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未曾广邀外客,但云飞翼为子娶亲,新嫁娘还是朱雀家小子的消息已如风般传开。
众人皆知幼龙体弱,像是养不活,那么娶个小子应该是为了冲喜。虽然算不得正经婚礼,但终究是龙族与朱雀族联姻,大家仍依照礼数,纷纷送来贺礼。
谷口搭起了礼棚,前来送礼的各族门人络绎不绝。云飞翼正在厅内接见宾客,家仆便匆匆入内禀告:“家主,太上神宫前来道贺,是灵尊座下大弟子桁在。”
灵尊闭关,他座下首席大弟子桁在便代表本尊。
云飞翼亲自去谷口迎接,桁在身着一身素白长袍,面容清俊:“云家主大喜,灵尊虽因闭关无法亲临,却命我携薄礼前来,以表恭贺。”
云飞翼笑道:“两个孩子还小,成亲不过是一场家家酒罢了。”
两人寒暄几句,云飞翼见桁在似乎有话要说,便引他去了竹苑书房。
。
西厢院子里,云夫人正在哄劝云眠。
“雀丫儿妹妹没得空,所以秦拓哥哥来陪你玩了。你俩以后可以一起放炮仗,一起捏泥人。”
云眠垂着头,撅起嘴:“我不想和他一起玩。”
“怎么不想呢?”
“我要好看的妹妹,他不好看。”云眠嘟囔着道。
云夫人忍俊不禁,手指点点他的脑门,笑道:“你仔细想想,秦拓哥哥不好看吗?娘可没见过比他更俊俏的小郎君了。”
云眠的长睫轻轻颤动,似乎有些动摇,但仍旧低声抱怨:“他好凶。”
“你记得爹爹给你抓的那只芦垭兽吗?它刚来时凶得很,险些挠伤了你的手,可它并不是真的凶,只是害怕被人伤害,等养了几天不就好了吗?”
“他骂我是个小长虫。”云眠两只手在空中上下切,愤愤道,“他要把我剁吧剁吧。”
“那只是吓唬你的话。”
云眠眼珠一转,开始添油加醋:“他说我是蝲蝲蛄,是拉粪球的屎壳郎,很臭很臭。”
“他可没说你是蝲蝲蛄,也没说你拉粪球,我方才都听着的。”
云眠推了推头顶有些歪斜的假发,抿着唇没有吭声。
云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替他整理假发,一边柔声哄道:“眠儿,秦拓哥哥到了咱们这儿,又和你成了亲,那你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他孤身一个,来这儿也并非自己的意愿,其实是我们有求于他。他性子冷些不打紧,你多和他玩,多和他说说话,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娘知道你是个贴心的孩子,一定能和他处得好的,是不是?”
云眠低着头,手指抠着母亲衣角上的绣纹,半晌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云夫人亲了亲他头顶的小角,示意候在外头的婆子进来照看着,自己则去隔壁看秦拓。
白日拜过堂后,秦拓便又回到了厢房里。他自知暂时逃不掉,索性将一切抛之脑后,只大口吃那些家仆送入的吃食。
他抓着水晶肘子狼吞虎咽,酱汁顺着指缝流淌,能听见隔壁小长虫正绕着桌子跑,一名婆子在追着他喂饭。
“少主人,别跑了,当心碰上桌角。”
“要跑要跑。”
“再吃一口,这可是丹霞灵芽酪。”
“不吃不吃。”
秦拓吃到肚子再也撑不下,用布巾拭净手和嘴,打着饱嗝去床上躺下,闭上眼,双腿交叠,双手枕在脑后。
云夫人推开门时,便见他卧于床上,靴未除,衣未脱,桌上汤水淋漓,散着未用尽的餐食。
云夫人对一屋狼藉并未在意,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温声道:“秦拓,好孩子,这次委屈了你。不过你已经到了我们家,这既是天意,也是缘分。你且放宽心,龙隐谷从此便是你的家,我和家主定会疼你爱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云夫人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但秦拓只一言不发地仰躺着,一只手横于额前,挡住了眉眼,只能看见那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唇。
一阵静默,云夫人正欲再开口,他却突然打了个呵欠:“云夫人,有什么话晚些说,我很累了,想睡觉。”
“好,那你睡,你睡。”云夫人便不再打扰他,只蹲下身,给他除掉靴,盖上被,再放轻手脚走出了屋。
听见关门声响,秦拓这才放下横在额前的手臂,目光淡漠地看着帐顶。
他听见了云夫人与云眠方才的对话,也清楚很多人会暗暗羡慕他。
