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相府抛弃后,她成了太子心尖宠》 第1章 和离吧 京中下了一场大雨。 雨珠砸在窗棂上,发出重重的声音,耳边亦响起丈夫赵彦之荒谬又可笑的声音。 “我要迎怜音入府,你听见了吗?” 李知安透过窗看着外面被大雨打得可怜巴巴彻底弯掉的小兰花,终于收回目光,神色平和。 “怜音姑娘虽是银楼清绾,这个身份,倒也勉可为妾。” 赵彦之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庞立刻浮现不悦:“李知安,她已被我赎身,你说话怎能如此难听?” 难听? 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出口呢。 李知安规矩地坐在矮塌上,漆黑的深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汹涌澎湃。 她本是相府嫡女,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家闺秀,多少媒人踩破了她家的门槛,可她最终还是选择嫁给身为户部侍郎的赵彦之。 虽是下嫁,但赵彦之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他们是真心相爱。 可没想到,大婚当日,丈夫就被派出赈灾。她虽一直独守空房,可也全力支持丈夫的仕途。 在外结交京中贵妇,为他搞好后院人际关系,给他铺路;在内打点中馈,孝顺婆婆,打雷下雨也日日去向婆婆请安,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侍郎府。 没想到两年后,他赈灾立功回来,却带回这么一个可笑的女子,说要迎她入府,做平妻!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整个上京城,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她一般可笑的女子了。 李知安悄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将要流出的悲愤。 “况且,怜音不是什么孤女,你不知道吧,她才是相府真正的千金。”赵彦之冷冽的声音惊醒李知安的思绪。 她猝然抬头,近乎荒谬地嗤笑出声:“真假千金?赵彦之,为了迎这女子做平妻,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一直怯懦地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忽然站出来,怯怯看着她,道:“姐姐,我不会打扰你的幸福生活的,可怜音自幼被家中嬷嬷换掉,流落在外,十分想念爹娘。” 她凄然一笑,微微扯开肩头,道:“我被换时太小,唯一记得的便是这处蝴蝶胎记。” 蝴蝶胎记? 李知安眼睫微颤,皱眉沉思。 幼年时她身上也有一块“蝴蝶胎记”,可爹娘不知,那是身边的嬷嬷给她画上去的,随着年岁渐增便不再画了,她从未细究过其中深意,难不成…… 李知安脸色霎时惨白,难以置信地死死看着怜音,心头一时思绪纷杂,竟觉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彦之也冷声道:“我已派人查清楚了当年真相,你身边的嬷嬷亲口承认,你是她的孩子,怜音,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 赵彦之能说出此话定是有所凭据,也就是说,她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 她这么多年,都是占了别人的身份?! 多年的记忆在此刻狠狠冲击着她的内心,她一时没缓过神来,全靠撑在桌上,才堪堪挺直了脊梁。 怜音瞧着她这大受打击的模样,故作柔弱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她是重生回来的。 前世的自己虽被相府找回,可却处处比不上李知安。 那对父母也瞧不起她,只看重李知安那个假货,任由她被全府上下羞辱,受尽屈辱而死! 这辈子,从夫婿到爹娘的宠爱,她定要抢走李知安的一切东西,让她一无所有! “怜音,也是我此生挚爱。”赵彦之情深义重地看向怜音,长眸中深情又温柔,“见了她,我方知道爱为何物,迎她为平妻之事,我心意已决。” 怜音亦是看向赵彦之,眼底动容而又甜蜜,忍不住唤:“彦之哥哥……” 李知安看着二人情意缠绵的模样,刺眼至极,她迅速眨去眼底那滴可悲的泪水,攥紧了拳。 可话没张口,怜音便紧张地打断了她。 “知安姐姐。” 她一对小鹿般的眼眸红红地看着她,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不怪你占了我的身份多年,叫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 赵彦之眼底顿时更为心疼。 李知安死死瞧着她小心模样下隐隐露出的挑衅,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你若要认亲,请先去相府,没人拦你。” 怜音眼底顿时闪过失落,怯生生地往赵彦之身后躲。 赵彦之心疼不已,爱怜地拍了拍怜音肩头,斩钉截铁对李知安开口。 “念在我们两年情意,我不动你的正妻之位,但是,我要娶怜音为平妻,此意已决,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念在两年情意的份上才不动她的正妻之位?原来当初的海誓山盟,到如今却比薄纸还不如。 她过往的情意,竟然比喂了狗吃还不如,为了这么个男人,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又有什么要顾虑的? 心底有如剜心,李知安却笑了,悲哀而又决绝,眼底有如冰雪,声音却格外温和,让人觉出凛冽寒意:“我不同意又如何。” 赵彦之俊郎的脸立刻板起来,毫不容情道:“知安,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也是按世家规矩培养出来千金小姐,竟也逃不脱血脉里的小家子气。” 血脉里的小家子气? 李知安听着他声音里暗藏着的不屑,没忍住“哈”地笑了两声。 她从前怎么不知,赵彦之是如此趋炎附势之徒? 明知真假千金之言能刺痛,却还是毫不留情将刺往她心里扎来。 明知她的性格与血脉无关,他还是毫不迟疑以血脉来抨击她。 眼前之人,如此陌生,仿佛从未认识。 李知安看着他不屑的脸,心底的伤口血似乎也流尽了,伤疤被他撒盐,却反而像是加速了愈合。 她神色寸寸冷却,如看生人般看着她,最后,她深吸口气,淡声道:“我说了,我不接受。” “赵彦之,我们和离吧。” 第2章 开始算账了 和离? 赵彦之不在乎,现在真正的相府千金是他身旁的怜音。 他毫不客气地点头:“你一介孤女,说起来也配不上我了,你现在准备准备,签了字便离开赵家。” 谁知李知安站起来,道:“春夏,去将我的嫁妆金银都收起来,我们即刻搬离侍郎府。” 侍女春夏早就忍耐不住,闻言立刻愤愤地应了一声,冲出去了。 很快,一箱、两箱……二十箱搬到小院中间,赵彦之额角冷汗直冒,终于坐不住了。 “李知安,你竟是一个如此贪得无厌之人,想将整个侍郎府搬空吗!” 李知安淡然看着那些箱笼,早便预料到他会发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哦?你侍郎府能有几个银钱,这些本就是我的钱财。” “你的?”赵彦之嗤笑出声,“你是不是忘了,你是相府假千金,怜音才是真千金,你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本该是怜音的!” 李知安看着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再看着那女子假情假意为她说话。 “彦之哥哥,我最是知道无家可归的滋味,知安姐姐想多带些钱财走,到外面就不会吃苦了。” 看似为她说话,实则字句都在卖惨,说她爱财贪婪。 果然,赵彦之摸了摸怜音小脸儿,面上冷笑:“今日这些东西,你一件都带不走,你的嫁妆,本就通通都该给怜音。” 她的嫁妆?他以为这些是她的嫁妆? 李知安终于忍不住笑了,可笑又讥诮,她缓缓敛起笑容:“行啊,既然你想要那些垃圾,我给你。” 她转头看向春夏,春夏立刻命人抬了一个箱笼出来,取了嫁妆单子开始念。 “嫁妆单,石杯一只,青松木雕花桌一张,棉布三匹……” 拢共十几件嫁妆,念到第三个时,赵彦之便已经忍不住打断了。 “李知安,你为了私吞嫁妆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堂堂相府,怎可能送出如此寒酸的嫁妆!” 是啊,寒酸。 李知安心里也只觉嘲讽。 世人皆以为当朝丞相待女儿千好万好,实则那对父母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的“十里红妆”,不过是装门面用的空箱子,尽数装的些破烂! 她一双清瞳冷冷地看着他:“不信么?那你大可再去翻一次府上的记录,看看当初我嫁进来时,嫁妆几何,分别是什么。” 赵彦之立刻道:“去,叫人把她嫁进来那年的账本拿来!” 很快,账本拿来,赵彦之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抓紧那份账本。 怜音亦是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拼尽全力想要夺取的东西,竟然根本就不存在,相府竟然根本没有给李知安嫁妆! 那对狗男女不是最疼爱她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怜音深吸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道:“姐姐私藏些嫁妆是为了将来过得好,怜音不怪姐姐。” “你以为我那么好糊弄吗。”赵彦之看也冷笑道,“你把真正的嫁妆单子藏起来,就想从我府中把钱财搬走,做梦!” 说着,他立刻叫人来拦下那些箱笼。 李知安只觉荒谬,立刻往前踏了一步堵在他身前:“赵彦之,我没想到你整日装聋作哑也就罢了,还如此恬不知耻,妄图把我的体己钱占为己有。” 赵彦之脸色巨变:“李知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知安秋水明眸静静看着他,满是意味深长:“且不说我赚的那些银两,府中每月都有一大笔银钱支出,支到哪里去了,你心里没数么?” 在刚接手府中中馈后她便发现了这事,婆母将这口锅揽到自己身上,她心中不信,却没有深究,而是私下经商,想为府中填上这一漏洞。 她素来学什么都快,开始经商后,迅速在京城打开局面,从一家珠宝铺到十家,再开始经营成衣铺、书局等…… 短短两年,她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已有了数十家铺子,无一不受人追捧,日入斗金,家里亏空的钱财也不再成问题。 唯一不满的是婆母。 婆母书香门第出身,最是看不起商人。 在开始经商后,日日请安她都要接手婆母的诘问责难,罚她大冬天站规矩,淋透白雪,磨墨、抄经书、沏茶等暗地里折磨人的东西,她吃过不少的亏。 偏偏那时她被猪油蒙了心,竟从未想过反抗! 而赵彦之在听她说起府中账本不对时,脸色便已变成白色。 他眼底闪过几缕极其复杂的情绪,可一样都还没来得及,外边便匆忙来人报。 “相爷和夫人说是收到大人的信件,现下已赶到了!” 赵彦之恍惚回神,立刻道:“快请。” 他一定要问问,当年相府给李知安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同时,怜音心中一跳,攥紧了掌心才压下心中激动。 来了,前世丞相夫妇那么宠爱这个女儿,今生是她得到了赵彦之的心,前世的宠爱、相府的嫁妆钱财,今后通通都归她了! 李知安看着他们期待的神情,只余一声冷笑。 这对夫妇的凉薄,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多时,李相国和小张氏赶到。 二人早已在赵彦之的信件中知道了一切,更知道了这些年来亲女儿受了多少苦。 小张氏一进屋,看见那张跟她三分相似的小脸,眼泪扑簌簌便落下来了。 “我的女儿啊,我的怜音,这些年你是受了多少苦啊?” 前世这对爹娘只顾维护李知安,可从未这样亲近过自己。 怜音眼底闪过不屑,面上却也高兴得眼泪涟涟扑上去前去:“娘、娘,音儿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您和爹爹了。” 小张氏一听这话,面上动容,眼底却闪过算计。 这种眼神没有人比李知安更明白。 这个上赶着回来的女儿,不过是跟她一样,都是相府的筹码罢了,小张氏和李相国,想必正在盘算着她价值几何吧。 “岳父、岳母。”赵彦之开口了。 他神色恭敬,又隐隐带了几分试探:“小婿有意娶怜音为平妻,奈何知安心中不快,定要与我和离,只是那些嫁妆本就该是怜音的,她走了也该还给怜音,知安却故意拿些破烂出来,说是岳父岳母给的。” 说着,他冷哼一声,佯装不屑地拿出刚刚李知安拿出来的那份嫁妆单子:“岳父岳母这般品行高洁的人,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怎会只出这点嫁妆,小婿今日就想向岳父岳母求一纸当年的嫁妆单子!” 他还真敢问,这一番话术倒是编得好。 李知安嗤笑一声,紧接着看向脸色难看的丞相夫妇,当年他们笃定自己为了面子也不会把嫁妆的事儿说出去,可现在没面子的人可不是自己。 她直接道:“爹、娘,既然他们想看,便让他们看吧。” “这、这。”小张氏一时间僵笑着不好作答,暗暗恨了李知安一眼。 这种心虚的姿态顿时让赵彦之心里“咯噔”一声。 该不会是真的吧? 怜音心中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份嫁妆单子没错。” 怜音心中彻底破灭,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怎么可能!他们前世对李知安的疼宠她可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只给这么点破烂! “李家素来清廉,当年确是凑不出多余的嫁妆,本说好将来给知安补上,不成想一过就过这么久。” 李相国声音放软,颇为歉意地看着李知安,“此事确实是委屈了知安,余下的嫁妆,我们会在怜音嫁进府里时补上。” 说这话时,他牙关都咬紧了。 不必多说,李知安能想象出来他是有多么心痛才说出最后那句话。 怜音却仍不明真相,抱着美好的幻想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就说,丞相夫妇如此宠爱她,怎么可能就给这么点嫁妆! 她声音又细又软,带着高兴与害羞:“谢谢爹爹娘亲。” 李知安懒怠看几人这虚假的温情,神色冷漠地打断,道:“既如此,我与赵彦之和离一事,今日便定下吧。” 本来就心痛到滴血的李相国脸色霎时更加难看。 “你胡闹什么!” 李知安抬起乌黑鸦长的睫羽,似笑非笑道:“我和赵彦之和离,你们的亲女儿怜音不就能当上将军夫人了?” 听到将军夫人一词,怜音霎时心生喜意。 谁知李相国大怒:“我精心养了你十六年,如今彦之立功回京前途无量,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婚事京城有多少人盯着的,现在和离,你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李知安笑了,瞥了笑容僵硬的怜音一眼,慢条斯理道:“面子?怜音才是相府真正的千金大小姐,难不成爹娘觉得,让怜音当正妻会让相府没面子?” 她声音带着讥笑。 怜音脸色微变,立刻看向李相国夫妇,含着试探,却咬唇啜泣道:“怜音、怜音自知资质不佳。” 却不知道这一语直接戳破了李相国夫妇的心事。 毕竟比起按照世家礼仪培养起来的李知安,怜音实在拿不出手。 眼下看着哭哭啼啼的怜音,李相国脸色铁青,却还是道。 “怜音自小在乡野长大,礼数还需调教,否则轮得到你?” 这话便算是承认了怜音礼仪不佳,还不够资格做正妻。 怜音脸色一白,心中越发难以置信。 没有嫁妆便算了,李相国夫妇的宠爱为什么也和她想像中不同! 小张氏眼神闪烁一下,声音软和下来,道:“怜音是我们的亲女儿,你也是在我膝下承欢长大的。” “怜音这些年受尽苦楚,依我看,彦之的想法便很好,迎怜音入府,抬为平妻与你平起平坐,你也可以与妹妹待在一处,互相照应。”, 那岂不是就要她成为京城人人可踩的笑话? 李知安心底只觉讥讽,她早知父母不爱她,只是想抓着手里的砝码不放。 不若刚好趁此机会,脱离相府,也远离赵家。 她讥诮地笑了声,直接道:“行啊,你们既然不同意,那我便进宫向太后请旨和离!” 李相国闻言冷笑:“你脱离相府和将军府,不过一介孤女,你以为仅凭你就见到太后?” 赵彦之亦忍不住嘲笑道:“太后诸事繁忙,哪有空见你?你可别被公公赶出来,白白丢了相府和将军府的脸!” 李知安看着所有人嘲讽的神情,只淡淡点头,拂袖而去。 她攥紧手心到了宫门,看着朱红宫门,十里宫墙,深吸一口气道:“带我去见太后。” 侍卫首领看到是她,立刻上前,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太后寝宫。 太后正坐在软榻上,装点得低奢华贵的屋子熏了香,她神色淡然,喜怒难辨。 “你非要见哀家,所为何事。” 第3章 龇牙咧嘴的太子殿下 李知安在太后难辨的目光下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声音铿锵有力:“臣妇与赵彦之缘分已尽,臣妇想求太后做主,赐下一旨和离书。” “胡闹!”秦太后眉心紧蹙,神色严肃,“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李知安心头一颤,却仍然毫不犹豫地磕头,十分固执道:“太后,臣妇请太后下旨和离。” “砰砰”的磕头声响彻殿内,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后听得皱起眉头,重重搁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你个猢狲呆子,你可知和离的女子过得有多不易?平日里瞧你是个多聪明的,怎么偏偏这时候拎不清!” 李知安跪在大殿中,心知太后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觉鼻头酸涩,以头碰地道,“臣妇自然知晓,只是比起和离的苦,臣妇更加接受不了与旁人共侍一夫。” 太后却别开脸不再看她。 她咬住下唇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神色坚定:“当年救命之恩,太后允我一个承诺,不知如今可还算数!” 殿中寂静半晌,想到今日外头传来的消息,软榻上的人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哎……” “几年前哀家怪病举宫都束手无策,是十三岁时的你入宫救了哀家,但予你承诺,不是让你用在此处的!” 世人皆知,相府千金李知安是个按世家规格培养起来的千金,礼数周全,行为举止无一处能挑错。 可谁也不知晓,李知安最爱研究、也最擅长的乃是岐黄之术。 当年之事后来在太后的刻意掩盖下,直到如今也无人知晓李知安的这等本事。 而李知安看着她终于扔掉威严的面具,露出的无奈又痛心的目光,她鼻头有些酸涩,只道:“若心愿得偿,承诺花在何处不是一般。” 秦太后立刻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前,没戴护甲的食指重重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呆子!” 可骂也骂了,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只道,“这玉佩你拿回去,哀家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到现在,也只有秦太后一个人说会助她一臂之力。 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 李知安眼眶一酸,隐忍着动容抬头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心底调整半天,才终于调整好情绪,又照例给太后看了诊,调整过药方,方才退出寿康宫。 没成想刚刚退出去,前面便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的声音。 “呆子就是呆子,竟然连外面来的一个孤女也斗不过,你站在孤身边孤都嫌你丢脸。” 李知安脚下一顿,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去。 男人身着一件玄色滚金边的袍子,头发以玉冠束起,天庭开阔,眼眸狭长,面容俊郎,优美的轮廓线条共同构造了那张昳丽备至的脸。 是太子齐逾。 “旁人也就罢了,那孤女区区一个银楼小绾,最好拿捏的身份,你这都捏不住,笨得很,还眼瞎,孤早便与你说过,那赵彦之不是好人,你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吃苦了吧。” 同秦太后一样,二人也是因病结缘,齐逾的身体一直是她在调理。 可也同秦太后不一样,秦太后素来温和,齐逾却跟个炮仗似的,二人每每遇见,他不点也要着。 按民间小书里粗俗的话来讲,太子殿下就是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 不过她刚刚才见太后,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知道得这么快的? 李知安微微拧眉,嘴上毫不客气道:“太医不是说太子殿下的病已经治好了?依臣妇看,还有些毛病。” 齐逾微挑眉梢,他心知对方不会说什么好话,立刻道:“依孤看,孤没什么毛病,不需要李大夫来……” 李知安却已经飞快道:“这张嘴不知是何缘故,格外的臭,殿下可请太医正来看过了?” 大意了,还是让她给骂了。 过往的侍卫面色微变,心中暗暗哀嚎。 这赵家妇人竟敢如此对太子殿下说话,不要命了不成?太子殿下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不料,齐逾只是眯起凤眸,眼中却无愠色,反而透出股淡淡的笑意,索性顺着她道:“一直是李大夫为孤看诊,纵然嘴臭,不也是李大夫学艺不精么?” 那些侍卫一个个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李知安冷笑一声,就要说话,不料他忽然近前半步。 “不过说起来,孤近来身体确实欠佳,此处颇疼,不如李大夫为孤看看。” 说着,他大手毫不客气抓住了她的皓腕,让她的手心能够抵在自己心口。 他则低眸看着那只手,纤长的羽睫给他墨色深瞳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盖住里面温柔的情绪。 那纤长白皙的手指靠在玄色袍子上,显得越发冷白,李知安完全能透过这片薄薄的衣料,感受到齐逾结实的胸肌和有力的心跳声。 她立刻忘了那些不愉,指尖一颤,到底如他所愿立刻红了脸拔开手,羞红了脸忍怒道:“殿下这是有伤风化!” 谁知齐逾一挑眉:“李大夫看诊时可从不说此话。” 她看诊,总是脱光上衣为齐逾做针灸,此刻竟成了他要拿自己的把柄。 她承认,她没有齐逾嘴臭,也没有他厚脸皮! 李知安一时恼怒,转头就要走。 不料齐逾眼底含笑,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孤顽疾未愈,李大夫怎能说走就走?不应随孤回去,好生为孤看看诊?” 李知安羞愤地瞪了他一眼,正要拒绝,却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点了头。 “行啊,恰逢臣妇今日无事,便随殿下回去看看吧,再为殿下好好施一次针!” 说着,她隐忍着怒气拽着齐逾就大步往东宫走去。 这下变成齐逾的脸色僵住了。 施针? 他略有无奈:李大夫如今可真是神医了,不必诊脉便知孤要扎针。” 李知安冷笑着看了他一眼,直接对两侧道:“速速备下银针。” 宫人们却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齐逾。 齐逾目光冰冷地使了个眼色,宫女们才立刻退下去准备。 李知安没看见他这眼神,回头后看见他混不吝的脸苦瓜一样皱起来,笑容也终于开怀了些。 鲜有人知晓,当朝太子天纵奇才,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扎针。 李知安微微一笑,将齐逾按在床榻之上,笑容灿烂:“请殿下脱衣吧。” 齐逾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最后试图挣扎:“真的不再看看?” 李知安说了两句就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往他的腰带拉去。 齐逾立刻抓住她的小手,眼含笑意:“李大夫便如此迫不及待?” “是啊,迫不及待为你扎针看你龇牙咧嘴的模样!” 李知安被这句话气得羞恼,再也不客气地上前去,不料,腰带拉开,五爪金龙的玄袍落地,齐逾结实有力的身材立刻呈现在她眼底。 他看着瘦弱,实则全身上下都是肌肉,脱了衣裳,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带着极强的力量感。 而就在这时,她被那玄袍一绊,整个人瞬间跌在齐逾怀中。 男性浑厚的气息瞬间缠绕在李知安鼻息间,那样强壮有力的身体,心跳也是同样强烈,她几乎瞪大了眼睛,闯进齐逾深海一般的眼眸。 他低眸看着她,眼底没有嘲讽,更没有发怒,甚至隐隐透着几分克制的温柔,伸出大手,帮她拨开挡住她视线的发。 李知安“蹭”一下就弹起来了,娇软白嫩的脸皮绯红,只觉整个人都烧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嘲笑。 “李知安,孤知你蠢,却不想你蠢到能被一片衣角绊倒!” 毫不客气的嘲讽再次点燃了李知安心中的怒火,她立刻转过头去,眼底喷火冷笑连连:“施针之后,希望殿下的声音还能如现在这般大!” 说着,她捻起一枚银针,毫不客气朝那漂亮的胸膛扎去…… 第4章 敢抢我的东西? 痛呼声如约而至,李知安终于满意地勾起唇角。 待施针完毕,已是一刻钟后,看着满面痛苦的齐逾,李知安心情大快地转身回府。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齐逾坐直身体注视着她,痛色渐渐消失,漆黑的眼眸眷恋,终于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春日的阳光很是和煦,柔柔照着,云卷云舒,待到侍郎府,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李知安脚步轻快地迈进房间,看清里面的人,微微弯起的唇骤然落下。 “你在干什么。” 她声音极淡,眼眸冷若冰霜。 怜音吓了一跳,却没放下手中拿着的发簪,反而笑着簪到了自己发髻上,笑道:“知安姐姐,戴上这支发簪我美么?” 屋里的东西已经被她动过大半,此刻看着那只被她当着自己面簪上的发簪,李知安脸色“唰”一下更沉。 “谁给你的胆量私自动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怜音却瞪圆了眼睛十分惊讶,随后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这不应该是我的吗?” “你白白占了我这么多年的身份,害我在村里受苦,你倒好,戴得这么好的发钗。” 她声音幽幽,看着那道恨意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李知安却蓦地嗤笑出声。 没人比她更懂那对夫妻的凉薄,从小到大,她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商品,带到婆家的嫁妆都如此寒酸,更别提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仅有的一些好东西,也不过是那对夫妻为了在外人面前更好地称道自己罢了。 “你觉得这些是相府给我的?” “这些,屋里的一切,一点一滴,都是我李知安自己赚的,现在,把我的东西放下。” 李知安上前,毫不客气拔想她头顶发簪。 怜音不甘示弱:“什么你的东西?你如今得到的一切,嫁得了彦之哥哥,都是因为你占……” 谁知她话没说完,脸色忽然微变,诡异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李知安,你等着,你抢了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夺回来。” 李知安眼皮重重跳了两下。 怜音挑起眉梢,往后倒退两步,捂着肚子跌倒在地,挑衅的神色消失,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知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腹中已经有了彦之哥哥的骨肉,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的,只求你让我留在彦之哥哥的身边。” 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道暴怒的声音。 “李知安,你想做什么!” 赵彦之高大的身影从她旁边擦过,蹲下去扶起了怜音。 原来如此。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原来是知道赵彦之来了,故意在这儿装呢。 “彦之哥哥你别怪知安姐姐,也是我不小心,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没事的。” 怜音眼里的薄薄雾气弥漫开来,眼泪如珠泪,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落下。 赵彦之却分外紧张:“还是得叫个大夫来瞧瞧才行,这可是我的长子。” 说着,他立刻高声对外面吩咐。 李知安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怜音肚子上,原来是有孕在身,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李知安,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自己生不了孩子便嫉妒怜音,若怜音腹中胎儿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沉怒的声音钻进耳里,结痂的心竟然还是忍不住地一疼,泛开密密麻麻的酸涩。 李知安压下那份苦涩,冷笑连连:“是啊,户部侍郎日日早出晚归,从不与我同房,如今却要我生孩子,我去与谁生?” 赵彦之语塞,但仍旧目光沉沉。 这时,旁边的怜音抱着他的手臂,忍着泪道:“彦之哥哥,你别怪知安姐姐了,日后我再也不踏进这间院子,惹知安姐姐生气便是了。” 她声音柔弱而委屈,赵彦之脸色登时更沉:“这整个侍郎府都是我的,你有什么地方去不得?今后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李知安,你搬到偏院去。” 搬到偏院? 纵是见多识广的李知安,听到这话也不由愕然一瞬,难以置信。 京城谁家主母会住到偏院,这怜音还没坐上平妻的位置,便开始那等宠妾灭妻的行径了? 看着那双愤怒的眼睛,维护怜音的姿态与从前维护她的姿态一般无二。 李知安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脸色也寸寸冷了下来:“这么麻烦,何必呢,即日起,我就搬到别院。” 赵彦之却冷笑:“威胁我?” 此事若传扬出去,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便捂不住了。 李知安直接吩咐:“春夏,把府中的小厮都找来,我要把我的东西都带去别院。” 春夏立刻动了起来。 没想到她会直接忽视自己,赵彦之脸陡然一沉,怒喝:“李知安,你要是搬出去,府上的东西,纵是一张纸,你也别想带走!” 他态度强硬,为官的气势也显露出来,阴沉得叫人觉得可怕。 从前,他可不会这样待她,无非是觉得自己不是相府千金,便可以随意欺凌了。 悲哀与怒气同时涌上心头,李知安毫不客气地直视他,眼中透着极强的狠意。 “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置喙?倒是你,大笔支出府中公账也就罢了,怎么还私下贪污受贿呢?” 嘲讽的声音一出,赵彦之浑身气势如潮水般褪下,僵住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事他向来做得极其隐晦,这李知安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除了公账,竟然连自己受贿的事都知道。 他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冷声道:“你知不知道栽赃官员是什么罪名!” “栽赃么?”李知安冷笑着反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就闹它一闹,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栽赃。” 第5章 夫妇贵和 赵彦之脸色铁青,李知安竟敢如此揭他的短,端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当真就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吗!离了我,离了相府千金名头,你算什么东西?”他压低声音威胁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李知安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想笑:“我算什么东西?一年前南阳盐政烂账,还有淮水铁税窟窿……” 说着她边靠近赵彦之:“若和你的好妹妹同住,哪天我一个不高兴,这些事情上达天听。”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凡赵彦之不是个蠢的,都知晓个中利害。 赵彦之脸上血色骤褪,喉结上下滚动。 一桩桩一件件,就算单拎一个出来,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李知安倒是有办法全身而退,他却是逃不掉。 “好,你先暂且搬到别院去住,财帛……也可以搬走。”赵彦之声音干涩如同砂纸。 他不信相府当真不管怜音,日后定然会帮衬着,思及此面色才缓和了些。 其实遑论赵彦之同不同意,李知安都一定要搬,刚刚一番话只是敲打敲打他。 她拿出中馈钥匙,吩咐春夏大开库房,把这些年赵家所有靠着她得来的全都搬走。 怜音知道赵彦之有把柄在李知安手上,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可心里还是不甘。 这些金银财帛都应该是她的,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姐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带走赵家的根基吗?你这是要将彦之哥哥逼上绝路啊。” 说完又转头,双眸盈泪看向赵彦之:“彦之哥哥,都怪我害得你和姐姐离心,我马上就走,可孩子是无辜的。” 听到怜音的话,赵彦之脸色又是一变,他瞪了李知安一眼,赶忙将怜音放在软塌上,转身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看着他的背影,李知安心底却是一片悲凉,赵彦之何曾对自己如此上心过。 今天赵彦之和怜音这一出戏,无非就是想给自己一点颜色瞧瞧。 可两个人目的又有所不同,赵彦之是想让自己认下怜音,乖乖接受抬她做平妻。 而怜音则是想让她滚出侍郎府,最好是丞相府那边也不要认她。 但她李知安岂是任人摆布之辈?既然他们想玩,那她就陪到底! 不多时,大夫被请了进来,为怜音把脉诊断,赵彦之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反观李知安则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夫诊断完毕,起身对赵彦之道:“大人且宽心,这位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动了胎气,需得好生休养。” 赵彦之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怜音眼中含泪,堪堪斜倚在赵彦之的怀里,泫然欲泣的模样任谁不我见犹怜。 “彦之哥哥,我们的孩子没事就好,姐姐想必也不是故意的,莫要怪罪姐姐。”说着似作害怕地看了一眼李知安。 李知安懒得看他们演戏,转头吩咐春夏:“叫人把房中所有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一锱一铢都不要留下,不然容易叫老鼠啃了。” 怜音要被气死了,李知安居然拐着弯骂她老鼠。 明明她才是赵彦之的心头好,才是丞相府的真千金,李知安她有什么资格神气。 梳妆台上的金银朱钗一件件被收走,春夏更是直接走过来,哼的一声,把她头上的珠钗都一并拔了下来,头发都连带着拽掉几根,疼得怜音眼泪直流。 赵彦之怒不可遏:“李知安,你个贱妇,放纵你的狗奴才骑到主人头上!” “主人?春夏的主人只是我,你算哪门子主人?哦不对,你算哪门子人?” 向来被顺从惯了的赵彦之气极,站起来打算给李知安一点教训,却遇到门房来报。 “大人,福公公来了。” 福公公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公公,在外行事代表的都是太后。 还不等他思索此番福公公来是为何,一群人就已经进来了。 为首的人身穿青灰色宫袍,进门看向李知安时还带着笑意,微微福身。 李知安知道,是太后安排福公公来的,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福公公笑意不达眼底。 转眼,福公公敛了神色,声色冷硬:“传太后娘娘口谕。”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盖过了堂前的慌乱。 李知安和赵彦之等一行人无不跪下参拜,唯有怜音还卧在软榻上,没有做何动作。 她方才被认回,就算多了上一世经验,对宫中礼数也不甚了解。 福公公眉梢微挑,淡淡开口:“榻上何人?娘娘口谕当前,竟如此衣冠不整,涕泪满面,成何体统!” 说完,给边上的小公公使了个眼色:“掌嘴。”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压得怜音喘不上气,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小公公做事也是麻利,话都没让怜音说一句就把人从软榻上拽了下来,接连又掌嘴。 每一巴掌都伴随着怜音的痛呼,听得赵彦之心头狂跳,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胎儿也保不住了。 本想开口,却被福公公一记眼神给压了下去,他只能暗暗剜了一眼李知安。 定是这女人跑到太后面前去嚼舌根,太后才会如此针对怜音。 事实上李知安却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反而有种不安之感。 等到掌嘴完,怜音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脸上遍布着青紫的掌印。 小公公利落离开,回到福公公身边。 福公公见惯了这些场面,掸了掸袖袍:“太后娘娘口谕,李氏嫡女李知安,尔素来温良贤淑,治家有方,德行堪为典范,哀家甚慰。” 前面的都还好,听到治家有方四个字,李知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然,”福公公话音一转,温和的语调陡然变得沉涩凝重,“齐家之道,夫妇贵和,尔与赵卿结发多年,纵有微澜,亦当重家宅和睦,方不负哀家一片苦心与期许。” 宣读完太后口谕,福公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李氏,你可听明白否?” 事到如今,李知安内心虽有疑惑,也只能把手举过头顶,领旨谢恩。 福公公满意地点头,转身欲走。 第6章 暗阁 他又倏的脚步一顿,侧身把李知安叫到一边的回廊上,对着她道。 “娘娘知您心里委屈,叫咱家出手教训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此番都是为了姑娘今后着想,和离一事还需让娘娘多思虑一番。” 事已至此,若是她再多说,恐要被说成是挟恩图报。 “臣妇感念太后娘娘厚爱,多谢公公提点。” 福公公说罢,转身上了宫车,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庭院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赵彦之抱着怜音,等到福公公走了,赵彦之才敢着人叫大夫。 短短不过一日光景,大夫便来了两次。 赵彦之安顿好怜音,出来看见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不禁发笑。 “李知安,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太后娘娘可说了,要你我重修旧好。” 对太后有救命之恩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乖乖听话,回到他身边。 李知安看着他那得意的嘴脸,恨不得上去抽两巴掌。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赵彦之,就算不和离,我也不会和你这种人重修旧好。” 赵彦之闻言,脸色一沉:“李知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太后娘娘旨意,你以为我会留你在府上?” 李知安不屑地笑了笑:“留我在府上?你是怕我把你的那些丑事都抖搂出来吧?” 赵彦之屡次被她戳到痛处,扬起手就要打她。 李知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敢动我?是想罔顾太后娘娘懿旨吗?” 赵彦之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冷哼一声进了怜音的屋子。 李知安心下盘算着,太后现下没有允她的和离请求,但没说不许她搬走。 赵家她是绝对不会待了,和离只能从长计议。 福公公从赵家离开后,回了慈宁宫向太后复命。 “娘娘,口谕已宣,李氏那边也按娘娘的意思提点过了。”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佛珠,睁眼时没了白日里的怜惜,只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 “她是个聪明的,自然能懂哀家的意思,但也是个犟的,只怕和离的事情不会甘休。” 太后声音平淡,提起李知安时也只是冷漠。 福公公低声应和:“奴才瞧着那李氏对和离一事执念颇深,现下恐已搬去别院,只怕……” “由她去,”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屏退大殿中的宫人,“只要她还是赵李氏,哀家就能掌控。” 福公公又想起来另一件太后吩咐的事情,也有了些眉目。 “娘娘,太子殿下近来和李氏交往甚密,恐会乱了娘娘谋划。” 太后眼神幽深,太子的那点心思她早就有所察觉。 所以李知安不能变成李知安,必须是也只能是赵李氏! “明日你便替哀家回了李知安书信,和离一事不可,你当知道怎么说?” “奴才明白!”福公公躬身领命。 夜色深沉,别院中,李知安身着素净常服,坐在窗沿边的案台前。 指尖反反复复摩挲着手中的一枚触手温润,雕镌精细的玉佩。 今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太过伤神,每每这种时候,这枚玉佩总让她觉得安心。 一只黑白玳瑁无声无息便从半开的窗棂跃进了屋子,落在李知安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李知安回过神,眼神扫了一眼窗外,这才把窗户关上。 “春夏,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她不忘将房内给她整理床榻的春夏遣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那只玳瑁也乖乖伏在李知安脚边,一声也没有吭。 她嫁给赵彦之前就一手建立起来了名为“暗阁”的情报组织,现已经遍布五湖四海。 这只玳瑁也是暗阁教养过的,专用来传递情报。 一直以来她不受丞相府待见,偶去相安寺祈福之时,与镇国公府老夫人相识。 虽无血缘之情,老夫人却认她作外孙女,待她视如己出,悉心教导。 传闻年轻之时的镇国公老夫人铁血手腕,男子尚比之不及,子孙大才,她便隐于人后。 这样的一个人,却在船渡江南之时突遭沉船,落得个死不见尸的境地。 李知安自然是不愿相信,暗阁建立的很大一个原因也是调查老夫人的死因,现在看来是有了眉目。 李知安从玳瑁的脖颈上取下一个小竹筒,隐在玳瑁蓬松的毛中,不容易看得见。 等李知安解下竹筒,抽出里面卷的极细的纸条,在蜡烛上烤一烤。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显现出了几行字,仅有寥寥数语。 “查老夫人风寒前月……赵府管家曾密会回春堂大夫三次……疑点重重,恐乃人祸。” 纸条中写明了老夫人身故前后一个月与其有关联的人,最显眼的便是赵家。 “赵府管家?”李知安喃喃,指尖死死攥紧纸条,几乎要将它捏碎。 回春堂的大夫便是老夫人事发之前为她请脉调理身子的人,那段日子也只为老夫人一人看诊。 赵家的管家三番两次去找他,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细细想来,在外婆死后没多久也恰逢赵彦之求娶。 那段时日她本就因外婆之死而万念俱悲,赵彦之跳出来对她百般照料,便有了后面的事情。 