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城的城主府，用最坚硬的黑曜石砌成，肃穆而宏伟。
纪珩安静地听完了所有讲述，从幻月宝镜到万龙之冢，再到纪念要成为时空道标的全部计划。
“所以，你们要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银辞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打破了沉默。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们保护的小鬼了。这座城，你自己能守好。”
火火靠在墙边，酷酷地抱着臂，红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一言不发。
狐狐则挨着纪念，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离别的伤感，抓着纪念的衣角不放。
“麻麻是GPS，那龙是不是充电宝？充电宝能吃吗？”
【崽，你的关注点永远这么清奇。】
纪念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纪珩。
她做好了面对他挽留、甚至质问的准备。毕竟，他们几乎是他世界的全部信仰。
然而，纪珩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挽留，反而站了起来，对着纪念等人，郑重地弯腰，行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礼。
“纪珩此生，能得各位大人和妹妹的教导，是我最大的幸运。”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失落，反而是一种释然。
“我不会强求你们留下。神明，本就属于天空，而非尘世。”
【好家伙，这思想觉悟，比我还高。】
纪念刚在心里吐槽完，纪珩的话锋却猛地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但我不能同意最后一步计划。”
“让念念一个人承受所有力量？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银辞挑了挑眉。“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风险我们……”
“你们承担？”
纪珩打断他，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口气和他们说话，“你们谁能替她承担？银辞大人，你能吗？陆京怀大人，你能吗？”
陆京怀握着刀柄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答。
银辞也难得地沉默了。
“十年了，你们教我修炼，教我文字，教我如何治理城邦，唯独没有教我，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去送死！”纪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哥哥……”纪念开口。
“别说了，念念。”
纪珩看向她，“这个方案，我绝不同意。除非……”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除非，你们带我一起去万龙之冢。”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银辞第一个笑了出来，那笑容里带着点荒谬。
“带你？纪珩，这不是去西山打猎。那是龙冢，玄姬那老狐狸提到都发抖的地方，你一个凡人……”
“我不是去送行。”
纪珩再次打断他，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也不是去添乱。我去，是为你们带路的。”
【带路？玄姬不是说在大陆最西端吗？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地图？】
陆京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们有玄姬给的坐标。”
“坐标？”纪珩苦笑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图腾，不知是用什么生物的骨头制成，呈现出一种古老的灰白色，上面刻满了繁复而诡异的纹路。
图腾一出现，狐狐就轻轻“呀”了一声，她感觉到了上面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空间波动。
“神启城，或者说，曾经的苍狼部落，之所以能在这片蛮荒大地上存在，不是因为我们多能打，而是因为我们是‘守路人’。”
纪珩的手指抚过图腾的纹路，像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
“什么守路人？”火火忍不住问。
“守护通往龙冢的唯一‘活’路的人。”
纪珩语出惊人。
“我们部落的祖先，曾是一位龙骑士的仆从。那位龙骑士陨落后，将开启龙冢的‘钥匙’交给了祖先，并嘱咐他世代守护，等待下一个‘被选中者’的到来。”
他举起那枚骨制图腾。
“这就是钥匙。”
银辞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凑近了看那枚图腾。“龙骨？不对，这上面的气息……比玄姬那老狐狸还古老。”
纪珩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继续抛出重磅炸弹。
“万龙之冢，并非一个固定的地点。它更像一个在空间乱流中漂移的半位面。玄姬给你们的坐标，只是它最常出现的位置之一。你们就算到了那里，看到的也只会是一片被龙息扭曲的废土，什么都找不到。”
饭饭的大眼睛眨了眨，终于抓住了重点：“所以，没有你，我们就吃不到龙肉了？”
【……不，崽，重点是我们回不了家了。】
“可以这么理解。”
纪珩对饭饭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陆京怀和银辞，“只有持有这枚‘龙骨信标’，并且念出只有历代首领才知道的禁语，才能在特定的时间，定位到龙冢真正的入口。”
陆京怀的目光落在纪珩身上，重新评估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青年。
“所以，你的条件是，带上你，你就给我们带路？”银辞摸着下巴，像只发现了新猎物的狐狸。
