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来得比虞函正以为的还要晚许多。等到黄昏时,一行人马才在颤抖的残日余晖下到了转运司门前。
此刻的议事堂内。
“漕台大人,钦差到了。”
虞函正放下手中的公文,半边脸笼在余晖下。
“知道了,你且退去,叫他们备茶……”
“不必麻烦了。”徐珩阑的声音先打断了他。随后虞函正就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身着常服,走入议事堂。
钦差竟然这么年轻,虞函正也惊了一惊。难道就是他把心狠手辣的宋金扳倒的吗?
虞函正不顾其他,先上前行礼。“卑职叩见几位上差。”
“不必多礼了。”徐珩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虞转运,实不相瞒,我此番来燕州,虽有千钧重任,可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我想,虞转运也应是日理万机,因此我们干脆点,开门见山。”
虞函正心里不知徐珩阑作什么妖,眼前的情形确实是出乎意料,但也不至于他虞函正应付不来。
“卑职愚钝,不知如何‘开门’,要见何‘山’?”
廖卓然在一旁道:“今朝廷虽有统一税法,然燕北新经战火,官家圣明,已减免燕北转运司应缴税额。敢问此道旨意,在转运司究竟是如何施行的?”
虞函正一愣,这几个钦差果然是来者不善。他短暂地思索了片刻,笑答道:
“官家来了旨意,卑职自然是立刻实行,只是卑职到底还是这一路的官员,具体州县衙门是怎么实行的,这恐怕得容卑职唤知州……”
“知州知县,我们自然也要问。可我现在是在转运司衙门,问的是燕北转运使。”徐珩阑突然抬高声音,“难道说,虞转运身为一路的转运使,连税法如何实行,都从来不过问的吗?”
虞函正看了看她,又忙低下头,应道:“是卑职失职,卑职这就让人调税法的公文来。”
徐珩阑不理会,只坐在原处。
“快去把税法的公文取来。”虞函正边说还边偷瞄着徐珩阑的反应,“要快。”
“各位上差稍候片刻。”虞函正转向徐珩阑等人笑道,“几位上差舟车劳顿,想必口渴了吧——快上茶。”
徐珩阑这次并没有拦。
公人上茶时,先给最下座的廖卓然,之后是齐润,最后到了徐珩阑面前。
徐珩阑接过茶,只放在鼻前嗅了嗅,沉声道:
“我们此行的确舟车劳顿,我并不敢替齐公公和廖大人做主,既然他们并没说不喝,我也不好再阻拦。然眼下,多少黎民仍深陷水火、苦不堪言。我蒙官家钦命,身膺安抚使之职,却于官署之中,悠然品啜江南贡茶这般珍馐。此等茶品,我不能喝,更不该喝!”
说着,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几上,那声响震得虞函身子不由得一颤。
廖卓然闻言,也放下了茶——他倒确实没闻出来茶品。但齐润是见过大世面的,若徐珩阑不说,他可能就喝了。毕竟这些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个监工的。
不过既然徐珩阑这么说了,他也就把茶放下了。
“上差消消气,卑职平日里也不喝这么好的茶。这不是几位上差来了,卑职想着总不要太寒酸,便把这压箱底的好茶拿出来,给各位上差润润喉。既然上差嫌这茶贵,那卑职这就吩咐他们把剩下的都扔了——来人!”
“不必了。”徐珩阑冷声道,“不用与我等作此口舌之辩,你平时喝不喝这么好的茶,我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改了就是了——公文还没找到吗?”
“到了到了。”几个公人急忙跑上来,抱了几摞册子,册子里都是转运司官令的备份。
徐珩阑先接过来一本。廖卓然也欲拿,可见齐润没有要拿的意思,便也把手收回来了。
徐珩阑边翻册子边问道:“廖大人不准备看看吗?”
廖卓然一愣,见现在的徐珩阑与赶路时判若两人,也有些被镇住了,伸手拿了一本,也翻看起来。
徐珩阑只翻了几页,便找到了她要的部分,上面写道:
“燕北转运司札付:盖闻官家轸念民生,深恤疾苦,特降圣旨:燕北路全境税费,宜依各地实情减免。查栗褚县,虽未历兵燹,然遭旱灾,稼穑歉收甚重。兹据上谕,该县今年税费减半。仰知县黄钟钦遵奉行,速将此令遍谕县境,毋得迟滞。燕北转运司。”
后面是日期,这令是去年发下去的。徐珩阑冷笑一声,朝虞函正道:“虞大人看看?”
虞函正心里已猜了个大概,正站在一旁想对策,没想到徐珩阑突然叫他,他忙接过来。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看后笑问道:“不知这公文,是有什么问题吗?”
“公文没问题,但是执行公文的人出了问题。”徐珩阑眼睛死盯着虞函正,向随行的官兵道,“把黄大人带上来。”
虞函正暗叫不好,但面上还是毫无波澜,十分从容地看着黄钟被带上堂来。
黄钟上来后,先唯唯诺诺地行了礼,期间撞上徐珩阑的目光,腿竟然有些发软。
“卑职叩见三位上差、漕台大人。”
徐珩阑正要开口问他,却让虞函正抢了先。
“黄大人,你这是做了什么,让几位上差如此动怒?还不快如实招来?”
徐珩阑看了虞函正一眼。
黄钟忙慌了神,但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他忙交代道:“是下官手下的差役,竟随意加税,让百姓……”
“手下的差役?”徐珩阑失笑,“你怎么一会儿一个样?莫不是来寻人白相的?”
“白相”是辰州话,黄钟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虞函正瞪了他一眼,他不敢犹豫,忙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是下官疏于管教,这才让手下的差役……”
“这么说,你是默许他们这么做的?”