如若赵彦之他们当真与外婆的死有关,她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知安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条一角,直直将其全部吞噬。 那只玳瑁也从窗户跳了出去,隐入夜色之中。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清晨之时已是雨后初霁,寒意尚未完全散去。 春夏对着铜镜给李知安梳妆,脸上还挂着笑:“小姐今日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 她自小便跟着李知安,在赵家的时候也是她跟着伺候,一直叫着小姐。 如今虽然未能与赵彦之和离,但自家小姐总算是不用操心赵家的事,她也跟着舒心不少。 正说着,便有一个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明黄凤纹锦缎盖着的的托盘,上面还放着信。 这种锦缎式样在宫中属于皇后或太后的礼制。 她与皇后并无交集,向来是太后来信。 第7章 不允和离 “小姐,方才宫中一个公公送来的信,说是要小姐亲自打开。” 李知安把信拿了下来,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雪笺,确是太后的信。 “见字如晤,思虑再三,汝所求和离,哀家终觉不妥,非是哀家不怜汝,实乃为汝终身计,为大局计。” 信笺上的字不多,但已经表明了太后的立场。 “小姐,如何了?可是太后允了你的和离?”春夏声音有些兴奋,小姐终脱离苦海了。 然而,李知安面无表情,把信笺放在箱格中,摇了摇头。 春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不解道:“为何?小姐为赵家付出那么多,如今他们这般对您,太后娘娘为何不许您和离?” 李知安目光深邃,望向窗外:“太后自然有她的考量,我们只需听从便是。” 更何况,她还要查清外婆的死因,少不了要在赵家进出。 既然和离不成,不妨再多忍耐一些时日,好好利用这个做掩护。 “春夏,吩咐备车,随我去一趟丞相府。” 她这边安宁祥和,赵家那边就没这么太平了。 赵彦之的母亲赵崔氏,歪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榻上,左右各一个丫鬟锤着腿。 旁边坐着赵彦之,端着个瓷碗递到赵崔氏眼前:“母亲,这是怜音天不亮就盯着小厨房给您炖的血燕,最是滋补。” 下首的怜音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紫掌印,尽管很疼,她还是强撑着做出温婉恭顺的样子。 上辈子传闻这个赵崔氏对李知安极好,这一世都应该归她了。 可有些事情不是她亲眼见到的,哪能事事同传闻所说的一样。 “呸!这都是什么腌臜东西!这种下等货也配呈给我?”赵崔氏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李知安之前供给她的可都是上好的血燕,跟眼前的这一碗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怜音吓得一下就跪在地上,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赵崔氏淡淡瞥了一眼怜音发肿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赵彦之赶忙宽慰:“母亲,这是怜音的一片心意,且她腹中已经有了儿的骨肉,这么跪着怕是会伤了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赵崔氏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此话当真?她当真有了我赵家骨肉?” 李知安的确能赚钱,但是成婚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是个不能生的。 思及此,她赶紧让人把怜音扶起来,可不能苦了她腹中的赵家长孙。 怜音唇角微弯,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李知安有钱又如何,她有孩子,还有相府千金身份。 赵彦之如今对她百依百顺,日后这赵家还不是要落在她手里。 “母亲,怜音如今有了身子,儿想先抬她做平妻,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赵崔氏自然没有不应的,只是心下还是有些担心:“儿啊,那李知安怕是不会同意,她乃相府嫡女,此事怕是难成。” 她听说了怜音之前是个风尘女子,这身份确是配不上她儿子。 怜音听出来了她的画外音,赶忙解释:“老夫人有所不知,怜音和姐姐儿时被抱错,这才流落在外,如今已见过父亲母亲,此事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太多。” 赵崔氏有些不可置信:“这么说,你才是相府嫡女?” 赵彦之点点头,给了赵崔氏一个确切的答案。 毕竟相府的势力不可小觑,有了怜音这一层关系,赵家在朝堂之上也能多几分助力。 “既是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先抬怜音做平妻。”赵崔氏拍板决定。 本来想着李知安是相府嫡女,无子之事还能忍忍。 既然她什么都不是,她也不用担心旁的事。 赵彦之握着怜音的手,神色温和:“母亲,那儿这就去准备,稍后便和怜音一同前往丞相府,上次见面匆忙,怜音还没有和岳父岳母好好聊聊。” 毕竟怜音是丞相的亲生女儿,二老不会真的不管她。 这样一来,赵家还和过去一样,有丞相府作为依仗。 且他今晨就得到了消息,太后那边回绝了李知安和离一事。 就算她李知安搬出去又如何,不管是嫡女还是养女,还不照样是他赵彦之的人。 等见过赵崔氏之后,赵彦之便把怜音扶上了马车。 临走时,怜音让身边丫鬟给她找来了面纱,她用来戴在脸上。 赵彦之有些不解:“怜音你这是作何?” 怜音登时双眼含泪,手隔着面纱轻抚着自己的脸:“彦之哥哥,怜音面容丑陋,只怕会吓到相府的人。” 听了她这话,赵彦之别提有多心疼了:“都怪李知安那个毒妇,竟在太后面前嚼舌根害你至此。” 怜音柔弱无骨地倚在赵彦之怀里,抽噎着:“彦之哥哥,怜音没事的,姐姐她……她也只是心里不舒服。” 赵彦之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便到了丞相府。 赵彦之扶着怜音下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是赵彦之,赶忙迎了上来。 “姑爷,您怎么也来了?相爷和夫人都在厅里。” 赵彦之没注意到小厮说的“也”,只是点点头,带着怜音进了府。 等进了厅才发现,李知安也在这里。 相爷和小张氏似是没想到他俩回来,等反应过来,小张氏赶忙迎了上去。 “怜音,你怎么也回来了。” 语气中没有高兴,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一丝尴尬。 看见李知安的时候,怜音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不过有面纱遮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见小张氏过来,怜音往后躲了躲,有些不好意思:“母亲,怜音如今面容丑陋,只怕会吓到母亲。” 小张氏这才从翻飞的面纱下看到她脸上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的如此重?” 到底是亲生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有些心疼。 怜音见目的达到,佯装害怕地看了一眼李知安:“都怪我,怪我昨天不小心冲撞了姐姐,才惹得姐姐生气。” 李知安本在喝茶,听了这话不禁笑出了声。 第8章 抬为平妻 “这话倒还真是有意思,不若你说一说我为何会跟你生气。”李知安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怜音。 怜音自是不敢直接说自己跑进李知安的房里,穿戴了她的东西。 “母亲,我就是去姐姐的房中想劝劝她,可姐姐还在气头上,可能这才把姐姐给惹恼了。” 小张氏闻言,眉头微皱,看向李知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责备。 “知安,怜音如今才刚刚被认回来,相府千金的名头你也用了这么久,何来如此大的气性?” 李知安这次什么也没说,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怜音身边。 后者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要做什么,李知安就一把扯下了怜音脸上的面纱。 纵使怜音赶忙用宽大的袖袍把脸给遮住,可面纱之下,一张遍布青紫色掌印的脸还是露了出来。 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小张氏也被这可怖的脸吓得面露惧色,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李知安唇角抿着笑,淡淡开口道:“母亲您看,这伤可是不轻呢,但女儿实在不知,我何时动过手。” 小张氏也好好端详起了怜音脸上的伤,自己好歹也是相国夫人,自然认得出这是宫中之人的手笔。 她凑上前靠在怜音的身边,低声问:“怜音,你可是得罪了宫里的人?” 怜音也看到了小张氏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对李知安的恨意更甚,正欲开口。 “昨日福公公去赵家宣旨,她衣衫不整,有旨不拜,福公公便命人教训了她一番。” 李知安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府正堂之中尤为响亮。 福公公那可是太后的人,就算相国夫妻俩都须得礼让三分。 怜音得罪了福公公,那便相当于得罪了太后,给相府捅了个篓子出来。 相爷的眸色深沉,默不作声在李知安和怜音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诚如李知安所说,怜音这么多年来都在烟花之地,对京城大家之中的礼数一窍不通。 反观李知安,琴棋书画亦或六艺,无不精通,堪称京城第一贵女。 最要紧的还是要把她们都稳住,既保全相府血脉,也拢住了相府颜面。 “事已至此,不必再争论了,怜音日后就好好跟着你姐姐学学规矩,后厨也已备下了菜,我们一家人借此聚一聚。” 怜音没有等来相国夫妻俩对李知安的责备,却等来了对自己的审判。 她倒是小瞧了李知安的一张嘴,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父亲说得对,以后怜音定当谨记规矩。” 小张氏望着怜音,神色复杂,目光又落在了李知安身上,不免有些责备:“知安,你……你也莫要与你妹妹太过计较了。” 李知安淡然一笑,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女儿自是明白,母亲放心便是。” 赵彦之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默默观察,相府的形势和他所想相差无几。 李知安那边相府不可能放手,怜音又是他们的亲骨肉。 当务之急他还是要尽快给怜音一个名分,才能够把两边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一时间,相府正堂的气氛有些微妙,众人各怀心思,却也无人再开口说话。 等到各式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圆桌,众人移步相府花厅用膳。 相国和小张氏坐在主位,赵彦之则带着怜音同坐,李知安坐在他们的对面。 席间,相国和小张氏话里话外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诸如此类的言语。 再多念几遍,李知安感觉自己都能够背下来了。 她一直静静用膳,偶尔想起回应他俩的话:“父亲母亲放心,女儿自是明白。” 想用“家和万事兴”来粉饰太平,的确是相府一贯的作风,她也不介意陪他们演这出戏。 用膳完毕,赵彦之主动开口:“岳父岳母,彦之此番前来,是想跟二老商量一件事。” 小张氏看了一眼李知安,见她没有反应,便放心问道:“何事?” 赵彦之握着怜音的手,柔声道:“怜音如今有了身孕,我想先抬她做平妻,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这话一出,相爷和小张氏皆看了一眼李知安,后者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相爷沉声道:“知安,此事你如何看待?” 与其说是询问,倒更像是质问。 李知安面色如常,不起微澜:“女儿没有意见,但凭借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桌上的几人都没想到李知安会这么回答,等反应过来之后自是高兴。 估摸着李知安前些日子也就是闹脾气,现在脾气闹够了也就收敛了。 “好,不枉相府数年悉心教养你,那便依彦之所言,”小张氏也赶忙表态,“此外,怜音既是我相府骨血,那也合该恢复她相府千金的身份。” “当然知安也是我相府千金。”话说完,小张氏不忘找补一句。 李知安终究是顿了一下,就算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情分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骨肉。 怜音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望向李知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面上仍是不显。 “多谢父亲母亲成全,日后女儿定会和姐姐好好相处。” 最后“好好相处”四个字,只有李知安听出了一股子别的意味。 她们之间要想好好相处决计不可能,且看谁能斗得过谁。 赵彦之见目的达成,起身恭敬地对着相爷和小张氏行了一礼:“多谢岳父岳母成全,彦之日后定不负所托。” 等用完膳,他扶着怜音站起身来,两人告谢之后,相携着往花厅外走去。 小张氏在一旁看了一眼李知安,自从知道她不是亲生之后便越发瞧不进眼里。 李知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外面的两人身上,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缓缓收回。 过了没多久,相爷也用完膳,叫住了欲走的李知安。 “知安,你随我一同去书房。”相爷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9章 清算 李知安微微颔首,跟在相爷身后,往书房而去。 书房内,相爷坐在书桌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李知安。 “知安,你可知今日之事,关乎相府的颜面?” 李知安这么多年在相府之中早就习惯这个“父亲”说话的语调,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相爷叹了口气,继续道:“日后你凡事多让着怜音,也要多看着她,莫让她再犯错。” 李知安没有立马回应,心下觉得可笑,合着相府唱白脸,就她一个人唱红脸。 如若不是为了查探赵家,这相府千金的名头反正也是累赘,她不介意现在就甩掉。 “父亲放心,该让的地方女儿定会让着。” 言外之意就是,不该让的地方她怜音想都别想。 相爷闻言,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到李知安从相府出来,春夏已经在外等候了。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见她出来,春夏赶忙迎了上来,给搭上了件厚实的披风,扶着她上了马轿。 “小姐,可是发生了何事?”见李知安细眉微蹙,春夏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李知安轻叹口气,把相府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后,春夏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对狗男女,竟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早知道拆那女人头上的珠钗,就该多扯几根她的头发。 “小姐切莫为这种人伤神。”春夏不忘宽慰李知安。 李知安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是在忧心这件事,只是担心她入府后若是发现赵家境况,怕是少不了与我攀扯。” 马车平稳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那怜音的性子,回去就会央着赵彦之尽早把日子定下来,我还得早做打算。” 李知安嫁到赵家的这几年,名下有不少的商铺田产,少不了与赵家有些关系。 如果怜音届时以此为由与她拉扯,事情会更加麻烦。 “小姐,那依你的意思是……”春夏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 李知安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声音压的很低:“三书六礼,开祠堂祭祖,宴请宾客,一套流程下来少说要月余。” 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与赵家彻彻底底剥离。 “我在京郊置办的三处田庄,庄头都是咱们自己的人,立刻传信给他们,今年的收成,一粒米、一匹布都不必送入赵家。” 春夏作为她的贴身侍女,平日也会帮她打理这些事情。 光是这两年光景,京郊这几处田庄往赵家送的东西已经够他们赵家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 就算是养条狗好歹也会朝她摇个尾巴,偏生喂了些狗都不如的玩意。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春夏点头应下。 李知安又吩咐道:“还有,把我名下那些商铺的账目都整理清楚,我要亲自过目。” 此前赵家有些所谓的旁支借着与赵彦之交好的由头,在她的手下讨活计。 这些人平日里没少中饱私囊,彼时因着赵彦之的缘故,她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也是该到了好好清算的时候。 马轿驶入别院角门时,天已经彻底黑透,檐下悬着的灯笼在深秋的寒风里摇晃。 春夏服侍李知安卸下钗环,换上寝衣之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李知安将将躺下,便听到紧闭的雕花窗外似有怪异的响动—— “笃笃笃” 李知安警觉地看向窗户,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 寒气裹挟着一小团灰影铺了进来,是一只信鸽。 可这并不是暗阁养出来的信鸽。 羽毛灰扑扑的,看起来毫不起眼,正歪着头,豆大的眼睛看着李知安,脚上系着信筒。 李知安伸手解下来,取出里面的纸条。 “孤体抱恙,疑是旧疾,明日巳时至东宫。”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逾”。 李知安捏着那方小小的纸条,一股无名火直从心底往上窜。 想到齐逾的那张脸,李知安的太阳穴跳的更凶了,睁眼时恶狠狠地盯着窗台上的信鸽。 东宫,文德殿偏殿。 殿内的地龙烧的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松柏香,压下了惯有的药味。 齐逾穿着玄色常服,领口袖口都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人面如冠玉。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光滑的案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侍立在一旁的侍卫统领凌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赵家最近可还安生?”上首的人终于发话,凌风松了口气。 “回禀殿下,赵家线人来报,赵彦之不日要抬那怜音为平妻。” 齐逾眉峰微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那厮没有什么反应?” 那厮说的自然是李知安。 “听闻李小姐有意在归拢名下商铺田产,清点商铺的账目。” 齐逾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声音都带上了愉悦:“还算她聪明,继续盯着赵家那边。” 说完便挥手,凌风得令退下,大殿中只剩下齐逾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大殿之中。 巳时初刻,分毫不差,李知安一袭月白衣裙进入了殿内。 齐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懒洋洋撇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李知安屈膝行礼:“臣妇李知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免了。”齐逾抬了抬手,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孤近来觉得身子骨不爽利,劳驾李大夫给孤瞧瞧。” “李大夫”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李知安也懒得管他称呼了,上前几步走到书案旁的软垫坐下,书案边缘放着个紫檀脉枕。 齐逾悠悠把手腕搭在脉枕上,李知安搭上她的脉,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炭火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李知安的指尖离开齐逾的手腕,转身从药箱里取出针包。 “殿下气虚,略有浮热扰神,不必用药,只行施针调理即可。” 施针已经快成她来东宫给齐逾诊病的一件期待之事了。 第10章 她不够资格 尽管李知安极力克制,齐逾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哦?又要扎针?” 嘴上这么说,手下还是一边在松解衣带。 上次扎针才刚过去不多久,想都不用想她就是故意的。 李知安已经从针包中取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动作不急不缓:“请殿下放松,勿动。” 当然会叫他和上次一样痛。 李知安的手法极快,认穴精准,但时不时会恶趣味地放慢进针速度。 这种方法疗效好不好她不知道,但一定痛! 等齐逾一如往常发出痛呼,李知安才缓缓收了针,面上的笑意却未曾淡去:“此番调理之后,殿下的身子应会大好。” 齐逾揉着被扎痛的地方,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深知,这女人报复心极强,今日若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气,日后怕是有得烦。 大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凌风的声音响起:“殿下,昨夜……” 话没说完,就看见自己主子微敞的衣带,连忙低下头,心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昨夜如何?”齐逾没好气道。 凌风低声道:“启禀殿下,昨夜派去李小姐别院的信鸽尚未归巢。” “没回来?”齐逾的目光转向李知安,没错过她脸上的心虚。 “李知安,孤的信鸽呢?” 李知安眼神游移,声音也不大:“味道尚可,肉质紧实,火候刚好。” 其实她倒没有如此丧心病狂,昨夜瞧着那信鸽机灵,便抓了养笼子里了。 凌风惊得目瞪口呆,这位李小姐烤了殿下的信鸽? 齐逾倒是盯着李知安足足看了好几息,哼笑一声:“烤了便烤了吧。” 连个谎都不会撒,还真是蠢笨,由她去吧。 没别的事情要禀报,凌风也退下了。 李知安也准备撒丫子告退,却被齐逾给叫住了。 “听说你和离一事不成,不是已经去求过太后了,为何不成?” 李知安脚步一顿,他的消息倒是灵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太后娘娘自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臣妇不敢妄自揣度。” 她尽量斟酌着用词,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过敷衍,也不要触及敏感之事。 齐逾也不过多纠结,但有一事他也挺好奇:“赵家多了个与你平起平坐的女主人,你难道就不难过?” 问出这话时,齐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不放过李知安脸上丝毫的表情。 李知安轻笑:“殿下甚言,一来臣妇不在意赵家多了什么人,二来,她不够格与臣妇平起平坐。” 齐逾闻言,眼中的玩味更甚:“哦?你倒是挺自信。” 李知安不卑不亢:“臣妇不过是实话实说。” 齐逾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道:“孤听闻你最近在归拢名下产业?” 李知安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不过是臣妇的一些私事,不值一提。” 齐逾也没指望她能说实话,漫不经心道:“你名下那些商铺田产可不少,归拢起来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李知安垂眸:“臣妇自会尽力而为。” 怎么感觉两个人现下的对话似是打太极,打的还有来有回的。 齐逾却突然凑近她,低声道:“需不需要孤帮你一把?” 李知安猛地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多谢殿下好意,臣妇自己能行。” 齐逾也没强求,坐了回去,悠悠道:“既然如此,孤便等着看你的好戏了。” 李知安行了礼,告退离开。 她感觉得到身后的人一直注视着自己,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这个齐逾当真是烦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恨不得老底都给她扒出来。 她难不成不要脸面的吗? 等她从宫里回到别院,一个鸟笼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里面关着昨天夜里的信鸽。 不过现在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在太子那边已经挂上了“被烤了”的名头,就是她的鸽子了。 等日后养熟了,一些不甚机密的信件也可以用这鸽子帮忙递送。 春夏的行动效率也是极快的,昨天刚交代完的事情,她就已经吩咐到了庄子上。 “小姐,一些铺子的账册我都拿过来了,只等小姐过目。” 李知安微微颔首,翻动着手下堆成一沓的账册。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每一笔收支,李知安一页页翻阅,不时拿笔勾画。 粮行、酒楼亦或是布庄,赵家的人倒是不少。 有的账面上做的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也只能骗骗那些看不懂的。 李知安稍微看的细一点,便瞧得出来里面的不少猫腻。 “粮行昨年进了一万石粮食,今年又进了一万石粮食,可今年风调雨顺,并未有哪里遭灾,哪里需要这么多的粮储?” 这还只是其中一笔,若真是细算下来,粮行酒楼的亏空就已经够他们喝上一壶。 看来她是时候要去这几家走上一走了,不然只怕是明日人家就把牌匾上的姓改成赵了。 李知安没有把账册看完,让春夏全部收到内房的书案上。 一个丫鬟从外院跑进来,神色有些焦急:“小姐,赵家有人来了。” “姐姐,我来看你了。”怜音没等丫鬟通报完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婆子。 进来时,手还不忘扶着肚子,脸上还是戴着面纱,估摸着伤还没好全。 这前呼后拥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路皇亲国戚来了。 李知安懒得跟她装,院中只有一处凳子,她也没让人给怜音上座。 “你不在赵家好好呆着养胎,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怜音手扶着肚子,扭着腰肢朝李知安这边走过来,眉目间尽是挑衅之意。 “原来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连赵家的十之二三都比不上。” 说话时,她还不忘做出嫌恶的样子,反正也不会让赵家和相府的人知道。 这别院是李知安的私产,比起赵家宅子绝对不算小,只是布置得比较清雅。 而赵家的装潢内饰都是按照赵崔氏和赵彦之的喜好来的。 第11章 骄而傲之 赵崔氏喜牡丹,赵彦之又好奢华,是以府内随处可见富贵逼人的牡丹图,各种摆件也极尽奢华之能事。 怜音又是个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自然觉得赵家千好万好。 “把俗气当成好,这倒是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见闻。” 李知安逗弄着笼子里的小灰鸽,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看她一眼。 怜音最烦的便是有人拿她此前的身份来说事,时时刻刻提醒她是烟花柳巷待过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若你我没有那一场差错,这一切本该由你来受。” 只恨她上一世知道这个消息太晚了,好在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等李知安成了丧家犬,她也要让其尝一尝自己所受过的苦楚。 可在李知安眼里,怜音所有自以为可怜的诉说都好比疯狗狂吠。 她本可以体面地被认回相府千金,或许自己还会有所愧疚,但也是她自己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方式。 “我的好姐姐,就算你再不愿意,我还是成了彦之哥哥的妻,日后也只会是我的孩子继承赵家的所有。” 她又补充说了一句:“而且父亲母亲说了,我入李姓,叫李怜音。” 李知安脸上始终没有旁的表情,多余的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听到她说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赵家的所有,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就提前祝愿你得偿所愿了。” 李怜音没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拿出一张朱红色的吉帖,上面写着赵彦之和怜音的八字。 下面还有一个日子:十月廿一,也就是下个月。 “彦之哥哥差人算过了,下月便是个好日子,倒时候我的好姐姐可一定要来。” 和李知安想的一样,李怜音必然会想办法尽快嫁进赵家,而且是以相府千金的身份。 中午才刚出了丞相府,下午就找人算了日子,还真是有够心急。 既然她都来了…… 李知安轻笑:“下月就行大礼,这日子未免太仓促了些。” 李怜音一愣,旋即嗤笑出声,脸上堆起得意:“彦之哥哥心疼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想早些给我名分。” 李知安缓缓转过头,用一种提醒的语气道:“平妻虽非正娶,但行的也是半礼,赵家乃侍郎门第,准备的日子连一月都没有,想来也没多重视。”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恰到好处地留白。 果不其然,李怜音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一步,岂能让人看轻? 赵彦之现在官拜户部侍郎,她李怜音是相府嫡女,排场必须要大。 她要风风光光成为赵家的女主人。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李怜音色厉内荏,话间已经有了些许动摇,“彦之哥哥自然会给我最好的,用不着你操心。” 李知安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再添油加醋。 一番话说完之后,李怜音再也待不下去,带着身后一群仆妇走出了别院的大门。 院门被春夏用力关上,转过身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崇拜。 “小姐这一手可真妙,可若是那女人回去告状把小姐说的话告诉了赵彦之该怎么办?” 因为李知安方才是故意说来刺激李怜音的,她的婚典也不过准备月余。 可不这么说,李怜音肯定不会上钩。 兵法有“卑而骄之”,便是从敌人之所好,使其傲慢,放松警惕。 她玩的这一手应该叫做“骄而骄之”,用自己的优胜之处反激敌人的胜心。 “放心吧,她在赵家和相府一直以柔弱温婉示人,不会明面表现她急于攀比的心。” 哪怕她用自己肚子里揣着的那个来提要求,都要比回去告状明智得多。 这一以来,她的时间就更充裕,足够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拢好。 不过几日功夫之后,赵家那边又有个面生的老婆子来别院给李知安传话。 只道是赵崔氏请她过府一趟,商议些家事,但没具体说是什么。 本来李知安打算今日就去粮行看看,看来只能先去赵家走一趟。 顺道看看李怜音进展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叫自己失望才好。 再次踏入赵家,李知安便看见园中一片大红大绿,看多了都感觉刺眼睛。 正厅里,赵崔氏坐在主位上,和李怜音说话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等李知安踏进来就登时敛了笑意。 三人神色各异,目光齐刷刷向她投过去。 李知安向赵崔氏福身行礼,然后在赵彦之和李怜音的对面落座。 “哼。”赵崔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她上下打量着李知安那身素淡的衣裳,越发觉得这个儿媳上不得台面,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拿不出来。 要是被李知安听到赵崔氏想的甚,怕是要笑掉大牙。 这赵崔氏和李怜音一样,有什么东西都死命往身上装点,看起来越华贵越好,殊不知京城名流大家最是厌恶这种烂俗风气。 李怜音放下手中的点心,拿起丝帕沾了沾嘴角,未语先蹙眉。 “姐姐可算来了,母亲和彦之哥哥已经等你许久了。” 这还没成婚呢,母亲就喊上了。 赵崔氏也接过话头:“现在端的是好大的架子,还要四邀六请才能把你请回赵家。” “婆母言重了,近日确有诸多琐事缠身,这才来迟,还望婆母勿怪。” 李知安声音温婉,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本来觉得她最近有些出格,赵崔氏想敲打一下她,却一拳打在棉花上。 “行了,今日唤你过来有要事,怜音昨日回来肚子不舒服,请大夫瞧了说是胎气不稳,所以原定下月的婚期要往后挪一挪,等怜音把胎坐稳。” “毕竟,这可是我赵家的嫡长孙!”赵崔氏刻意加重了“嫡长孙”三个字。 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且不是丞相亲生骨血,枉费她儿几年光景。 延一个月。 李知安倒是对李怜音满意起来了,没让她那日白说那么一通。 多准备一个月的时间,李怜音也是铁了心要把这场虚妄的繁华梦做到极致。 第12章 裕丰粮行 不过能掏空赵家的底子,李知安也乐见其成。 李知安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上首的赵崔氏:“全凭婆母安排便是。” “母亲,儿与怜音成婚的仪仗一定要大,要给怜音最好的。” 赵彦之在一旁附和赵崔氏,言语间尽是对李怜音的宠溺。 见李知安没有异议,赵崔氏便又说道:“既然你无异议,那此事便这般定了,怜音身子金贵,你莫要与她起了争执。” 李知安微微颔首,身子金不金贵她不知道,人是挺下贱的。 李怜音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越发得意,觉得李知安已然被自己压了一头。 这场较量,她赢定了。 婚仪的事情敲定了,赵崔氏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是把李知安交过来的主要原因。 “往年这些时候,庄上的米粮、布匹、山货早该送到了,怎的今年还没有动静?” 庄子上的产出,可是赵家日常开销和维护体面的来源。 李知安早料到会被问起此事,心中早想好了说辞:“婆母息怒,此事是庄子上出了内鬼,监守自盗,等我清理干净了再送东西来,免得污了府里的地方。” “内鬼?查……查出来没有?”赵崔氏闻言,不禁攥紧了手上的丝帕。 其实庄子上全都是李知安的人,根本不存在内鬼一说,只是想试探试探赵家的人。 真正的内鬼还在那些铺子里,看赵崔氏这个反应,对此定也是知情的。 “尚且在查,损失还不明,不过……”李知安话锋一转,目光冷了下来,“此事是田庄管理疏漏,等会儿我便去裕丰粮行走一趟,对一下庄子补送粮行的明细。” “你去粮行做什么?查账自有账房先生,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账目!” 赵彦之听到她要去粮行查账,脸色瞬间就变了,几乎脱口而出。 他的反应太过于激烈,饶是李怜音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怕那劳什子粮行不简单。 李知安把他们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来粮行有一条“大鱼”才会让他们如此紧张。 “此言差矣,粮行地契和主事权皆在我手,出了内鬼我自然要亲自查。” 最好查他个底朝天,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好清剿赵家的人。 赵彦之被她噎得脸色发青,却又无法反驳。 李知安也站了起来,不再给这几人纠缠的机会,微微福身:“府里既无旁的事,儿媳便先告退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给屋内的几人。 直到李知安的身影消失,赵彦之才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茶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这个贱人到底想干什么?” 赵崔氏也是心有余悸,低声斥道:“慌什么,她一个女人家懂什么账,赵德贵又不是吃素的,就算她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李怜音也连忙依偎过去:“放心吧彦之哥哥,姐姐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商贾之事,咱们还是好好准备大婚吧。” 她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风光大婚,生怕赵彦之被李知安分了神。 见自己母亲和李怜音有恃无恐的样子,赵彦之心头升起没来由的烦躁。 总感觉这次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过去。 李知安从赵家出来,一刻都没有停留就登上了马轿。 “去裕丰粮行。” 马轿内的暖炉散发着温和的热气,李知安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 春夏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了一张折叠齐整的纸笺,呈递到李知安面前。 “小姐,粮行里赵德贵的底细已经调查清楚了。” 李知安睁开眼,接过纸笺展开。 赵德贵是赵彦之的嫡亲堂兄,为人贪婪狡诈,明面上打理粮行,实则中饱私囊。 利用粮行的便利结交了不少粮商和漕帮管事,昧下来不少钱粮。 更有甚者,还对外宣称这粮行是他们赵家的产业,她竟不知自己的产业何时成了赵家的囊中之物。 马车在繁华的街市穿行,不多时便在一处颇为气派的铺面前停下。 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悬,进出的客商不少,怎的都不像是亏损的样子。 李知安带着春夏径直走进去,店里伙计一双鼠眼上下打量着两人,一边上前招呼。 “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我们米面粮油,全是上等好货。” 李知安做出一副来买东西的样子:“我想看看新出的精米。” 伙计点头答应,转身的瞬间,脸上却带着奸笑,把李知安二人领到一处堆放粮袋的地方。 “二位客官,这都是我们店上好的精米。” 李知安并没理会伙计,缓步靠近一摞粮袋,捻起一小撮米粒细看。 初看米粒晶莹剔透,可细看才会发现有几粒米光泽晦暗,更有一股极淡的霉味。 她眸色一沉,直接拿随身带的匕首割开了粮袋,伙计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米倾斜在地上,这所谓的上等精米,分明是将存了至少一年的陈米掺入不足三成的新米,以次充好,卖着精米的价。 “叫赵德贵滚出来!”李知安呵斥领她们过来的伙计。 见对方认识自家掌柜,还来头不小的样子,伙计也麻溜地跑到后方去叫人。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紫缎长衫,油光满面的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晃悠着从从门帘后钻了出来。 “是谁要找我?不知道我在……”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看到李知安站在店堂中央,立马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走到李知安面前。 “弟妹真是稀客啊!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来了?” 嘴上说着“弟妹”,语气里却带着轻蔑,更像是在问“你怎么来了”。 李知安没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赵德贵,把粮行近两年的总账,所有货契,库房账本全部拿给我。” 赵德贵脸上的笑容短暂地僵硬住,但也只是一瞬。 “何须弟妹亲自来查账,交给账房先生就行了,还有堂弟和婶娘照看着,弟妹只管放心。” 就是因为把铺子交给他们这群鼠辈,李知安才不放心。 第13章 赵德贵之死 “我们家小姐叫你拿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 春夏气呼呼地出生,想扇他两巴掌,又怕沾了自己一手的油。 好在店里的客人已经被李知安的人请出去了,店门也关上了。 不然闹这么大的动静,对粮行的名声也不好。 赵德贵转头吩咐伙计把柜台锁着的账本拿出来,放在李知安的桌前。 幸得他早有准备,就算这娘们怀疑,也决计查不出半点错漏。 李知安随手拿了一本,只扫了几眼,纤细的手指便点在几处。 “宁和二十一年,四月,进新米五百石,售三百石,库房却只剩一百石,其余的何在?” 她又翻过一页:“同年冬月,支漕帮运钱二百两,是哪一户的漕帮运钱超常例四五倍?” “宁和二十二年,二月,精米受潮报损二百石,受损的哪里去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本账上前两页的问题,若是全部盘算完,这些恐也是冰山一角。 “还有,”李知安猛地合上那本烂账,声音陡然拔高:“你卖的上等精米,就是这种货色!” 她一脚踹在了赵德贵的身上,后者站不稳,扑进了地上的那堆杂米。 赵德贵也没想到李知安的腿脚力气这么大,纵使他一身肉,也挨不住那一脚。 “弟妹息怒!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赵德贵彻底慌了神,再无半分刚刚的倨傲。 “账目可能是下面人记错了,这米定是伙计弄混了,我这就去查,一定严惩!” 等把李知安稳住了,到时候随便抓个替罪羊,这事也就过去了。 “误会?”李知安逼近一步,“赵德贵,你真当我是傻子?” 她也不再给赵德贵狡辩的机会:“来人,把这个腌臜货扭送到京兆府衙。” 出门时她特意带了几个侍卫,为的就是收拾这些狗东西。 “不!你不能抓我!我堂弟可是你男人!银子我都吐出来,求求你别抓我!” 赵德贵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声哭嚎。 李知安轻蔑一笑:“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银子给我吐出来。” 说完,侍卫如同拖死狗一般把赵德贵拖出了粮行。 李知安给了春夏一袋银钱,吩咐道:“你去找衙役打点一下,不允许任何人看他,尤其是赵家人,也不准人把他保出去。” 想必过不了多久,赵家那边就会得到消息。 赵彦之怕赵德贵把他抖落出去,定会想办法把赵德贵保出来。 她是苦主,要多少钱还是她说了算。 且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她要把赵家人的牙一颗颗敲掉。 