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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雨打旧梦苦自恨

作者:Epon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但做梦的人沉浸在梦里,只有醒过来的人才能看清。


    花沐雨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武英殿的斗场。


    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孩子的尸体,他们有的面朝下趴着,有的倚在尸堆上、深深垂着头。


    她感受到指缝间鲜血粘腻的触感,仿佛皮肤都粘连到一起。她正在向前跑,有人在追着她,她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远处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不死不休地争斗。


    她知道他们是和自己一起在武英殿听教的同窗,但是叫不出来他们的名字。她从没有看清过他们的脸,但是莫名地知道他们的身份。


    很奇怪,他们都是过去的样子,但是她已经是现在的自己了。那些看不清脸的孩子们朝她攻击,她想要躲开,但是浑身没有力气。转瞬间,她的身上布满伤口——好像在此前她身上就已经满是伤口了,她却奇异地感觉不到疼痛。


    她一路逃跑,沿着斗场的墙壁,却找不到出去的路。忽然,她跑到一处皇宫模样的地方,谢皇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一下子感觉到谢皇的不悦,一打颤,立刻跪了下来。


    她面前的谢皇说:“怎么还没分出胜负?你没把他们都杀了,雪国这次落在人后,我们要拉几个人出来去砍头。”


    她明白了谢皇的意思,雪国一直是最强大的国家,因为自己没能获胜,雪国败落,而谢罪的方式是就砍头。


    她的身边有其他很多同窗,队伍歪歪扭扭的,大家都站在一片空地上。


    站在她前面的人跟她说:“砍头不会死的,头砍下来之后,和身体一起按照原来的位置摆好,再在没有光的小房间里放几天,头就能重新长好,人也就活过来了。”


    没有理由的,她自然而然地知道那个要砍头谢罪的人是她。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她也习以为常,只是心里有点害怕。


    她嘱托那个人:“我被砍头之后,到头重新长好的这几天,你帮我看着点,如果我娘来找我,你就帮我应付一下,我怕我娘担心。”


    转眼她被带到空地中间,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他们身上都带着血,低着头看着她。谢艳朱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离她特别近。


    她并没有被绑着,自如地走到谢艳朱面前,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娘呢?


    谢艳朱并没有回答。


    忽然有人催促:“怎么还不砍头?”


    “一会儿你别看。”她一边叮嘱着谢艳朱,一边赶紧回到断头台边。


    锋利的刀刃就悬在脖颈上,她身体害怕得从心底泛起凉意,但是身体一动不动——砍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不用怕,没什么好怕的,若是怕了叫人笑话,也给人添麻烦。


    那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花沐雨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梦,但是只有醒过来才能知道这是梦。


    雨还在下,花沐雨双手冰冷,眼前是一片昏黑,让她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躺着发了会儿呆,无力于自己反复做这样的梦,那种怪异的胆寒还留在她的身体里,她恨不得砸开自己的脑子,好叫自己停止思考。


    时间还早,她尝试着继续睡去,然而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睡过去的话会不会继续那个梦。


    刀刃悬在颈后的胆寒犹在。被砍下脑袋真的不会死吗?她睡意全无,下床坐到桌前,没有点灯,摸着黑将杯中剩下的半盏冷水喝了下去。


    又缓了一会儿,她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门生堂中幽暗的烛光略微照亮漆黑的雨夜,师弟和师父的房间都静悄悄的,一片黑暗,好像只有她还醒着。


    我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


    长乐宫中的一幕又闪回眼前。她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场景,审视着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我为什么要和艳朱说那些呢?她诘问自己。你在希冀谁的体谅?你在要求谁的宽恕?


    难以忍受的刺痛和燥痒从她心口泛起。别想了!她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然而脑中又再一次回到了梦里。


    武英殿的同窗都是在哪一次斗场中死去的?她回忆着那些脸庞。


    自己又曾经杀过多少人?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从头细数。


    她知道可能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但她就是止不住地回想。越是回想,心中焦灼越甚。


    够了,停下。化出匕首,她带着仇恨朝自己的小臂刺了进去。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思绪,快想些别的!


    伤口处首先泛起的是一种被穿透的古怪触感。她抽出匕首,疼痛和鲜血一起涌了出来。


    这份疼痛使她沁出眼泪,然而回忆仍在脑海中叫嚣。她又刺了几刀,终于被涌上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匕首消散在空中,她将手伸出窗外,等伤口被大雨冲得发白,也不怎么流血了,又去换掉湿了半截的衣服,在柜子里找到纱布,用纱布将伤口裹好。


    点起灯,房间终于亮了起来。她将脱下的衣服按进脸盆里,搓洗袖子上没冲干净的血迹。


    一边搓洗,她一边想:别再回忆过去了。人间覆灭在即,我要怎么做?