毕竟龙族是灵界第一大族,不光实力雄厚,还富甲天下。当儿媳算什么?他的族人们都巴不得能将自家雀儿送来,雌雄不论,哪怕一拖二,端一窝都可。
但他只想去找十五姨,毫不稀罕那些好处,更不愿意去做那小长虫的男媳妇。
但他历来懂得审时度势,刚来时和云飞翼扛上,那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现在冷静下来,觉得必须要忍忍。
反正要寻个时机脱身,若一味逞强惹怒云飞翼,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胡思乱想着,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发生的事。
那日早晨,他在后山伺弄自己的那一小块地,从山下汲水挑上山,再去浇那些蔫头搭脑的玉米苗儿。
几名雀娃从山路上跑来,叽叽喳喳地喊:“鸾儿哥。”
“鸾儿哥。”
“鸾儿哥。”
……
“放!”秦拓眼也不抬。
“家主叫你。”
“家主叫你哟。”
“家主叫你。”
……
“叫我做什么?”秦拓问。
雀娃们都在秦拓手里吃过亏,知道他蔫儿坏,有些怕他,将话递到了便往回跑,只道:“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
他们跑得惊慌,秦拓懒洋洋地直起身:“都小心点,谁踩了我的苗儿,我抓到一个,就捏死一个。”
一个雀娃摔在田埂上:“哎哟。”
“哎哟。”
“哎哟。”
……
后面绊倒一串。
秦拓进入主家大屋时,看见秦原白就坐在火坑旁,埋头抽着旱烟。秦夫人坐在他身旁,端着一个竹兜在摘野菜。
听见脚步声,秦原白也没看他,只将烟杆在坑沿上敲了敲,再吩咐秦夫人,让她把族里那一大群雀丫儿雀娃都带去后山,等晚了再回来。
秦夫人放下野菜筐,摘下打满补丁的围裙,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门口。
路过秦拓身旁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秦夫人出门,秦原白这才抬起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秦拓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秦拓知道这个舅舅历来对自己不喜。他偶尔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撞见秦原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那目光有些冷,带着审视与戒备,虽然看着他,却像是在看一名陌生人。
秦拓见秦原白此时又是那种目光,心头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站着等待下文。
秦原白却又垂下头,拿着烟管在灰堆里拨,拨出一个灰扑扑的烤红薯,拿起来拍了拍,抬手朝他丢了过来。
秦拓接过烤红薯,被烫了个哆嗦,两手腾挪几次后,赶紧将红薯揣进了裤兜。
“鸾儿。”秦原白注视着面前的火苗,慢吞吞地开口,“那年听闻你娘重病,我连夜赶去,也只见到她最后一面。那时候你未到半岁,只有乳名,我把你抱回了炎煌山,给你取名秦拓。”
秦拓听见他突然提起自己娘,垂在腿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知道我给你取这个名的用意吗?”
“不知道。”秦拓摇了下头。
秦原白淡声道:“一念不生,万缘皆拓。不落因果,不昧因果。”
秦拓虽跟着族学先生念过书,却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无妨,他在秦原白面前,向来懂得如何表现。
“侄儿明白,这个名字包含着舅舅对我的期许。”他垂下眼睫,语气诚恳,“侄儿会牢牢记住,不负这个名字的深意。”
秦原白转头端详着他,目光里带着审视。
他站得笔直,态度毕恭毕敬。
秦原白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又道:“咱们炎煌山历来灵气就少,近来更是几近枯竭,族人连化形都困难。所以再过段日子,全族要迁去瀚海,你就不用跟着我们一起了。”
秦拓一怔:“您是想让我留在炎煌山吗?”