后续的事情李知安也早就安排妥当,裕丰粮行的所有人都换了个遍,有问题的米也全部换上了正常的。 但李知安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等到裕丰的店门重新打开才离去。 赵彦之自从她离开赵府就派了人跟着,所以赵德贵被抓了不过几个时辰,赵家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这个贱人,赵德贵可是我的嫡亲堂兄,她让我赵家的脸往哪放!” 这还只是一个问题,裕丰粮行可是块肥肉,现在吃到嘴里的肉都飞了。 赵彦之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这些尚且事小,漕帮的事情他也有参与。 如果赵德贵受不住京兆府衙的苦,把他也一并供了出来,那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李怜音在一旁听着,又是李知安,总是一再跟自己作对。 “彦之哥哥,不如我们拿些银钱去打点一下京兆府衙,兴许能放堂兄出来。” 赵彦之摇了摇头,且不说赵家为了筹备婚礼仪仗已经没多少存用。 他派去的人也说了,京兆府衙那边就算是给钱也不放人。 “不行,我要去找那个贱妇。”赵彦之穿上外袍,让李怜音在房中等着自己。 因为出门匆忙,除了车夫他便没带旁的人。 天色已然不早,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 路上马车突然停住了,赵彦之皱眉,掀开车帘的一瞬间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出去。 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把他丢到了巷子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刚开始赵彦之还在哀嚎:“你们是何人?知不知道我是谁!” 后面就痛晕了过去,在昏死过去前,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了句“回宫复命”之类的话,便再没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也不是在巷子里,而是被丢到了大街上。 来来往往有不少的行人驻足围观,对他指指点点。 赵彦之只觉脸上无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无比。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着回到赵府。 赵崔氏和李怜音见他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赵崔氏连忙上前搀扶。 赵彦之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崔氏闻言,脸色铁青:“都怪这个贱人,不然我儿也不会夜里出去遭此毒打。” 赵彦之脑海里回想着那黑衣人说的回宫复命,可他并未得罪过宫中何人。 正想的入神,昨日派去京兆府衙的人神色慌张就跑了进来。 “大人,赵德贵死了!” 与此同时,李知安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听说那赵德贵是暴毙身亡的,小姐,你说会不会是赵家那几个动的手?” 春夏手撑在下巴上,向李知安汇报自己得到的消息。 李知安目光深沉,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们,赵德贵是暴毙而亡的,这个时候弃车保帅实在太过明显,反而引人怀疑。” 而且那赵家堂亲一家可不是吃素的。 自己的儿子死了,还是因为帮着赵家的人办事才死的的,不把赵彦之他几个搜刮一层定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还听说了一件事,那赵彦之晚上在街上被人打了!” 春夏捂嘴笑了起来,一脸神秘地看向李知安:“小姐,可是你安排的人呐?” 李知安再次摇头,她贸然动手会让赵家抓住把柄,不利于今后行事。 不过她也是挺好奇,是谁把赵彦之给打了,这件事和赵德贵的死有没有关系? 第14章 镇国公府二小姐 “不管是谁打的,都是替小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春夏愤愤不平的小脸写满了对赵家人的厌恶,谁叫他们不识好歹,对小姐好生磋磨。 李知安心下总觉着不安,一切仿佛进展得太过于顺利。 且这赵德贵的死对她来说也不完全是好事 李知安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小姐也别想那么多,说不定就是他赵彦之树敌太多,遭人报复了。” 春夏见李知安忧心,出声安慰道。 李知安微微颔首,但愿如此吧。 本来想用赵德贵这把刀在赵彦之身上狠狠剜块肉下来,给赵家放放血。 可这把刀偏偏被人抢先了一步,彻底折断了。 东宫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凌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凝重:“赵德贵——死了。” 齐逾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凌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查出谁动的手?” 凌风摇头:“回殿下,京兆府衙的仵作已经去查验过了,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说是暴毙。” 赵德贵是被狱卒发现时就已经死了,死状极其蹊跷。 七窍流血,面色青紫,浑身蜷缩,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之后瞬间毙命。 仵作查验之后,竟查不出明显外伤,亦非寻常急症或者中毒。 最后含糊其辞地报了个“心疾突发,暴毙而亡”。 好一个暴毙,齐逾冷笑,他早已经见惯了这种手段。 “昨日赵彦之的人还在京兆府衙打点,欲保赵德贵出来,只是京兆府衙那边没松口,应是李小姐提前交代过。” 凌风继续说道。 殿下一直让他派人盯着赵家和李知安的动静,所以李知安清理裕丰粮行的事殿下也知道。 收拾赵彦之的刺客是东宫派出去的人,也是故意在赵彦之面前那么说的。 为的就是让赵彦之少去打李知安的注意。 这一切,李知安都不知道。 凌风内心叹气,就自己这每次见了人家就要跟人家吵起来,谁能想得到是他帮的忙呢? 齐逾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赵家,看来是真的不太平啊。” 京城风云诡谲,赵家也在其中,不太平的又何止这些。 诚如李知安所预想的那样,赵德贵死后,赵彦之堂亲一家子都跑到了赵家。 赵德贵的母亲赵沈氏听闻噩耗当场晕厥过去,醒后就带着人跑到赵家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你们这家子黑心肝的,还我儿子命来!” 任凭赵崔氏怎么劝,赵沈氏都不起来,哭喊着要赵彦之为她儿子的死负责。 “我的贵儿死得好惨啊,给他们赵家当牛做马,结果被人家往死里整啊!” 赵沈氏一屁股坐在赵家正厅前的青石台阶上,拍着大腿,哭嚎声震天。 赵彦之也是脸色铁青,再这么闹下去,谁都知道他赵彦之和赵德贵之间有勾连。 李怜音也有些怕了,紧紧抓着赵彦之的胳膊。 她不是怕赵德贵的死,而是在想是不是李知安动的手。 可上一世明明没有发生这件事,明明自己多了一世的经验,有些事情还是不受掌控。 “肯定是李知安派人动的手,就是不想让赵家好过,不想让我好过。” 李怜音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劝慰赵彦之。 “彦之哥哥,如今之计,还是先把堂伯母安抚好,毕竟一切都是因为姐姐才……” 说着,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赵彦之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 可一想到那李知安,他就恨得牙痒痒。 他赵彦之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先是粮行被夺,后是堂兄暴毙,自己还被人殴打。 但李怜音的话也提醒了他,赵德贵的死可不是因为他。 赵彦之走到赵沈氏面前扶起她,故作悲痛:“伯母,我实在是不知那毒妇竟会下如此重的手,害的堂兄丢了性命。” “李知安?”赵沈氏闻言,哭声稍止,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彦之,“对,要不是她把贵儿送官,我的贵儿怎会惨死在牢狱中。” 她从地上爬起来,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走,去找那个李知安,让她给我儿子偿命!” 一群人又气势汹汹冲出赵府,直扑李知安的别院。 赵彦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终于是把这群麻烦给送走了。 这泼妇撒起泼来,够李知安喝一壶了。 等赵沈氏一行人冲到紧闭的院门前,二话不说就让带来的几个本家兄弟踹门。 赵沈氏站在最前面,叉着腰,朝着门内破口大骂。 “大家都来看看,这院子里的女人都不是些好东西,尽是黑心肝烂肚肠的腌臜货!” 字字句句恶毒的谩骂,引得周围不少的人围了过来,对着别院的门指指点点。 赵沈氏正得意自己制造的声势,认为李知安不敢出门了的时候。 “吱呀——”沉重的院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门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看。 走出来的哪里是什么腌臜货,李知安穿着白色云棉长袄,身姿清艳。 在李知安身侧,稍稍靠前半步还站着个女子。 身量比李知安略矮一些,看上去和李知安年岁相仿,眉宇间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矜傲。 围观的人有人认出来这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柳若薇。 镇国公老夫人次子膝下有二子,长子乃当朝镇国公柳慎元,次子即为柳慎行。 柳若薇则是镇国公府老夫人次子柳慎行之独女,自幼随父在边疆历练。 因为在军中长大,柳若薇看不惯京中女子矫揉做作之风,但李知安倒是不同。 加上镇国公老夫人的缘故,柳若薇与李知安时常来往,不久前才回京。 “你是……赵德贵的母亲?何故跑到我的门前来闹?”李知安直视着赵沈氏,淡淡开口。 赵沈氏被李知安的气势所摄,一时间竟忘了回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害死我儿子!我自然是来要你偿命的!” 第15章 揭不开锅 柳若薇转过头,挽唇戏谑地问:“你什么时候把人家儿子害死了?” 李知安微微挑眉,实话说自己也挺惊讶的,没去找她就不错了,她还送上门来了。 “赵德贵死在狱中,就连那仵作都没查出来死因,你竟比仵作还厉害?” 她往前一步,继续开口:“既然你说你是赵德贵母亲,母债子偿,那赵德贵昧下我裕丰粮行的钱,是不是也该由你还?” 赵沈氏闻言,脸色一白,她哪里会不知道赵德贵在裕丰粮行做的那些事。 赵德贵从粮行里捞了不少,也给她这个老娘拿了不少的银钱。 “你……你胡说!”赵沈氏强撑着不要露馅。 “赵德贵认罪文书都签了,怕是由不得你抵赖!”李知安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正是赵德贵按过手印的认罪书。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赵沈氏的眼神中多了些鄙夷。 “好像是听说裕丰粮行的掌柜就叫赵德贵,背着东家卖黑心粮被丢到京兆府去了。” “可不是嘛,人家粮行还愿意给之前卖到孬米的人换米,收拾这个烂摊子。” “呸,估计这娘也没从儿子那里少拿。” 赵沈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李知安竟然把认罪书都准备好了。 “你早就设计好了!”赵沈氏指着李知安,手指都在发抖。 李知安轻笑一声,把认罪书收了起来:“你儿子做的事,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 赵沈氏见情形不对,想要悄悄走掉,却被柳若薇手下的人拦住。 “李知安,我可是你夫家的堂伯母,你还想打我不成!” 一直不作声的柳若薇淡淡一笑:“你方才在院子外面喊院子里的人都是腌臜货,本小姐彼时也在院子里。” 赵沈氏闻言,冷哼一声:“你是个什么东……”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若薇的侍女给甩了一巴掌:“大胆,我家小姐乃镇国公府二小姐,岂容你造次!” “我……我……”赵沈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随口骂了那么一句,谁知道把镇国公府的二小姐给得罪了。 柳若薇继续说:“你是知安的堂伯母,跟本小姐可没关系,辱骂朝廷命官家眷,该打!” 说完,她也没了耐心,直接吩咐身后的侍卫:“把她给我架远点打。” 几个侍卫上前,架起赵沈氏就往外面拖。 赵沈氏一路挣扎着大骂,却还是被强行带离了李知安的别院。 围观的人群见状也都散了,别院门前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知安转身对柳若薇道谢:“今日多谢柳二小姐相助。” 柳若薇摆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我自小投缘,你又是奶奶认下的外孙女,和我就是表亲,帮你也是应该的。” 说来也怪,柳若薇不喜欢和京中贵女来往,却独独和李知安觉得亲近。 提到镇国公府老夫人,李知安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 赵家那边的线索还没有什么进展,看来后面必须要尽快了。 柳若薇察觉李知安有些低落,神色认真地说:“我知你在查一些事情,恐怕牵扯不小,但镇国公府树大招风,我不便插手。” “今后你若是有需要的,尽管开口,不用同我客气。” 她的眼睛雪亮亮的,看向李知安的时候满是坦诚。 李知安感激地看向柳若薇:“柳二小姐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柳若薇闻言,娇俏地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改日我再来寻你说话。” 两人又说了几句,柳若薇便带着人离开了。 李知安站在原地,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想到赵家恬不知耻到这一步。 赵沈氏看样子定是被唆使过来的,想让人当挡箭牌,自己置身事外? 做梦。 现下收拾完裕丰粮行,她便给暗阁传信,调查其他铺子有哪些赵家的人。 务必要把这些毒瘤一个不留全部都挖出来。 暗阁的效率也很高,不过短短几日,那只玳瑁猫便又出现在了李知安的房里。 这次的信笺上写满了名字,有赵姓的,也有赵崔氏的母家崔姓的。 “原来竟有这么多蛀虫。”李知安的指尖划过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 思虑片刻,她提笔写信,让暗阁的人立刻清理,该换人的换人,该清账的清账。 “……若有作恶深重或意图通风报信者,不必留情。” 李知安神色如常,写完之后便把信笺卷好放心了玳瑁脖子上的信筒里。 她轻抚玳瑁毛茸茸的脑袋,柔声说:“去吧,当心一些。” 玳瑁似是听得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手心,便从窗口跳了出去,又三两下蹿上了檐墙。 后面一段日子里,赵沈氏在柳若薇侍卫手底下吃了好大一番苦头,再没来过别院。 连带着对赵彦之和赵崔氏也生出怨怼,害她遭此大罪。 但在赵家门前闹了几日毫无成效之后也懒得再闹了,赵彦之也难得清静。 李怜音心心念念的百日十里红妆筹备提上了日程,采买红绸,定制喜服,打头面…… 桩桩件件,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地淌出去,赵崔氏别提有多肉痛了。 赵彦之这些年的确升了官儿,但大部分银钱都用来打点上官,维护“清廉”的体面了。 李知安又把这些年她经营的所有都给带走,赵家库房本就空虚,现在更是捉襟见肘。 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庄子上的东西依旧没有送来,赵崔氏大发雷霆。 “反了天了!她李知安是存心要饿死我们赵家!” 正在她发火时,赵彦之带着李怜音来给她请安。 “母亲,何故发如此大的火?莫要吓到怜音了。”赵彦之皱着眉说道。 听到这话,赵崔氏心中火气更甚,怜音怜音,自己这儿子天天只知道怜音。 如果不是她非要排场的话,赵家何至花出去这么多的钱,还半点相国千金的好处没捞到。 “还不是那个李知安!庄子上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没送过来,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怜音心头一跳,老太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6章 讨要嫁妆 赵彦之好歹是户部侍郎,不说俸禄,光说这油水都应该不少。 她之前在青楼的时候听一些达官贵人说过,户部可是个肥差。 赵彦之做到侍郎的位置,怎么可能没钱。 李怜音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不显,温声劝慰:“许是姐姐那边忘记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赵崔氏就控制不住,恨不得一股脑吐露出来:“还不是因为你要做排场,不然……” “母亲!”赵彦之厉声打断,“怜音腹中可还怀着孩子。”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赵崔氏不要胡乱说话。 李怜音也红了眼眶,依偎向赵彦之:“彦之哥哥,我都不要紧的,就是怕委屈了孩子。” 愁云惨雾之际,门房来报:“老夫人,少爷,夫人来了。” 听到门房叫李知安夫人,李怜音变了脸色但又很快收敛,没有人发现。 倒是赵彦之愣住了,李知安居然主动来了。 门房刚说完,李知安步履从容走了进来,发髻简单,依旧没有过多装点。 与这赵家满府筹备婚礼的浮华喜庆格格不入。 “婆母,何故如此大的火气?”反正彼此不满,李知安这次都懒得见礼了。 赵崔氏憋了一肚子火气,当即便发难:“你来得正好,赵家最近用度大,你既为赵家儿媳也理应分担,马上把你手上的存用送过来。” 用儿媳妇的钱,给自己的儿子娶平妻,除了赵家也没谁能干出这种荒唐事了。 “婆母息怒。”李知安平静地打断她,说话间竟无比顺从。 “庄上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妥当,东西都会送来,但我手上存用不多,也给不出多少。” 此言一出,赵崔氏火气小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你既无显贵身份,又不能传宗接代,我儿没休了你已是你的福气。” 李知安没有辩驳,旋即话锋一转:“不过,知安觉得有件事还是要提一提为好。” “何事?”赵彦之心情好转,对李知安的语气也缓和了些。 “怜音是以平妻之礼入门,更是相国的嫡千金,身份贵重。” 这番话说得李怜音心中畅快,看来这李知安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贱。 “但是。”李知安似是有口难开,说话也变得犹犹豫豫。 “但是什么,你尽管说。”赵崔氏催促道,她可不想听李知安废话。 李知安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思绪:“但是相府那边的嫁妆也该筹备,若是规格太轻,只怕赵家和相府面上都无光。” 话落,赵崔氏果然被说动了:“你说的在理,相府那边的确该送来份嫁妆单子。” 她本就觉得李怜音此前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就算是相府,也该出嫁妆。 随后她转头看向李怜音:“怜音,你不若哪日回相府和相爷商量一番,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礼数上面定也会为你考虑周全。” “是,怜音明日便回相府与父亲母亲商议,姐姐可否同我一起回去?” 李怜音被赵崔氏逼得骑虎难下,但又觉得赵崔氏说的有道理。 李知安的嫁妆寒酸,不代表她就和李知安一样,她可以好好利用相国夫妻俩的愧疚。 如若不成,就让相国夫妻俩开口找李知安要钱,这样一来,李知安的钱就是她的了。 李知安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心中波澜不惊:“也好,左右我无事,便陪你走一趟。” 有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却不懂人之趋利避害。 尤其在这京城之中,纵使有血缘,也不例外。 “怜音身子重,胆子小,明日便让怜音坐你的马轿,你务必要护好我赵家的金孙!” 命令的口吻,仿佛李知安依旧是原来那个可以随意驱使的赵家儿媳。 李知安已经起身往外走,听了这话脚步也未停,连回应都懒得。 李怜音心中一喜,认为她这是妥协了。 此前她见过李知安的马轿,精致华丽。 这些都应该是她的,等回了相府,这些她都要拿回来。 翌日清晨,好几个丫鬟婆子跑来伺候李怜音梳洗,连早膳都要在卧房用。 她一直慢悠悠的,想着等李知安到了便让她在外面等着,让人都看看在赵家谁最金贵。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太阳都支棱得老高了。 李怜音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她在外面等多久了?” 一个丫鬟跑进来回话,一直把头低着:“别院那位……已经走了。” “走了!?”李怜音把手上的朱钗狠狠往妆台上一扔。 丫鬟声音打着哆嗦:“那位路过赵府门口没有停下,直接就走了。” 李怜音私下教训过这些丫鬟婆子,不准在她面前叫李知安夫人。 之前有人不小心叫了,被李怜音派人拖下去好一顿毒打,此后便再没人犯错。 在李怜音面前称呼李知安,都叫的那位。 “好你个李知安,竟然敢耍我!”李怜音怒不可遏,打砸了些东西发气。 昨日她便找人去相府报信,说她今日会去相府,可现在都快午时了。 “备轿!备我们府里的轿子!”李怜音尖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轿夫抬着架半新不旧的官轿等在了赵家门口。 这轿子是赵彦之平日里用来营造清廉形象的东西,内里狭窄,坐垫硬邦邦的,跟李知安的马轿简直是天差地别。 李怜音忍着怒火,在丫鬟的搀扶下钻了进去。 轿子本就动荡,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每颠一次都让李怜音的胃里翻江倒海。 一路煎熬,好不容易熬到相府大门前。 轿子停稳,李怜音被人搀下来,扶着门口的石狮子便已忍不住,弯下腰就是一阵干呕。 酸水直往上涌,她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相府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相国和小张氏走了出来。 他们被礼部尚书夫人邀请去府上一聚,李知安在旁边相送。 刚出门,就撞见李怜音这幅狼狈的场面。 相国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相府门前,岂容你如此失仪!” 第17章 断绝关系 李怜音身子一僵,干呕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相国和小张氏。 “父亲,母亲……”李怜音声音中带着哭腔,委屈至极。 小张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相国打断。 “都给我进来!”相国脸色铁青,说完便让管家带些礼去礼部尚书府走上一趟。 就说他今日去不了了。 李知安在旁默默看着这个曾经的“父亲”,有些不明白他是如何当上相国的。 当今圣上最忌讳官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堂堂相国还总是去这人那人的府上拜会,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看来相府这边她也要尽早与其断绝关系,不然日后火烧过来,难免会波及到自己。 小张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李怜音一眼,但有相国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怜音被两个相府中的婆子半扶着进了门,匆匆收拾了一番,才勉强恢复了些人样。 只是脸色依旧惨败,眼里时时刻刻带着惊惶。 等她被带到相府正厅的时候,相爷和小张氏已经在上手做定,前者脸色依旧阴沉。 李知安则坐在下方,姿态娴静优雅,与她截然不同。 李怜音一看到她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恨意和攀比心便开始来回撕扯自己。 朝着相国和小张氏盈盈一拜,声音带着哭腔:“见过父亲、母亲……” 说完便转过头问李知安:“姐姐昨个不是说好与我同乘轿辇吗?为何不等我?” 话里带了八成的委屈,又暗藏了两成的控诉。 要不是李知安不等她,她也不会只能坐府里临时准备的破轿子而在相府门前失仪。 李知安抬眼,不紧不慢地说:“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今日出门路过赵府就已经近午时,见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料想妹妹已经先行一步,难不成那会儿妹妹还未醒?” 她轻飘飘两句话,责任又被推到了李怜音的身上。 不就是装糊涂吗,信口胡说谁不会。 李怜音被她堵了回来,一口气郁结在胸口险些上不来,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相国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此等小事,莫要过多纠缠!” 随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怜音,带着些许审视:“你们近日来,所为何事?” 方才李知安先进府门,正逢他们要出门,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们送到了相府门口。 既然两个人约定一起回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国也不想绕弯子。 李怜音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女儿此番回来是想和父亲母亲商议,女儿与彦之哥哥婚期已定,这嫁妆一事还需和父亲母亲合计。” “嫁妆?”小张氏登时没了方才对李怜音的那点微薄关心,声音陡然拔高,眼神也变得精明。 来了!李知安心里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好戏。 到现在她倒是有点佩服李怜音了,居然还真的敢开这个口,看来还是太过蠢了。 相府的这对“好父母”,最是重利。 在他们眼里,李怜音这个流落在外,不懂礼数的亲生女儿,能认回来已经是他们仁慈。 现在还找他们讨要嫁妆,跟痴心妄想没什么区别。 果然,正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刻钟过后,仍旧是小张氏先开了口,开口便是推脱和不情愿。 “怜音啊,按理说你认祖归宗,府里也该给你备一份嫁妆,只是……” 她拉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李知安的身上。 “你姐姐当年嫁入赵家之时,嫁妆单子你也都看过了,如果你姐姐是正妻,你是平妻,如果你的规格高过你姐姐的话,只怕是于理不合。” 李怜音自是不愿,她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千金,李知安怎么能跟她比。 小张氏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将矛头甩给了李知安。 “知安,你是姐姐,又在赵家多年执掌中馈,你也是相府的人,作为怜音的姐姐,不若也帮衬帮衬妹妹,全了相府和赵家的颜面。”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将他们老两口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手把帽子扣在李知安头上。 李怜音闻言,也算是目的达成了,心中暗喜。 她记得上一世,李知安执掌赵家中馈,赵家也是钱粮不断。 如今相国和小张氏给她施压,就不信她不乖乖把钱给出来。 李知安面露为难,站起身对着小张氏和相国微微福身,眼眶微微泛红。 “父亲母亲明鉴,女儿并非不愿帮衬妹妹,只是彦之要求仪仗要大,花费甚巨,赵家库房也有些难捱,女儿也打算给妹妹一些体己钱……” “若是父亲母亲不信,可派人去查问赵家账目。” 装可怜这种把戏,李怜音用的太多了,现在她也学会了。 说话时李知安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把一个贤惠正妻的委屈无奈演的入木三分。 相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查账这种事情他相府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但李怜音才刚刚被认回就要大摆排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说他们相府苛待养女? 李怜音也傻眼了,没想到李知安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话没说出口,就被相国打断:“够了,赵家不过户部侍郎,家底浅薄,能撑起多大的排场?” 说着他看向李怜音:“你作为相府千金,应当知书达理,多加规劝未来的夫君,而不是回来讨要嫁妆给自己撑门面!”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李怜音的那点心思。 李知安暗自嘲讽,虽说她不喜李怜音,但更不喜这对佛面蛇心的老两口。 小张氏连忙补了一句:“你放心,该有的仪仗我和你父亲不会亏待了你,你在外行事说话,也要多为赵彦之的仕途想想。” 夫妻俩一唱一和,任谁来都说不动半分,端的一副一毛不拔的模样。 “是女儿考虑不周,只是彦之哥哥官途无量,女儿此番经营也是想为今后铺路啊!” 第18章 赏梅宴 果然,相国和小张氏听到“官途无量”几个字,面上明显有了被打动的迹象。 两个人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相国的脸色稍霁:“罢了,相府不会短了你的嫁妆,在原来的规制上再添三成。” 李知安垂眼盘算着,原本的规制就没多少,再添三成也并没有很多。 反而李怜音是个算不清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恩赐,连忙向二人告谢。 “既然你们俩都回来了,那也正好同你们商量一件事,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按照往常的惯例,三日后在相府办一个赏梅宴。” 相府的确每年都会办一个赏梅宴,但李知安清楚,今年的决计不是单单赏梅这么简单。 相府俩人是想借着这次赏梅宴广布京城名流,李怜音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前一秒还在说不要铺张浪费,后一秒就说要办赏梅宴,变脸还真是快。 “全凭父亲母亲安排。”李怜音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到时候她一定要盛装打扮,让京城的人都看看她才是相府的真千金。 没什么事相国便让两人回去了,送李怜音回去时用的相府的轿辇,免得她又丢人现眼。 即使是这样,看着两个轿辇停在相府门前,李怜音还是不悦。 相府的轿辇仅仅只是大一点,但远没有李知安的马轿精致气派。 “李知安,你给我等着,等赏梅宴一过,就算你有个千金的名头,京城所有人也都会知道,我才是相府千金,你只是一个霸占我身份的冒牌货。” 李怜音得意出声,赶在李知安上轿前说了这么一句,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帮您教训她一顿?”春夏气的牙痒痒。 李知安摇头:“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赏梅宴的时候她便笑不出来了。” 相国名义上有至高的权柄,可京城之中官员互相掣肘,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怜音当真以为这相府千金是那么好当的。 相府的帖子是第二天送到李知安的别院上的,不管知或不知道,相府都会送上门帖。 彼时李知安正对着案头,描绘一幅泛黄的江南山水图。 曾经镇国公府老夫人也时常跟她说起江南美景,烟雨朦胧,小桥流水,可人却在南渡的水途中出了事情。 等帖子被丫鬟送进来时,李知安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转而看着帖子上的三个字。 养女和亲生女儿共事一夫,还只是个户部侍郎,好似是什么光彩的事,相府的人未免吃相太过难看。 “小姐,您当真要去这赏梅宴吗?”春夏有些担心。 京城所谓名流最是趋炎附势,要是自家小姐去了,指不定会被怎么样编排。 “去,当然要去。”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语中讥诮:“为何不去?这样一场好戏,错过岂不可惜?” 赵家那边也收了帖子,听闻相府多给三成的嫁妆,三天后还要办赏梅宴。 赵崔氏的脸都快要笑烂了,一改之前的态度,亲昵挽着李怜音的手。 “相国和相国夫人如此看重你,届时让彦之陪你同去,你才是我赵家认定的儿媳。” 赵彦之在一旁点头:“儿自是会和怜音同去。”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想必都回来,如果能借此机会多加结交,对日后定有裨益。 不仅赵彦之懂,赵崔氏也懂。 李怜音看着赵崔氏的嘴脸并没有揭穿,反而十分受用:“彦之哥哥是我的夫婿,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婿,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赵彦之貌似就是在赏梅宴上结交了贵人,好像是个皇子。 为了自己今后的幸福,她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赵彦之登上高位。 等到了赏梅宴这日,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因着相国的身份和每年一次的惯例,京中够得上级的勋贵和官员家眷几乎都到了。 赏梅宴的院子里特意引了温泉水,蒸腾的水汽衬得寒梅更加娇艳,与白雪皑皑的景致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 红梅似血,白梅如雪,暗香浮动,确是冬日盛景。 李知安来得不早不晚,本就不是为了出风头来的,她只穿了一件天青缠枝梅纹袄,外罩意见滚银狐毛边的比甲,发间一支羊脂白玉簪。 此外通身再无多余饰物,素衣映衬,更显肌肤胜雪,眉目出尘。 即便如此,在她踏进园子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一些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光。 “听说相爷和夫人认回了亲生女儿,还成了赵侍郎要抬的平妻。” “合着她不是相府千金,亏我之前还多讨好她来着。” “你们看那边那个是相府千金吗?”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看了过去。 李怜音被一群贵妇和年轻小姐簇拥着,今日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依旧一如既往的招摇。 察觉到李知安看向自己,李怜音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带着些许挑衅。 李知安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走到方才议论她的那几个小姐后面,轻笑开口。 “诸位也是世家名流,何苦在背后嚼人舌根。” 几位小姐闻言,纷纷变了脸色,自顾自走开了。 赵彦之今日特意换了身新衣,在男客那边与旁人攀谈,好不志得意满的样子。 此时无人打扰,李知安正好落得清闲。 她避开人群密集处,顺着一条僻静的小径往相府后院的梅林里面走。 越往里,人迹越少,只有清冽的梅香和积雪没踩踏的轻微声响。 “赵夫人?”一个带着几分刻意温和的男声自身侧响起。 李知安脚步微顿,侧头看过去,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老梅树下面,面容算得上英俊,眉目之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 齐遥居然会来这个宴会。 此前他作为三皇子,很少参加世家宴会,他们两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来往。 按理来说,他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 “臣妇拜见三殿下。”李知安心中警铃微作,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微微屈膝行礼。 第19章 三皇子殿下 最近暗阁也有来信,朝堂上几位皇子之间暗流涌动,隐隐有相争之势。 她本就无意参与皇子争斗,离这位三皇子还是远些为好。 “赵夫人不必多礼。”齐遥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李知安清理绝伦的脸上,话语间毫不掩饰欣赏。 “早就听闻赵夫人才貌双绝,今日在此得见,防止传言非虚,满园梅色,不及苏小姐半分风采。” 说到后面的时候,齐遥的话语中带着点轻佻。 “殿下谬赞。”李知安后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臣妇不过蒲柳之姿,不敢当殿下盛誉,殿下身份贵重想必还有要事,臣妇告退。” “哎,赵夫人何必急着走。”齐遥身形一晃,又挡在了李知安面前,脸上笑意依旧,眼神却阴沉了下来。 “本王想邀请夫人到林中亭品茗赏梅,清谈片刻,夫人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嫌弃本王?” 齐遥的话中已经隐隐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李知安心下一沉,这齐遥当真是难缠。 她正思索着如何不撕破脸皮脱身,一道清越慵懒的声音冰珠般自身后响起。 “三弟好雅兴,竟在此处遇到你。” 李知安闻声,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却倏的又拉紧。 一尊大佛还没送走,又来了一尊大佛。 梅梢掩映的另一头,齐逾负手而立,深如寒潭的眼眸冷冷扫过挡在李知安身前的齐遥。 “皇兄……”齐遥显然没料到齐逾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孤方才在那边貌似听到赵夫人拒绝,三弟如此强留,孤竟不知你何时对赵家的人如此关切?” 齐逾的话里带了讽刺,正眼都不带看一眼齐遥的。 后者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若是再纠缠,便是坐实了这干涉朝臣家事,甚至觊觎臣妻的名声。 若是传到宫中那位耳朵里,自己只怕是够不上喝一壶的。 “皇兄说笑了。”齐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李知安。 “臣弟只是见赵夫人独行,怕她迷路,才上前问候一声,既然皇兄在此,那臣弟告退。” 好在李知安是低着头,不然她真怕自己忍不住翻白眼。 她自小在相府里长大,竟然有个外人会怕自己在从小长大的地方迷路,好拙劣的借口。 说罢,他不再看李知安一眼,拂袖转身,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齐逾的目光这才完全落到李知安的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本来这次宴会他不想来的,可听说李知安也会在便又改了主意。 方才远远就看到齐遥纠缠她,她却又一直低着头,自己一股无名火便莫名窜上来。 此刻却见人家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让人心头有些发紧。 “平日里对着孤胆子倒是挺大,刚刚怎么哑巴了?” 齐逾开口的话里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还是气她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李知安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谢太子殿下解围,臣妇无事。” 开的劳什子玩笑,一个心思捉摸不透的皇子,对上她这个明面上无权无势的人。 不小心谨慎些,还把他推开不成?除非她不要命了。 齐逾听着她左一个臣妇右一个臣妇,听得人头痛。 他索性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喧闹的人群和人群之中站着的李怜音,眼睛微眯。 “相府这赏梅宴办得倒是热闹,什么样的人都有。” 李知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听他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言好语,就是不知道这李怜音怎么得罪这位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臣妇先行告退了。”她只想尽快离这些皇子远一点。 齐逾忽然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并非是想要阻拦她,正想要开口却觉触手冰凉。 李知安浑身都僵住了,愕然回头。 齐逾立刻松开手轻咳一声,动作有些仓促,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别扭:“梅林深处路滑,你自己当心些,还有……离齐遥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善类。” 说完,也不等李知安反应,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李知安还站在原地,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 望着齐逾消失的身影,她的眸子里露出些许茫然和不解。 他这是何意?警告还是……保护? 被众人簇拥着的李怜音,此刻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虚荣。 得意之余,她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四周,已经不见了李知安的身影。 想必是受不了被冷落的滋味,躲到那个角落里暗自神伤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才想起来今日赏梅宴还有件重要的事情。 必须要找到上一世赵彦之遇到的那个“贵人”,她李怜音未来荣华富贵便有指望了。 李怜音心热起来,连带着周围这些奉承她的贵妇小姐,她都觉得有些看不进眼里了。 恰在此时,相国带着相府管家脚步匆忙往一个方向走过去:“今日三皇子殿下来了,你务必要好生伺候着。” 三皇子来了? 李怜音思索片刻后便笃定,想必上辈子赵彦之结识的就是这位三皇子殿下。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对身边的贵妇小姐们柔声道。 “各位夫人小姐且坐,怜音失陪片刻。” 说罢不等众人回应,便往相国方才的方向走过去,是以她也没听到对她阿谀奉承的那些人在她走后如何议论她的。 李怜音四处张望,终于在靠近主厅回廊的观景亭外看到了相国,还有对面坐着的齐遥。 没过多久,相国起身拘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带着管家离开了。 李怜音见人走了,心想机会来了。 她挽了一下鬓角,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去:“小女李怜音,参见三皇子殿下。” 齐遥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方才在梅林里连着被李知安和齐逾下了面子,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此刻见一个穿着金玉晃眼的人凑上来,齐遥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第20章 山鸡变凤凰 那李知安虽不是相府亲生骨血,但好歹也算是清落出尘,眼前的这个却是庸俗不堪。 “哦?