黄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半晌才回道:“下官……下官毫不知情啊。”
“不知情?”徐珩阑走到他近前,“黄大人在县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说,只有那几个证人也上堂,黄大人才肯说出实情吗?”
廖卓然忙会意。
“来人,叫……”
黄钟满脸惶恐,三步并作两步疾奔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带着哭腔急切说道:
“大人且慢!且听下官一言呐!”
说罢,连连磕头,额头触地砰砰作响,“下官刚刚说的确实不是实话,下官确实知道一部分实情啊。是下官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是下官糊涂啊,若大人叫那几个刁民……他们会要了下官的命,求大人开恩呐!”
廖卓然求助似的看向徐珩阑。徐珩阑也抬手示意他不必叫了。
徐珩阑又向黄钟道:“黄大人先起来,我们同朝为官,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都是给官家办事的,不必跪了。”
“刁民?”虞函正笑了笑,“哪里有刁民?”
廖卓然解释道:“虞大人可能还不知内情,我等前来途中,遇数位农人相与议论,皆言县衙行事强横,无端加征赋税。我等闻之,遂邀其至县衙,欲向黄知县问明详情。未料,县衙此举已积民愤已久,众人闻有人愿为其作主,当即有数农人愿随我等同往。据农人所述,此加税之令,乃黄知县亲颁也。”
“竟有此事?”虞函正很惊讶,“不过黄大人口中的‘刁民’是?”
虞函正故意转移话题,徐珩阑在旁很轻蔑地冷笑一声,懒待解释。还是廖卓然继续道:
“是……乡民有些激动,有人动了手……”
虞函正刚刚的问话明显不怀好意,故意引导廖卓然承认那些人是刁民。但没想到廖卓然这么容易就被人带着走。
一旁的齐润轻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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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函正也看出来廖卓然好欺负,又问道:“既然这样,那便是刁民了。上差要把刁民唤上堂来,是何用意?难道是要通过刁民威胁黄大人?”
廖卓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说道:“这……”
徐珩阑终于开了口,“能把这么多的良民逼成刁民,足以见得苛税之恶,洪水猛兽亦不足喻其害。虞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虞函正笑道:“卑职只是有些疑惑,也是为了防止误冤忠良啊。”
“好一番苦心。”徐珩阑点点头,“晚辈佩服。”
“看来现在情况已明了了。”徐珩阑站起身,“虞大人,栗褚县黄知县,擅增赋税,罔顾国法。本官宣他入燕北提刑司受审,暂拘数日,虞大人以为,此事可妥?”
“提刑司与我们是平级,卑职怎敢有意见?都是为了朝廷,上差这样做,卑职也赞成。”
徐珩阑不理会,反而转向廖卓然和齐润。
“官家差我等前来查探实情,原为日后燕北重建法令制定提供依据。然钦差尚未抵达燕州,便先遇酷吏擅征赋税,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故此,凡与此案相关人等,在我等查探期间,理当严加看管。廖大人、齐公公,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咱家自然是没意见的。”
廖卓然沉默地点点头。
“那好。”徐珩阑朝虞函正道,“虞大人,这几日便要冒犯了,在我等查探期间,请虞大人,来往书信,见过何人,都要和我等禀报。”
虞函正一改一开始谄媚的态度,眯起眼道:“上差,卑职没太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上差是要派人看管卑职吗?”
“黄大人是虞大人的手下,又是在赋税这里出了问题,就算虞大人不知情,也有失察之过。更何况还不知是否还有别的隐情,虞大人自然是逃不过的。”徐珩阑又坐回去。
虞函正走到徐珩阑身前。
“擅自软禁在职官员,此等行径,不知依循哪条王法?卑职才疏学浅,竟从未听闻有此规制。上差欲派人看管卑职,只是卑职心中存疑:上差是否真有此等权限行此举措?即便如此,上差至少也该当众宣示圣旨,凡事总得合乎规矩才是吧?”
旨意并不站在徐珩阑这边,上面只是含糊其辞,命徐珩阑等人在燕北查探实情,仅此而已——齐润和廖卓然都心知肚明,徐珩阑自然也明白。
廖卓然有些替徐珩阑紧张,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是瞎担心,徐珩阑似乎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
“圣旨是有的,只是是密旨,没有公开的道理。而且……”徐珩阑缓缓道,“本官是御史,虞大人懂法,当然知道我有没有权限监视你。”
虞函正暗道自己遇上了个软硬不吃的麻烦角色。
“只是禀报一声,虞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应是不相干的。”齐润在旁劝道。
虞函正现今也只能应下,暗自思索之后的对策。
十天前,在徐珩阑刚刚出发后的漳京,林兴怀一从宫中回来,就转道去了敬国府。
“老爷今日身上不痛快,说是来客一概不见呢。”
林兴怀到了书房门口,便被门前的小厮拦住。林兴怀觉得林乾钧应该是另有谋划,因此也没多问。
林兴怀正欲出府时,就遇上了回府的林乾锐。
一见林兴怀,林乾锐忙笑道:“立泽,你来了?”
“仲静兄,我本想见老师,奈何他老人家身子不痛快,便没见成。”
林乾锐笑了笑,比起他那权倾朝野的兄长,林乾锐的面相就要可亲许多。
林兴怀是林乾钧的学生,又因为刚好同姓不同族,林乾钧便待他更比旁人不同。林乾锐知道林兴怀此来。应该是出了事,便道:“那也不急着走,好不容易来一趟,进来坐坐。”
“还是算了。”林兴怀顿了一下,“等老师身子好了再见,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