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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作者:秃子小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才蒙蒙亮,夜雾还未散尽,龙隐谷便热闹起来。虽然未曾邀请外客,但少主人成亲终是大事,谷中处处披红挂彩,廊下也挂上了红灯笼。


    “中衣。”云夫人坐在床边,朝旁伸出手,婆子便把一件幼童的丝绸中衣递了上来。


    云夫人接过中衣,轻轻摇晃盘在她腿上酣睡的小龙:“眠儿,眠儿,醒醒。”


    小龙睡得正香,听见云夫人的声音,也只将两只耳朵尖垂下来,塞住了耳朵眼。


    “眠儿,你得化作人形,娘才能给你穿衣。”云夫人既无奈又宠溺。


    小龙虽仍闭着眼睛,却听话地动了动身子,转眼便化作一名身着白色寝衣的幼童,安静地躺在云夫人怀中。


    几名丫鬟婆子围了上来,与云夫人一同为云眠穿衣。云眠依旧呼呼大睡,只像木偶般被提拎手脚,任由摆布。不多时,一套簇新的红袍便穿在了身上。


    “帕子。”


    一张温热的湿帕子覆在云眠脸上,反复揉搓了几下。云眠虽被唤醒了几分,也固执地闭着眼,不肯彻底醒来,接着又被人抱起,放到了铜镜前。


    铜镜中映出歪靠在母亲怀里的孩童,身着华贵红袍,滚着镶嵌龙纹的金边,还有那一脑袋和喜袍极不相符的,稀疏细软的头发。


    云夫人拿着梳子又泛起了愁,这头发若是束冠,恐怕只有拇指大小的一撮,好在之前预备了假发,暂时也能应付过去。


    当云眠终于穿戴整齐,人也终于清醒,粉雕玉琢地站在屋里,如同一个水晶做成的小人儿。


    只是那圆盘状的假发色泽黑亮,和他软黄的头发区别明显,就像在头顶扣了一口黑锅。两只小角支棱在假发两侧,便是两个锅耳。


    同样是穿喜服,隔壁的秦拓便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休息一晚,吃饱喝足,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便将那群进屋给他穿衣的家仆给尽数打了出去。


    云飞翼怒气冲冲地进屋时,便见他站在桌旁,头未梳,脸未洗,还穿着那套脏旧青衫,一脚踏着一把倾翻的椅子,正大口吃着搁在桌上的早膳。


    秦拓对站在门口的云飞翼视若无睹,只不停将筷子往嘴里送。直到一股凌厉的力量袭来,他体内的力气被突然抽空,双手一软,筷子掉落在地。


    他向后倒仰,被一旁的家仆接住。云飞翼冷声喝道:“把他洗干净,再换上衣服,别这幅污糟模样丢人现眼。”


    “是。”


    秦拓被家仆抬向净房,明明身不能动,嘴上却不依不饶:“老长虫,你这是想饿死你家新过门的儿媳?老——”


    他的嘴唇还在动,声音却戛然而止,被云飞翼下了禁言术。


    云飞翼离开了屋子,两名家仆将秦拓剥得精光,再毫不客气地按进热水桶里,开始用丝瓜络搓泥。


    秦拓被水呛得腔子痛,背心也被搓得一团火辣,偏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得在心中将两名家仆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刨出来,碎尸万段。


    转念一想,冤有头债有主,索性连老长虫和小长虫也一并骂了进去,心里乱刀飞舞,将他们剁成了海鲜馅,这才稍稍解了恨。


    秦拓被洗干净,婆子丫鬟们涌入房内,七手八脚地给他套上了大红喜服。


    原先的喜服是给雀丫儿准备的,他自然穿不得。这件喜服连夜赶制而成,虽未绣上繁复纹样,但质地考究,大红袍子上滚着金边,与云眠的喜服倒也相衬。


    待到穿好衣靴,束好金冠,站在屋中央的秦拓,宛若换了一个人。


    他身形修长,肩宽腰窄,既有少年的清瘦,又隐隐透出几分力量感。鼻梁高挺,星眸皓齿,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锋芒,一副绝顶的好模样。


    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已让一帮小丫鬟看得不转眼。直到他被家仆架着出了屋,才有些羞赧地收回视线。


    秦拓被塞入花轿后,云眠也被云夫人牵着手走出院门,随后被抱上了千年老龟的背。


    唢呐齐鸣,鞭炮炸响,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开始在龙隐谷中巡游。


    虽然没有邀请外客,但龙隐谷附近居住着大量水族。现在灵气稀少,他们平素靠吸取一点龙息进行修炼,现在也纷纷赶来,密密匝匝地挤在谷中。


    队伍每走出几步,阿帮便会敲一下锣,再扯开嗓子高声喊:“天地为证,乾坤交泰!”


