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雪脸颊红红的。
空气里酝酿着诡异的安静。
少女坐在被褥里,少年跪坐在侧,眼睛往右下角看,不敢望她。
“狛治先生,是您救了我吗?”花瞳睁得大大的,盈着光,比狛治见过的所有樱花还要水亮。
狛治区区用余光扫了一眼就侧过头来,食指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啊,正好遇到了。”
“不是什么大事,任何人遇到都会帮忙的吧。”
“嗯嗯……”恋雪不太赞同的摇头,“不是噢,是因为狛治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啊……
狛治望着房梁上雕刻的花纹,藏了藏衣袖下的手臂,“要不要在町奉行所逛逛?”
“欸?可以吗?”少女细细垂下的眉毛明显扬了扬,有些开心。
“嗯。”狛治起身,“需要我扶你吗?”
“我自己可以的。”恋雪垂眸,看到和服的腰带,耳根一红,音若蚊虫。
狛治注意到了少女的视线,“不好意思,因为当时怕你喘不过气来,就替你解开了……”
“没事的。”恋雪走在前面,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是泛着粉色的耳垂,“这其实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出远门。”
“可惜好不容易走到江户,还没怎么逛逛,就倒下了。”
“下次我带你来。”狛治坠在后面近乎脱口而出。
“欸?”恋雪回头,眸底是掩不住的惊讶。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下次想来的话,我可以带你在江户玩。”狛治脸猝地红了,眼睛上看下看,手指在背后绞在一起,“没什么别的意思。”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很忙。
“狛治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恋雪笑了,像是阳光下融化的春泉,夹杂着一丝近乎不可闻的哀伤,“但狛治先生也看到了,我身体很糟糕。”
“这次光是走这一段路,就差点……”
那一瞬间,狛治像是看到了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狛治皱眉看她,“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大后年。”
“身体总能变好的。”
盈盈的花瞳颤颤睁大了,恋雪呆呆地看他。
过了一会,轻轻摇头,而后只是垂头往前走。
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唯有庭院里的鸟儿在树尖叽叽喳喳叫着。
“希望吧。”恋雪轻声说,“谢谢你,狛治先生。”
狛治在她身后,好像看到一丝晶莹剔透的泪。
但女孩低头,食指微微蹭过,就消失不见了。
她在哭吗?
狛治有些无措。
“这里是奉行大人的居所。”路过白城的书房,狛治指给恋雪看,“平日里办公也在这里。”
“他今天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所以不能亲自出来见你了。”
恋雪歪头,“欸,奉行大人是怎样的人呢?”
“晤……”狛治罕见地思考了一会,“温柔的,强大的,敏锐的,聪明的。”
“是很厉害的人呢。”
“狛治先生笑了呢。”恋雪注视着狛治,连病气都散了些,“一定是对狛治先生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狛治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嗯,很重要的人。”
狛治这些天也是难得遇见自己的同龄人,缓过最初的羞郝后,话也密集了起来,“要不要去我的房间看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好呀。”
从白城居所右拐便进了狛治的小院。
小院不大,两侧绕着绿荫树,中间开阔无遮挡。
“我会经常在这里锻炼。”狛治随口介绍道,“所以没有安置别的花草。”
“锻炼啊……”恋雪悄悄看向狛治衣服下的线条。
夏天的衣料很薄,可以轻松看见浴衣下流畅的手臂线条,精炼的肌肉,暗含爆发的力量。
她被这双手抱过,她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怎么了?”狛治扭头看她。
少女猝地回神,伸出自己的手握成拳,小臂软趴趴的,“要是我的身体也像狛治先生这么健康就好了。”
“等你好了,我们可以一起锻炼。”狛治说,“如果你过不来的话,我可以去找你。”
恋雪垂眸,黑色的鸦睫挡住了瞳孔的颜色,“谢谢你,狛治先生。”
狛治直觉女孩不太开心,“怎么……”
“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人。”恋雪突然抬头。
不是的。
完全错了。
我是一个很糟糕很糟糕的烂人。
狛治已经很久没这么想过了,但今天这个想法像灵巧的蛇一样,从阴暗的角落里吐着信子又冒了出来。
“没你说的那么好。”狛治挠了挠侧脸。
恋雪眉毛弯了弯,“我看人很准的。”
“狛治先生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啊。”
走进内室,恋雪第一眼就被案上的和纸吸引了。
桌案上层层叠叠累了一大沓和纸,上面密密麻麻用不同字体的风格写满了狛治的名字。
狛治第一次有些局促,想要上去把和纸盖住收起来,“还没有练好。”
“已经很好看了。”恋雪夸赞道,“狛治先生很会写毛笔字呢。”
狛治摇头,“还在练习中,想要写一副最好的,送给奉行大人。”
“奉行大人对于狛治先生来说是什么人呢?”