秦原白摇摇头:“我想让你去龙族。”
“去龙族?做什么?”
“云飞翼要来咱家选一个娃,做他的儿媳,所以我把其他娃都打发了,只留下了你。”秦原白回道。
……
炎煌山上分布着数座平房,皆是用竹条筑出墙体,再糊上厚实粘泥,反复夯捶,简陋却牢固。
秦拓气喘吁吁地在那些房屋间穿梭飞奔,不时撞翻院子里晾晒药材的簸箕,或是踢倒屋檐下堆放的干柴堆。
数名族人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围追堵截。但秦拓身形敏捷,力量也超出常人,便是被人抓住,也总是能从他们手里挣脱。
他再一次从包抄里突围而出,嗖嗖爬上旁边的树,先是软下声音,叔伯公爷地挨个央求,见树下诸人不为所动,那满脸讨好顿时消失,目光也变得冷厉。
他一把抄起树杈上的鸟窝,对着下方冲来的人冷笑道:“来来来,继续来,只要不怕我把这些蛋都给砸了,让你们断子绝孙。”
族人们果然被震慑住,纷纷停下脚步,却又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鸾儿,你这憨娃,这是让你去龙族享福,你怎地搞得像是跳火坑?”
“我倒是想让我家大妮子去,可惜家主不允,她没那个福气。”
“我家那六个小子丫头,也可以任由家主挑。”
……
这边吵吵成一团,秦原白就蹲在远处屋檐下,也没看这边,只叭叭抽着烟。
秦拓骑在树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将目光投向村口,心道这是留不得了。
他原本就打算离开村子,去弘沙地寻十五姨,不过要待地里的玉米长成,再背上一袋作干粮。可如今要被送去龙族做媳妇,他只得舍了那一地玉米,现在就离开这里。
秦拓在心中拿定了主意,可这一会儿功夫,树下已被族人层层围住。
他虽然用鸟蛋进行威胁,但这些人还是不散,这使他内心烦躁渐增,也涌起了一股戾气。
既然这些人吃定了他不会砸鸟蛋,那么干脆砸一个给他们看看。
但就在秦拓刚取出一个暖呼呼的鸟蛋时,原本低头抽着旱烟的秦原白突然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直直刺了过来。
“你敢!”秦原白一声厉喝。
树下的人正仰头看着,便见骑在树上的少年身形一僵,随即直挺挺地倒向左边,连着鸟窝一同栽下了树。
众人七手八脚地接住那窝鸟蛋,同时也接住了秦拓,但立即又将人按倒在地。
秦拓待到身上的麻木感消失,便开始奋力挣扎,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双灰色草鞋,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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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气抬起头,见秦原白就站在他面前,神情冰冷,目光里含着怒意。
“冷心冷肺,天性凉薄。”秦原白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接着对旁边人道,“找条绳子捆起来,待到迎亲队伍到了,就把人交给他们。”
秦拓被族人扛着去了旁边屋子,他抬起头,嘶哑着声音喊:“秦原白,你才是冷心冷肺,天性凉薄。这十二年来,不管我怎么讨好你都没用,你待我还不如村子里的一条狗。从今以后,我和朱雀族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再是我舅舅。”
族人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秦原白闭了闭眼,只一言不发地转身……
。
秦拓躺在床上,回想起离村之前的那一幕,心中既愤恨,却也涌起了一阵酸楚。
父亲所在的雷纹猊族本就人丁单薄,随着他的去世,这个族群彻底消失在灵界。秦原白虽待他疏离,却终究是舅舅,是他在这世上除父母外最亲的人。
他在炎煌山生活了十二年,就这样被舅舅赶出了朱雀族,强行塞进轿子,甚至没来得及取走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
他向来极少流泪,记忆中唯有十五姨出嫁那日,他伤心哭过一场。但现在一滴水珠从他眼角滑落,无声地浸入枕头。
……