    河鲜海鲜们齐声震呼:“天地为证,乾坤交泰!”


    “天地共鉴,龙凤和鸣!”


    河鲜海鲜们跪下叩头:“天地共鉴,龙凤和鸣!”


    秦拓头顶红盖头,全身无力地靠坐在花轿里,只能透过摇晃的轿帘,从盖头下瞥见外面的景象。


    他隐约看见轿子旁行着一只磨盘大的老龟,龟背上坐着一名胸戴大红花的幼童,对话声也断续传入耳中。


    “龟爷爷,我要掉下去了,您当心着我。”


    “小少爷,你抱着我脖子就不会掉了。”


    “好的。”


    “不要抠我的眼珠子。”


    “哦,好的。”


    如果在十天前,有人告诉秦拓,他会成为别人家的儿媳,还会顶着盖头坐花轿,别说他不信,狗听了都摇头。


    但现在他竟然真的被嫁到了龙族,新郎官还是个没断奶的小长虫,他既气得牙痒,又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不可思议。


    疯了吧?这些烂鱼臭虾怕是都疯了吧?


    秦拓在心里怒骂,却又无可奈何。


    待到迎亲队伍绕谷一周,接受完众水族的朝拜与祝福,最终停在龙隐谷大殿前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


    云眠被抱下了老龟背,立即就要去拿丫鬟一路提着的蝈蝈笼子,被云夫人一把抱住。


    “眠儿,快去牵你的新娘子。”云夫人指指花轿。


    云眠想起了雀丫儿妹妹,顿时眉开眼笑,也顾不得自己的蝈蝈,在众人的注视下,兴冲冲地走向了花轿。


    “小少爷……”奶娘在旁边挤眉弄眼,“踢得越重,越听话。”


    云眠在轿门前停下脚步,细声细气地拒绝:“那样会吓着雀丫儿妹妹的。”


    话毕,他却退后两步,姿态庄重地撩起袍角,再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朝前冲了出去。


    “啊——”他拧起眉抬起短腿,照着轿子腿狠狠踹了上去。


    这一脚用上了吃奶的力,他身体不稳地朝旁栽去,被喜婆眼疾手快地扶住,才免于摔个嘴啃泥。


    秦拓坐在轿里,竟被踹得微微一晃。他从盖头下方瞥见那只穿着黑靴的小脚,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只脚一把抓住,再咔嚓一声生生掰折。


    轿帘子掀开,秦拓被两名家仆半搀半架地走向大殿,云眠则托着红绸一端,快步跟在他们身侧。


    他很想钻去那方盖头下瞧人的脸,却被喜娘制止,只能频频转头瞧,笑得眉眼弯弯。


    谷里诸人已反复叮嘱过,他知道这方盖头下便是他的娘子,是那娇得像是露珠儿的雀丫儿妹妹。


    从此他便有娘子陪着一起玩,而他身为夫君,定要大度一些,允她给二将军喂龙珠草,允她玩自己的泥人,也允她一起吃奶。


    当然,若是娘子不好,频频忤逆他,诸如抢走他的蝈蝈,砸烂他的泥人,那必定不能忍,需得休了她。


    秦拓被家仆搀扶着踏入大殿时,双腿虚软无力,脚尖不慎勾住了门槛。即便有人扶着,他仍是一个踉跄,头上的盖头也掉在了地上。


    云眠一直扭头看着他,待眼前红影一闪,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抓了个空。


    他见那盖头掉落在地,赶忙小跑上前,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踮起脚尖递向秦拓,殷勤地道:“娘子,给。”


    秦拓垂眸冷冷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而他在瞧清秦拓面容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只微张着嘴,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


    一大一小俩孩子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一个仰着脑袋,一个垂着头。


    殿内其他人都看着他们,唢呐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停下,大殿内死一般地安静。


    坐在大殿上首的云飞翼重重咳了声,扶着秦拓的家仆如梦初醒,赶紧接过云眠手里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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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鼓手连忙奏乐,唢呐与锣鼓重新响起。


    云眠也回过神,左手无措地抓着衣袍,右手指着秦拓,大声问云飞翼:“他,他,爹,我的娘子呢?”