你便是相府刚认回来的千金?” 明明已是很明显的不耐烦,李怜音偏生没听出来半点,还以为是三皇子对相府颇为关注。 这也让她更加确定了,前世助赵彦之攀上登云梯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三皇子。 李怜音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显,微微欠身行礼道:“正是小女,见过三皇子。” 齐遥斜睨了她一眼,满是不屑与轻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他摆了摆手,道:“跟着本王到此,有何事?” 此话一出,李怜音心中有些紧张,三皇子竟然知道她是跟过来的。 见眼前的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似是生气的样子,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女知三皇子殿下身份高贵,但非嫡非长,若是能得殿下青睐,小女与赵家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齐遥捏着酒杯的手顿住,他最厌旁人说他非嫡非长。 明明他也是皇子,就因他齐逾是已故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皇帝就对他多加偏爱。 而眼前的这个蠢货,竟敢如此轻贱他的身份。 齐遥眸光一凛,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怜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身子一颤,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人物。 就见齐遥冷冷地看着她,话语里尽是嘲讽之意:“助我一臂之力?赵家?区区一个户部侍郎抬上来的平妻也敢说自己能号令赵家。” 再说了,赵家算个什么东西,离了那李知安什么都不是。 李怜音身子微僵,心头涌上来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撑着: “殿下有所不知,小女虽只是平妻,但深得宠爱,且殿下英明,赵家一定追随殿下。” “本王还没有落魄到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侍郎协助,一个窑子里爬出来仗着所谓血脉就妄想山鸡变凤凰的东西,也配在本王面前说追随?” 齐遥说完这话,欣赏着李怜音瞬间惨白的脸色,又继续说道。 “想让本王扶赵家一家子废物上青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话越说越直白,如一把火把李怜音身上的遮羞布烧的干干净净。 “殿……殿下。”她哆嗦着唇,半天再说不出来一句,恐惧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滚!”齐遥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嫌恶地挥了挥手。 他方才在李知安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那里受得气,尽数发泄在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李怜音被这一声厉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赶忙逃离。 齐遥一个人待着,心中的怒火险些压制不住。 方才齐逾护着李知安那股子劲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居然比自己先搭上李知安这条线。 “在本王面前端着,原来是勾搭上了齐逾,都是群拜高踩低的东西。”他在心里如是想着。 一道黑影从亭外无人处翻了进来,在齐遥面前跪下。 “殿下,宫中那位要您立刻进宫。” 闻言,齐遥没有任何犹豫就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悄无声息离开了相府。 李怜音从亭子那边慌忙跑出来,脑海不断闪回齐遥说的话,越想越是痛恨。 跟在她身边的春桃方才没找到她,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春桃也是赵家的丫鬟,李怜音来了之后就被安排去服侍李怜音,稍有差池便会挨打。 若是这祖宗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又要怪她没有好好跟着,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怜音没有回应,余光瞥见李知安从廊桥上匆匆走过,像是刚刚去见了什么人。 “李知安刚才可与谁见过?”她转头问旁边的春桃。 春桃被李怜音有些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道:“貌似是见过一个男的,听那些贵人都叫他三皇子。” 李怜音瞳孔骤缩,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难怪三皇子对她如此厌恶,定是李怜音赶在她之前在三皇子面前嚼舌根。 “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李怜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面容扭曲看不出半点模样。 她一把拽过春桃,在春桃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春桃听了她的话,脸色大变:“夫人,这太危险了,万一您腹中的小少爷……” “闭嘴!”李怜音一巴掌甩在春桃的脸上,眼底尽是疯狂,“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要你好看!” 春桃捂着火辣辣的脸,哭都不敢哭,只能循着李知安离开的方向跟去。 另一边,李知安和齐逾分开之后便在相府后院转了转。 赵家现在只是其中的一条线索,除此之外相府还有镇国公老夫人留下来的东西。 但被相国李仲严扣了下来,还以此为要挟要她听相府的话,否则她早就脱离了李家。 若是能自己找到,那李家对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李知安在相府后院没人的地方找寻,若是有人便立刻躲起来。 刚打开一处房门搜寻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李怜音和春夏立马闪身躲起来,春夏手里拿着家伙,预备要是遇着难缠的人就给他一闷棍。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是一个女子,李怜音示意春夏不要轻举妄动。 “夫人……夫人,你在这里吗?”春桃她探了个脑袋,轻声喊道。 春桃一路跟着李知安过来,明明看见人进了这个房间没有出去,却不见人影。 等她失落转过身的时候,李知安和春夏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你找我有何事?”李知安的声音听上去不冷不热。 刚说完她就看见了春桃脸上红肿的掌印,想也不用想就是李怜音打的。 “夫人,另外一位邀您去花厅旁池畔一叙,有要事相商。” 另外一位自然是李怜音,她来邀请自己绝对没有好事,还偏生约在池畔。 这么多年高门大户间的手段她见多了,这种伎俩用脚趾都想得到:“知道了。” 春桃见她应下,明显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又迟疑了一下。 第21章 落水 过了好半刻,才下定决定一般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您……当心一些。” 说完,春桃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知安眸光微动,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春桃定是李怜音安排来的人,可最后却还是冒着被打的风险提醒了她一句。 “小姐,这明显就是个陷阱!”春夏急得直跺脚,“那李怜音定是有什么坏心思。” “她既设下了局,我若不去,岂不辜负了这一番‘好戏’。” 今日相府宾客云集,看来又有人热闹可看了。 这个春桃也可以查探一番,自己目前身边也缺人,若是这春桃可信她也可以要过来。 花厅旁的池子,因冬日严寒,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先前在前庭赏花的宾客都被安排陆陆续续在花厅落座,男女客分隔开来。 水池这里靠近男客落座之处,但因位置偏僻,此处并无旁人。 李怜音早就在此等候,见李知安是独自来的,面上闪过喜色。 “姐姐终于来了,妹妹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李怜音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假。 李知安神色淡漠,目光扫过一眼李怜音隆起的腹部,因为外袍遮挡倒不是很明显。 看来这人还真是狠心,为了算计自己愿意用孩子冒险。 “你找我所为何事?”说话间,李知安看到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男客身影,心下了然。 “妹妹有重要的事情和姐姐商量,姐姐不如靠近些。” 李知安轻笑道:“莫不是在三皇子那边碰了钉子,想让姐姐安慰你几句?” 李怜音被戳中痛处,再也维持不住假笑:“果然是你,你这个贱人竟然在三皇子面前诋毁我!定是你嫉妒我,嫉妒我有彦之哥哥的爱,嫉妒我是相府千金!” 事实上李知安看到了李怜音去找齐遥,也猜到了这个蠢货想做什么。 这也是她最看不起李怜音的地方,总是想做些歪门邪道,妄想一步登天。 “这怎么能说是诋毁呢?字字句句应该都是事实,哪一个字冤了你不成?” 反正李怜音认定是她做的了,李知安倒是不介意照单全收。 听了这话,李怜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远处已经有男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朝这边张望。 眼见时机到了,李怜音尖叫一声,猛地扑上前。 “姐姐,求求你放过我!”她抓住李知安的手,想做出自己被推下水的假象。 然而李知安早有防备,她身形微侧,手腕一翻反扣住李怜音的手腕,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借力一推的同时还顺手一拉—— “噗通”“噗通” 两道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水面上的冰瞬间破碎,水花四溅。 李知安是故意落水的,镇国公府老夫人在世之时就已经让人教过她凫水,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 不过,她顺带也把李怜音带了下来。 既然人家这么喜欢装可怜,那她也不介意帮她一把。 池水冷得刺骨,李知安刻意离了两三丈远,看李怜音在水里拼命扑腾的样子。 “救命!救……咕嘟……救命啊!” 李怜音不会水,厚重的冬衣泡了水之后甚是沉重,拖着她不断下沉。 她疯狂挣扎,妆容化成一团,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叫喊声很快引来了男客的注意,最先冲过来的自然是赵彦之,二话不说跳进池子里把李怜音救了上来,丝毫不管旁边的李知安。 不过,也不需要他管,只是李知安觉得自己的几年光阴荒唐得可笑。 她爬上岸,春夏赶忙送来干的衣裳,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恶毒的女人每次耍心机,都要连累得自家小姐也不好过。 “怜音,怜音你怎么样了!”赵彦之抱着瑟瑟发抖的李怜音,一声声呼喊着。 其实她没有晕,只是故意等着周围的人都过来。 就算李知安反应过来又如何,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悠悠转“醒”,刚睁开眼就开始哭诉:“彦之哥哥!是姐姐!姐姐推我下的水!” 赵彦之闻言,正要对着李知安发作,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 “分明是你推的李知安下水,怎敢在此颠倒黑白!” 众人回头,几个女子缓步走来,为首的人睥睨着地上的李怜音。 “参见长公主!” 相府里来的都是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见过长公主的人不少,赶忙福身行礼。 长公主齐飞娴乃已故先后所诞,乃皇室嫡长女,也是当今太子的同胞妹妹。 柳若薇跟在齐飞娴的身侧,冷声道:“我与公主殿下路过,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你突然发难将李知安推下水!”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镇国公府二小姐。 两个人身份地位尊贵,没有人敢怀疑她们说的话。 周围的宾客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天哪,还相府千金呢,生的如此恶毒。” “等等,你们看她这肚子……”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怜音的肚子上,因为落水时外袍掉水里,只余下单薄的里衣,湿透了紧贴在李怜音身上,腹部明显隆起。 “这……这得有四五个月了吧。”在场有人惊呼出声。 “未出阁就有孕,当真是没教养。” “赵侍郎平日一副清高模样,背地里如此孟浪。” “可怜了知安小姐。” 李怜音预想之中众人对李知安发难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把自己推上风口。 连带着赵彦之也被旁人嗤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这样的,是姐姐推的我。” 齐飞娴冷哼:“你的意思是,本宫诬陷你?” 李怜音刚要解释,想把水往李知安身上泼。 相国李仲严和小张氏得了消息,赶忙过来,便听见长公主说的话。 李仲严直接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李怜音的脸上。 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毁了他辛苦经营的体面。 李怜音双眼含泪,一只手捂着脸:“父亲,你不相信女儿吗?” 话刚说完,另一边脸挨了更重的一巴掌。 第22章 她向来如此 这一巴掌是李知安打的,力道之大,打的李怜音歪倒在地,半边脸肿起。 “你罔顾相府颜面,今日宾客云集你却在此胡闹,这一巴掌便是替相府和赵家打的。” 短短一句话,同时把偌大的相府和赵家都架到火上。 李怜音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赵彦之身上,企图他能帮自己说上两句话。 但赵彦之嘴只是翕动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驳李知安相当于忤逆长公主,这一切也只能让李怜音先受着。 李知安心中冷笑,李怜音以为自己攀上了个高枝,高高兴兴进了赵家,殊不知这才是火坑。 李仲严用锦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拱手对着齐飞娴行礼道:“下官家教不严,失礼于长公主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齐飞娴给柳若薇使了个眼色,随即沉声道:“相府真是好家教,本宫今日也算开了眼!” 说完便拂袖而去,柳若薇也拉着李知安离开。 今日的梅花却是没有这一出戏好看,等宴席结束,这件事情便会在京城传开。 赵彦之想到自己汲汲营营才有的名声,就这么被毁于一旦,竟对李怜音也生出不满。 若不是她今日这么闹,他又怎么会得罪长公主和镇国公府的人? “快看,她流血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李怜音湿透的襦裙下透出血色,顺着水晕开。 赵彦之脸色骤变,立刻将李怜音抱起,急匆匆地向相府客房奔去,小张氏也慌忙地让丫鬟去叫府医。 一场赏梅宴让相府和赵家都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柳若薇拉着李知安跟上了齐飞娴,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齐飞娴的脚步才停下。 周围的下人被吩咐退了下去,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此。 “多谢长公主殿下相助。”李知安对着齐飞娴行礼。 结果后者只是冷笑一声:“还真是没用,居然沦落到和这种腌臜玩意儿平起平坐。” 虽说话语里是嘲笑,但齐飞娴并没有恶意,李知安也知道。 “女子不必总盼人恩宠,不如在外讲学教书,游历名山大川,也好过做深闺怨妇。” 齐飞娴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有人说的没错,你倒还真是个妙人。” 刚说完,转而脸色一沉:“但本宫也要提醒你,今日你能侥幸躲过一劫,不代表日后也能如此,在这京城之中,步步皆是陷阱,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李知安闻言,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知安明白,多谢公主殿下教诲。” “行吧,本宫还有要事。”说完,齐飞娴头也不回地走了,李知安和柳若薇行礼相送。 等到人走了,李知安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来说她和这位长公主并不相识,就算是给太子诊治,也从未见过。 可她为什么总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时不时在看她? “若薇,长公主殿下是你找来的吗?”李知安转过去问旁边的柳若薇。 柳若薇摇了摇头,她也挺奇怪的:“我在女客那边等你,见你迟迟不来,后又听闻你落水便想赶紧过来,在来时的路上碰到的长公主殿下。” 当时长公主也是行色匆匆,直直地就朝着池畔那个方向去了。 李知安越发不解,这听上去不像是路过,更像是奔着她去的。 而他们口中的长公主殿下离了相府回宫,便朝着东宫去了。 她一脚踹开殿门,齐逾早就从赏梅宴回来了,抬眼瞥了她一眼。 齐飞娴双手交叠在胸前,语气中颇为自豪:“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许跟父皇说我逃学!” 齐逾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哦对了,我还骂了她一句。” 听了这话,齐逾终于把手上的奏折放下,疑惑地看着她:“你骂她作何?” “我说他选夫婿的眼光不好啊。”她又没有说错。 此外,她还把李知安给她说的那些话说给了齐逾听。 齐逾只是淡淡弯唇一笑:“她向来如此。” 齐飞娴感觉自己兄长已经不正常了,提到这个李知安就笑,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突然凑近齐逾,小声问:“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眼神都不一样了。” 被戳穿心思,齐逾也不恼,只是道:“有何不同?” 齐飞娴想了想,道:“更加温柔,更加专注,就像曾经母后看御花园里的那株最名贵的牡丹一样。” 齐逾被这个比喻逗笑,伸手轻轻奏折敲了一下齐飞娴的额头:“胡说什么。” 揉了揉额头,齐飞娴小声嘟囔:“我才没胡说呢。” 齐逾摇了摇头:“她从来不是用来取悦人的牡丹,她只是李知安。” 在他这里,李知安永远都是李知安,不是谁的附属品。 相府的“热闹”终于平息,李怜音腹中的孩子最后保住了。 “彦之哥哥,真的不是我,是姐姐推我下去的。” 赵彦之还是不吭声,李仲严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今日的事情,以后不准再提起。”留下这么一句话,李仲严便拂袖出去了。 临出门之时,还让人把赵彦之和李怜音送回赵家,一刻也不想让他们多待的样子。 尽管心中有气,赵彦之也只能忍耐。 等他日后位极人臣,区区相国还是会被他踩在脚下。 赵崔氏一直等在正厅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回来,但只有赵彦之一个人来正厅见他。 “李怜音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虽然赵崔氏不喜她,但拗不过她是相府亲生嫡女的这一层身份。 赵彦之坐下就狠狠喝了口茶,把今日相府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赵崔氏用力把拐杖往地上戳,气都差点上不来:“又是李知安,每次碰见她都没有好事。” 还有这个李怜音也是,男人不懂,女人还不懂吗? 这种小把戏也只能骗到路边的孩童,也亏她想得出来。 说完她猛地想起李怜音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没事吧?” 看到赵彦之摇了摇头,赵崔氏的心才放下来。 第23章 群臣弹劾 可她心里仍旧是越想越不对劲,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得都太过针对他们。 忽的又想起一件事,便转头又拉着赵彦之抱怨:“儿啊,你可得上点心,这些日子琳琅阁、汇通那些铺子,交上来的流水越来越少了。” 甚至有时候都没有流水进他们赵家的账上。 “娘这心里头直打鼓,总觉得不对劲,你不若挑个日子去铺子上看看。” 赵彦之被今日发生的事折腾的头疼,一边还要应对赵家上下的事,不免有些燥郁。 “母亲,眼下最要紧的事应当是和怜音的婚仪,铺子上的事先搁置着。” 赵崔氏皱着眉,还想再劝劝:“可如此下去,府上迟迟未有进项,那该如何是好?” 赵彦之一手撑在茶案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李知安再如何也是我赵家的人,没有进项找她要不就行了。” 赵崔氏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耐,心下也有些委屈:找她要,她也得给才行啊。 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彦之给堵了回去:“我乃户部侍郎,成日里去那些铺子上,我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赵崔氏为了赵彦之的仕途,也没再催着他。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李怜音迎进门,相府可是多出了三成的嫁妆,到时全都是赵家的。 次日早朝之时,相府赏梅宴的丑闻自然而然成了攻讦的靶子。 几个素来看不惯赵彦之升迁过快的御史,率先发难。 “皇上,臣有本启奏,赵侍郎治家无方,纵容未过门之平妻当众行凶,德行有亏,不堪侍郎之位。” 这还没完,一直与相国李仲严势如水火的尚书令徐岳,此刻也站了出来。 徐岳乃两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手持玉笏,谈吐字字沉稳:“陛下,臣弹劾相国李仲严治家无方,厚此薄彼!” “认回亲女本是天伦,却纵其行止不端,未出阁而先孕,败坏门风!更纵其行凶伤人,颠倒黑白,相国身为人父,教女无方,身为一国之相,德行有亏!臣请陛下严惩!” 这一记重锤,不仅砸在赵彦之头上,更是狠狠砸在了李仲严的头上。 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却发现辩无可辩。 李怜音未出阁有孕是事实,推了李知安下水也是事实。 尚书令是何等人物,他都开口了,群臣百官更加没有禁忌。 朝堂上一时间个个言辞激烈,甚或引经据典,句句都往李仲严和赵彦之的心口上扎。 无非就是围绕赵彦之和李仲严两人区别对待亲女和养女。 站在文官前首的齐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等其他文官慷慨陈词完毕,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听闻赵侍郎和相国喜事临门?这喜事之前闹出此等丑闻,着实有伤风化。”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彦之:“不知赵侍郎打算如何平息非议,挽回朝廷颜面啊?” 轻飘飘几句话,直接将赵彦之和李仲严的家事上升到了有损朝廷颜面的高度。 俗话说,大事不落凡俗,小事不达天听。 在京城里闹一闹也就罢了,现下却是闹到了皇上面前,那便不是小事。 等所有人都参奏完了,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侍郎,一个相国,闹出这等丢尽朝廷脸面的丑事。 他猛地一拍御案,厉声道:“赵彦之,看看你做的好事!一个侍郎府,闹得满城风雨,乌烟瘴气,若是这些事情处理不好,那你这顶乌纱帽也别要了。” 说的虽只是赵彦之,但李仲严也明白,此乃杀鸡儆猴。 不管是因为李知安还是李怜音,相府和侍郎府是捆绑在一起的,任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赵彦之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冷汗浸透了官袍,浑身抖如筛糠,只能连连叩首。 “臣知罪,请皇上息怒,臣定当竭尽全力,妥善处理此事,挽回朝廷颜面。” 皇帝冷哼一声,扫视着下方的群臣。 “此事关乎朝廷颜面,你们一个个推脱不得,赵彦之,若再有此事发生,朕绝不轻饶。” 赵彦之伏在地上,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臣遵旨。” 下朝后,李仲严在宫门口截住了失魂落魄的赵彦之。 堂堂相国大人也早已没了往日的儒雅从容,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得吓人。 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赵彦之,方才陛下的旨意你也听清楚了,十日之内,务必要把怜音抬进门,给本相平了这些人的嘴。” 不是劝告,而是威胁,若是赵彦之办不到,李仲严有千百种法子让他今后都当不了官。 反正他这官位也不是正途科举得来的。 赵彦之连连点头,官帽歪了都不敢去扶:“岳丈放心,小婿定会办好。” 李仲严冷哼一声,甩袖上了相府的马车,留下呆愣住的赵彦之在原地。 翠鲜楼,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京中达官显贵宴请无不到此楼,却没人知道这大名鼎鼎的翠鲜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顶楼只有唯一一间名为“揽月阁”的雅间,临窗可俯瞰半座京城繁华。 此刻,雅间内茶香袅袅。 方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徐岳褪去了威严,神色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慈蔼。 她看着对面斟茶的李知安,眼中尽是欣慰。 “徐爷爷。”李知安亲自为徐岳斟上一杯香茗,话语之中便带着熟稔,“今日朝堂之事,多谢您了。” 徐岳是镇国公老夫人生前的旧友,早在李知安儿时,徐岳便与李知安爷孙相称。 但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除了已经故去的镇国公府老夫人。 徐岳捋了捋雪白的胡须,闻言笑了笑。 “你这丫头,跟爷爷还客气什么?那李仲严和赵彦之,行事愈发不堪,老夫早就看不过眼,今日不过是顺水推舟,帮陛下看清某些人的嘴脸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知安沉静的脸上:“不过老夫却有一事不解。” 李知安毫无含糊之意:“您尽管说,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第24章 半礼仪式 “你让老夫在此时弹劾,推动婚期提前,是为了……” 闻言,李知安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水搅浑了,才好摸鱼。” 不管是相府还是赵家,都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赵彦之母子贪婪无度,相府那对父母薄情寡义,用李怜音把他们绑在一起狗咬狗,我们才有更多的机会。”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名下的产业,已尽数暗中收回,赵彦之母子如今不过是坐吃山空,尚不自知。” 婚期提前,陛下又催促得紧,仓促之间,赵家必然捉襟见肘,矛盾只会更深。 本想着多争取些时间,她从中操作才不容易露出马脚。 谁知那赵家的人蠢笨如猪,竟然都不曾想过派人去查探一番。 如今就算是他们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了,赵家安插进去的人已经被她驱逐出去。 但这些人进不了京城,也就没办法向赵彦之母子俩通风报信。 “至于相府那边,他们手上还有外祖母留给我的东西,不知道被他们放在哪里,等这水彻底混了,这东西估计就会‘自己出来’了。” 徐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深深的疼惜。 京城别家名门姑娘个个都是养尊处优,可怜这丫头却要为自己多番筹谋。 他长叹一声:“镇国公老夫人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当年那场风寒,确实来得蹊跷。若真与赵家有关,或是与相府有关……” 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徐岳的眼神已表明一切:“知安丫头,放手去做,徐爷爷这把老骨头在朝堂上,还能为你挡一挡风雨。” 其实有件事情他未曾告诉过李知安,在镇国公老夫人身死的半月之前便给他写过信。 信上她一遍遍拜托自己代她照顾李知安。 现在想来怕是早知自己恐遭不测,提前给知安这丫头安排好后路。 后来他也未曾告诉过李知安此事,斯人已逝,如此只是徒增伤悲。 而另一边,赵彦之受着皇帝震怒、相国威逼、朝野物议的多方重压,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李怜音心心念念的“百日十里红妆”的平妻大礼,被缩减得如同儿戏。 纳名帖、问吉期、告宗庙这些繁文缛节,就只是走了个潦草过场。 不过短短数日便把前面的流程仓促完成。 迎亲礼那日,侍郎府门前倒是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勉强撑起了几分喜气。 宾客也来了不少,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碍于相府颜面不得不来,又有多少是纯粹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怜音穿着正红色的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坐在花轿里。 前几日她一直在榻上养胎,自己好一番精细谋划,却没把那李知安给扳倒。 等她醒过来时,却听闻京城上下都在传她行凶意图弑姊,差点又昏过去。 好在腹中孩儿还在,这可是她在赵家站稳脚跟的东西。 平妻名义上和正妻平起平坐,但迎亲仪式上平妻为大礼,平妻只能是半礼。 听着外面明显降了半音的唢呐声,李怜音咬着牙忍耐。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当花轿在侍郎府门前停下时,门口却多了个檀木门槛。 婚婆舞着喜帕,出声高喊道:“门第有别尊卑处,和和美美齐家兴!” 平妻入门必须要过门槛,虽入了主家,但论起身份尊卑始终低于正妻。 李怜音想发作却又不敢,心想这婚婆子定是李知安找来的。 实际上李知安压根懒得管她如何,更不会费时费心去给她找婚婆子。 周围有些宾客听了婚婆子的话也在笑,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李怜音还是听到了。 “千方百计嫁进去,结果还要矮人家一头。” “是啊,只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低声些,别被她听见了。” 字字针刺般钻进李怜音的耳朵里,她便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李知安身上。 她的手抚上肚子,在婆子的搀扶下过了这门槛。 等她生下了儿子便是赵家嫡长子,李知安就算是正妻又如何,赵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 到时候李知安就是个下堂妇,她有千百种法子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想着,李怜音的心里也要好受些了。 拜完堂,赵崔氏吩咐着管家招呼宾客入座,李怜音在婆子的搀扶下先进了布置好的新房。 走时虽用珠扇颜面,但她还是斜睨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知安。 李知安也感受到了那一道视线,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猜想李怜音定是在幻想进了赵府之后的大好日子,等今晚过了她便知道什么是噩梦。 “太子殿下到!” 李怜音刚被送入新房,前院正门便传来了门房通报的叫喊声。 齐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众人屈身参拜,他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平身。 太子到此,最紧张的莫过于是赵家和李家的人。 旁人也感到疑惑,一个小小侍郎抬个平妻而已,怎的太子殿下还亲自来了? 莫不是这赵家还攀上了太子的关系? 齐逾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庭前,目光淡漠地扫过跟前的人,最终落在主位上的李知安身上。 但也仅仅只是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挪开了,好似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自从察觉到齐逾的目光,李知安就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跟这厮对上一眼,指定没有什么好事。 “不知太子殿下亲临,下官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李仲严赶忙上前参拜,生怕哪里又得罪了这尊大佛。 赵彦之作为新郎官,来了贵客定是要去招待的。 纵使那日朝堂之上这太子还参了他和相府,但太子终究是太子,不敢不尊。 “赵侍郎今日大婚,本该登门道贺,不过……孤今日来,并非贺喜。” 齐逾说话时顿了顿,视线如同实质的冰凌,刮过赵彦之和李仲严瞬间僵住的脸。 “孤只是奉陛下之命,特来提醒赵侍郎一句,娶妻纳妾,皆是家事,但身为朝廷命官,当谨记身份,约束内闱。” 第25章 穷清高 齐逾看着赵彦之已经有些微微发抖的身体,笑道:“若再闹出些有辱朝廷体统、令陛下震怒的荒唐事……”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赵侍郎当知道如何?” 等齐逾的话说完,赵彦之的脸上惨白如纸,没有半分大婚的喜气。 当今太子不是个招摇的人,若无圣上的旨意是不会当众拂了官员的面子的。 看来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宾客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看向赵彦之和李仲严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或鄙夷。 原以为这赵家得了天家青睐马上要平步青云了,却是被扔进了烂泥里。 还是在众多京城贵胄都在的时候,可想而知当今圣上的态度。 在一片死寂中,齐逾不再看赵彦之和李仲严的样子,径直走向宾客席。 见齐逾动了,其他人才敢动。 在经过李知安身边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如何?看着你的夫君娶新妇,可还伤心?” 李知安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无语。 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她才微微偏头,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回道:“殿下说笑了,臣妇怎会伤心?” 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赵家和李家烈火烹油的日子还没到。 齐逾闻言,眼底深处掠过极淡的笑意,不便再过多停留,走向为他临时留出来的主位。 李知安看到了齐逾的笑,不知这赵彦之抬平妻,他一个太子这么高兴干嘛? 宴席结束,宾客离散。 李仲严在临上轿前,转过头来“叮嘱”了赵彦之一句:“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管好她们两个,否则那日早朝的事情还会发生!” 说完,他压低声音补充道:“尤其是李知安。” 他李仲严能坐上想过这个位置,有些东西自然能看出来,李知安已经不受他掌控了。 话是听了,但赵彦之并没有太当回事。 李知安不过是一介妇人,绝无可能干涉得了朝堂上的事情。 而怜音本就娇柔,现还有了身孕,没有必要防着。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想,嘴上仍旧是说着:“小婿谨遵岳丈大人教诲。” 而齐逾在中途便走了,只说了句有要事在身。 至于是何要事,谁也不得而知。 婚仪次日,按照规矩李怜音要给李知安奉茶。 “姐姐,请喝茶。” 李怜音端着茶盏的手有些轻微的抖,直勾勾盯着李知安伸过来的手。 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心里估计又在憋着什么坏。 李知安把手伸过去,但还隔着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手突然又往上理了理发簪。 “妹妹等等,姐姐的发髻似是有些乱了,如此见你实是不得体。” 但李怜音哪里反应得过来,手已经刻意松开了茶盏。 “啪”的一声! 李怜音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明明伸出手了却没有接她的茶盏。 “妹妹,为何你要故意把这茶盏摔地上?莫不是想说我不喜你刻意刁难你不成?”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烂把戏,连话本子里都不写了。 “不是的,我没想冤枉姐姐,实在是这茶盏太烫了,妹妹方才没拿稳。” 赵崔氏看着地上碎掉的茶盏,这可是府里用来招待宾客的一套白玉盏,价值不菲。 府上现下也就这么一套,她刚刚看的真切,李怜音是故意松手的。 她早知这李怜音心思不简单,在她眼皮子底下也耍起了把戏。 但想着她带来的嫁妆,赵崔氏这才堪堪压下去火气,在身旁的管家耳边吩咐了几句。 管家得令,点点头便出了堂屋。 赵彦之见不得李怜音泣泪的模样,怒视李知安道:“你让下人准备这么烫的茶水,是刻意想为难怜音吗?” 李知安:…… 这人莫不是在朝堂上被圣上训斥一通之后,脑子坏掉了吧? “赵侍郎,这茶水是婆母让人准备的,且同一盏茶,婆母不觉得烫,妹妹却端都端不稳?” 李怜音咬唇,轻声道:“彦之哥哥,没事,你莫要为了我与姐姐争吵。” 赵彦之也只能冷嗤一声,扶着怜音坐在侧边。 “行了,既然入了我赵家的门,就要守我赵家的规矩,今后……” “老夫人!不好了!” 赵崔氏的话还没说完,刚才出去的管家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等他进来之后,给上首的赵崔氏使了个眼色。 赵崔氏也立马反应过来,马上让身边的丫鬟搀着自己去了正堂外面。 下人正在将李怜音带来的嫁妆抬进库房清点,箱子倒是一摞一摞的,里面的东西却是横看竖看都对不上。 赵府管家的额角冒汗,声音还有些发颤。 “老夫人这单子上的东西对不上啊,嫁妆单子上写的赤金头面三套、各色锦缎二十匹、上等玉器摆件六件,还有压箱的银票五千两,可这箱子里……” 他指着打开的箱子,里面塞满了颜色暗淡、质地粗糙的普通绸缎,几件成色极差的鎏金首饰,一些不值钱的瓷瓶瓦罐。 更有甚者,有几个箱子里甚至填塞了些石头。 “就……就这些?”赵崔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她不敢置信地抢过单子,又冲到箱子前翻看,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 “赤金呢?锦缎呢?玉器呢?银票呢?李怜音,你不是说相府多塞了三成嫁妆吗!” 李怜音此刻也傻眼了:“不可能,那天在相府姐姐也在,父亲亲口说的多给了三成嫁妆,是不是你,你们这些狗奴才偷拿了我的嫁妆!” 话才刚说完,李怜音就被赵崔氏扇了一巴掌。 李知安只在一旁看着,新妇进门第一天就被打了一巴掌,放在别家也是少见的。 李怜音被打得头都偏了过去,这个老太婆竟然敢打她。 她愣神一会儿,又转头去看赵彦之:“彦之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原本想的是赵彦之会来安慰自己,并且帮着她训斥这个死老太婆。 然而,并没有。 赵彦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几个装着破烂的嫁妆箱子上,见她被打了也一言不发。 “儿啊,这可如何是好?我赵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怜音这才反应过来,赵家哪里是什么金银窝,不过是等着她嫁妆的“穷清高”。 第26章 无药可救 “枉你还是相府嫡千金,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搅得我赵家不得安宁!” 赵崔氏捂着发闷的胸口,说话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李怜音的指甲紧紧抠地,这个死老太婆这么当众羞辱她,尤其是还当着李知安的面,她心里巴不得这老太婆最好就气死。 赵彦之把跪趴在地上的李怜音扶起来,压制住心里的火气说。 “怜音腹中还有孩子,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旁看戏的李知安,咬牙切齿道:“你身为赵家主母,难不成还想事不关己?” 几人的目光望向院子角落的阴影处—— 李知安正端坐于一张酸枝木椅上,纤纤玉指捏着白瓷茶盏,那眼神深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的嘲弄。 她知晓!她早已知晓!故意看着她往赵家这个火坑里面跳! 不对,自己是多活了一世的人,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赵彦之将来必定会位极人臣,她还不能离开赵家。 李怜音不敢回相府质问嫁妆之事,李仲严估计也吃定了这一点,她也更无力承受赵彦之母子的怒火。 “姐姐。”李怜音哭得肝肠寸断,泪水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你救救赵家,从前是妹妹年幼无知得罪了姐姐……可如今我们共侍一夫,赵家也是姐姐的家啊!” 这是又要自己做好人,逼着她把那些产业都交出来。 李知安手腕微抬,轻易避开了她的触碰,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的家?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怜音,你跟你的彦之哥哥一样蠢的无可救药。” 李怜音闻言伪装顷刻崩塌,声音变得有些尖利:“那些产业是你嫁入赵家时带来的,便是赵家的,你凭什么收走?你这是背夫弃家,忤逆不孝!” 李知安似笑非笑,对着身边的春夏使了个眼色。 春夏立刻心领神会,走到李怜音面前,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你吵到我们小姐耳朵了。” 一个早上连着被打了两个巴掌,李怜音的心里又惊又惧,连一个丫鬟都敢骑到她头上。 可偏生她还不敢还回去,不然只怕会遭得更惨。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给赵彦之的信。 赵彦之拆开,看着里面一行又一行的字,眼睛登时瞪大, “李知安!”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地指向她。 “你究竟意欲何为?断我府中用度,是要将我赵家逼上绝路吗?” 那日他虽没有答应赵崔氏去铺子上看,却还是送去了一封书信,方才便是赵家人的回信。 李知安竟然背着他清理了各个铺子上赵家的人,还设防不让他们来京报信。 见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李知安所幸也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了。 “那又如何呢?”