    我要保住北境、保住雪国吗?艳朱还在,那些无辜的人还在。


    能将雪国迁到凌虚界吗?雪国立足于人间,若想护住雪国,是不是只能保住人间?


    但是只保护雪国吗?人间其他地方的人怎么办?难道只能看着他们在浩劫中湮灭吗?


    又或者真如师父所问,人间有什么好拯救的?那些腐烂的、恶臭的,你忘记了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思绪喘息的一霎那,谢艳朱说她的那句话又倏然闪回她的脑子里。


    懦弱无能、虚伪自私、优柔寡断、心慈手软。


    别说了!


    花沐雨发出无声的嘶吼,衣服落在水盆里,她又扇了自己几巴掌,最后捂着脸贴着柜子滑坐在地,蜷成一团,将脸藏在双腿后面。


    她的手是冰凉的,手臂上热胀的伤口还传来剧痛。她的脸是滚烫的,口中控制不住地无声咒骂着自己。鼻腔中全是铁腥的味道,叫她一阵阵泛起恶心。她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终于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流下了一天前的泪。


    你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


    花沐雨绝望地想着。


    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的生命和期待把你堆到了这个位置,可你什么都没做到。母亲在冷宫受苦,妹妹被迫嫁给自己没见过的人,师父传给她的剑法学不好,师弟那么敬仰她,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敬仰的人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徒有其表的废物。


    母亲无声无息地死了,妹妹杀了父皇,谢氏族人的血淌满整个无极殿前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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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杀禁军,但是禁军杀了小南国的弟子。她想救有灵,但有灵最后还是消散在日月顶的大雪中。而那场大雪,又冻死了多少对老夫妇!


    天命如此,人间要覆灭了,可她能做什么?她被命运裹挟着、做了那么多错事,却成为了北境的武英公主。可她这个武英公主,不过是一个只敢躲在幽暗处自己痛哭的废物而已。


    她又回想起她在娘亲身边度过的短短几年,那连记忆都模糊的短短几年,娘在月下哄她睡觉时哼的歌,她和娘捡回别人不要的花,小小的桌子,一觉睡醒不知今夕何夕的、温暖的夕阳,简单的饭。


    她也想谢艳朱,想不如把自己的天赋全部交给妹妹,这样她就不会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女,不会远嫁鹄部,不会像如今一样痛苦地怨恨着所有人。以艳朱的心性,一定能比自己做得好上千百倍。


    她同样憎恨。憎恨自己的软弱,憎恨自己的不争气,憎恨为什么偏偏是她走到今天的地步,憎恨自己深恩负尽,只敢这样无能地苟活。


    我想不出来办法。我没有任何办法。


    她哭泣着向虚空求助,一切都要走向灭亡,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谢艳朱,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雪国,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所有死去的人。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


    人间有什么好拯救的?


    她不知道人间有什么好拯救的,但是雪国在人间。


    谢艳朱宁可死了都不会想你救她的。


    但她不能不救她。


    她强撑着振作起来,咽下哽咽,用掌根压下所有的眼泪。她呼出一口气,扶着柜子站起来,将衣服洗干净晾好,又接雨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些。


    坐回桌前,她展开一页空白的纸,提笔写道:


    上策阻断人间覆灭


    中策想办法把雪国迁到凌虚界


    下策将艳朱等几个人接到凛岳


    她盯着纸面看了一会儿,在后面继续写道:需告知艳朱。人间何时覆灭?如何覆灭?如何取信于艳朱?如何将人接到凛岳?


    没有人接引,凡人进不来凌虚界,她当初上凛岳,也是靠大师兄带她跨过界门的。但是按凌虚界的规矩,有尘缘的凡人不得进入凌虚界,这也是为什么丹砂可以被小南国收留,而她要改名换姓,平常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若真要带几个人来凛岳,少不得要解决这些麻烦。


    之后她目光上移,看到了“把雪国迁到凌虚界”和“阻断人间覆灭”的选项。


    凌虚界依据灵脉,划分出七十九大门派,格局已定,千年未改。雪国幅员辽阔,如何牵引至凌虚界?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炼的,不能修炼的雪国子民怎么办?


    至于“阻断人间覆灭”……花沐雨在纸上勾画。


    这个选项,前辈先贤已经尝试过一次,然而成果寥寥,结局惨淡。先不说天命不可违,若真要忤逆天命,她需要更进一步地了解当年的内情。先辈们都做过哪些考量,做过什么样的尝试,避开了哪些错误的道路,又留下了什么样的经验。


    花沐雨垂下眼帘。


    她羞于承认自己也有好胜心、也有求生欲。如若不然,武英殿中人才济济,何以是她活到最后。


    保住几个人或者保住几万个人都不是上上之选,求上得中,她是庸碌废物,但有一丝可能,总要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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