    云飞翼没吭声,站在一旁的奶娘回道:“我的小少爷哎,他就是少奶奶,是你的娘子。”


    云眠又看了眼秦拓,见他面容紧绷,目露凶光,不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再探头往秦拓身后瞧,在发现那处再没有其他人后,一双眼睛里除了茫然,还有浓浓的失望和委屈。


    经过几个时辰,秦拓这时舌头不再发硬,勉强能够出声。他虽然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却也朝着云眠龇牙一笑,并哑声骂道:“剁了你,小长虫。”


    露珠儿成了浊泥水,娇花儿成了山中狼,还开口便骂人小长虫。


    云眠仰头看着秦拓,淡粉色的嘴唇抖啊抖,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一声尖锐的哭嚎随之响起,洪亮地盖过了唢呐声:“哇——我不要这个娘子,不要!”


    云眠转头便往殿外跑,被一群婆子七手八脚地抓住:“小少爷,要先拜堂呐。”


    “小少爷,别使性子,这就是你娘子。”


    ……


    “这不是我娘子,不是我娘子。”云眠被婆子禁锢在怀里,蹬直两腿强直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冲着赶过来的云飞翼和云夫人喊,“我要雀丫儿妹妹,我不要这个,哇——休了他,休了他!”


    “不得胡闹,他就是你的娘子。”云飞翼一脑门汗。


    云眠哭着道:“那这个我不要了,送给你,你拿去。”


    大殿里鸡飞狗跳,云眠像只炸毛的小兽,云飞翼扶额叹气,云夫人急得团团转。


    秦拓只若置身事外,被人扶着站在一旁看乐子,笑得浑身发颤,嘴里还不停怂恿:“快冲上去打那老长虫,踢他,踢一脚,找他要雀丫儿。”


    好在经过云夫人的柔声安慰,再被奶娘抱去内室吃过一次奶,最后云飞翼保证会再踅摸几只蝈蝈,云眠才终于松口,勉强答应拜堂。


    “要很大的大将军。”云眠抽搭着道。


    云飞翼道:“保管结实又壮,是开了嗓,生了膀花儿的大将军。”


    婚礼继续进行,云眠虽然还满心悲痛,但想到大将军,倒也在蒲团上跪下。


    秦拓此刻也笑不出来了,挣扎着身体,被两名家仆压在了蒲团上。


    大巫在祭台前摇起铃铛,嘴里念念有词。秦拓再次被云飞翼禁了言,只低着头,喘着气。云眠垮着肩跪在他身旁,因为刚才一番扑腾,脑袋顶上的假发已经移位,要掉不掉地挂在额头上,不得不随时往上推一推。


    “一拜天地!”


    秦拓被压着叩拜,云眠也佝着背伏下,泪珠成串地淌在了蒲团上。


    “二拜高堂!”


    云眠现在既委屈又伤心,也迁怒于爹娘,不想看到他们,便在叩拜时将假发往下拉,挡住了两只眼睛。


    “夫妻对拜!”


    秦拓咬着牙不肯俯身,撑在蒲团上的双臂微微发抖,双眼从眉峰下瞪着云眠,目光冷如刀锋。


    云眠刚掀起假发,便被他这幅凶相吓得一缩,但想到父母都在殿内,立即又有了胆色,红着眼睛恨恨道:“休了你!”


    “夫妻对拜!”面前的大巫再次提醒,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秦拓被身后站着的家仆压下身体,云眠也被婆子按住了头,两颗俯下的脑袋,不情不愿地碰在了一起。


    “礼成!”


    大巫高喊礼成的瞬间,原本暗沉的天空突然亮堂,洒下万道金光。遥远天际隐隐传来梵音,数只彩羽鸟儿在云间翩然飞过,天地间一片祥和瑞气。


    云飞翼原本端坐在大殿之上,见状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欣喜:“被天地认可,这灵契共鸣是彻底成了!”


    云夫人也激动得眼内含泪,双手合十,低声喃喃:“这下眠儿终于安全了。”


    水族们纷纷道贺,龙隐谷内一片欢腾,唯有云眠还在伤心呜咽:“我的雀丫儿妹妹呀,我的娘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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