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玉落盘,“原以为赵家的人只是薄情寡义,未料竟是蠢钝至此,无药可救。” 她都已经动手这么久了,才反应过来。 李知安缓缓起身,素衣无华,却仍压过了赵彦之的虚张声势:“从地契房契,到掌柜伙计的身契,白纸黑字,皆落我李知安之名,与你赵家无半点干系。” 她向前一步,继续道:“你赵家插进去的蠹虫硕鼠,贪墨成性,证据确凿,早已被我该入狱的入狱,该发配的发配,如今你更别指望用我的银钱去养你赵府一群废物。” 赵彦之气急:“放肆!莫忘了,太后懿旨尚在,‘以和为贵’四字,你这是违逆太后旨意!” 李知安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之事,一声轻嗤,带着无尽的嘲弄。 “你大可去那金銮殿上,当着衮衮诸公与九五至尊的面,告我李知安不供养夫家,堂堂户部侍郎,靠吸食发妻骨血才挣得这身官袍,皇上会作何感想?百官会如何耻笑?” 赵彦之如遭重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内衫。 皇上已对他极为不满,若是因为家事再闹到殿前,那群百官定会借机摘了他的乌纱帽。 看着赵彦之那副狼狈窘态,李知安眸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寂灭了,唯余下厌弃。 “没有这个胆子就把嘴巴闭上,莫要再说出这种引火烧身的言语。” 她嗤笑一声,不再看这一家子一眼,转身便朝府门外走去。 入夜后,铜镜昏黄,映出李怜音红肿的脸。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赵彦之坐上高位,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李怜音心里如是想着,甚至连自己得势之后要如何处理李知安都想好了。 她对着镜子,努力牵动僵硬的嘴角,挤出一个我见犹怜的的笑容。 把头上的华簪换成了素簪,将散乱的发丝勉强绾起,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碧衣裙。 李怜音还吩咐小厨房的丫鬟熬了甜粥,她端去了赵彦之的书房。 “彦之哥哥……”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莫要气坏了身子,这是我熬的甜粥你喝一口吧,家里眼下是艰难些,但怜音会想法子的。” 不就是赚钱吗?她李知安会的,自己也一定会,且定做的比李知安还要好。 她要把李知安的一切全部都抢过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安抚好赵彦之,熬过这段日子,一切便都好了。 闻言,赵彦之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相府估计是难以指望得上了,就连嫁妆都是填塞些破烂货,料定了他赵家不敢多说。 不过若是李怜音和李知安一样能赚钱,那也是一样的。 “怜音,”他放下手上的毛笔,伸手想抚她的脸颊,又怕碰疼了似的缩回,最终只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 “脸上还疼吗?娘今日是气糊涂了,做事失了分寸,我已说过她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李怜音抬起婆娑泪眼,看得赵彦之更加心疼,她扑入他怀中,嘤嘤啜泣。 “彦之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还有姐姐为何会这样待我?我腹中还有赵家的骨肉啊。” 她下意识地抚上已经显怀的小腹,这是她此刻最大的依仗。 第27章 开绣房 赵彦之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紧地拥住她,温声安抚:“我知道,委屈你了,眼下府中虽有些艰难,但我总定会想法子,不让你们母子受苦。” 他语气真挚,眼神温柔似水,李怜音沉浸在这“深情”里。 “彦之哥哥,咱们府上在京中可还有什么铺子?” 李怜音问道,因她已经打听过了,李知安在京中除了裕丰粮行,还有一家云裳阁。 这云裳阁做的是绣房生意,专给京城贵妇小姐做缝绣,也是颇具盛名。 她李知安能做,自己照样也能做。 李怜音抬起脸,认真道:“彦之哥哥,我们为何不能自己开源?总指着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赵彦之目光微动:“开源?谈何容易,如今京中生意,哪一行不是被几家豪商把持?” 本来赵家有李知安这个摇钱树,从前也是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今日那李知安竟然当着下人的面羞辱他,也着实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早就打听过了,姐姐名下还有一家云裳阁,专做京中贵妇小姐的生意,一件绣品动辄百两,日进斗金。” 话说到这里,赵彦之也有些心动了。 京中那些贵妇小姐追求时兴的样式,在这上面的花费也是不计其数,凭什么她李知安一家独大? 李怜音趁机添火:“若是在京中做起来,说不定还可以帮彦之哥哥拉拢一些朝臣家眷。” 此话一出,赵彦之心里仅存的担忧也消失了。 “府中在京城的确在西市口有两家铺面,位置尚可,租得也贱,收回也容易,如此我明日便去与母亲商议,把那铺面给你做生意。” 其实这两家铺面也是李知安的,不过铺面有些问题,李知安也没有管这点蚊子肉。 她之前也劝过赵崔氏那铺子有问题,不适合租出去,但赵崔氏不听觉得是李知安胡扯。 包括赵彦之在内的赵家人,也早早就把这铺面认作是赵家的私产。 李怜音见事成,连店面的名字都想好了。 “彦之哥哥放心,我定会让锦衣轩成为京城第一绣房。” 不就是做生意嘛,坐在柜台数银子定是没什么难度,李知安能做她也能做。 次日,赵彦之便把事情告诉了赵崔氏。 不出所料,赵崔氏坚决反对把铺子给李怜音做生意。 “你说什么,你要把铺子给那个丧门星开绣房?” 赵崔氏猛地一拍桌子,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儿啊,你怎的如此糊涂,那铺子虽租得贱,好歹每月还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旱涝保收。” 再说了,现在那铺子可还有人租着,此时要收回来那是要赔银子出去的。 “她既有孕就合该老老实实在府上养胎,绣房那是要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请绣娘、买丝线、打点关系哪一样不要钱?” 说到底赵崔氏还是心疼钱,也不相信李怜音大字不识几个能把这铺子经营好。 若是亏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崔氏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总的就是一句话,坚决不把铺子给李怜音。 赵彦之被赵崔氏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心意已决。 他耐着性子,扶着赵崔氏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娘,您消消气,儿子岂能不知其中风险?可眼下,这也是赵家的一条出路。” 他把李怜音昨夜给他说的都说给了赵崔氏听,尤其是那一句结交朝臣家眷。 李知安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库房眼看就要见底,且他仕途也不顺。 如果李怜音真能做成,这诸多问题都能化解, “况且她腹中毕竟还怀着赵家的骨肉,定不会胡来的。” 最后一句“赵家骨肉”戳中了赵崔氏的软肋。 她喘着粗气,一双睛死死盯着儿子,半晌,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嘟囔道。 “罢了,但愿她能有点用处,别把最后这点家底都赔光,若真赔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语气虽狠,终究是松了口。 赵彦之松了口气,安抚了赵崔氏几句,转身便去安排收回铺面的事宜。 走了一个李知安,好在他还有李怜音,照样能助他一臂之力。 过了几日,李知安在别院清点各铺面送上来的账册。 “小姐,太后传唤您进宫一趟。” 太后?自从和离未成一事之后,她也许久未同太后见过面了,不知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李知安放下账册,略作思索,便起身前往皇宫。 慈宁宫内。 檀香袅袅,太后端坐榻上,面容慈和,手撑着在榻椅上闭眼小憩。 李知安垂首侍立在下,姿态恭谨:“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太后睁眼时,眼底的阴鸷散去,声音温和:“知安啊,你都好长一段时间未来和哀家说说话了,心里可是还在怨哀家?” 李知安微微躬身:“臣妇不敢,太后所谓皆为臣民安稳,臣妇并无怨意。” 不知道为何,太后给她的感觉越发奇怪,可又让她说不上来奇怪在何处。 “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赵侍郎这事办得是糊涂,皇帝也已经训斥过他了。” 话音刚落,太后又道:“只是,这夫妻之道,贵在一个和字,你素来识大体,顾大局,如今更要体谅朝廷体面,莫要因一时意气,让外人看了笑话,也让皇上忧心。” 李知安指尖微蜷,终是忍住了方才的冲动:“臣妇明白。谢太后娘娘垂怜。”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状似无意地继续道:“哀家是一国之太后,自然盼着群臣和睦,家国安稳,你是个明白孩子,当知哀家苦心。” 李知安依旧恭顺:“太后娘娘教诲,臣妇谨记于心。”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也拔除不了,待有一日生根发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温言安抚了几句,才让李知安告退。 李知安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一道年轻身影便从侧面的屏风后转出,正是三皇子齐遥。 “皇祖母。”齐遥行礼,目光却追随着李知安离去的方向。 第28章 引蛇出洞 “都听见了?”太后放下茶盏,眼中慈和褪去,只剩一片冰冷算计,“此女心性坚韧,手段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哀家观她与太子近来走动颇多,绝非好事。” 上次福公公回来禀报过之后,她让人继续盯着,发现太子总是有意靠近李知安。 齐遥闻言,想起上次赏梅宴之上齐逾护着李知安的样子,拳头攥得死紧。 “齐逾三番两次接近这李知安,你可知是为何?” 太后言语冷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齐遥眼神微闪:“李知安名下商铺田产众多,算的上是京城第一豪商,且她名义上仍是丞相之女,许是想拉拢丞相?”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丞相算何?他这丞相还是借了李知安的力。” 此言一出,齐遥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却只感惊惧。 能让太后都如此提防的人,背后定不会只是商铺田产这么简单,看来还有别的势力。 “平日里定要盯紧她。”太后指尖轻轻敲击着凤榻扶手。 “哀家今日这番话,暂时能稳住她与赵彦之的关系,但以她的性子,和离是迟早的事。若她真离了赵家,你须得想办法让她成为你的人,至少,不能让她站到太子那边去。” 李知安这个丫头不简单,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手中那些个产业,她那个脑子,还有她与镇国公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部联系都可能是变数。 说着她想起什么,看向齐遥的眼神中带着警告:“但上次赏梅宴上的事,莫要再发生!” 赏梅宴上这个蠢货竟与那齐逾当面有了冲撞,险些坏了她的大计。 她便派人把齐遥给传唤进了宫。 齐遥心领神会,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皇祖母宽心,孙儿定不负皇祖母重望。” 李知安刚走出慈宁宫不远,宫道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入一旁的梅林里。 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夹杂着来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齐逾!你做什么!”李知安稳住身形,恼怒地甩开太子齐逾的手。 许是被气急了,连敬语都懒得用了。 齐逾双手环胸,斜倚在一株老梅树下,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李知安,语气是惯常的刻薄。 “啧,看你这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怎么?在慈宁殿里挨训了?” 李知安冷冷瞪他一眼:“太子殿下慎言,太后娘娘是关心臣妇。” “关心?”齐逾嗤笑,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玩世不恭的眼底难得地掠过一丝认真。 “李知安,你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怎么到了某些人面前就转不过弯了?这深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关心。” 他这话说得极尽挖苦,却又极其隐晦。 没有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似是在提醒她太后有何问题。 李知安心头一震,对上齐逾那双深沉的眸子,没了方才的戏谑,只剩下认真。 可她与太后无冤无仇,甚至还救过太后一命,太后为何会如此?这也有些说不通。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面上依旧平静:“太子殿下多虑了,臣妇自有分寸,若无他事,臣妇告退。”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方,包括眼前这位太子。 齐逾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哼。 “你最好是有分寸,不要等为时已晚的时候再来后悔。” 他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留下李知安独自站在梅树下,任冷香拂面,心绪翻腾。 一直到出宫,李知安的脑子里还是在想宫里的事情,连春夏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到。 等她反应过来便对上春夏有些担忧的眼神。 “小姐,前面便是翠鲜楼了,听说有新出的果子,小姐可要用膳?” 说这话的时候,春夏与她眼神交汇,李知安会意点点头。 暗阁遍布四海,在京城也有据点,便是这翠鲜楼。 官员往来,商客云集,想要调查什么事情算不上很难。 “新出了果子”那便是调查的事情有了新的消息,她便会到此。 上次与徐岳相聚的雅间独她一人能去,旁人也不知道顶楼还有厢房。 她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坐定,一个机灵的小二模样的人便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主上,赵府管家赵二,半个时辰前又去了回春堂。” 李知安眸光骤然一凝,又是这回春堂。 赵府管家是赵崔氏带来的人,在她嫁入赵家之后,赵二便被赵崔氏安排成了管家。 查了这么久,蛇终于又出洞了。 “春夏,立刻去回春堂!” 李知安霍然起身,眼底寒光凛冽,任何有关的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暮色四合,街市灯火初上,李知安带着青霜赶到回春堂时,药铺已准备打烊,学徒正在上门板。 “孙大夫在吗?”春夏上前询问。 孙大夫便是给镇国公老夫人诊治的大夫,此前在京中颇有名声。 镇国公府的府医和太医院的御医都对老夫人的病束手无策,偏生被这孙大夫给治好了。 此后便转成为镇国公老夫人请脉诊病。 李知安坐在停在不远处的马轿里,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回春堂那边。 学徒闻言摇了摇头:“孙大夫?他老人家两年前就告老还乡了,掌柜的都换了两茬了。” “那方才可有一位男子来过?”春夏给学徒说了一下赵二的长相。 学徒记不太清楚了,每日进进出出回春堂的人许多,他也记不完全。 正在他们交谈之际,一个富态的男人走了出来,看样貌穿着,估计就是这回春堂新掌柜。 听了他们说的话,掌柜想了想:“方才确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也是问的孙大夫,问完就走了。” 走了?看来又来晚了一步,李知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赵家的府上有府医,平日里也都叫那个府医瞧病,赵二一再来这回春堂定是有什么问题! 冰冷的晚风灌入衣领,她望着回春堂紧闭的大门和暮色中匆匆的行人。 只觉得她刚刚抓住的线头,又悄然滑脱。 第29章 针灸! 金诗韵织缝合技术比那主任还要老道,动作格外利落,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 旁边的王医生抬头一瞥,也惊得差点掉了手里的钳子。 这,这小孕妇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医科高手? 缝合的速度与力道,他只在省城大医院的老专家身上见过。 可那老专家上了年纪,手还没金诗韵稳呢! 她…她到底是谁? 王医生心头的质疑和不信任瞬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还略有一丝羞愧! 他不再用余光瞥金诗韵的举动,放心地转过头,和其他医生一起全力处理下肢的渗血。 五分钟后,金诗韵动作终于停下,子宫的出血也已止住,缝合的伤口又细又短,恢复起来也更加容易。 与此同时,王医生也完成了下肢的紧急处理,扭头看向金诗韵:“她这腿断了,我们是不是得做个固定?” 金诗韵点点头,“当然,去拿条干净的木板过来!” 她紧张地抬头,看向旁边的血压器。 好在血压稳住了,孕妇的生命体征也趋于正常。 金诗韵脸色缓和了些,让他们动作再快些,把骨头断的地方做个固定,等着血肉慢慢长出来。 终于,随着孕妇腿上的纱布被人剪断,这场手术终于结束了。 旁边的小护士贴心地跑过来,给金诗韵擦拭脸上的汗珠。 “孕妇的各项体征正常吗?” “正常,孩子也正常,就是呼吸微弱了点,但总体没大问题!”王医生的声音带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微微发颤。 手术室内的医生全舒了口气,太好了,这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手术,竟然被他们完成了,还仅用了一个小时!挽救了两条人命! 妇产科医生摘下带血的手套,走到金诗韵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金诗韵同志,今天多亏了你!这手术能顺利完成,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刚,刚才在门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说了些难听的话,我给你道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医生也连忙走过来,脸上满是愧疚,“害,女同志你别见怪,主要我们几个也没接触过这么难的手术,不敢下手,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但您简直是华佗在世,指挥着指挥着,这人竟然救活了!” “哎呀,还有您那个缝合手法,一看就知道不是新手,咱这华国还没你这么有实力的年轻医生呢,您是刚从国外回来的?” 金诗韵轻轻摇头,谦虚地道:“不是,只是在家自学过,今天也是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了。” 此话一出,王医生更加震惊,“自,自学的?那您简直是天才啊,天生就该吃医生这这碗饭!” 其他参与抢救的医生和护士纷纷围拢过来,看向金诗韵的眼中满是崇拜和感激,七嘴八舌地朝他道谢。 金诗韵笑了笑,神情多了一丝疲惫,“能帮上忙就好,这手术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辛苦了,送产妇去病房吧,一定得多注意后续的治疗。” 王医生哎了一声,挥挥手,叫旁边的护士把产妇小心推回去。 可就在这平车即将抵达手术室门口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人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喉咙里还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一股暗红色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她下身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床单,顺着平车的边缘淌到了地面上。 推车护士的外衣被血染,失声尖叫:“啊,血!好多血!” 几位医生脸色骤变,立马上前看情况。 金诗韵神情严肃,立刻弯下腰去看出血的部位,又扒开产妇的眼睛看了看,不好,是产后大出血! “快,快推进去,病人产后大出血,需要抢救!” 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卯足了劲,把平车推进了手术室内。 可短短半分钟的功夫,产妇血压就测不到了,心跳也快没了! 护士声音带着哭腔,急忙对着金诗韵汇报。 王医生目眦欲裂,两手紧紧抓着平车的把手:“没时间了,根本来不及二次开腹!” 旁边的妇产科主任也急得焦头烂额,手术室内乱作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护士还在汇报着产妇的情况。 她的生命体征越来越低,几乎快要看不见! 金诗韵一咬牙,直接掀开盖在她下身的染血床单。 “都让开,我来看看!” 众人立马为她让出一条道,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金诗韵眼神坚定,手指迅速按压在她的小腹和气海、关元几个穴位上,几秒后便知道了大出血的原因。 “宫缩乏力,凝血功能失效了!现在立刻去给我取一套针灸针,还有大量干净纱布,记得消毒,快!” 可听见这话,妇产科医生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不行,你知道针灸的用处是什么吗?现在这种紧要的时候,要它有什么用?” 金诗韵转头看她,厉声呵道:“你有办法?没办法就少耽误时间,我能用针灸治好她!” 她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妇产科主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快,护士拿到了个捡漏的针盒,里头躺着几根粗细不一的银针,“金诗韵同志,东西来了!” 金诗韵拿起针,眼神锁定在那几处重要穴位上,迅速出手。 第一针刺入头顶的百会穴,轻柔捻转,随即落下第二针,刺入小腹的气海穴…… 金诗韵动作行云流水,每一针的落点都十分精准,她面容专注,仿佛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了,只是动作麻利地下针。 “呼,好了。” 金诗韵轻轻拭去头上的汗,把针盒递给护士。 旁边的众人目瞪口呆,已然被金诗韵的手法所折服! 果然,不出半分钟,那暗红色的血液渐渐止住,伤口处只有轻微渗血! 王医生满脸不可思议,缓缓走过去,伸手按压出血点。 这里的肿块果然消失,血止住了! 旁边的小护士惊喜地叫出声:“哎,血压,血压有回升了!” 第30章 打草惊蛇 后面春夏还和那掌柜交谈了一番,但李知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能听清。 过了好半晌,春夏进了马轿低声禀报:“赵府管家问完孙大夫后,卯时三刻进去,半盏茶功夫又出来了。” 李知安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寒意:“可问出孙大夫下落?” “掌柜说孙大夫早已回了沧州老家。”春夏递过一张泛黄的药方,“只找到这个,是老夫人最后半月的用药手札。” 纸页上的墨迹已然晕开,但也能看得出上面写的什么。 李知安也懂医术,看药方对她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这手札上记载的遣方用药皆是正常,并没有不妥之处。 李知安将药方收入袖中时,吩咐道:“走吧,迟了。” 现下看来,她想调查赵家这条线和镇国公府老夫人,怕是要耗费上一段日子,那也就只能先走走另一条线了。 是夜,更深露重,李知安立于相府外墙的阴影处。 夜风掠过她束起的青丝,带着刺骨的凉意。 李知安抬手将面巾系紧,鸦羽般的睫毛下,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府中巡逻的府兵。 “戌时三刻换岗,有半刻钟的空隙。”她在心中默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银针。 那是镇国公老夫人当年亲手教她使用的暗器,针尾还刻着细小的云纹。 当最后一队府兵转过回廊,她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般飘上屋檐。 青瓦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动,很快被夜风吹散。 借着夜色,李知安看见书房窗棂透出的微弱烛光,看来李仲严此刻还在书房。 这倒是提醒了她,上次在后面的庭院搜寻半天也没找到,却没有想过书房。 “灯下黑”不是没有道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姑且找了个房檐上的隐秘之处,一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过了不知道多久,书房的烛光熄灭,李仲严才从里面出来,关门后不忘朝四周看一眼。 等李仲严走了,李知安才贴着檐角滑下,指尖凝力,轻轻拨开窗栓。 沉香木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墨汁的苦涩。 她屏息凝神,落地时连一粒尘埃都未曾惊动。 书房内陈设如常,紫檀木的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一支狼毫斜搁在笔山上。 李知安一刻都不耽误,轻手轻脚在书房里搜寻,却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四壁书架,装帧考究的典籍整齐排列,却在某个角落显出异样。 一尊白玉观音像被单独供奉,通体莹润,底座处却隐约可见磨损的痕迹。 “原来在这里……”她无声呢喃,指尖刚要触及观音像,忽觉颈后寒毛倒竖。 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李知安旋身避开,衣袂翻飞间,袖中银针已夹在指间。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修长的黑影立在窗前,月光勾勒出对方利落的下颌线。 两人都戴着面巾,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交锋。 对方率先出手,招式狠辣却不致命,显然也是为寻物而来。 李知安格挡间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却来不及细想,彼此的划破空气,在对方身上都留下了伤。 两人吃痛,行动也放缓下来,但他们方才的动作实在太大,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书房有动静!” “快禀报相爷!” 李知安瞥见观音像底座已经偏移,却不得不抽身而退。 黑衣人纵身跃上房梁,临去时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寒潭映月,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李仲严赶到时,只看见洞开的轩窗和被夜风吹乱的案卷。 他阴沉着脸走到书架前,手指抚过观音像底座的划痕,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檀木盒。 “原来是为这个。”他冷笑一声,将盒子收入袖中,“来人,把书房收整好。” 别院里,烛火摇曳。 李知安解开染血的面巾,铜镜中映出苍白的脸色。 右手小臂一道寸余长的伤口还在渗血,是格挡时被对方的暗器所伤。 药粉洒在伤口上,刺痛让李知安微微蹙眉。 不知道今夜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来路,难不成也是为了外婆留下的东西?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李知安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看它化作一缕青烟。 今夜过后,必定已经打草惊蛇,再想要找到那件东西可就更难了。 都怪那该死的家伙,不然此刻自己已经得手了。 她口中那“该死的家伙”,从东宫翻窗而入时,袖口的裂痕已被夜风吹得微凉。 他扯下面巾,露出苍白的面容,唇色因气力消耗而略显暗淡。 “殿下!”凌风从暗处闪出,手中早已备好金疮药与干净的白布。 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责备之意:“太医说过,您这身子经不起折腾,为了那李姑娘你……” “无妨。”齐逾抬手打断,任由凌风替他解开染血的袖口。 伤口不深,却因他常年的病体,血渗得比常人更多些,药粉洒上去时,他眉心微蹙,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齐逾把今晚在相府书房遇到黑衣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凌风犹豫片刻道:“可知道这东西的人本就不多,会不会是李姑娘?” 齐逾指尖一顿,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眸色忽明忽暗。 他想起那双在黑暗中与他交锋的眼睛,隐隐藏着某种执念,确实像她。 “那黑衣人,”齐逾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身手极好。” 凌风点头,李知安在京城出了名的温婉贤淑,以才气冠绝京城,却没听说过会武。 齐逾倒是觉得凌风说得对,是与不是,日后有机会看看便知道了。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他望着掌心包扎好的伤口,忽然想起那黑衣人格挡时,腕间闪过的一抹银光——像极了当年镇国公府暗卫独有的袖箭。 三日后,云裳阁内光影浮动。 新到的苏绣屏风前,几位贵女正低声赞叹。 那幅《海棠眠》用了独创的“雾叠针”,远看如烟霞朦胧,近观则花瓣层叠鲜活,连晨露都似要滚落下来。 第31章 雾叠针 李知安立在回廊,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宾客。 “李老板。” 一道清朗声音自身后响起,李知安回身便见一位雪肤杏眼的少年郎正冲她眨眼。 那人一袭粉青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折扇轻摇间,耳垂上的明月珰若隐若现。 李知安唇角微弯,刚要行礼,便被齐飞娴一把扶住手腕:“别声张,我是偷跑出来的。” “少年”齐飞娴压低嗓音,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她今日扮作富家公子,连喉结都用脂粉细细勾勒过。 齐飞娴凑近绣架,指尖虚点着那幅海棠图:“这针法好生奇特。” 李知安执起绣绷,对着光轻轻转动,丝线随着角度变换,竟显出深浅不一的光泽。 “要先将丝线染成七种相近的色调,再以……” 话未说完,楼梯处传来细碎脚步声,绣娘阿芜捧着新制的香囊疾步而来,腕间金丝镯随着动作轻晃,隐约可见底下淡白的疤痕。 “东家,”她福了福身,“您要的安神香囊做好了。” 齐飞娴先一步好奇地接过,缎面上用银线绣着连绵山峦,内衬暗纹竟是微缩的北疆舆图。 “为何要绣上这个纹样?”齐飞娴有些疑惑,可从未见过有人不绣金玉,但绣舆图。 李知安接过香囊,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淡淡道。 “阿芜原是北疆守将之女,家破人亡后流落京城,如今已是云裳阁最好的绣娘之一。” 齐飞娴闻言,怔怔望着阁中忙碌的绣娘们。 她们或低头穿针,或轻声交谈,腕间多少都戴着类似的镯子——底下藏着的,都是不愿示人的旧伤。 “初流亡到京城,多亏了东家收留我们,老绣娘教我们手艺,让我们也有了容身之所。” 阿芜想起那段流亡的日子,对李知安颇为感激。 齐飞娴喉头微动,自己是一国长公主,就算母后亡故,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却不似这些绣娘,也不似李知安。 李知安走到窗前,西街口新挂起的“锦衣轩”匾额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齐飞娴跟过来,小声道:“李怜音的锦衣轩不日就要开张,听说要压过云裳阁的风头呢。” 闻言,李知安望着那栋漆色崭新的二层楼阁,目光落在微微倾斜的檐角上。 “那屋子,”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白蚁蛀了主梁,我早已提醒过赵彦之。” 那锦衣轩的瓦当已有几处细微的裂纹,在阳光下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李知安转身将香囊系在齐飞娴腰间,丝绦垂落的弧度恰到好处:“这香囊便赠与公主,愿公主康泰。” 齐飞娴怔愣片刻,随即拍了拍胸脯:“以后你便是本公主……本公子的好友了,有事尽管来找我。” “多谢公子。”李知安真切道,这公主倒是颇性情。 窗外忽有云遮了日头,锦衣轩的匾额顿时黯淡下来。 李怜音这几日都在往锦衣轩跑,一来是来盯着工匠干活,二来在赵家也是受那个死老太婆白眼,还不如出来。 “动作都麻利着点,别想偷懒。”离了赵家,李怜音没了那股做作劲,声音尖利地吼道。 李怜音站在房前的青石台阶上,转过望向远处的云裳阁。 高楼琼宇耸立在京街最繁华之处,让她心里嫉妒得发狂。 “夫人来了。”工匠头的忙不迭迎上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工匠们卯时就干活了。” 李怜音有些嫌恶地后退,团扇掩面道:“这些个装潢何时能够弄好?” “回夫人,还需要些时日。” “太慢了。”她打断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慢一天开门就慢一天营收,你是想耽误我赚钱不成?” 工匠头忙应和,却暗自腹诽:“谁家夫人像这样紧催慢催,天天就说别人耽误她赚钱。” 一个满身木屑的老匠人匆匆从里间跑出来,粗糙的手掌里捧着一截朽木。 “夫人,东边的主梁出问题了,您看这木芯。” 李怜音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回事?” “白蚁蛀空了梁芯,得把整根梁换掉才行。”老匠人指着断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若是勉强用下去,恐怕不太稳妥。” 听到要拆了主梁,李怜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前日不是才刷过防虫的桐油?你们这些穷酸,是不是见我是女流之辈,就想方设法地讹钱?” 老匠人急得直搓手:“夫人明鉴,这梁确实是有问题。” “够了!”她猛地一甩袖子,步摇上的红宝石晃出一道红光,“用木料把窟窿填上,再刷层新漆。” “开张吉时误不得,若再让我听见这些晦气话,你们这月的工钱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走出锦衣轩时,已近午时。 李怜音的轿子经过云裳阁侧门,恰好听见两个丫头在巷口闲聊。 “你看这就是雾叠针绣的帕子。”一个穿绿比甲的小丫头正献宝似的展示手中的绣品。 “远看是朵牡丹,近看能分出三层花瓣来,听说光这一方帕子,就要二十两银子呢。” “这么贵?”另一个圆脸丫头惊呼。 绿衣丫头压低声音:“有贵人订的那件雾叠针嫁衣,听说光工钱就要三千两。” 轿帘唰地落下,李怜音死死攥着手中的珐琅手炉。 三千两!这个数目让她呼吸都急促起来,赵府如今账面上能动用的银子,统共也不过五千两。 “去查查,”她对贴身丫鬟吩咐,“云裳阁的绣娘里,可有家境困难的?或者能拿捏的。” 当夜,李怜音趁着赵彦之熟睡,在偏厅接见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衫子,手指上还带着常年刺绣留下的茧子。 “听说你在云裳阁做了三年?”林婉柔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 妇人低着头:“回夫人,是,那东家无缘无故便把我打发了。” 实则是因她手脚不老实,悄悄藏云裳阁的东西拿出去卖,所以才被逐出来。 李怜音眼睛一亮:“你做的出来雾叠针吗?” 妇人眼珠子一转,管他会不会先应下再说,会一半也是会。 第32章 旧疾复发 李怜音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子,推到妇人面前,“你尽管把知道的都教给我的绣娘,同样的绣品,我们锦衣轩只卖十五两。” 待妇人千恩万谢地退下后,李怜音走到窗前。 “李知安,”她轻声自语,“且看是你的雾叠针金贵,还是我的价诱人。” 另一边,李知安未宽衣带正坐在窗前。 烛火将尽时,她正拆下发间最后一支玉簪。 窗外竹影婆娑,在茜纱窗上投下斑驳的暗纹,却有一片竹影停滞不动。 李知安的手指顿在簪尾,余光瞥见窗纸上那道突兀的剪影,不动声色地将银针拢入袖中,另一只手摸向了枕下的短刃。 “笃笃”——窗棂被轻轻叩响。 “李姑娘。”来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急,“凌风冒昧。” 李知安眉心微动,这个时辰,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出现在她窗外,绝非寻常。 她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淡淡的寒气扑面而来。 “殿下旧疾复发,不便惊动太医。”凌风喉结滚动,“只能劳烦姑娘。” 李知安合上窗,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瓶和银针包,动作利落得仿佛早有准备,连问都不曾多问一句。 凌风眼中闪过诧异,却见李知安已经换好外衫:“走暗道?” 凌风瞳孔微缩,这条暗道是殿下亲自布置,连东宫近侍都知之甚少。 月色被云层吞没,两人沿着御花园偏径疾行。 东宫寝殿的灯火比往常暗了许多,李知安绕过屏风时,看见齐逾斜倚在榻上,素日里总是含讥带讽的眸子半阖着,唇色苍白如纸。 听到脚步声,他勉强抬眼,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撑起身子。 “谁让你……”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呛咳,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李知安径直上前,银针已经捏在指尖:“起身作何?躺下。” “李大夫好大的架势。”齐逾哑着嗓子笑,却乖乖躺了回去,“怎么,不先问问诊金?” “闭嘴。”李知安两指搭上他腕间,眉头越蹙越紧,“你跟人打架了?” 凌风在屏风外轻咳一声。 不仅打架了,还被人给来了一刀。 齐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玩味:“李大夫这般关心孤,意欲何为?” “再废话就把针扎你哑穴上。”李知安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针的威力,齐逾早就已经见识过了,登时便不再多言。 烛火摇曳,寝殿内一时只剩衣料摩挲的细响。 李知安下针又快又准,齐逾额间渐渐渗出冷汗,却始终没哼一声。 直到第七针落下,他才突然开口:“赵彦之今日在朝堂上又被参了一本。” “说他无才无能,不堪户部侍郎之位。” 李知安手下力道微重,满意地听见某人倒抽冷气:“殿下病中还要操心这些?” “这不是看李大夫听得高兴么。”齐逾忽然抬手,指尖掠过她右臂衣袖。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李知安一时竟忘了躲闪。 “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你的袖口沾了药渍。”齐逾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李大夫这双手,倒是比赵侍郎的折子干净得多。” 李知安假装没听出话里有话,专心收针。 最后一根银针离体时,齐逾整理好里衣,忽然扣住她手腕:“你有没有去过……” “殿下。”凌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三更天了。” 等下宫人多起来,李知安就不好走了,齐逾也只能做罢。 返程时月色更暗,凌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走动间注意着道两旁的动静。 “太子殿下为何突然病重?”李知安突然问。 凌风脚步微滞:“许是北边雪灾,殿下这两日帮着圣上处理政务太过操劳。”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找东西跟人打了一架。 “是么。”李知安失笑道,主仆两个都不对一下口径,她也不便再追问。 凌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姑娘今日施以援手,东宫铭记。” 李知安微微颔首,凌风把她送进别院之后也回宫复命去了。 他再踏进东宫寝殿时,齐逾已披衣坐起,苍白的面色在烛火映照下仍显病态,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殿下。”凌风单膝跪地,低头复命,“李姑娘已平安送回。” 齐逾声音冷沉:“谁准你擅作主张,去请她的?” 凌风垂首不语,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方才李姑娘在时分明还挺高兴的。 连咳血都忍着不吭声,这会儿倒来怪他多事? “属下知错。”凌风嘴上认错,却仍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殿下此次伤势不轻,若不及时医治,恐怕……” “孤的事,无需你多置喙。”齐逾冷冷打断,眸光微寒。 凌风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殿内一时沉寂,齐逾抬手揉了揉眉心,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开口:“孤方才看过了,她右手小臂上,并无伤痕。” 凌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在确认那夜相府的黑衣人是否真是沈清辞。 “那夜交手时,孤确在那人右手小臂划了一刀,看身量确实是个女子。”齐逾回忆道。 这里才多久,伤口绝不可能那么快就愈合。 可若不是李知安,又有谁会对镇国公老夫人留下来的东西如此挂怀? “殿下,近日太后那边的人盯得紧。”凌风低声提醒,“尤其是三殿下的人,有意在看着东宫这边。” 齐逾冷笑一声:“看来皇祖母是等不及了,近日朝中必有动作,你派人盯紧三弟那边。” “是。”凌风神色严肃,领命便下去安排。 几日之后,锦衣轩的装潢终于做好,赵彦之听了李怜音的话派人让李知安回了赵府。 毕竟和离未成,虽说已经撕破脸皮,可她明面上还是赵家的主母。 李知安临走前,从箱底拿了几纸文书。 “小姐,你这是作何?”春夏看着李知安手上拿出来的东西,眼睛都快瞪掉了。 李知安勾唇浅笑:“去人家家里贺喜,总要给别人添点彩头。” 第33章 烫手山芋 春夏有些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想法:“可为何要把这地契和房契给那对狗男女?” 京城这地界那可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一处地一处铺子要花费不少金银。 “这可是小姐你辛辛苦苦赚来的身家,怎能便宜了他们?” 李知安轻笑,把两张文书都放进了袖袍之中,说道:“左右不过是个烫手山芋,既然他们心心念念想要,那便给他们。” 那处铺子的主梁损毁不算轻,可李怜音却只是刷了点防蛀的桐油。 且这铺子本就搁置了许久,于李知安而言可有可无。 李知安走出里屋到院子里,抬手拂开垂落的花枝,声音平静无波:“送礼,总要送到人心坎上。” 等他们到了赵家,府上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阵仗不小。 