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逾的声音里压抑着明显的怒意:“寻常话?他齐遥满腹机心,说出来的话有几句是真?难道你我相识这些时日,历经诸事,在你眼中,竟抵不过他几句信口雌黄的鬼话?”
暗影中,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显是动了真气。
李知安见他似是真的恼了,心下那点玩笑之意便也歇了。
她本就不是真要疑他,此刻见他如此在意,反倒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熨帖之感。
李知安声音放缓,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殿下息怒,齐遥此人城府极深,巧言令色,我自然深知,他的话又岂会轻易放入心中?更遑论深交。”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即使在暗处也依旧明亮的眸子,“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齐逾闻言,周身那股紧绷的气势果然缓和下来,虽未言语,但李知安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锐利和怒意渐渐消散。
然而,还不等他完全舒缓,李知安话锋轻轻一转,带着点儿狡黠的笑意,续道。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您似乎也并非那等心思单纯、毫无算计之主呢,这与齐遥倒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
她原以为齐逾会着恼,谁知他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反驳,仿佛默认了她的话。
随即,他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样子。
“齐遥今日种种作为,其意不言自明,先是试图以舞女之事乱你心神,离间你我,离席后又特意寻你说话,无非是想诱你对他生出些许知心之感。”
说着他转过来,认真看着李知安的双眼。
“若能让你与我离心,甚至转而与他同盟,那便是他求之不得。”
他看向李知安:“这其中关窍,以你之聪慧,不会看不透。”
李知安颔首,唇角噙着一丝冷然笑意。
“殿下所言甚是,他的算盘打得响,我岂会不知?这出戏他既然开了场,未曾达到目的,岂会甘心?只怕后招还在不远处等着呢。”
“哦?”齐逾挑眉,声音里忽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听县主这意思,莫非是……对他后续的戏本颇感兴趣?甚至对他此人……生了些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这话问得,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竟是去而复返,比方才更明显了些。
李知安听得他这明显的酸言酸语,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再与他在这等无谓的口舌上纠缠。
她索性转过头去,望向宴席方向那片通明的灯火,语气恢复了平淡。
“殿下想多了,臣女只是觉得,他将戏台都搭好了,我们若不接着唱下去,岂非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她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方才镇国公大人遣人来寻我,耽搁久了恐他担忧,若无他事,臣女便先行回去了。”
说罢,她也不等齐逾回应,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从阴影中走出,沿着来时路,不疾不徐地向那灯火阑珊处行去。
廊桥下的流水声依旧潺潺,映着天边初升的月牙儿,将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拉得细长。
齐逾仍立在原处阴影之中,望着她消失在光影交错处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方才那点醋意早已化为一片凝肃的思量。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出戏,自然是要唱下去的。只是这唱戏的角儿是谁,这戏文最终如何写法,却未必能如齐遥所愿了。
李知安走到设宴的席厅外的时稍作停留,估摸着筵宴将散,便理了理裙裾袖摆,仪态端庄地缓步返回了宴席。
厅内依旧丝竹袅袅,宾客们言笑晏晏,仿佛方才太子与三皇子那短暂的现身与离席,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她行至主位前,对着上座的柳慎行与柳慎元盈盈一福,声音清越柔和:“二舅舅,大舅舅。”
柳慎元见她回来,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见其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心下稍安,颔首示意。
柳慎行则笑着问道:“知安丫头回来了,外头风可大?没吹着吧?”
李知安温婉一笑,答道。
“谢二舅舅关心,外头风不大,月色正好,很是清爽。”
她顿了顿,依照方才与齐逾心照不宣的说辞,从容禀告。
“方才在外,恰遇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两位殿下似有要事需先回,特让知安代为转达,谢过二舅舅今日盛情款待,他们便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此言一出,柳慎行与柳慎元对视一眼,却未见丝毫遗憾之色。
柳慎行眉宇间反是显而易见地松懈下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宾客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对李知安与柳慎元道。
“走了好,走了清净,我柳家世代忠良,只愿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实不愿卷入这京城的是非漩涡,尤其是天家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今日他二人不请自来,已是意外,若再久留,往来过密,不知要惹来多少揣测目光,只怕我柳家日后想独善其身,更是难上加难。”
柳慎元虽未言语,但那沉稳的目光中亦是流露出深深的赞同。
他久经沙场,更惯于直来直往,对于朝堂之上这般步步惊心的算计与站队,亦是深感厌烦与警惕。
李知安聆听着二位长辈的话,望着他们脸上那份对权势纷争由衷的疏离与谨慎,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眼前这般光景,与她过往在相府所见所闻,真是云泥之别。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仲严与赵彦之的身影。
那李仲严,一生汲汲营营,为了攀附权贵、巩固相位,不惜牺牲一切,包括妻女的情感与幸福,机关算尽。
只望能押对宝,从龙有功,换来泼天富贵与无上权柄。
而赵彦之,她曾倾心扶持的夫君,更是如此。
借助她带来的财力与人脉登上侍郎之位后,野心膨胀,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妄图借此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