“不。”纪珩摇头。
“我的条件是，你们必须答应我，找到一个不需要念念去冒险的替代方案。龙冢里一定有比你们想象中更庞大的力量，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他握紧了拳头。“否则，我宁愿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也绝不会让你们带她去冒一丝风险。”
整个城主府再次陷入死寂。
回家的希望，突然多了一道枷锁。
而这把锁，握在这个他们一手教导出来的“凡人”城主手里。
纪念看着纪珩决绝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这崽子，翅膀是真的硬了。十年没白养，都知道反过来威胁我了。】
她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好。”
纪念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争执都停了下来，“我们带上你。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找那个‘替代方案’。”
她站起身，个子只到纪珩的胸口。
“哥哥，我们一起。”
三日后，神启城东门。
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有清晨的微风。
纪珩将城主大氅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副手，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猎装，背着一张巨弓，腰间挂着那枚龙骨信标。
“他那个骨头，看起来比我啃过的所有骨头都硬，一定很好吃。”饭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纪珩的腰。
纪珩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护住了信标。“饭饭大人，这个……不能吃。”
“为什么？”饭饭不解。
“因为吃了它，我们就找不到更大的充电宝了。”纪念一本正经地解释。
饭饭恍然大悟，用力点头：“好的妈妈！我不吃小钥匙，我要吃大充电宝！”
纪念对自己忽悠孩子的本事非常满意。
队伍正式出发，向着大陆最西端前进。
他们的脚程远非凡人可比，仅仅半个月，就跨越了千里戈壁与沼泽，抵达了玄姬所说的“禁地”边缘。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没有传说中雷云笼罩的恐怖山脉，也没有寸草不生的焦土。
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
森林里的每一棵树都参天而立，树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琉璃般的半透明色泽，阳光透过树叶，在林间投下斑斓的光影，美得不似人间。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仿佛吸一口就能洗涤灵魂。
“好漂亮……”
狐狐忍不住赞叹，她十六岁的容颜在光影下美得惊心动魄。
银辞却皱起了眉。“不对劲。太安静了，连一丝妖气都没有，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是陷阱。”
纪珩的脸色凝重无比。
“这就是我们部落传说中的‘龙息蜃景’，是龙冢外围的第一道屏障。据说，所有被这片森林美丽外表迷惑而踏入其中的生物，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精神魅惑？”纪念问。
狐狐摇了摇头，她那双紫色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困惑。
“不，我感觉不到任何精神力量。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的感知就像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堵住了。”
火火抬手，一簇火焰在指尖跳跃，但那火焰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异常黯淡。
“我的火元素也被压制了。”
陆京怀闭上眼感知了片刻，再次睁开时，吐出两个字：“规则。”
“什么意思？”银辞问。
“这里的世界规则，被另一种更强大的规则覆盖了。”
陆京怀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我们进去。”
既然别无选择，一行人只能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踏入了这片琉璃森林。
刚一踏入，纪念就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团温水，一种说不出的粘稠感包裹着全身。
走在前面的火火，正拿着一块上好的铁木，用火焰细细雕刻着。这是他十年来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手里总要有点东西在雕。
他正准备给手里的木狼雕上眼睛，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纪念问。
火火举起手里的木头，那张桀骜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就在刚刚，他手心那块坚硬如铁的木头，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捧灰黑色的朽木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它……烂掉了。”
不是腐朽，是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瞬间风化了。
陆京怀瞳孔一缩，猛地回头，看向队伍最后方。
“饭饭！别动！”
晚了。
饭饭天性好动，刚才看到一只彩色的蝴蝶，已经追着跑出去了十几步。
听到陆京怀的喊声，他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回头：“怎么了，陆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