正厅里灯火通明,李怜音一身石榴红花缎裙,发间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朱钗,一脸喜气。 见李知安进来,她立刻扶着已经显怀的腰身站起,唇边堆起虚假的笑意。 “姐姐可算来了。”她上前欲挽李知安的手臂,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 “知道姐姐贵人事忙,妹妹特意吩咐厨房备了姐姐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李知安不着痕迹地侧身避过,目光掠过席面。 八仙桌上珍馐罗列,蟹粉狮子头旁却搁着一碟油腻的炙鹿肉,都是赵彦之的爱好,她从不偏嗜油腻荤腥之物。 “看来妹妹是肚子大了,脑子也不甚好了,我从不爱吃这些。” 李怜音方才脸上的假笑僵住,没想到李知安会当着赵彦之的面就下她面子。 不过也好,如是赵彦之只会更加厌恶她。 赵崔氏端坐上首,眼皮微抬,手中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既已来了那便坐吧,怜音怀着身子,操持这顿家宴也是辛苦。” 话里话外,已将李怜音抬作主母。 李知安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明明赵家这几个对她的不满都快遮掩不住了,可还是邀了她来。 看来这所谓的家宴是假,鸿门宴才是真。 席间,银箸碰着细瓷,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李怜音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羹,汤匙轻轻磕在碗沿:“锦衣轩明日开张,妹妹知道姐姐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看向赵彦之,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继续道:“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营生总得撑起府中的体面,姐姐素来大度,想必不会同妹妹计较这点小事?” 赵崔氏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怜音你毕竟是相府嫡出的千金,你的铺子,代表的也是相府和赵家的脸面,旁人没资格置喙。” 她浑浊的目光落在李知安不起微澜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李知安搁下银箸,抬眼看向李怜音,目光如古井无波。 “开张是喜事,何来计较。”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是有桩旧事,需得提醒侍郎大人。” 李知安的视线转向赵彦之,一边说道:““西街口那铺面的主梁,白蚁蛀蚀已有大半年光景,梁芯早被蛀空了大半,前几日工匠查验,可曾提过?” 赵彦之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去,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此前李知安确实来信说过那铺子有问题,被他嗤笑着揉作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出现过一点问题。 李怜音眼底的心虚只停留了片刻,随即捏着绣帕掩唇,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姐姐真会说笑,那些个木匠里里外外都查验过,只道那梁柱结实得很,再撑十年也无妨,姐姐莫不是……见不得妹妹这铺子顺顺当当地开起来?” 她尾音拖长,带着刻意的委屈。 李知安的目光掠过她发间沉甸甸的朱钗,一边肆意奢华一边装的楚楚可怜,当真是令人作呕。 偏生有些眼盲心瞎的就是看不出来。 她怕的不是对赵家这几个腌臜货有何不妥之处,只是怕那一天这主梁垮了。 届时房子塌下来,砸到无辜的百姓。 说着她从袖袍里取出了那两张文书,一张房契,一张地契,摆到了餐桌上。 “西街甲字陆号铺”几个字格外显眼。 李怜音和她离得近,虽然不认识字,但看这文书规制还有手印,应当就是书契不假。 “锦衣轩开门,我也送点礼给你们做彩头。” 李怜音伸手就想拿,却被李知安给挡住了:“妹妹,你如此着急作何?”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李怜音看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妹妹也是怕姐姐没拿稳,平白被风给吹走了。” 李知安懒得跟她废话:“我可以把这处铺面送给赵家,但是你们也要给我立字据。” 能经营起来这么多的产业,没有点手段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家的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光是口头说的还不能作数,必须要让他们立字据。 “知安,你这是何意?你也是赵家的人,你的一切都是赵家的,何须字据?” 赵崔氏眉头紧锁,一副拿腔捏调的样子。 李知安可不会惯着她:“婆母不想要那便算了,明儿我就让人把锦衣轩拆了。” “你敢!”赵彦之闻言,直接站了起来。 李知安转头便把房契和地契都给了身后的春夏,不跟他们多废话一句。 “拿着房契地契去找几个力工,将那锦衣轩给我拆了。” 春夏得令正准备离去,就被赵彦之呵住:“好!我们立字据!” 李知安挽唇一笑:“那便劳烦赵大人执笔,我说你写。” 尽管心中火起,但那可是一处铺子。 且不说那铺子租出去能收多少租子,就说李怜音为了做起锦衣轩,装潢就已经用了赵府上下不少银子。 赵彦之也只能顺着李知安的意,写了一纸字据,道明了铺子此后与李知安无任何干系。 怜音也说了工匠查了没问题,他就不信,真就有李知安说的那么严重。 写完之后,李怜音和赵彦之都签了字画了押。 李知安看过没问题,让春夏把字据给收了起来,两张契书也给了出去。 第34章 鱼目永远是鱼目 李怜音的呼吸陡然急促,她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抓过契书,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但有的人得到之后,便会想要更多。 契书拿在手里,李怜音见赵彦之和赵崔氏都在,心里也有了底气。 凭什么她只能要一处偏僻地的铺子,不如干脆把云裳阁也要过来。 “姐姐,不若你把云裳阁也给妹妹,反正姐姐有那么多的铺子田庄,妹妹也想替姐姐分担。” 赵崔氏闻言,心下也有了主意,她干咳一声,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知安啊,你早该如此懂事,怜音有我赵家骨肉,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妹妹,”李知安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薄刃,瞬间切断她的话,“贪心太过,小心噎着。” 有的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一而再再而三蹬鼻子上脸。 “哎哟!”李怜音见事不成,忽的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呼。 她双手紧紧捂住小腹,身子一软就往赵彦之身上倒去,脸色煞白。 “彦之哥哥,我的肚子突然好疼,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赵崔氏平日里最是宝贝李怜音肚里的她的金孙,见此情形赶紧招呼人去找大夫。 “李知安,你这个毒妇,你方才是不是对怜音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动了胎气。” 在赵家,李知安也不是第一次平白被人诬陷。 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哪一次不发生些事情,尤其是李怜音在的时候。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掌掴声,如同玉器碎裂般骤然响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彦之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知安,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曾被他弃若敝履的女子。 李知安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微麻感。 她取出一方素白棉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触碰了什么极肮脏的东西。 “这一巴掌姑且由你帮你的怜音妹妹受着。”李知安抬眸,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的目光转向蜷缩在赵彦之怀中、正簌簌发抖的李怜音,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寒泉。 “至于你,李怜音,腹中骨肉若知生身之母是这等心术不正、搬弄是非的妇人,怕也羞于托生于此浊世。” 李怜音闻言,也忘了喊腹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那两张好不容易得手的契书戳破。 一直等到李知安走出正厅,赵彦之才回过神来。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被李知安给扇了一耳光,对一个男子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这个贱妇,搅得我赵家上下不得安宁,总有一日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还有她手中的那些铺子田产,他们尚且未和离,那也合该有他的一份。 日后他仕途得势,他要全部都拿回来。 丫鬟春桃急吼吼地把大夫给拉来,生怕李怜音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只怕是府上的丫鬟婆子一个都跑不了。 好在大夫检查过后没什么大碍,李怜音把赵彦之支了出去。 “你去把田绣娘给我找来。”李怜音吩咐身边的春桃道。 春桃自然是知道田绣娘的,也知道李怜音做的那些事情,但她不敢去找李知安说。 上次赏梅宴让李怜音丢了好大的脸,李怜音回来暗地里发了好大的火。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上自己,稳妥起见只能找机会再告诉李知安。 “是,奴婢这就去。” 果不其然,等春桃走后,李怜音喊另外一个丫鬟跟着春桃。 上次赏梅宴落水那件事,李知安明显早有防备,很有可能便是有人通风报信。 “若是她真去找了李知安,便让人把她打死,丢到乱葬岗去喂狗。” 一个丫鬟而已,她可是相府嫡千金! 春桃去田绣娘的住处找她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一直到和田绣娘一起去了李怜音那里,跟着的丫鬟才赶在前面回去复命。 田绣娘进了屋子,看见李怜音正斜倚在软榻上,脸色看上去不甚好看。 “我让你加紧做的雾叠针的绣品可都准备好了?”李怜音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田绣娘点头:“都按夫人的吩咐准备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花的银子可就高了不少。” 李怜音冷笑一声:“花的银子多怕什么,只要能让李知安栽个大跟头,我什么都不在乎。等明儿个锦衣轩一开张,那些夫人小姐们穿上了咱们制的衣裳,我看她还怎么得意。” 田绣娘闻言,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夫人,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被发现了……” “怕什么?”李怜音打断她的话,“等事情成了,我自会保你周全,你且跟着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田绣娘本来也因为李知安把她赶出云裳阁的事情怀恨在心,如此一来也算是解气。 次日寅时刚过,西街口已人声鼎沸。 十丈长红绸从锦衣轩崭新的二层飞檐上垂落,金粉写就的“锦衣轩”三个大字很是显眼。 数十个扎着红腰带的伙计捧着漆盘,将浸了香油的铜钱一把把抛向人群,引得一片哄抢喧嚷。 李怜音一身锦缎新绸立在铺子门前,笑靥如花地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相府千金的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瞧瞧这排场,云裳阁开张时可没这般热闹。” 议论声钻进李怜音的耳朵,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银子做出来的排场。 彼时李知安立在云裳阁三楼,推开半扇雕花木窗,目光平静地投向对面。 锦衣轩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连几位平日里只在云裳阁定制衣物的贵妇的身影也夹杂其中,好不热闹。 “东家,”阿芜捧着账本进来,眉间带着忧色,“今日来客少了三成,听说是对面也挂着雾叠针的绣品,价格只有我们的五成不到。” 锦衣轩还抬了一展雾叠针的屏风在外面,也是吸引了不少宾客。 李知安的目光落在那展屏风上,一方尺幅不大的牡丹屏风,远看也似有几分烟霞朦胧之意,确实有几分雾叠针的样子。 不过只是像,而不完全是,鱼目永远是鱼目。 第35章 执掌中馈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浅啜一口:“不急,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什么样的价,他们愿意自降身价,我们不必理会。” 一件真正的雾叠针做的衣裳,从选丝、染线到分丝、刺绣,没有一两月功夫出不来。 锦衣轩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备上那么多的绣品,还件件都是“雾叠针”。 其中有没有问题,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赵府正厅,晚膳的菜肴比往日丰盛许多。 赵彦之满面红光,亲自给李怜音布菜:“怜音今日辛苦了,那吏部尚书夫人当真来了咱们锦衣轩?” 李怜音矜持地抿唇一笑,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翠色欲滴:“夫人说锦衣轩的雾叠针别有意趣,还说明日要带几位手帕交再来捧场呢。” 她眼波流转,看这赵彦之继续道:“彦之哥哥,我想着若是能常与吏部尚书夫人走动,或许也能助你与吏部尚书交好。” “好!好!”赵崔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称赞。 “这才是正经的相府嫡女该做的事,比那只会拨算盘珠子甩脸子的强百倍。” 想不到这李怜音还真有点本事,只要能给她赵家带来好处,便算她有点用处。 李怜音心中狂喜,面上却只作羞涩:“母亲过誉了,儿媳不过是尽本分。” 赵崔氏也趁机说道:“你虽是抬上来的平妻,但却尽了主母的责,改日我找机会让那李知安交出中馈的钥匙,交由你保管。” 李怜音心下一喜,有了中馈钥匙,她也就相当于是赵家真正的主母了。 而那李知安什么都不是,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锦衣轩的盛况持续了四五日,这几日一直门庭若市,每日流水惊人。 李怜音在赵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连赵彦之也对她更加多了几分殷勤。 云裳阁内,几个年轻绣娘看着对面熙攘的人群,终究按捺不住。 “东家,”一个圆脸的绣娘鼓起勇气,“咱们的雾叠针不若也稍微降一点?对面都卖五十两,咱们的屏风要三百两,客人难免……” 她们都是李知安救下来的,心里也担心她会吃亏。 李知安正俯身查看一幅新上绷的《春江月夜图》绣面,闻言头也未抬,只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绣面上渔翁蓑衣的细微纹路。 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远看蓑衣仿佛被江上春雾浸润,近观却能看清每一根草茎的脉络。 “阿婧,”李知安出声,叫了那圆脸绣娘的名字,“你过来摸一摸。” 阿婧迟疑地伸手,指尖触到那蓑衣的瞬间,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触感竟带着真实的粗粝触感,仿佛真能摸到江边老翁的蓑衣一般。 “这是如何做得到的?”阿婧来的时日短,还没开始上手学雾叠针。 “真正的雾叠针,染线要用七八种相近的染料,分丝细如蛛毫,每一针的走向都要依循丝线天然的纹理光泽,错一丝,整幅意境便毁了。” 说完后,李知安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几个丫头:“若是因为别人自降身价而跟着降,那京城之中便没有好东西了。” 阿婧与其他绣娘面面相觑,也没有多说话。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李知安未眠,别院角门处传来极轻微的、带着颤音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春夏得了吩咐,手里拿了根棍子,悄无声息地走到别院门边,一下子便把门打开。 似是没想到门会开得如此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跌撞进来,扑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小姐,这好像是春桃?”春夏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地上的人。 等春桃抬起头来,李知安这才注意到她发髻散乱,脸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新鲜的指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吧。”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李知安让春夏把人带进屋子里,外面天冷,说话也不方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烛台,光线昏黄,春桃被按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手指依旧抖得厉害,茶水泼洒了大半。 “别怕,慢慢说。”李知安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带着一股子安抚。 春桃猛地抬头,眼中是惊魂未定的恐惧:“夫人,锦衣轩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是田绣娘,被夫人的云裳阁赶出去的那个,因为手脚不干净,还偷了云裳阁雾叠针的花样子。” 李知安眸色微凝,示意她继续说。 春桃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李知安,一边说还一遍忍不住哭。 她一口气说完,仿佛虚脱般瘫软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她今日又寻我的错处,说我没看好茶水烫了她的新裙子,拿簪子扎我的手,我实在熬不住了,求夫人救救我。” 春桃伸出布满新旧伤痕的手臂,烛光下,几处新鲜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李知安的目光扫过春夏,春夏也微微颔首,低声道:“查过了,春桃父母早亡,卖身契在赵府,平日老实本分,身世清白,并无不妥。” “我知道了。”李知安起身,走到春桃面前,说话的声音温和。 “从今日起,你留在我这别院里伺候,李怜音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左右她的身边也缺人,只要春桃没什么问题,且还帮过自己,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春桃抬头,泪水汹涌而出,她又要跪下磕头,被李知安稳稳扶住。 “春夏,带她下去,找些伤药,安顿在西厢房。”李知安吩咐道。 春桃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随即又想起来一件事:“夫人……哦不小姐,前些日子赵家老夫人说的要想办法让你把中馈交出去。” 李知安冷笑一声:“李怜音既然算计我到了这个份上,她那么想要,便拿去吧。” 到现在李怜音都还以为赵家是个金银窝,以为这赵家的主母那么好当。 三天一错漏,五天一窟窿,一桩桩一件件,日后有她要补的。 “但是该清理的账,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36章 北狄细作 他身后跟着个身材魁梧、腰挎长刀的青年,一身劲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是不常在京中露面的皇城司指挥使肖楚。 李怜音的讥笑僵在脸上。她从未见过太子齐逾真容,只觉这男子通身气度慑人,绝非寻常。 她的目光下意识瞟向他身边的魁梧青年,一副凶相更让她觉得心慌。 “孤竟不知,相府千金是此般德行。” 齐逾的声音不高,却如大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他目光淡淡扫过李怜音,如同看一件死物:“你方才说,吏部尚书夫人常去你铺子?还替你夫君牵线搭桥?” 李怜音被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后退半步,强自镇定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相府千金,你竟敢偷听……” “放肆!”一声厉斥传来,一直在暗中跟着齐逾的凌风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出现在李怜音身侧。 他腰间长剑出鞘半尺,冰冷的剑锋毫无预兆地贴上了李怜音细嫩的脖颈。 寒气瞬间刺透肌肤,仿佛下一秒就能轻轻割破她的喉咙。 李怜音浑身血液都冻僵了,骇然僵立,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她清晰地感受到剑锋的森冷和杀意。 不过也让她冷静下来,想起这个男人一直自称孤,难道他是东宫太子?! 完了,这下完了。 “当朝官员内眷,公然结交部堂重臣之妻,为其夫婿仕途奔走牵线。” 齐逾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更在此妄议东宫,窥探孤之行踪,难不成你是觉得赵彦之的乌纱帽戴得太稳了,还是嫌李相国在朝堂上太过清闲?” 他微微侧首,对肖楚道:“肖指挥使,此等结党营私、窥探宫闱之行,按律当如何?” “太子殿下饶命!”李怜音脑中轰然巨响,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她的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脖颈上的剑锋又迫近一分,激得她浑身剧颤。 可是当朝太子太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李知安在一处? 方才她说的李知安那些,怕不是全都被听进去了。 肖楚对着齐逾抱拳,声如洪钟:“回殿下,依律当拿入诏狱,详查其夫及其关联人等有无结党营私、窥探圣听之实,若有……” 说着,肖楚声音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杀无赦。” “不…不是的!殿下恕罪!臣妇…臣妇胡言乱语!求殿下开恩!” 李怜音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得意,只想立刻逃离这修罗场。 她才刚刚在赵家站稳脚跟,相府那边也开始更加看重她。 若是这个时候出事,李知安这个贱人岂不是又要爬到她头上? 齐逾却不再看她,只对李知安微微颔首,语气竟缓和些许:“惊扰了。” 李知安神色如常:“殿下言重。” 一开始齐逾突然跑云裳阁来属实也把她吓了一跳,身边还跟着皇城司指挥使。 不过两人像是来查事情的,刚到没多久,李怜音就进来了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凌风得到齐逾的令才收剑入鞘,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李怜音如蒙大赦,被丫鬟连搀带拖地拽了出去,钗环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 待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肖楚才转向李知安,抱拳一礼,神情严肃。 “赵夫人,本将与殿下奉旨查办潜入京畿的北狄细作。近日风声紧,夫人出入还需多加谨慎。” 他目光扫过阁内精美的绣品,又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太子,心中疑惑更甚。 圣上下旨让他与太子殿下抓北狄习作,可抓细作抓到绣坊来了? 也不知道殿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肖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刚刚他叫出“赵夫人”的时候齐逾有些难看的脸色。 李知安回礼:“多谢肖大人提醒。” 齐逾看了一眼李知安,未再多言,转身便走。 肖楚只得跟上,出了云裳阁大门,行至僻静处,肖楚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您今日拉臣来这云裳阁,难道那北狄细作就在这云裳阁之中?” 齐逾脚步未停,玄色衣袂在风中微扬,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听不出头绪的话:“肖指挥使,有些线头,未必在明处。” 云裳阁外的柳荫筛下细碎光斑,肖楚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鲨鱼皮。 他眉头拧得死紧:“殿下,您这心思绕得比九曲回廊还多,北狄探子还能钻进绣花针眼儿里不成?” 肖楚抠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是因为啥,干脆说道。 “要查,就该去那烈火烹油的地界翻个底朝天,在这清汤寡水的铺子能捞出什么?” 齐逾的目光掠过云裳阁二楼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窗后素影一闪,如惊鸿掠水。 他指腹缓缓捻过袖中一枚冰凉的墨玉纽扣,声音沉静,似深潭不起微澜。 “蛇惊则遁。那细作是条油滑的泥鳅,唯有浑水才好藏身。” 齐逾收回视线,落在肖楚仍旧充满困惑的脸上才缓缓开口:“线报确凿,此獠是女子,且已攀附上朝中某位显贵。” “锦衣轩风头正盛,是绝佳的掩护,但烈火烹油的地界可不好查,而对头这里,”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块古朴的“云裳阁”匾额:“冷眼旁观,蛛丝马迹反倒清晰。” 肖楚顺着望去,想起方才李知安那副置身事外的淡漠神情,不由得咧咧嘴。 “那位赵夫人?瞧着倒像是个面团捏的,买卖被人挤兑到墙角了,连个响屁都不放。” “面团?”齐逾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肖指挥使,你看岔了。有些人,看着温软,内里藏的却是淬火的烙铁。” 他不再多言,玄色衣袍拂过柳枝,身影没入市井人潮,留下肖楚对着那清静的绣阁大门,兀自琢磨着这烙铁二字的分量。 等他回过神来,齐逾已经走出好远了。 数日后,紫宸殿内龙涎香幽沉。 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嗒”地轻叩在楸木棋盘上。 皇帝眼皮未抬,仿佛闲话家常:“吏部周文礼的事,太子以为如何?” 第37章 背后推手 齐逾端坐于棋枰对面,指尖拈着的白玉棋子悬停片刻,稳稳落在天元之位。 “证据凿凿,贪墨军饷,私贩盐引,桩桩动摇国本,触犯我朝律法。” 他声音平稳,无波无澜,如同诵读刑部卷宗:“儿臣以为自当交三司会审,依律严惩。如何定夺,悉听父皇圣裁。” 落子干脆,无半分犹疑,亦无一丝多余情绪。 皇帝捻须的手略顿,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太子沉静的侧脸,最终落回棋局,缓缓颔首。 “嗯,公事公办,甚好,不过万事当行得小心,不要被人抓了错漏,不然……” 一枚黑子落下,无声截断白龙气脉。 齐逾抬眼看向对面的皇帝,淡淡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待太子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皇帝身边侍立多年的老太监李德全才躬身上前,轻手轻脚收拾棋具。 收拾的时候,他一边低笑道:“陛下,太子殿下愈发沉稳了,懂得为君父分忧了。” 皇帝凝视着棋盘上那条被屠戮的白龙,沉默良久。 殿内唯有更漏滴答,声声叩击寂静,枯瘦的指节最终落在冰冷的黑玉棋子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回响。 “只怕不是分忧,是为私欲。”皇帝的声音低沉,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洞悉。 “德全啊德全,你伺候朕大半辈子,看人终究还是浮了。” 他目光投向太子离去的方向,深沉的眼底映着窗外渐沉的暮霭:“朕这个儿子,若真如面上这般公事公办,倒真是简单了。” 李德全收拾棋子的手猛地一颤,背上瞬间沁出冷汗,再不敢多言一字。 殿内重归死寂,唯余那枚被敲击过的黑玉棋子,在烛光下幽幽泛着冷硬的光泽,似一颗深埋不安的种子。 棋枰之上,黑白分明,杀机已现,皇室之争亦如此。 又过几日,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吏部尚书周文礼贪墨军饷、私贩盐引、收受巨贿,桩桩铁证如山。 圣旨如刀,周文礼判斩立决,三族之内男丁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三族之外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 与之有牵连的一干官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朝堂为之一肃。 更致命的是,风闻奏事的几个御史并未放过蛛丝马迹。 一封密奏悄然递至御前,提及周夫人曾与赵侍郎新娶的夫人李怜音过从甚密,李怜音更在自家铺子中多次以周夫人之名炫耀。 虽未明指赵彦之参与贪墨,但“攀附权贵”、“内眷妄议朝臣”的帽子已结结实实扣下。 朝会上,便有与赵彦之不睦的官员出列,语带讥讽。 “赵侍郎新夫人好手段,结交往日周夫人,想必是为侍郎大人铺就青云之路?可惜啊,这青云梯还没搭稳,地基先塌了。” 哄笑声中,赵彦之立于阶下,如芒在背。 官袍下的里衣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背上。 原本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怎的周文礼突然就被查抄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尽管心中有气,在这些朝臣面前他也不敢多言,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下朝回府,怒涛在赵彦之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直想冲进赵府内院问问李怜音。 本以为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与周文礼交好,现在倒成了甩都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等出了宫门,赵彦之正要登上赵府的马车,就被相府的小厮给叫住了。 “姑爷,相国大人请您同乘轿辇。” 相府和赵府并不顺路,李仲严这个时候找他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与他同乘。 思及此,赵彦之额头上的汗又开始往下流。 上了相府的马车,李仲严正在主座上闭目养神,赵彦之战战兢兢行礼。 李仲严缓缓睁眼,问道:“吏部尚书被查抄一事,你如何看?” 赵彦之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子,说道:“小婿愚钝,还请岳丈大人赐教。” 尽管再怎么冷静,也掩饰不了说话时的颤抖。 “没用的东西!”相国李仲严低沉含怒的声音如冷水兜头浇下,将他满心邪火瞬间浇熄。 马轿走的另一条道,轿内李仲严面色阴沉,指关节重重敲在中间的紫檀桌案上。 “区区口舌之辱就让你方寸大乱?赵彦之,想想这几日桩桩件件!” 吏部尚书倒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赵家和李家攀附的青云路刚露头便被斩断,李怜音开的铺子风头正劲却突然之间隐患重重…… 每一件事情看起来毫无干系,但最后都牵住了赵家和李家。 这背后若无推手,岂非太过巧合? 李仲严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赵彦之脸上,一字一顿道:“收起你的短视!好好想想谁会和你我作对!” 赵彦之本就只是一个小小侍郎,朝中说不上什么话。 除了此前有李知安的帮扶升迁太快惹人眼红外,并未曾有什么树敌。 而他李仲严更是维持着良相的美名,更不至于明面上与谁有过隔阂。 “此前本相就叮嘱过你让你务必提防李知安,你却当做耳旁风。” 李仲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说道。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与赵家扯上关系,一家子都是蠢货。 赵彦之眉头紧锁,对李仲严的话显然有些怀疑:“岳丈大人,她只是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女子的一切都该是夫家的,就合该在家相夫教子。 李知安在她身边时也一直娴淑,再说了不过一介女子,能在朝中掀起多大动静。 李仲严被气的捂住胸口:“愚昧!反正我话已至此,回了赵家你自己好生管好那个蠢货,莫要再惹来祸端!” 枉他还以为李怜音是个可用的,不曾想竟然什么话都敢在外说。 赵彦之哪敢多说一句话,只怕是再说下去李仲严就要把他一脚踹下去。 李仲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眉眼一沉:“你赵家的掌家权也该收回来,放在李知安那里唯恐生变。” 赵彦之拱手答应:“小婿明日便去找李知安,让她叫出中馈钥匙。” 回赵府之后,李怜音和赵崔氏在膳桌旁等着赵彦之回来,两人此时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第38章 因祸得福 李怜音正端坐在赵崔氏身边,手上捻着一块精巧的芙蓉糕。 赵崔氏脸上堆着少见的慈和笑意,轻轻拍着李怜音的手背:“怜音近些日子里外忙碌,实在是辛苦了。” 那笑意一半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一半落在她相府嫡女的身份和那日进斗金的锦衣轩上。 李怜音心中冷笑道,这个老不死的当初怎么对她的,总有一天她要还回去。 “母亲说笑了,这些都是儿媳该做的,能为彦之哥哥分忧实乃儿媳福气。” 话音刚落,她便瞥见了府门进来的赵彦之的身影。 “彦之哥哥回来了。”李怜音见他,扬起明媚的笑脸,起身相迎,手上端了茶盏给他。 赵彦之胸腔里憋了一路的怒火与憋闷,回到府上看着两人如此安逸之时,憋闷的火气轰然炸开。 他脸色铁青,猛地一挥袖,将李怜音递过来的茶盏扫落在地。 “哐当!”的脆响惊得满堂皆静。 “儿啊,你这是做什么!”饶是赵崔氏也被这番动静吓了一跳。 赵彦之胸口剧烈起伏,但还是强压着没有直接对李怜音发作,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做什么?你今日没有去锦衣轩?” 听到赵彦之问起,李怜音还是一脸茫然:“我今日一直在府上,并未出去,彦之哥哥可是发生何事了?” 按理来说锦衣轩这些日子都挺好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才对。 “你心心念念想去攀的吏部尚书贪墨甚巨,三族尽灭,为何你早没有得到风声?” 就算他没有直接对着李怜音发作,但是说出的一番话里责备的意思很明显。 他将朝堂上吏部尚书周文彬伏诛、牵连官员贬谪流放之事,连同御史弹劾李怜音借周夫人攀附、妄议朝臣的折子内容,一股脑倒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一次又一次地重击李怜音的心底,她脸上的血色也骤然褪尽。 “什么……周家……完了?”李怜音如遭雷击,浑身筛糠般发抖,手中的帕子飘然落地。 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她还给那周夫人送了好些礼信,周夫人亲口说的把她引荐给周文彬的。 这才不过几日光景,怎的就被查抄了。 她自然不是为了周家惋惜,方才赵彦之说朝堂上有人借此弹劾自己,那岂不是…… “那些大臣为何会弹劾我?我只不过是与那周夫人有些来往,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怎的就被弹劾了?” 李怜音绝口不提自己给周夫人送了礼的事情,要是说了只怕是赵彦之会更气。 “什么都没做?”赵崔氏猛地站起身,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方才脸上那点慈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愤怒与怀疑。 “御史的折子难道是凭空捏造?你与那周夫人过从甚密,还打着她的名头在外招摇,如今带累我儿官声,带累我赵家门楣,你这丧门星!” 赵崔氏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的时候指着李怜音的手指都在发抖。 “可怜我儿在朝堂上多番艰难,全都是拜你所赐!” 本以为这是个有用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拖累赵彦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怜音,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赵彦之脚边。 泪水瞬间决堤,哭得梨花带雨,声音还颤抖着:“彦之哥哥,母亲,怜音冤枉啊。” 她脑子转动,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李知安,一定是她,定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才会让吏部尚书如此快就倒台。 还让她和赵彦之在朝堂之上被人弹劾! “那日我只是去云裳阁看望姐姐,是姐姐问起铺子里的客人,我才顺口提了提周夫人常来关照的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一副双眸盈泪的样子,显得格外可怜。 “我本是想让姐姐知道,妹妹也在尽力为彦之哥哥、为赵家分忧,盼着姐姐能念着旧情,回来帮衬彦之哥哥,哪曾想……哪曾想姐姐她……她竟如此狠心,在背后这般构陷于我。”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赵家人怨上自己!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我的孩儿……母亲,您要为儿媳和您未出世的孙儿做主啊!” 提到自己未出世的宝贝孙子,赵崔氏满腔的怒火像被戳了个洞,泄了大半。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终究是狠狠一跺拐杖,将矛头转向了不在场的人。 “定是那李知安,她好毒的心肠,自己没本事笼络住我儿的心,就见不得我赵家好!彦之,这管家钥匙,必须立刻拿回来,绝不能让她再掌着半分权柄。” 这一番话说的好似是赵家有千金万银,人人都觊觎赵家财帛的样子。 赵彦之看着脚下哭得凄惨、又口口声声提及孩儿的李怜音,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厌烦。 但现下只能强忍着,顺着母亲的话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明日一早便去,定将那钥匙收回,交给怜音打理。”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李怜音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怜音,你这几日,就在府中好生安胎,锦衣轩那边暂且不要去了,免得再惹口舌是非。” 李怜音哭声一顿,抬起泪眼看向赵彦之。 见他神色虽冷,话语却似有关切之意,心中不由一喜,以为终究是心疼她和孩子。 她哪里知道,赵彦之此刻只想将她这惹祸的根苗牢牢关在府里,生怕她再出去招摇,又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 “彦之哥哥放心,怜音定会照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的。” 上辈子赵家分明没有经历这么多波折,甚至说得上是顺风顺水就登上高位。 可这一世却出现了这么多变数,定是那李知安从中作梗。 不过好在这一次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中馈钥匙从李知安那里收回来也就意味着李知安只有个主母名头,其余的什么都不是。 只需要等到明日,赵家就是她执掌中馈,思及此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李知安被收走钥匙的落魄模样。 第39章 丢破烂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赵府正厅内,因为昨夜一闹,倒是比往日气氛紧张许多。 桌上摆着精致的早膳,莲子羹的热气袅袅升腾。 李怜音破天荒地早早坐在桌旁,她今日特意穿了身崭新的桃红织金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那支赤金翠簪,眼底压着兴奋与得意。 她只等着赵彦之用完早膳便去别院讨要钥匙,好看李知安灰头土脸的模样。 赵彦之沉默地用着粥,眉头微锁,李仲严的话犹如巨石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李知安那边怕是不会为他所用了,而李怜音偏偏又是个不堪用的。 “老夫人!不好了!”管家赵二连滚带爬地冲进厅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赵彦之面色不悦:“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赵二缓过一口气才吞吞吐吐道:“那个春……春夏姑娘,她把二门给踹开了!拦……拦不住啊!” 话音未落,一道利落的身影已带着清晨的寒气踏入厅中。 春夏看也不看惊愕的众人,目光直接落在主位的赵彦之脸上,手腕一翻。 “叮铃哐啷”的一阵钥匙串子的声音。 赵家的中馈钥匙,被她毫不客气地摔在了红木八仙桌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钥匙在光滑的桌面上跳了几跳,才归于沉寂。 “我家小姐说了,”春夏的声音清脆,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你们赵家这堆破烂,她没兴趣替你们保管,原物奉还,不必劳烦侍郎大人亲自跑一趟了。” 春夏说完,目光扫过一旁目眦欲裂的李怜音,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转身便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她给我抓住?!”李怜音有些失态地命令一旁的赵二。 赵二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道:“春夏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的,有些身手。” 言外之意就是赵家的人还打不过春夏。 听到赵二叫李知安夫人,李怜音恨不得去撕了他的嘴。 厅内死寂一片。 赵彦之死死盯着桌上那串冰冷的钥匙,仿佛那不是赵家的东西,而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李怜音原本精心打扮,满心期待要看李知安的狼狈,结果对方却像丢弃垃圾一样,将这“破烂”主动砸了回来。 所有人的脸色也难看至极,四周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静都能听得见。 