竹苑书房内檀香袅袅,桁在与云飞翼在榻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雕花木几。
桁在语气低沉地开口:“人界生成混沌之气,本该阴阳轮转。若人间太平,灵气与魔气尚平衡,可虽然夜阑被除,人界依旧战乱肆虐,怨气凝结,十之八九的混沌之气都堕为魔气。我们修炼的灵气越来越稀薄,初生的小灵都无法化形。”
他抬头看向云飞翼,清俊的脸上满是忧虑:“灵尊还未出关,要是夜谶此时来犯,那我们灵界的处境会很艰难。”
“关隘处有你们无上神宫镇守,魔物进不了灵界。”云飞翼凝视着杯中起伏的茶叶,一字一句道,“至于夜谶,当年我们能杀掉夜阑,现在也定能除掉他。”
“夜谶可比夜阑难对付,而且当年我们能除掉夜阑,也是因为——”
桁在的话戛然而止,他自知失言,迅速看了云飞翼一眼。
云飞翼神情微变,又瞬间恢复,只冷笑一声:“不杀夜阑,灵界便会被魔界吞噬,为了灵界,何拘手段?我只后悔当时没将夜谶一并除去,留下今日祸患。”
“那是自然,若非各族联手除掉夜阑,又哪有灵界这十余年的安稳?”桁在当即温声附和。
见云飞翼神情变缓,他又道:“只是人界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致使灵气愈发稀薄,我打算派人去人界看看,是否有魔物在其中推波助澜。”
叮叮叮……
几声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云飞翼神色一凛,桁在也微微蹙起眉。
桁在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铃,那金铃正发出急促的声响。
“金铃示警,玉门结界有异动。”云飞翼倏地站起身,满脸紧张。
桁在神情倒还镇定:“无妨,这几日金铃老是误报,应该是出了点小毛病。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得去玉门看看。”
“如果玉门有什么事,便可发送传信符,我会立即赶去。”云飞翼道。
两人简单作别,桁在匆匆离开了庭院。云飞翼站在书房门口,目送他的背影走远,神情有些怔忪。
方才一番交谈,让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场血战,想起那翻滚的狼烟,哀嚎和惨叫,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大地……
庭院里忽起一阵风,天色也骤然暗沉。檐下挂着的灯笼左右摇晃,也将云飞翼从回忆中惊醒。
风声里混杂着前院传来的丝竹声,却让他心头没来由地发紧,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颈链。
链条末端悬着一枚圆珠,核桃大小,深邃如墨,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入其中。
一缕龙息从他指尖探出,黑珠缓缓绽开,露出内里一团跃动的金色光焰。光焰流转间,隐约可见龙形虚影在其中游走。
这是龙族的龙魂之核,白日里给云眠施展灵契共鸣之术,他便将它从隐秘之地取了出来。
他凝视着这团金色火焰,心里又平定下来,自嘲地勾起嘴角。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龙族的龙魂之核,朱雀族的涅槃之火,白虎族的天罡之刃和玄武族的祥瑞之珠。只要这几大圣物在,就算灵气稀薄,夜谶也绝对不敢对灵界出手。
“家主。”
他回过神,连忙收起圆球,看向门口。
一名家仆匆匆进入,将一封书信呈上:“这是朱雀族管事刚刚送来的信件,嘱咐务必亲手交给您。”
“朱雀族管事?他人呢?”云飞翼立即追问。
“送到信后就走了。”家仆小心回道。
云飞翼脸色铁青,心中怒火暗涌。
他本是不得已才向朱雀族求娶,秦原白满口应承,扣下聘礼,迎回来的却是一名小子。
现在他打发人送来书信,分明就是心虚,连面都不敢露。
云飞翼不知秦原白会扯些什么理由,便唰地撕开封口,取出信纸,抖开。
云家主:
承兄厚爱,欲结秦晋之好,弟本应践诺,以雀丫儿相许,然事出有因,未能如愿。今以族中子侄秦拓代之,虽非雀丫儿,也可解眠侄之疾。望家主善待此子,赐其一席之地,允其温饱,在下感激不尽。
秦原白顿首
云飞翼心头恼恨愈盛,却也无可奈何,只将信纸狠狠揉做一团,掷向了旁边的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