白城对外宣称的身份,其实是他的养父。
但狛治思索了一会,“像哥哥一样温暖的人,拯救了我的生命的恩人吧。”
“真好啊……”恋雪说。
狛治先生有很光明的未来。
那股向上的,生机勃勃的,旺盛的生命力。
让恋雪遥望着,艳羡着。
“真好啊……”她徒劳地张开五指,又缓缓合上,低低咳嗽了两声,“对不起,狛治先生。”
狛治把她扶到案边坐下,给她倒了一盏热茶,指尖隔着杯壁确认不烫了才递给恋雪。
恋雪明显有些愕然,而后小声道谢接过,“狛治先生很细心呢。”
“嗯,照顾过爸爸很长时间。”
“狛治先生的父亲身体也不好吗?”
“嗯。”谈到父亲,狛治有些缄默。
“辛苦了。”
“?”狛治不解。
恋雪小口汲着茶水,升腾的热气打湿她的睫毛,“照顾病人是很繁重的工作吧。”
狛治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没有。”
恋雪没有接话。
于是狛治又补了一句,“明明病人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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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茶盏的手一颤,恋雪用了些力,才稳住了手。
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啊。
恋雪看着茶水里自己的倒影,抿唇笑了笑。
“那个……狛治先生,我休息好了。”恋雪把空茶盏端在手上,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
“给我吧。”
“麻烦你了,狛治先生。”恋雪有些歉意,“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狛治摇头,“你能来,我很开心。”
“町奉行所里都是大人。”狛治比划,“大家都很忙。”
“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很久没有这样跟人聊天了。”
“噢对了,叫我狛治就好。”狛治收好茶盏坐回来,“不用一直用敬语。”
“好的,狛治先生。”恋雪小声,“你也是,叫我恋雪就好。”
狛治嘴唇稍稍蠕动了下。
觉得有些干涩。
喉咙发紧,怎么都叫不出口。
第一次见面就叫名字什么的,有些太超过了吧!
可恋雪小姐倒是称呼得很顺口呢。
果然恋雪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狛治心想,而后看恋雪小姐不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他很敏锐地往外看看日头,“是不是要回家了?”
“嗯。”恋雪点头,“我家离江户有一段距离,要是一直没有回去的话,爸爸会担心的。”
“我送你吧。”狛治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两件羽织,带上些许银两和干粮,打成一个简易的包裹背在身上。
速度之快,恋雪连推辞的话都没有说出口,狛治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上来。”狛治把包裹调整到胸前,而后在恋雪身前微微蹲下身子。
“欸?”恋雪捂着嘴。
“我背你吧。”狛治说,“我脚程快些。”
“不必了……”
“要是出城天黑,可没医馆。”狛治回头朝她笑笑,“没事的,你很轻。还没沙包重呢。”
恋雪慢慢趴在狛治背上。
宽阔的,坚实的,滚烫的躯体。
狛治先生意外地不会说话。
被比作沙包的时候,恋雪觉得有些冒犯,又觉得有些直白的可爱。
颊侧的头发一不小心垂落下来,她伸手把它别在耳后。
“你可以搂着我的脖子。”狛治说,“小心点,别掉下去。”
有力的,滚烫的手指轻轻托在大腿上。
恋雪蜷缩成拳头无处落下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他肩上,“谢谢你,狛治先生。”
女孩气吐如兰。
耳朵有些痒。
狛治过了好久才忍耐下来。
“没事的。”
“要是没遇到狛治先生,我都不知道该怎样一个人走回去。”
“别说话。”少年难得声线僵硬。
恋雪注意到少年昏暗天光下,宛若赤红的耳垂。
“啊……”恋雪喃喃,猝而意识到什么,怯怯道,“对不起。”
“没事。”狛治把人往上托了托,“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道歉。”
恋雪轻轻把脸颊埋在狛治先生背上。
隔着薄薄的布料听着他胸腔平稳的心跳。
健康的身体……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