这哪里是归还钥匙?分明是李知安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赵彦之脸上。 李仲严的话在赵彦之耳边回响——“提防李知安”。 这女人,看来是早有预料,他压下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吏部尚书的血还没干透,他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他目光阴沉地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李怜音,冷声道:“钥匙既已收回,你便好生收着,以后你便好好打理赵家。” 李怜音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剩下点头答应。 然而,当赵彦之的马车的影子消失在街的尽头,李怜音心里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 “来人!备轿!去云裳阁!”她说话的声音尖利。 她李知安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谁生的野种,竟然敢如此羞辱自己,这次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原本李怜音身边有个新来的丫鬟想提醒李怜音赵彦之不让她出去。 刚要开口就被一旁另一个丫鬟给拉住了,示意她不要开口。 但凡她敢开这个口,就会被李怜音下令被拖出去毒打一次。 轿子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云裳阁门口,仍旧是稀稀拉拉几个人。 柜台后的阿芜本以为是有客人来赶忙迎了上来,见是李怜音,表情又冷了下去。 “你若是来找我家东家,便去你的锦衣轩吧。”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知安在锦衣轩? 李怜音心里瞬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李知安好端端跑去她的锦衣轩只怕是没什么好事。 她赶忙让下人搀扶着上轿,往锦衣轩那边走去。 锦衣轩门前依旧人来人往,新漆的招牌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李怜音着急忙慌地赶来时,李知安的确是站在锦衣轩里,面前还是一副雾叠针屏风。 “姐姐这是自家生意不好,来妹妹这里讨教么?” 李怜音颇有些得意地开口,反正这锦衣轩是她的地盘,李知安只是个外人。 听到声音,李知安转过头来,淡淡道:“妹妹说笑了,我只是来寻人的,妹妹可见过田绣娘?” 听到田绣娘三个字,李怜音的神色顿时有些不淡定了,一切都被李知安看在眼里。 “姐姐怕是找错地方了,什么田绣娘,我们锦衣轩可没有这号人。” “是么?”李知安说完便往旁边挪了一步。 却见她身后转出几名皂衣官差,府衙的腰牌悬在玄色束带上,铁尺的寒光刺得人眼疼。 为首的差役抱拳,声音沉肃:“赵夫人,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说完,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出来,两名差役反剪了双手田绣娘的双手,把她带了出来。 此事的田绣娘发髻歪斜,腕上还套着做活的顶针,一张脸惨白如纸。 本来她趁着李怜音不在,想在布料房里偷点缎子出去,谁知道就被两个官差给抓了。 “官爷,你们抓我作何?”田绣娘心里那叫一个怕啊,嘴上却还硬着。 “李知安!”李怜音声音陡然拔尖,引得周围挑选绣品的几位贵妇侧目,“光天化日,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不成?” 田绣娘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知道这锦衣轩很多事情,她决不能让李知安把田绣娘带走。 李知安往前踱了半步,目光掠过锦衣轩门前悬挂的、标着“雾叠针”的花鸟屏风。 “妹妹可要当心着身子,莫要激动,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莫要怪到他人头上。”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田绣娘本是我云裳阁的绣娘,半年前因手脚不净,窃取绣坊秘样私售,被逐出门墙,我本想报官,倒叫她躲了。” 她唇角微弯,目光落在李怜音脸上:“没承想,是躲在妹妹这锦绣堆里了。” 之前她一直按兵不动,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时机,眼下时机便到了。 第40章 既要又要 四周渐渐响起议论声。 一位着孔雀蓝妆花缎的夫人以扇掩面,对同伴低语:“听说前日被抄家的吏部尚书夫人,与这锦衣轩来往很是密切。” 她身旁的绛紫衣裙妇人立刻接口:“可不是,锦衣轩开张那日,周夫人可是第一个来捧场的。” “这么看来倒是今后要离这锦衣轩远点了,莫连累我家那口子。” 听到周围人议论的声音,李怜音对李知安恨得牙痒痒。 后者倒是把目光转向被控制住的田绣娘,缓缓道:“官差大人,此人之前便多次偷盗过我云裳阁之物,还请官差大人从重发落。” 李知安的名声在京城名气可是不小,官差自然是毕恭毕敬的。 “夫人放心,不怕她现在不说,府衙有一百种办法能让她张嘴。” 李知安自然放心,京城乃天子脚下,府衙审案更是有如雷霆,保真不保活。 田绣娘闻言,眼中满是惊恐扑通跪倒在李知安面前。 “东家,看在我在云裳阁做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过我,夫人开恩!” 说着田绣娘就要往地上磕,结果又被官差一把拉了一起来。 李知安没心思听她如何卖惨,此前念着她年长,每月银钱都会多给一些。 初次发现田绣娘偷窃,她也没有计较,后来便是一而再再而三。 见求告李知安无法,田绣娘便转过来看着李怜音,声音凄厉:“东家,你可要救我!” 李怜音觉得心烦,想让她把嘴闭上,可越是如此,田绣娘越是大声。 “既然姐姐抓到人了,就快把她带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搅缠着丝帕,生怕李知安他们慢了一步。 田绣娘知道许多的事情,要是能借李知安的手解决掉这个麻烦,那也算是好的。 听见李怜音不仅不救自己,还想撇清关系,田绣娘的眼里也涌上怨毒。 “好你个李怜音,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她挣开官差的手,对着李知安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夫人饶命!是她许了重金,逼着我仿制雾叠针,我……我实在没法子啊!” 要说这田绣娘也是蠢的,人家还没有问雾叠针的事情,她便自己交代了。 “你血口喷人!”李怜音指尖发颤,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几乎倒竖,“这里这么多人,你休要污蔑我清白。” 这个时候,她定要咬死不能认这件事情。 李知安似乎早就料到了这幅光景,她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契纸。 纸页展开,墨字历历:“此乃田氏当年入云裳阁所立契书,第十三条明载:‘凡阁中绣样,皆属秘传,离阁不得复作,违者究讼’。” 她将契纸递给官差:“人证物证俱在,劳烦大人依律处置。” 眼见差役铁链就要套上脖颈,田绣娘猛地扑向李怜音,涕泪横流。 “是你亲口说的!只要远看像那么回事就行,染料也是你吩咐买最便宜的陈年旧货!库房里那几桶发霉的靛蓝渣子,还是你亲自去南城破巷子里淘换来的。” 人群顿时炸开,一位着丁香色云锦褙子的少妇惊怒交加,指着刚买的绣帕道。 “怪不得这劳什子雾叠针,回去才洗了一水,满盆都是蓝汤子!” 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更是气得发抖:“老身那幅八仙贺寿图,花了八十两,挂了三日,边角就脱线起毛!还道是家中仆妇不小心,原来是这等黑心烂肺的勾当!”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便宜,白白浪费那些银子。 李怜音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精心敷的珍珠粉也盖不住灰败。 她踉跄一步,金镶玉的耳坠子打在颈侧,冰凉一片。 好在她是相府嫡女,这些官差还不敢拿她,不然只怕今日自己也要一起下狱。 官差再不迟疑,拖着哭嚎的田绣娘便走。 待那凄厉的哭喊声远去,李知安才转向面无人色的李怜音,随即转身准备走。 “李知安!”李怜音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竟如此见不得我好!” 和她比起来,李知安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云裳阁于我,不过闲时消遣,锦衣轩于你,”她目光扫过那金漆剥落一角的匾额,“怕是身家性命都系于此了罢。” 闻言,李怜音胸脯剧烈起伏,精心维持的仪态寸寸碎裂,尖声道:“如此精于算计,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李知安忽而微微倾身,靠得极近。 李怜音甚至能看清她眼底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弄。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一股的梅香。 “只不过,我要害人时,向来明火执仗,不似你这般,既要偷人家的东西,又嫌偷来的东西不够光鲜。” 简单的说就是既要又要。 言罢,她直起身,再不看她一眼。 素白衣袂拂过街边沾了露水的青草,径自没入长街尽头。 锦衣轩里的人看完了戏也纷纷散去,但还有一些等着找李怜音要说法。 “若是你们锦衣轩今日不退给我银子,我便到你们府上去要。” “对,堂堂一国丞相之女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卖这种腌臜货。” 李怜音怕他们真的跑到赵家取闹,只怕是那个老不死的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稳住赵家那边,不然她就更加等不到赵彦之平步青云的时候了。 届时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李知安回到云裳阁之后,阿芜迎上来说:“东家,有位公子找您,已经等候多时了。” 公子?李知安记得自己在京城中并不认识什么公子。 她心里虽有疑惑,但又想着或许是哪位故交,便对阿芜道:“带我去见见他。” 穿过雕花长廊,李知安来到了待客的花厅,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正细细观赏着瓶中插着的一枝梅花。 听见脚步声,窗前那所谓的“公子”便转了过来。 第41章 口是心非 一张雪肤杏眼的脸庞在玉冠束发下更显灵动,哪里是什么公子,公主还差不多。 齐飞娴见李知安回来,眼睛一亮,几步走过来,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是“公子”装扮。 “你方才去哪里了?本公主……公子在此等候你许久?” 说话间,齐飞娴又差点说漏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知安,随即眼神示意李知安身边的人。 李知安也知晓其中何意,便让身边的人都退出去,房门也被关上。 等人走了,齐飞娴才放松下来。 李知安解下披风放在一旁,给齐飞娴斟茶,一边开口说道。 “回禀公主殿下,臣妇方才去了一趟锦衣轩。” 听着她一口一个公主殿下,一口一个臣妇,齐飞娴感觉怪异的慌。 “我既已经说你是朋友,今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臣妇,互道姓名便好。” 李知安唇角微弯,长公主的名号她此前就听说过,可人道那长公主性格顽劣,最擅欺人。 现下看来只能说流言可畏,这位长公主分明有趣得紧。 “对了,你方才说你去了锦衣轩?”齐飞娴一下子反应过来,秀气的眉毛立刻拧起。 她满脸写着嫌弃,一边道:“你不是厌恶这李怜音么?为何还要去她那处破地方?” “正是因为厌恶,所以才更加要去。” 李知安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补充道:“顺便,给她添点堵。” 待李知安将田绣娘被官差带走、锦衣轩门前那场混乱三言两语道来,齐飞娴听得杏眼圆睁。 可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拍手道:“好!好!真是大快人心!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上次相府赏梅宴,李怜音故意在众人面前落水的戏,矫揉造作得令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上次相府一事,还是多谢公主相助。”李知安微微颔首,言辞恳切。 齐飞娴摆摆手:“无事,其实是皇……” 话到嘴边,她却想起齐逾那日叮嘱——“你身份合适,由你出面,比孤方便,莫要提孤。” 皇室中人本就身份特殊,又是男子,若他公然为李知安撑腰,非但会给她招来非议。 更有甚者可能搅动朝堂本就微妙的水波。 思及此,她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只含糊道:“都是应该的。” 可如若她和柳若薇没有及时到那处,还不知道李知安会被那对狗男女如何刁难。 这李怜音既是满肚子坏水,也活该有此报应。 李知安目光在她脸上一顿,并未深究,转而问道:“殿下今日乔装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听故事?” 齐飞娴被提醒,终于想起什么,语气微扬道:“对了,我这次来找你实在是有事需你相助。” 其实这次她仍旧是偷偷溜出宫来的,所以才会做出公子扮相。 说到正事,齐飞娴立刻来了精神,凑近几分,还压低声音说道。 “眼看年关将近,父皇要办家宴,你是不知道,柔妃生的那个齐如玉,仗着父皇宠爱,每次宫宴都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压人一头。” “既是姐妹,你得帮我做身顶顶好看的衣裳,把她的风头全压下去,银子不是问题。” 说着齐飞娴不忘叮嘱道:“记住,要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工。” 李知安刚开始有些惊讶,皇室秘辛原本不该为他们这些臣子家眷所知晓。 等她反应过来却是心中微暖,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心思赤诚,待她一片真心。 “公主尚且宽心,不过我还有更好的法子……” 李知安附在齐飞娴的耳边说了好一通话,齐飞娴听完确实敲了一下脑袋,满脸懊恼。 “你看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子,还好有你提醒我,行,就按你说的做。” 接下这桩差事,李知安立刻调集了阁中最顶尖的几位绣娘。 雾叠针本就繁复耗时,要在短短数日内赶制出一件华服,更是对技艺和心力的极致考验。 李知安亲自选定了一匹布料,七种深浅不一的月白云线,由阿芜带着绣娘们赶制,指尖翻飞,将一幅《月下寒梅图》以雾叠针的精髓细细绣于裙裾之上。 远观如月色朦胧,寒梅点点,清冷出尘。 近看则梅蕊分明,枝干遒劲,连雪落梅梢的晶莹感都纤毫毕现。 不日之后,大功告成,李知安便派了信得过的人把衣服给送去了齐飞娴的居所 除夕宫宴,麟德殿内灯火辉煌,暖香馥郁。 后宫四妃还有几个皇子公主依序而坐,环佩叮当,衣香鬓影。 因着太后身子抱恙,今日便没有出现在宴上。 自从皇后薨世,四妃之中最受宠的莫过于柔妃,更因其诞下三皇子和二公主,加之母族鼎盛,在后宫也可以说是盛宠不衰。 齐逾与齐飞娴联袂而至时,殿内仿佛静了一瞬,齐逾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气度沉凝。 而他身侧的齐飞娴,却如同一轮明月落入凡尘。 那身冬裙在无数宫灯映照下流转着如梦似幻的光泽,裙摆间雾叠针绣制的寒梅疏影横斜,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端的是一副贵气天成的样子。 齐逾目光落在齐飞娴的衣裙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促狭的笑意。 他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身衣裳甚是不错,看来某人近日逃学的功夫又精进了,才有空去云裳阁量身?” 齐飞娴毫不示弱,下巴微扬,同样压低声音冷哼道。 “太子殿下若敢去父皇面前告状,我便立刻去找那李知安,把你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掉门牙、还有此前中秋偷喝父皇珍藏的玉泉醉结果抱着柱子喊母后的事全说给她听。” 看着齐逾渐黑下来的脸,她这才满意笑道:“反正本公主现在和李知安可是能姐妹相称的交情了。” 齐逾被她噎得一滞,面对如此挑衅,竟真有些投鼠忌器,无奈轻斥一句“滑头”。 见他吃瘪,齐飞娴抿唇偷笑。 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堂堂太子殿下跟那些个话本子里写的男子一样,口是心非,明明能说清楚非要绕弯子。 第42章 没娘的东西 他们一母同胞,她岂会看不出齐逾那点心思? 两人刚入席落座,坐在齐飞娴左侧的二公主齐如玉,目光便如钩子般死死钉在她那身飘逸出尘的冬装上。 齐如玉今日亦是盛装,一身茜红金线牡丹宫裙,华贵非常。 可在齐飞娴那身清雅如月下仙的雾叠针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俗艳。 她捏着银箸的手指微微发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高踞上首的皇帝,目光扫过殿内,最终也落在了齐飞娴身上,眼中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娴儿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颇有几分月宫仙娥的韵致,可是尚服局新制的?” 齐飞娴正因将齐如玉比下去而暗自得意,被父皇当众点名,心头一慌,下意识想低头。 可随即又挺直了腰背,坦然回道:“回父皇,不是尚服局,是儿臣请云裳阁的东家定制的。” “云裳阁?”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还是身边负责布菜的公公轻声提醒:“云裳阁便是京城之中数一数二的绣房。” 皇帝这才了然,不住夸赞道:“倒还真是心灵手巧。” 话音未落,坐在皇帝身侧的柔妃瞥了一眼齐飞娴身上的衣服,眸光意味不明。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绣裙,发间只簪着几支玉簪,显得格外温婉贤淑。 片刻之后她便柔柔地开了口:“长公主殿下这身衣裳,确实清雅脱俗,衬得殿下如同九天玄女一般。” 说完便顿了顿,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语气带上几分忧愁。 “只是……臣妾听闻,北境狄人又生事端,狼烟隐隐,数州更是连月大雪,灾民流离……想到这些,臣妾这心里,便如同压着块大石。” 她抬起盈盈泪眼望向皇帝,姿态楚楚可怜。 “陛下,臣妾斗胆进言,值此多事之秋,宫中用度,皇子公主们的份例,是否该更奉行节俭之道,以为天下表率?也好省下些银钱,赈济灾民,犒劳边军。”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忧国忧民。 还不忘看一眼齐飞娴的脸色,假意道:“臣妾失言,长公主殿下莫要怨怪臣妾。” 再配上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殿内不少不明就里的妃嫔和重臣都露出动容之色。 “柔妃娘娘为国为民,实乃表率。” “娘娘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身为皇室中人确应奉行节俭,以安民心。” 柔妃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齐飞娴身上那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雾叠针衣裙。 一个没娘的东西,也配把她的玉儿比下去? 不只是齐飞娴,齐逾也早晚要把他的太子之位让出来,她的遥儿才配坐上那个位置。 殿内的气氛微微凝滞,原本被齐飞娴压了一头的齐如玉心里头倒是畅快了。 她的母妃可是当今最受宠的皇妃,齐飞娴一个死了娘的东西拿什么和她争。 等皇兄把齐逾拽下来,登上高位,便是这齐飞娴的死期。 齐逾执起青玉酒樽,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冰凉的纹路,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冷嘲。 “柔妃娘娘忧国忧民,所言甚是,只是,” 他目光转向下首的三皇子齐遥,齐遥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下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儿臣前日路过三弟府邸,见门庭若市,似有数十新进舞姬鱼贯而入,不知这些份例,是否也在娘娘所言的节俭之列?” 闻言,齐遥心头猛跳,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慌忙起身离席:“父皇明鉴,那……那是母妃体恤儿臣府中清冷,赐下的几名粗使宫人,绝非舞姬,儿臣岂敢在国事艰难之时行此奢靡之事?” 他垂首解释,袖中的拳头却已捏得死紧,眼底翻涌着对太子的刻骨恨意。 齐逾竟然敢当众让他如此难堪,可偏偏他毫无还手的机会。 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齐遥,带着审视与不悦。 柔妃心头一紧,面上却迅速堆起更深的惶恐与委屈,眼中堪堪盈蓄了几滴泪水。 “太子殿下息怒,是臣妾失言了……臣妾只是见长公主殿下这身衣裳实在光彩照人,一时有感而发,绝无他意,更不敢惹恼殿下与长公主。” 一番不关痛痒的话又巧妙地将话题焦点再次引回齐飞娴身上。 该说不说,那身月白宫装在辉煌灯火下愈发显得清辉流转。 齐逾眸色转冷,正要开口,齐飞娴已盈盈起身。 好在那日李知安提醒了她,不然只怕今日她真的要犯下大错不好收场,还会连累了太子。 她今日特地选了个素雅的妆,通身并无耀目珠翠,只那身衣裳的气韵衬得她光华内敛。 “柔妃娘娘言重了。”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明朗。 “飞娴这身衣裳,并非什么名贵华服,料子不过是寻常的蜀纱,市井铺子皆可购得,价值不过百两。”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只是云裳阁的绣技独到,以雾叠针法化寻常为神奇,方有几分可观之处罢了。” 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眯眼细看片刻,捋须颔首。 “长公主所言不虚,确是寻常的蜀纱,此等料子能做出如此意境,实乃巧夺天工。” 齐飞娴顺势侧身,目光落在一旁脸色铁青的齐如玉身上,带着几分天真好奇。 “倒是如玉妹妹身上这袭茜红宫装,流光溢彩,隐隐生香,若没看错,莫不是前些日子南疆小国进贡的珍品含香纱?” 含香纱是南疆珍宝,听闻此纱织造时便混入特殊香料,经久不散,一年所得不过数匹。 她掩口轻呼,目光又转向柔妃:“柔妃娘娘身上这藕荷色绣裙的料子,虽颜色不同,但纹理光泽,与含香纱倒是如出一辙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含香纱何等稀罕,竟被柔妃母女私下裁制了新衣。 柔妃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金镶玉箸啪嗒一声落在碟边,溅起几点油星。 她万没料到,往日里看着直率甚至有些莽撞的齐飞娴,今日竟如此伶牙俐齿,也能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第43章 高人指点 别说她没料到,齐逾这个亲哥哥都没料到。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人,唇角微弯,只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皇帝闻言大怒,柔妃坐他身边时他便感觉有一股隐香。 原以为只是些女子用的脂粉,经此一提醒倒确实是含香纱的香气。 “混账东西,朕予你暂代六宫之权,让你将含香纱分下去,你竟用来给自己做了衣裳!” 含香纱本来就不多,用来做了两身衣裳可以说是剩不了什么。 “陛……陛下!”柔妃慌忙离席跪倒,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次倒是真挤出几滴眼泪。 “臣妾糊涂,内库司将此纱送来时,只说料子难得,臣妾想着年节宫宴,想给如玉添件体面衣裳,才……才斗胆用了一些…绝无私心啊陛下。” 她哭得哀切,精心维持的温婉贤淑荡然无存。 齐遥也立刻上前跪在母亲身侧,连连叩首:“父皇息怒,母妃只是一时糊涂,爱女心切,儿臣愿替母妃领罚。” 皇帝面沉如水,看着跪在阶下的母子二人,又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宗室朝臣,胸中怒火翻腾。 如此僭越,本该实属大不敬。 但柔妃母家在前朝尚有些根基,齐遥又是皇子,值此年节,且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强压下怒火,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柔妃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含香纱…余下的,即刻分送各宫,此事休得再提!” 一场风波,在皇帝强硬的压制下暂时平息,但殿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皇帝揉着眉心,目光再次落回齐飞娴身上那身月白衣裙,语气缓和了些许。 “云裳阁的绣娘能将寻常布料点石成金,此等技艺,堪称国手。” 他沉吟片刻,似在回忆:“这东家可是赵侍郎夫人?” 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忙躬身低语:“回陛下,正是户部侍郎赵彦之之妻,李知安。” 皇帝目光转向席下的相国李仲严,带着几分审视:“李相国,你这女儿,倒是蕙质兰心,教女有方。” 李仲严心头一凛,忙起身上前行拜,额角渗出细汗。 “陛下谬赞,小女……小女不过是略通些针线小道,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哦?小道?”坐在他对面的尚徐岳也在重臣之列,他忽然冷笑一声道。 “李相国此言差矣,令嫒有此巧思,经营得法,实属难得。只是听闻相国府上,对这位养女,似乎远不及对刚寻回的亲生嫡女上心啊?” 他特意加重了“亲生”二字,语带讥诮。 李仲严脸上红白交加,尴尬万分,强笑道:“徐公说笑了,知安自小在相府长大,本相从来视若己出,绝无厚此薄彼。” 皇帝摆摆手,显然无意听这些家长里短。 “罢了,宫宴之上,不谈家事。” 李仲严如蒙大赦,讪讪退回座位,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宫宴在一种微妙的沉寂中结束。 李仲严随着人流步出麟德殿,夜风一吹,更觉遍体生寒。 他疾步追上正要登轿的徐岳,声音压抑着怒火:“徐公,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何以今日在御前如此折辱本相?” 徐岳停下脚步,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深沉的鄙夷。 “李仲严,老夫折辱的不是你,是你这身官袍,德不配位,才不堪任。” 为相者,首重德行,次重才具。 可偏偏李仲严如果扪心自问,这两样,他只怕是占不了几分。 徐岳看不上他,一部分是因为李知安的缘故,但另一部分实因李仲严不配。 说完,他不再看李仲严青紫的脸色,拂袖登轿而去。 余下李仲严僵立原地,羞愤交加,却无可奈何。 徐岳是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连皇帝都敬他三分。 他除了咽下这口恶气,别无他法。 正欲愤然离去,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 “相国留步,三殿下有请。” 李仲严心头猛地一跳,刚退去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上。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太监,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宫苑。 殿内灯火通明,三皇子齐遥端坐主位,而本该在禁足的柔妃,也赫然坐在上位。 柔妃已换下宫装,一身素净常服,眼底没了殿上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相国受惊了。”她声音柔婉,让身边的掌事宫女为李仲严斟了杯茶。 “今日殿上徐岳那老匹夫实在可恶,陛下也是太过严苛。” 她话锋一转:“本宫与遥儿深知相国不易,如今朝堂波谲云诡,太子势大,处处打压异己,相国难道甘心永远仰人鼻息?” 李仲严也明白了二人叫自己来此的用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茶水几乎泼洒出来。 可他更清楚,这是趟浑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承蒙娘娘与殿下厚爱,老臣惶恐。” 他斟酌着词句,额头冷汗涔涔:“只是老臣才疏学浅,恐……恐难当大任。” “相国过谦了。”齐遥接过话,语气隐隐带着压迫,“相国在朝多年,门生故吏亦有不少,本王所求不多,只望相国在关键之时,能站在本王这一边,荣华富贵,自不会亏待相国。” 李仲严心跳如鼓,只觉得这杯茶滚烫得几乎拿不住,他也是没想到这齐遥竟敢如此直接。 可他不敢答应,更不敢断然拒绝,只得含糊道:“老臣明白,只是兹事体大,容老臣回去细细思量。” 柔妃与齐遥对视一眼,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不好,便也顺着台阶下。 “也好,相国回去好好想想,本宫与遥儿,静候相国佳音。” 最后,李仲严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宫苑。 待他身影消失,齐遥皱眉看向柔妃:“母妃,李仲严此人胆小如鼠,摇摆不定,拉拢他有何用?” 柔妃眼中带着冷厉:“有用无用,总是一份助力,太子那边有一众老臣,有先皇后旧部,甚至可能还搭上了镇国公府那条线。” 她缓缓喝了口茶水:“我们手中筹码太少,李仲严再无能,终究是当朝相国。” “即便他不敢明着帮我们,只要他不倒向太子,便是好的。” 第44章 拉拢 “母妃,可皇祖母说这李仲严不堪为用,让我要多拉拢……” 柔妃拍案而起:“我才是你的母妃,太后那个老东西知道些什么!” 她心想,说不定这个太后就是想帮齐逾那个贱种,故意拖累我儿。 “至于那李知安,的确有些本事,可终归只是相府的弃子。” 柔妃看了眼自己精心养护的手,一边说道:“她今日可是帮齐飞娴出尽了风头,想来也不用留着了。” 话落,她吩咐一旁的嬷嬷安排了下去。 齐遥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没能开口,母妃说的也对,那李知安不帮他,杀了也便杀了。 深宫重重,慈宁宫暖炉吐着安息香的柔白气息,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阴寒。 檀木长案上一封密信静静摊开,墨迹如凝固的血点。 太后端坐于紫檀凤椅之上,眼底映着一片冰冷的深潭。 “蠢货。”她终于开口,刺破了殿内的死寂。 “哀家前脚刚敲打过,后脚便又被那柔妃迷了心窍。” 她的目光落在密信上“三皇子”三个字上,唇角抿成一道刻薄的直线,满是毫不掩饰的厌弃。 若不是因为除去太子,就这个齐遥算是有点用,她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 “李仲严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墙头草罢了,拉拢他?呵,”她微微倾身,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这分明是亲手把那把好刀,推得更远。” 侍立一旁的赵嬷嬷背脊微僵,声音也不自觉带着紧绷:“那娘娘之意,后面该当如何?柔妃那边……” 太后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殿门,似乎落向更幽暗的所在:“自然是留不得了。” 赵嬷嬷闻言心头一凛,垂得更低的眼皮下掠过忧色。 “娘娘明鉴,柔妃身后,终究站着威远大将军府,那威远将军坐镇北疆,手握重兵,只怕是不好动摇。” 太后抬手截断她的话,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 “你说,北狄狼烟若起,边关告急,在这等关头,手握重兵的威远将军叛国当如何?” 赵嬷嬷猛地吸了口冷气,殿内安息香的暖意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砭骨的寒。 她深深垂首,不敢再多言。 相府。 卧房的门被李仲严猛地撞开,沉重的雕花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书案上的笔架都跟着晃了晃。 他踉跄着进来,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哆嗦着,仿佛刚从森罗殿里逃出来。 “相爷?”相国夫人小张氏正坐在灯下卸掉钗环,闻声惊起。 她快步上前扶住李仲严几乎瘫软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这是怎么了?宫里出事了?” 李仲严胸膛剧烈起伏,半晌说不出话,只用手指了指案上的冷茶。 小张氏赶紧倒了递过去,他灌了几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才似乎找回一点神智。 他随即猛地抓住小张氏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我们得把知安,把知安拉回来!必须把她拉回我们这边!” 小张氏一愣,心头涌起巨大的不安:“拉回知安?相爷,那……那我们的亲生女儿怜音怎么办?她才是我们的骨血啊!” 李仲严像是被这名字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甩开小张氏的手,脸上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暴怒的赤红取代。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成日里除了惹祸,她还会什么?当初就不该心软把她认回来,平白招来无穷祸患!” 小张氏被他骤然爆发的怒火吓得倒退一步,脸色也白了。 “相爷息怒,怜音她只是年轻不懂事,可那知安那边,我们先前那般待她,她心里只怕早已恨毒了我们,如何还能拉拢?” 李仲严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惊惧未退,却又浮起一层阴鸷的算计。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栗:“今日宫宴长公主穿的那云裳阁做出来的衣裳,圣上都亲口赞了!还有……”他凑近小张氏,声音压得更低,“三皇子私下召见了我。” 小张氏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喃喃道:“相爷说的对,可那李知安想来心气高,如何有法子?” 小张氏不是个傻子,相府能走到今天李知安的确功不可没,反观那李怜音自从被认回,坏事就一件接着一件。 李仲严慢慢直起身,脸上的笑由惊惧变成笃定。 “她会的,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在我手里。” 那个短命的镇国公府老夫人给她留下的那点念想,幸好当初将那物什截下,才有此用场。 夜色深沉如墨,将白日里喧嚣的京城尽数吞没。 等小张氏睡下后,李仲严一个人来到相府的书房内。 上次贼人偷窃之后,他没有把东西挪出书房,只不过在书房里换了一个地儿。 “镇国公老夫人,”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念出这个早已作古的名字,“你的这点念想,终归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宫宴的余韵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扩散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长公主齐飞娴那身衣裳,成了整个京城最热的话题。 云裳阁这个名字也仿佛一夜之间被赋予了魔力,刻在了所有世家贵女的心尖上。 原本冷冷清清,可自从宫宴之后,云裳阁的门槛几乎要被蜂拥而至的贵客踏平。 店内原本宽敞的空间此刻显得逼仄,光滑的水磨青石地面映照着穿梭的人影。 李知安名下产业众多,也不会成日就待在云裳阁里,平日便由阿芜打理。 阿芜的声音已然带上了沙哑,却依旧精神奕奕,指挥着伶俐的绣娘和伙计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而一街之隔的锦衣轩,却是另一番萧索景象。 门庭冷落得连风卷起的落叶都显得格外孤寂,店堂里光线昏暗,几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倚在柜台边,打着呵欠。 零星几个客人进来,随意翻看几件挂在架子上的成衣,最终都摇着头离去。 货架上积压的绸缎甚至有些边角已经沾染了灰尘。 第45章 孙家庄 李怜音也已经好几日没有来,往日锦衣轩人多的时候,她恨不得天天来。 赵家书房里,赵彦之疲惫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面前的书案上,账册堆叠如山,翻开的那一页,墨色的赤字红的刺眼。 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怜音,她正不安地绞着手中的丝帕,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精心描画的眉眼也掩不住那份焦躁。 “怜音,”赵彦之的声音里浸透了心力交瘁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这锦衣轩往后,你便不必再沾手了。” 李怜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彦之哥哥,你这是何意?我……” “何意?”赵彦之打断她,指尖重重戳在账册那刺眼的赤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看看这些!粗制滥造,以次充好,光是赔出去的银子,就足够再开一家铺子。” 说着,赵彦之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怨怼与怒火,一股脑全吐露出来。 “还有那些弹劾我的折子,有多少是冲着你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你只管把府里中馈打理好便是,也好安心养胎。” 李怜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嘴唇哆嗦着。 本来想辩驳,却在对上赵彦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这一切都怪那李知安,定是那李知安故意使绊子才会让锦衣轩落得如此地步。 可眼下她不能再惹恼赵彦之了,不然只怕是自己真的会被休弃。 她还没有坐上高位,不能在这里就被李知安给一脚踩死,她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李怜音记得上一世的李知安就是因为治家有方,赵彦之受了圣上青眼,李知安也被宫里的贵人接见。 反正她现在是赵家的正儿八经的主母,管一个赵家有何难处,她不信事事都比不过李知安。 李知安在马车上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一旁的春夏赶忙拿了件袄子给她披上。 “小姐?”春夏立刻警醒,声音压得极低。 她迅速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厚实的青缎面夹袄,轻柔地披在李知安肩上:“更深露重,寒气侵人,仔细着凉。” 马车碾过官道,单调的辘辘声在深沉的夜色里回荡,如同永无止境的更漏。 车厢内,只悬着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光线昏黄,勉强勾勒出李知安沉静的侧影。 李知安抬手拢了拢领口,指尖触到夹袄里层细密温暖的絮棉。 她微微侧身,撩开车厢侧壁厚重的棉帘一角。 帘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影,在黯淡的星月下只余下庞大的轮廓,官道蜿蜒其间望不到头。 “还有多久才到孙家庄?”李知安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响起,平淡无波。 春夏也探头望了一眼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低声道:“回小姐,照这脚程,到孙家庄,约莫还得几个时辰。” 还要几个时辰。 李知安放下棉帘,心下不免有些焦急。 暗阁送来的消息,孙大夫终于有了下落。 这些年,他竟一直藏匿在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的孙家庄。 消息来得突兀,为了不引人怀疑,只能趁夜色避开京城的眼线,轻车简从。 暗阁的心腹,早已如同水滴渗入沙土潜入了孙家庄,只等李知安到那里。 车辕上赶车的杨文并非普通的车夫,他是当年江南大水后,被镇国公老夫人从尸骸堆里救回的一条命。 老夫人故去,他便成了李知安手中锋利的一把刀,在暗阁不见天日的训练里脱胎换骨。 此时他也是一身粗布短打,面容被风霜刻得粗糙,与任何奔波生计的寻常车夫毫无二致。 杨文那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丝毫不肯懈怠。 马车正行至一处陡峭的山坡下,道路变得狭窄崎岖,一侧是嶙峋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主子,马儿有些不太对劲。” 杨文眉头紧锁,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紧张。 他对马匹万分熟悉,从下了官道之后马儿就开始有些焦躁。 话音刚落,拉车的健马突然发出一声极其不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整个车厢随之剧烈地向上颠簸。 “吁——”杨文反应很快,双臂肌肉虬结,死死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 然而那马像是蹄下踩中了什么东西,竟完全不听杨文的使唤,狂躁地甩着头。 甚至想带着沉重的车厢向断崖一侧猛力偏斜,车轴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主子!”杨文的声音穿透车壁,带着一种极力绷紧的急迫,“马惊了!怕是中了绊!这坡太陡,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车毁人亡!” 车厢内,剧烈的摇晃几乎要将人甩离座位。 李知安在第一次颠簸时便已霍然睁眼,她没有一丝犹豫,一把抓住身边春夏的手腕。 “跳下马车!”两个字,斩钉截铁。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知安已一脚踹向紧闭的车厢门。 几乎同时,杨文也猛地松开缰绳,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山壁一侧滚去。 “砰!”的一声过后,车门洞开,凛冽的山风狂灌而入。 三道身影,借着车厢最后一次猛烈倾斜的势头扑出车外,就地翻滚卸力。 就在他们三人扑出车门的下一刻,那匹失控的骏马带着车厢轰然冲出了狭窄的路面,直直坠向那无底的断崖。 没一会儿,撞击声和木头碎裂声从崖底隐隐传来,不过很快又被呼啸的山风吞噬。 李知安伏在冰冷粗粝的地面上,身体紧贴着嶙峋的山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春夏和杨文亦停在她身侧不远处,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 “小姐,我提前检查过马匹,并没有什么问题。”春夏神色紧张,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杨文迅速站起身,说道:“方才马儿是突然发了狂,恐怕不是意外。” 闻言,李知安正要说话,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快速逼近,听声音应该有十来号人。 