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长被截了话头,白他一眼,弹了弹烟灰,转身指向旁边一台:“这是洛阳产的东方红-40,三前一倒带副变速,电启动,马力足,能犁能耙能拉货,用途最大。”
顾辰远围着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轮胎:“跑起来能到多少码?”
站长眯眼一笑,指向尽头那台漆面锃亮的机器:“这款上海牌的,四速前进,在公路上能跑到三十码,发动机好,后桥也耐用。”
这机器听着还行,但是自己买拖拉机其实主要还是要拉货的,这种机器太费油了,赚的钱都搭油上了也不行。
“给我介绍介绍小型的吧。”顾辰远笑着指了指那一排个头矮一截的机器。
“行,跟我来。”
站长一点不意外,背着手领两人走到几台手扶式拖拉机跟前,
“这就是老百姓嘴里说的‘手扶’,最早期的型号,没方向盘,靠这两根长扶手操作,启动得用摇把,生手得摇出一身汗。可一旦会了,犁、旋、耙、耕样样行,眼下看着土,明年就得抢破头。”
机器朴实无华,铁架裸露,两根扶手像巨人的手臂斜伸着。
顾辰远围着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台12匹马力的小铁牛前,抬手拍了拍油箱:“这台多少钱?”
“两千四百八。”站长吐出数字,眼睛却紧盯着顾辰远的表情。
那可是普通农户两三年的进项。
顾辰远只是点点头,脸色连波纹都没起。
“能试试车吗?”他问。
“能,得现加油。”站长飞快扫了顾小芳一眼,补上一句,“站里可以给一升柴油试跑,再多就得自己掏钱了。”
一升油也就够这机器哼几声的了,跑不了几十米,可试车本就如此。
顾辰远笑着应下:“行,一升就一升。”
油一加满,站长提着摇把上阵,胳膊抡圆了两圈,发动机只“吭哧”两声,便没了动静。
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站长,你这也不行啊!
顾辰远心里吐槽,面上却带笑,伸手接过摇把:“我来试试。”
“我给你捏离合?”站长讪讪地问。
“不用。”顾辰远单手压住离合,另一只手把摇把插到底,双腿扎了个半马步,膀子一较劲,“嗖嗖嗖”连摇几圈。
感觉压缩到位,他猛地松离合,同时抽出摇把——
“突突突!”
黑烟一股脑儿喷出,机器活了!
好死不死,顾小芳正站在排气筒正前方,被浓烟糊了个大黑脸,连睫毛都挂了灰。
她愣了半秒,瞬间爆炸:
“小远!你是不是找抽呢!”
顾辰远蹦到一边,赔笑:“二姐,谁让你站风口?我哪来得及提醒。”
“你不说我还得问?”顾小芳龇牙咧嘴,活脱脱女版包公,只剩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站长看得直发呆,心里小算盘噼啪响:原来他们两个不是小两口?
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有戏!
想到这里,他搓着手,小眼睛放光:“女同志,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徐大发,能交个朋友吗?”
顾小芳斜他一眼,满脸嫌弃:“大叔,您这岁数都能当我爹了好吧?认识我干啥?”
徐大发尴尬地挠挠秃顶,烟灰扑簌簌掉,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其实我才二十九岁,就是长得稍微着急了点……”
徐大发挠着半秃的头顶,努力挤出个“小伙式”羞涩的笑。
顾小芳“啧啧”两声,上下扫他一眼:“您这哪是‘着急’,简直是‘火速’啊!”
二十岁的年纪,这张脸看着比自己爹还老。
我的天啊,城里站长、月薪五十多的“金饭碗”,愣是把自己熬成老大爷。
顾辰远和顾小芳心里同时叹气:这要扔到村里,怕不得直接升级成“七大爷”。
徐大发掘地三尺找补:“我虽然长得着急了点,但是我这里工资高,福利好,一个月五十三块八!”
顾小芳抬头看天,顾辰远低头看车——两人同步开启“已读不回”模式。
顾辰远单膝蹲在手扶式旁,耳朵贴油箱,听发动机“突突”运转:声音圆润,噪音低,振手也不重,质量过关。
“行,就它了。”顾辰远拍拍铁壳,起身拍板,懒得再挑。
徐大发见自己彻底没戏,牙缝一咧,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那……去结账?”
柜台前,顾辰远“哗啦啦”数出248张大团结,垛成一小摞。
徐大发开票、盖章,顺嘴问:“要不要再买点柴油?我按内部价给你。”
“能加多少?”顾辰远眼睛一亮。
“最多五十升,再得批条。”徐大发压低声音,“县城就一家加油站,人工打桶,排队能排一条街。”
顾辰远痛快点头:“要!钱我现付,油票您给足。”
说话间,又把几张“大团结”悄悄推过去。
“小同志,咱这儿可不是加油站……”徐大发板着脸训到一半,余光扫见顾小芳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语气陡然软下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成,下次我去加油站加。”顾辰远笑着应下。
最后,徐大发咬牙给了五升柴油,一毛二一升,还得搭柴油票。
顾辰远递过去一块钱,摊手道:“票暂时没有,用剩下的钱抵上,站长行个方便。”
徐大发牙缝冒烟地笑骂:“鬼精鬼精!要不是……算了算了,走吧!”
他挥挥手,像赶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一般。
顾辰远跳上驾驶座,把自行车、竹筐一并扔进后车厢。
顾小芳踩着挡泥板翻进车尾,迎着风嘎嘎直乐,丝毫没察觉路人投来“看傻姑娘”的目光。
手扶式“突突突”驶出县城,黑烟一冒,回头率绝对事爆表。
顾小芳迎风叉腰,胸脯挺得老高,自觉成了移动风景。
可惜一张大黑脸糊得只剩眼白和牙齿,效果更像包公出巡。
一路招摇,直到村口。
地头忙碌的村民们一个个听见异响,纷纷抬头:“哎哟,手扶式!”
“咱村啥时候有这稀罕玩意儿了?”
“开车的那个人是不是顾辰远?车尾那黑脸丫头是谁?”
一群人围上来,摸着车漆啧啧称奇。
顾辰远放慢车速,笑呵呵答:“回头就要农忙了,到时候没人帮我拉货,我就自己买台手扶式,省工!”
众人听完,羡慕得直咂嘴:这顾辰远,真是越来越有“干部派头”了!
“咦——我的老天爷啊!这铁疙瘩是你买的?”有人围着车直转圈,嘴巴张得能塞下拳头,“得多少钱哪!”
顾小芳叉腰站在车尾,黑脸衬得牙花子雪亮:“不贵,也就才两千四百八!”
围听的叔婶瞬间瞪成铜铃:“啥?两千四百——八?这还不贵?”
这些人一个个真的差点当场口吐芬芳,又硬生生咽回肚子,憋得脸通红。
有人眯眼凑近,打量顾小芳:“姑娘,你谁啊?咋黑得跟南窑煤块似的?”
顾小芳白眼一翻:“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俺是小芳,你连俺都不认识了?”
“小芳?”几人同时惊叫,“你咋变成这模样了!”
黑脸衬得眼白格外亮,顾小芳猛地想起罪魁,回头怒吼:“小远!是不是你害我?”
顾辰远笑得直打跌:“没有没有!回去洗把脸就干净了!”
“你最好保佑我没事!”顾小芳挥着拳头追了两步,“不然我把你屎打出来!”
“绝对没事——我保证!”
顾辰远赶紧拧大油门,手扶式“突突”往前窜,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