他啪地放下酒壶,壶底与桌面相撞,脆响像一记耳光, “你们知道为了让你们俩保外就医,老子跑了多少路、塞了多少红包?腿都跑成麻杆了!刚出来就想再折回去?牢饭还没吃够?” 杨明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发颤:“爹,那咱就认了?我娘还在里头!那地方……那地方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娘暂时出不来了。” 杨铁柱吐出一口浊气,像把肺里的火一并喷出来, “为了捞你们俩,家底已经掏得见底,再捞她,得把房子押上!先顾活人,顾脚底下这两个儿子!” 杨明怔住,嘴唇抖了几抖,没发出声。 牢里的号子、铁门、冷炕,一瞬间全挤到他眼前,压得他眼眶生疼。 杨铁柱却不紧不慢地拎起壶,先给自己斟满,又给对面的杨铁林斟了一杯。 杨铁林勾了勾嘴角,那笑纹一闪即逝,像黑夜里擦着的火柴。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嘴上说“顾不上”,其实是算盘珠早拨好了。 王芬年纪大、罪状实,捞人代价高,不划算。 给侄子跑事时顺手提一嘴,不过装个“仁至义尽”的样子,真到要出血,立马缩爪。 这层窗户纸,他不说破,只在心里冷笑。 抿了口酒,杨铁林清清嗓子,拖长声调,假惺惺地开口, “杨明,杨林,你俩现在能站在这儿,恁爹跟我真真把腿都跑细了,该使的劲都使了。” 他顿了顿,用筷子尖挑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 “至于你们娘……她一个半老婆子,身子骨还算硬朗,在里面住两年,权当修身养性。那地方再苦,也苦不到哪去。” 杨明喉结滚动,似要把冲到嘴边的骂声硬吞回去,只咂出一声干哑的叹息:“那……报仇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