第46章 她没死 李知安示意杨文和春夏躲藏起来,三个人动作异常灵敏地钻入一旁的枯丛。 月光洒下一点微光,勉强映出几个模糊的黑影。 十几号黑衣人窜到断崖边缘,探头向下张望,崖底深黑一片,只有风过深谷的呜咽。 “摔下去了,连车带马,粉身碎骨。”一个刻意压低的粗嘎声音响起。 为首的人刀刃入鞘,挥手道:“回去给娘娘复命吧。” 十几个黑影不再停留,迅速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来路的黑暗之中,脚步声很快远去。 崖边的三人,依旧伏在冰冷的阴影中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些脚步声彻底消失。 李知安缓缓站起身,拂去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和草屑。 “娘娘?”看来她不仅是得罪了人,还得罪了宫里的人。 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对方的目的也是奔着取她性命。 可她这些时日并未去过宫中,也并未开罪过什么宫里的贵人。 杨文也围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并不是怕自己死在这里,而是没保护好李知安,自己怎么跟死去的镇国公府老夫人交代?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前面不远应有个驿站,属下去安排歇脚,再给孙家庄那边传信。” 杨文拱手说道,今夜的情况不适合赶路,保不齐还有什么事情等着他们。 李知安颔首,杨文也立刻转身去安排前面的事情。 驿站简陋的房间里,油灯如豆,跳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李知安坐在唯一的方凳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水,春夏警惕地守在门边。 杨文很快返回,低声道:“信已用暗阁的法子送出去了,让孙家庄的人务必盯紧,不得有失,也告知了我们遇袭之事。”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看向李知安:“主子,动手的人您可有头绪?” 李知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陶杯边缘划过。 她的脑海里掠过一张张面孔,相府,赵家,宫里的娘娘…… 这些人,恨她入骨者有之,忌惮她者有之,欲除之而后快者亦有之。 但在京畿重地之外直接下此毒手,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这般狠辣,这般肆无忌惮…… 她缓缓摇头,声音沉静:“想杀我的人不算少,但敢如此行事,且有这等手段的恐怕不止眼前这些人。” 究竟是谁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这么急?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肖远急急忙忙丛皇城司出来便步履带风,径直踏入东宫书房。 齐逾正立于窗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冷的侧影,手里还拿着一份北境军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看,”肖远跟齐逾自幼便相识,说话也没了那些拘谨。 “北狄细作的尾巴,露出来了,藏匿点,就在京郊的孙家庄,不过……” 说着他眉头微蹙,补充道:“探子回报,似乎另有一股力量也在暗中盯着那个庄子,行踪诡秘,意图不明。” 齐逾的目光从军报上抬起,落在肖远脸上:“那便去孙家庄。” “就等你这句话,人手已经点齐了,就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肖远答道。 “孤与你们同去。”齐逾将手中军报随手置于案上,有些线头,他需要亲自去捋一捋。 快马如离弦之箭,疾驰在通往孙家庄的官道上。 寒风刮过脸颊,带着初冬的凛冽,齐逾策马在前,玄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行至一处陡峭的山坡下,前方引路的皇城司缇骑忽然勒马,指着路旁一处明显的狼藉。 “殿下!大人!这里有情况!” 齐逾勒住坐骑,目光扫过缇骑手指的地方。 山壁旁散落着断裂的车辕碎片和零星的木屑,新鲜的刮痕在裸露的岩石上清晰可见。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靠近断崖边缘的几道深深的车辙印,直直地指向那深不见底的断崖。 “看样子昨夜有车马坠崖。”肖远嘶了一声,让人前去探查。 一名缇骑下马仔细搜寻,很快在散乱的碎石和枯草间,发现了一角被泥土半掩的织物。 他小心地拾起,抖落尘土,是一方女子用的锦帕。 素白的底子,边缘绣着几竿极其清雅的墨竹,针脚细密流畅。 那方锦帕被呈到齐逾马前,只一眼,齐逾握着缰绳的手便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墨竹他认得,曾几何时,在镇国公府老夫人还在世的花厅里。 他曾无意间瞥见,一方同样绣着墨竹的帕子,被它的主人用来擦拭溅落在指尖的茶渍。 这是李知安的绣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攫住了心脏。 他猛地抬眼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断崖,眼底有些控制不住泛起血丝。 “下去!给孤搜!活要见人,死……” 那个字在舌尖滚过,终究未能出口:“务必要把人找到。” 那人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了?绝对不可能! 肖远有些摸不着头脑,跟齐逾这么多年兄弟,战场上杀伐生死也见得多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 皇城司的精锐缇骑迅速行动,绳索垂下断崖,崖底传来搜寻的呼喝声。 许久,下方传来回报:“回禀殿下!只发现坠毁的马车残骸和一匹马的尸身,并无人的踪迹。” 并无人的踪迹。 齐逾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窒息感稍稍退去。 他再次低头,看向手中那方沾染了泥土的锦帕。 昨夜她必然也在这条路上,看样子还遭遇了事情,不过应该是活着。 “殿下?殿下?齐逾!” 肖远喊他半天不应,缓缓策马靠近,看着齐逾的脸色并不好看,心下更加好奇。 齐逾没有解释,只是猛地一抖缰绳,烈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走。”开口也只是一个字,一行人骏马扬蹄,没过多久也到了那处有些破旧的驿站。 肖远得到齐逾的同意之后,下令在驿站休整。 为避免太过引人注意,马儿饮水吃草都去了别处,齐逾和肖远两个人也只要了一个厢房。 肖远从厢房外回来就说:“你猜我方才在外边碰见谁了?” 第47章 夜遇 齐逾的目光依旧凝在舆图上,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没兴趣猜。 肖远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又灌了口茶,嗓门压得更低,带着点探寻的意味。 “是相府那养千金,云裳阁那位东家,一个人戴着面纱,身边就跟着她那贴身丫头。” 他放下茶碗,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还真是怪得很,这里可是离京几十里地的驿站,她一个深宅妇人跑这儿来作甚?” 肖远成日里都在皇城司练兵,与李知安也不相熟,便也只觉她是深宅妇人。 舆图上的墨线似乎模糊了一瞬,齐逾的指尖在孙家庄的位置顿住,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并未抬头,只是那凝神于图的目光,似乎比方才更沉了几分。 烛火在他深潭般的眸底跳跃,辨不清情绪。 等到第二日夜渐深沉,驿站的嘈杂声彻底沉寂下去,只余下远处马厩里牲口偶尔的响鼻。 齐逾忽然起身,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去楼下看看,有无充饥之物。” 肖远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和齐逾自幼私交甚好,后来齐逾身子突然变弱,在饮食起居上更是尤为注意。 “不对啊,你平日里可从来都不进夜食,要不我陪你同去?” 话未说完,人家已径直走出门口,又把门关上,隔绝了他想说的话。 “不必。”齐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守好此处。” 肖远撇了撇嘴,又回了床榻上坐着小憩。 驿站楼下大堂空旷,只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蒙,值夜的驿卒靠在柜台后打盹。 齐逾刚步下最后一级木梯,一个身影正巧从门外小心掀帘而入,带着一身清冷的夜气。 春夏刚进来便骤然撞见立在昏暗光影中的齐逾,惊得浑身一僵,险些失声叫出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太”字已到了唇边。 齐逾目光如电扫来,那眼神里的警示意味甚是明显,硬生生将她的话头堵了回去。 春夏猛地低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是了,这是在外头,隔墙有耳,小姐才遭了暗算,她可得小心着点。 “你家主子呢?”齐逾的声音不高,却沉沉地压过来,带着无形的威压。 春夏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地福了福身,声音有些发紧。 “回……回公子话,我家小姐她身子不适,已早早歇下了。” 这敷衍的托词太过拙劣,齐逾当然看得出来。 缓缓朝她走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下来。 春夏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当头罩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想退,脚下却像生了根。 她纵有身手也不敢动手,怕给小姐招来滔天祸事,只得僵在原地祈求这尊大佛别再追究。 “公子所为何事?”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楼梯上传来,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转角,一身素色衣裙,面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她的目光越过春夏,落在齐逾身上,细看还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深更半夜劳烦公子挂心,小女惶恐。” 李知安缓步下楼,裙裾无声拂过木质阶梯:“公子若无事,还请早些安歇。” 齐逾倒觉得“小女”二字要比“臣妇”中听许多,心情也有些愉悦。 他上了楼梯,走到李知安身边,目光锁在她身上:“谈谈。” 李知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那间位于角落的厢房,推开门侧身示意齐逾。 毕竟是女子厢房,齐逾轻咳一声,但还是迈步入内。 他刚在桌旁站定,忽地掩唇,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肩膀微微耸动,原本冷峻的脸色在灯火下透出几分异样的苍白。 李知安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顿片刻,转身从随身的青布包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针囊。 她走到桌边,示意齐逾坐下,指尖已拈起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动作流畅自然,不见半分迟疑。 “手。”李知安只说了短短一个字,言简意赅。 齐逾依言伸出左手,李知安微凉的指尖搭上他腕间寸关尺。 凝神片刻,随即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刺入他虎口处的合谷,又在他颈后风池穴轻轻一捻。 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几针下去,那撕心裂肺的咳意竟真的被强行压下,齐逾觉得胸口的窒闷感也消散不少。 “你昨夜在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齐逾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目光却直直看向李知安。 李知安垂眸,用一块干净的细布擦拭银针,闻言动作未停,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马儿被人动了手脚,我们便跳了车。” 她还把后面有几个黑衣人想来斩草除根的事也说了出来,却没注意到齐逾紧攥的拳。 “那几个人说去宫里找娘娘复命。” 她抬眼,对上齐逾深沉的视线:“我亦不知,何时得罪了宫中哪位娘娘,竟要如此赶尽杀绝。”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在齐逾胸腔里炸开,几乎要灼穿他的冷静。 可他面上却依旧沉凝如水,唯有一双置于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柔妃……苏月柔…… 他的人前些日子也探听到说苏月柔可能会动手,却没想到是朝着李知安来的。 苏月柔那边他自会收拾,不若也借此机会提醒一下李知安那些旁的人。 “娘娘?”齐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 “既在宫中,称一声娘娘自然无错,只是此娘娘,可指当今天子妃嫔,”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幽潭,深不见底,“亦可指先皇遗孀。” 李知安擦拭银针的手猛地顿住。 先皇遗孀?先帝驾崩,除却当今太后,其余妃嫔皆已殉葬。 此前齐逾也提醒过她,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那念头太过惊悚,太过不合常理。 深宫那位至高无上的太后与她,有何仇怨?值得用如此手段,在京畿官道不远处截杀? 第48章 漏洞百出 寒意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身子往上不断蔓延。 李知安抬眸便撞进齐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沉沉的凝重。 看上去他不是在玩笑,亦不是无的放矢。 “多谢公子提点,”李知安缓缓收起银针,指尖却微微发凉,“小女记下了。” 她复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铜制灸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段细长的艾绒。 她点燃一根,那艾草特有的苦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公子方才咳嗽多是因寒气侵袭,用艾灸的法子可以祛除寒气。” 她示意齐逾解开外袍,露出后颈至肩胛一片肌肤。 温热的艾柱隔着薄薄的姜片,悬停在他大椎穴上方寸许,缓缓灸烤。 灼热的气息丝丝缕缕透入肌理,驱散着深藏的寒湿。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艾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更深的夜色。 在这奇异的静谧中,齐逾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此行,也是为了孙家庄而去。” 是陈述,而非疑问。 李知安操控艾柱的手稳如磐石,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公子亦是。” 这条道本来就偏僻,最直接的去向就是孙家庄,所以齐逾定也是为此而来。 “你我同行不便。”齐逾感受着后颈的温热,那热度似乎也熨帖了几分他心头的焦灼。 北狄细作最是狡诈,几次三番都被他跑掉了。 若是和李知安一干人同行,只怕是容易招风。 “公子宽心,明日一早我等便动身,不会耽误公子要事。” 李知安收回艾柱,动作利落地收拾灸具。 齐逾微微颔首,整理好衣袍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厢房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走到门边,手已搭上门栓,又停住,并未回头:“万事小心。” 李知安站在桌边,灯火勾勒着她覆着轻纱的侧影,淡淡点头以示回应。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知安站在原地,油灯的光晕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查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浊。 齐逾回到自己的上房,肖远正靠着门框抱臂养神,见他回来,抬了抬眼皮。 “吃什么东西吃了这么久?也不说给我也带些回来。” 齐逾没理会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窗边。 他静立片刻,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锦帕。 他低头凝视片刻,指腹在那细密的针脚上轻轻摩挲而过,带着一股子珍重。 然后他将这方沾染过尘土而有些脏污的帕子,再次妥帖地放回心口最贴近的位置。 天色将明未明,灰蒙蒙的雾气贴着地面游移。 李知安拢紧身上的青缎披袄,面纱遮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 她最后看了一眼驿站二楼那扇紧闭的窗,转身没入薄雾之中。 身后,那扇窗的缝隙里,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被浓雾彻底吞没。 春夏与杨文早已在前路探明,此刻正隐在官道旁一丛半枯的荆棘后。 见李知安走来,春夏立刻上前,低声道:“小姐,这片路清了。” 刚走出驿站不过二里,前方泥路尽头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路烟尘。 当先一骑快如流星,马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利落劲装,眉眼间带着少年锐气。 正是江陌白,几年前江家落难,他被李知安救下之后安顿在民学监里读书识字。 和杨文不同,江陌白能文能武,暗阁训练之后更是组了一大批死士为李知安效力。 江陌白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 马未停稳,江陌白已翻身跃下,几步抢到李知安面前。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过,从头到脚,确认无虞,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松弛,长长呼出一口气。 “姐姐!接到信说你们路上出事,可吓死我了!” 他随即目光一转,狠狠剜了旁边的杨文一眼,语气不善。 “杨木头!你是怎么护着姐姐的?竟让姐姐遭此大险,还当真是无用!” 杨文本就因昨夜之事自责,也憋着一股郁气,此刻被江陌白当众呵斥,黝黑的脸膛顿时涨红,梗着脖子粗声道。 “江小白脸,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断崖边上,马被人做了手脚,换你你能飞不成?” “哼,若是我在,至少能揪出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哪像你连根毛都没摸着!” 江陌白毫不示弱,双手交叉着,下巴抬得老高。 “好了。”李知安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瞬间噤声。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江陌白:“孙家庄那边什么境地,人可还在?” 江陌白这才想起正事,神色一肃,语速也快了几分。 “姐姐放心,人一直盯得死死的,原本倒也安分,就在他那个破院子里待着,可不知怎的,天快亮那会儿,这老小子突然收拾起细软包袱,鬼鬼祟祟想从后山溜。” “幸好我们的人当场给他按住了,现下捆得结实,关在庄里一处僻静的柴房,有人看着。” 李知安眼底寒光一闪:“走。” 马车在薄雾弥漫的道上疾驰,李知安在车内闭目养神,心思却飞快转动。 所谓的孙大夫名为孙有生,当初查到的信息,此人自称家中上有老母需奉养,下有儿女待哺,这才在京城药铺辛苦坐诊。 可如今看来,漏洞百出。 因为是白天,行进速度快,没过多时便到了孙家庄。 孙家庄不大,几十户人家依着一条浅浅的溪流散落而居。 天色已大亮,炊烟袅袅升起,李知安也并未直接去见那孙有生。 她让江陌白引着在庄子里看似随意地走了走,向几个早起在溪边浣衣或在院中拾掇的老妪、汉子打听了几句。 “孙有生?俺在这里几十年了,没听过这号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捶打着湿衣,茫然地摇头,说着不忘补充道。 第49章 疑云四起 “咱们庄子都是孙姓不假,可排辈分这个‘有’字辈的,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听说谁家叫这名儿。”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壮实汉子也附和,“没这户人家,回春堂的大夫?那更是没影的事,咱们庄上的人病了,要么扛着,要么就去邻村请王婆子瞧瞧。” 答案和她想的也差不了太多。 孙有生,连同他口中所谓的老母儿女,皆是子虚乌有,他连这个姓氏,恐怕都是假的。 李知安不再耽搁,和江陌白一起来到庄子最西头一间废弃的柴房前。 门口守着两个面容普通的庄稼汉打扮的壮汉,但那眼神看上去便不是普通人。 两人见到李知安,立刻无声地躬身行礼:“主子,人就在里面。” 柴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木柴和灰尘的气息。 一个身形干瘦还穿着普通布衣的中年男子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张破旧的条凳上,嘴里塞着布团。 孙有生现下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形容狼狈,但一双眼睛却并无太多慌乱,反而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定。 看到李知安走进来,目光在她覆面的轻纱上停留一瞬,竟像是早有预料。 看守上前扯掉他口中的布团,孙有生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不等李知安发问,他竟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异常平稳:“夫人是为镇国公老夫人之事而来吧。” 李知安在他面前几步远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纱后的眼神冰冷如刀:“看来你很清楚。” “清楚,自然清楚。”孙有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怪异的苦笑。 “当年老夫人缠绵病榻,最后那段时间,是我在回春堂坐诊,也奉相府之命,隔三差五去府上请脉问安。” “可老夫人是积年的沉疴,药石罔效,回天乏术,她的死,与我开的方子用的药绝无半点干系!这一点夫人尽可去查,若有半分掺假,天打雷劈!” 他语气笃定,神情坦然,倒不像是在撒谎。 李知安沉默地盯着他,柴房里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她缓缓问道:“那相府管事赵二,数次私下寻你,所为何事?” 孙有生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又恢复那副平静的样子。 “赵二管事确实找过我几次,不过只是打听老夫人身子骨如何。” 问话至此,李知安心中疑窦更深。 孙有生这番说辞,尤其关于赵二的部分,语气平和,不似临时编造。 可问题就出在他太淡定了,要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面对这种境况多多少少都是会怕的。 看来这所谓的孙大夫,绝非一个普通坐堂大夫那么简单。 “夫人不必再问,我的确不是孙有生,但是也只能告诉夫人我与老夫人之死没有关系,其余的无可奉告。” 李知安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被捆缚着的孙有生,对看守吩咐道:“把他看好了。” 随即便转身步出这间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柴房,这孙有生这里只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江陌白早早就安排好了客栈的上等厢房,把李知安安顿进去。 孙家庄客栈也是临溪而建,推开木窗便能见溪水潺潺。 江陌白还不放心,亲自带人里外看护,连夜间值哨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至于那柴房里的孙有生,如同被遗忘的石子沉入潭底,庄上无人问津,更无人寻访,倒省了许多麻烦。 两日后,几匹快马踏碎了庄口的宁静。 齐逾与肖远一行人风尘仆仆,径直寻了庄里最年长的里正打听。 里正被肖远那身皇城司的气势慑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所知,末了还嘀咕一句。 “怪了,前两日也有位戴面纱的夫人打听过这人……” 肖远咧嘴一笑,转过去对齐逾说:“看来那位养千金跟咱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齐逾眼神微凝,不再多言,命人分头搜寻,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陆续空手而回。 肖远脸色铁青,一拳砸在客栈院墙斑驳的土坯上,震落簌簌尘土:“跑了?竟让他跑了!这如何向上头交代!” 齐逾的目光越过肖远焦躁的肩膀,投向客栈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棂。 他抬步便往里去,却在楼梯口被一道劲风拦住。 江陌白横臂挡在楼梯前,少年身量已长成,挺拔如青松,毫不避讳地迎上齐逾深不见底的视线,是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姿态。 他不似春夏,极少去京城,更别说见过当朝太子了。 “公子还请留步。”少年声音清朗,嘴上客气,但手上动作一点没少。 肖远见来人敢对齐逾动手,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长刀:“放肆!” 剑拔弩张之际,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李知安缓步而下,面纱遮掩了神情,视线最后落在齐逾身上:“公子可是寻人?” “孙有生。”齐逾言简意赅,目光如锁链般定在她脸上。 李知安并未直接作答,反问道:“小女也好奇,此人与公子,是何干系?竟劳烦公子亲自追索至此。” 孙有生就算已经没用了,但她也需要知道,这潭水究竟有多深,牵扯到了哪一层。 齐逾沉默一瞬,吐出四个字,字字如冰珠砸落:“北狄奸细。” 李知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原来如此。 难怪那孙有生面对捆缚审问,不见寻常大夫的惶恐,原来是刀口舔血的细作。 李知安给江陌白使了个眼神,让他带着齐逾的人去柴房那里。 江陌白和肖远这才收势,但走时江陌白还是瞪了一眼肖远。 “嘿你这小兔崽子。”肖远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捏着拳头又要上前,被齐逾给拦下了。 孙有生很快被皇城司的人从柴房带走,至于去了何处,李知安也不知道。 江陌白有些摸不着头脑:“姐姐,那人我们就这么给他们了吗?” 李知安点点头:“该问的已经问完了,那人是细作,不给出去的话会牵连我们。” 孙有生其人是头天晌午之后被齐逾的人带走的,尸体是第二日晨间抬出来的。 第50章 乌烟瘴气 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躯体被抬上简陋的板车,用草席草草覆盖。 李知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这深宫出来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最是不留情。 想求齐逾帮助,也得小心为上。 齐逾的车马押着那具无声的“口供”离开了孙家庄,卷起一路烟尘。 李知安直等到那烟尘彻底消散在官道尽头,才吩咐江陌白备车返京。 东宫书房,烛火通明。 齐逾将一份墨迹未干的述职文书置于案头,上面禀明了孙有生的身份和一系列行径。 片刻后,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凌风,声音低沉。 “孤让你查的苏江私设的那几处工坊,该让它们见见光了,东西想办法递到陛下案前,要快,要不经意。” 凌风领命,又想起来调查中途遇到的事情。 “殿下,你来信让我去调查苏江罪证的时候,好像有另一股势力也在查,甚至像是在帮我们。” 这件事情说不上是好事,也说不上是坏事,毕竟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 齐逾手上动作一顿,随即轻笑道:“看来苏家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凌风禀报完之后便出了大殿,身影无声融入殿外的夜色。 几日后,朝堂震动。 一份详实的密报,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炸开了锅。 威远大将军苏江,竟在远离京畿的几处隐蔽山庄私造兵器,囤积甲胄。 人证物证虽被苏江闻风后紧急处理了大半,但残留的蛛丝马迹和几个被抓的匠人的供词,足够把苏江钉死。 自古帝王疑心一起,便是万劫不复。 苏江被连番申饬,虽未立刻下狱,但兵权被暗中削夺,圣眷急转直下。 连带着宫中的苏月柔,也因苏家的事情而备受冷落,昔日恩宠,恍如隔世。 齐遥这段时日也不敢去看望,怕触怒当今圣上,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是谁!谁要害我苏家!” 苏月柔把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尖声大喊,吓得那些个宫女都不敢近前去。 最后还是掌事宫女屏退其他宫人,暗悄悄在苏月柔耳边说了几句话,苏月柔才稳定下来。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苏月柔的手上被塞了一封信,是苏江写的。 总的意思就是让她近些日子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 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是她苏月柔得罪了什么人,才会给苏家招来祸端。 苏月柔面容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更多的还是愤怒。 不管是什么人要害苏家,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与宫里相比,李知安的别院就显得清寂许多。 春桃从赵家离开后便一直待在李知安的别院里,手脚也勤快,和春夏两个人处得同姐妹一样。 “小姐,你和春夏姐姐走的这些时日,京城里沸反盈天的。” 春桃语气带着一丝市井小民看热闹的快意,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还有赵家那边,听说也热闹得很呢。” 李知安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手巾敷在额角,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春桃。 “就是那位新夫人呀,”春桃撇撇嘴,“管家才几天,府里就闹翻了天。” 后面春桃便绘声绘色把赵家这几日的境遇都讲了出来。 诸如那李怜音前儿克扣下人的月钱,惹得厨房的婆子们差点撂挑子,闹到赵彦之跟前。 昨儿又不知怎么惹了库房的老管事,气得老管事要告老,说账目都被搅成一团乱麻,对不上数了。 “听说赵侍郎大人这几日脸色就没好看过。”春桃模仿着外面听来的腔调,“这管家钥匙,怕是要烫手咯!” 春夏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还一边大声叫好。 事实也确实如同春桃所说,李怜音掌家几日的功夫便闹得赵家上下鸡飞狗跳的。 还不仅是如此,前些日子她心里不顺意,因为一个仆从备车马慢了一些就被李怜音叫人给狠狠打了一顿。 听说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只吊着一口气在那里。 就连赵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走了好几个,把赵崔氏也给气病了。 等赵彦之一回来,赵崔氏就可劲闹腾:“儿啊,你可得好好管管李怜音那个蠢妇,不然娘可不活成了。” 赵崔氏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赵彦之听着母亲连珠炮似的哭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这些日子盐铁专营的条陈压得他喘不过气,圣上这几日盯着各处账目,本来就诸多疲累。 回到家,竟还是这般的乌烟瘴气。 他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安抚了母亲几句,脚步沉重地走向李怜音住的院子。 李怜音正对镜理妆,铜镜里映出一张精心描画的脸。 听到脚步声,她立刻放下螺黛,转身迎上,脸上瞬间堆满了委屈和无措,眼中迅速盈起一层水光。 “彦之哥哥,你回来了。” 赵彦之看着她这副模样,质问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带着压抑的火气吐了出来。 “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哭得不成样子,下人们怨声载道,账目混乱不堪,怜音,你既掌了中馈,就该担起这份责任!” 李怜音的眼泪说落就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下脸颊。 她上前一步,抓住赵彦之的衣袖,声音哽咽,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凄楚。 “彦之哥哥,我……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不懂,以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呀,饥一顿饱一顿,哪里懂得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这些管账理家的门道。”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仿佛鼓足了勇气般,怯生生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前几日姐姐来看我时,倒是教过我一些说管家之道,无非就是该省则省,该严则严,我……我是照着姐姐的意思做的呀,谁知会弄成这样。” 她把“姐姐”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又让人都听得清楚。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和被教导后的茫然。 第51章 贤妃娘娘 仿佛所有的错处,都源于那个早已离府的姐姐的误导。 赵彦之看着她这副情态,听着她口中吐出的姐姐二字,心头的厌恶如同毒藤般瞬间疯长,狠狠缠住了心脏。 又是李知安这女人,人走了,竟还要留下这等阴毒的手段来搅乱他的家宅。 他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去找李知安质问?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更深的忌惮压了下去。 那个女人的手段,他早已领教过。 如今朝中风声鹤唳,苏江私铸兵器之事牵扯甚广。 他好不容易才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站稳,李知安手中捏着他的把柄。 若是去找她,无异于自投罗网,引火烧身。 李怜音敢这么信口胡诌,也是吃定了赵彦之不会去问李知安这一点。 只不过她以为是赵彦之太爱自己,定会相信自己,而没想过是赵彦之不敢去。 赵彦之只能将这口恶气,连同对李知安的恨意,生生咽回肚子里。 所有的烦躁和无力感,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看着眼前哭得肩膀耸动的李怜音,伸手放缓的力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别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疲惫的沙哑。 “你以前日子苦,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哭红的眼睛。 尽管一再忍耐,语气还是带了些不耐烦:“只是府里如今乱成这样,你暂且先别去寻你姐姐了,她那边怕是也忙得很,未必得空。” 赵彦之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唯恐李怜音真的跑去招惹李知安,再捅出什么大篓子。 为了安抚她,赵彦之从腰间解下一枚随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温润剔透,雕着祥云纹,是他颇为心爱之物。 他拉起李怜音的手,将玉佩轻轻放入她掌心。 “这个给你。”他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有些飘忽,“拿着玩吧。府里的事,慢慢学,不必心急。” 李怜音的哭声戛然而止,转而有些娇羞地扑进赵彦之的怀里。 “彦之哥哥,你待我真好,我一定好好学,再不让你和母亲操心!” 赵彦之敷衍地点点头,李怜音这才肯好好睡下。 等到了第二日,李怜音又没起来,赵崔氏不免念叨两句。 “谁家儿媳如她这般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生意做不成也就罢了,管家也不会。” 她越说越怒,甚至开始把李知安也拖了进来:“当初那李知安在时,我赵家过得何等舒坦?要我说这李怜音就是个扫把星!” 赵彦之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免开始有了比较。 论起风情解意,李知安的确比不上怜音,何况怜音还有了赵家的骨肉。 可论起能力德行,怜音的确是样样不行。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如常,偏偏她李知安受不了,还想与我和离,做梦!” 赵彦之喝下最后一口粥,恶狠狠说道。 相府也听闻了赵家的乌糟事,李仲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小张氏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害怕李仲严把火撒到她身上。 李仲严的指节重重敲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玉管狼毫都颤了颤。 “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他声音压得极低,可说话时用了很大气力。 “不过才掌家几日,就把侍郎府搅得天翻地覆,克扣用度,逼走老仆,账目不清,连带着我在百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此前本以为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谁承想用的那等腌臜手段。 用也就用了,偏偏还用的拖泥带水,留下田绣娘那么大祸患。 小张氏被斥得面皮发烫,心中对李怜音的恼恨又添一层。 可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生的女儿,但也只敢在心里如是想想。 小张氏嘴上只得低声辩解:“相爷息怒,怜音她……她毕竟流落在外多年,那些市井里的粗鄙见识一时难改,规矩礼仪都不会……” “礼仪不会?那就让她学!”李仲严不耐地打断。 “你明日便把她叫回来,宫中的贤妃娘娘前几日还问起家中新认的侄女,你正好带她进宫给娘娘请安。” 贤妃李清芷是李仲严的胞妹,京城上下出了名的温婉贤淑。 入宫两年后,诞下二皇子齐迎之后也被封为四妃之一,赐号贤。 说着,李仲严站起身,面色不善地看着小张氏:“务必让她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家气度,贵女风范,跟着娘娘身边的嬷嬷学上几日,也好过她在侍郎府里丢人现眼。” 小张氏不敢怠慢,第二日便派人将李怜音从赵府接回了相府。 赵彦之那边也得到了李仲严的消息,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甚至还有些求之不得。 不然等他每每下朝,就会被赵崔氏一干人等吵的头昏脑涨。 李怜音不明就里,只当是相国夫妇俩想念,或是提点她管家之道,心中还存了几分得意。 果然相国夫妇俩更在意她这个亲生女儿,而不是李知安那个野种。 小张氏却懒得与她多言,只冷着脸命人给她换上簇新的宫装。 “一会儿随我入宫拜见贤妃娘娘,让娘娘身边的嬷嬷教教你礼仪规矩。” 李怜音注意力完全不在后面半句,只听见了“拜见贤妃娘娘”。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这贤妃娘娘就是相国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姑母。 “母亲,咱们进宫去见姑母吗?” 说话时,她几乎抑制不住脸上贪婪的表情,有此等后台在,她何须怕一个李知安? 谁知话刚说出口,就被小张氏狠狠剜了一眼。 “住口!你怎生的这般没规矩!娘娘贵为后妃,不可随意攀关系!” 李清芷已经是入了天家的人,不管在内在外,哪怕李仲严都要尊称贤妃娘娘。 若是李清芷因此被人抓了辫子说是与朝臣勾结,十个脑袋都不够这个蠢货砍的! 李怜音也不再说话,心里的小心思却依旧没停。 小张氏带着她乘上相府的朱轮车,一路驶向那巍峨森严的宫墙。 第52章 心术不正 李清芷所居的芷萝宫是皇帝取了她的字而建的,足以见得帝王盛宠。 上一世,这李清芷后来竟有意避宠,这才让柔妃抓了机会。 李怜音心想:还真是个蠢货,放着帝王盛宠都不要。 花木扶疏,殿宇清雅,李清芷端坐于上首的紫檀嵌螺钿宝座上,面容温婉,眉宇间却沉淀着久居深宫的沉静与洞察。 见到小张氏领着李怜音进来,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落在李怜音身上,带着几分温和。 “臣妇携小女怜音,叩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小张氏拉着李怜音依礼下拜。 李怜音连忙跟着跪倒,心中默念着小张氏临时教她的礼数,口中也鹦鹉学舌般跟着念。 只是那叩拜的动作,僵硬而生疏,起身时裙角被自己踩了一下,踉跄半步才站稳,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一阵乱晃。 李清芷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面上依旧温和:“起来吧,在这个宫里,不必拘礼。” 她示意赐座,“这便是怜音?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李怜音抬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温顺乖巧的笑容,眼中却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怯懦和讨好。 她时时刻刻都牢记着要在贵人面前示弱博怜的“心得”。 “姑母。”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委屈的颤音,“怜音今日能见到姑母,心里真是真是欢喜极了,只是怜音笨拙,礼数不周,让姑母见笑了。” 小张氏心下一喜,还以为是她终于开窍了。 李清芷点点头,放轻了声音:“你在外多年也是受苦了,日后可多进宫来同本宫说说话。” 李怜音眼圈微红,仿佛鼓起极大勇气般,怯生生地看了李清芷一眼,又飞快垂下。 “多谢姑母,还望姑母别嫌弃怜音愚笨。” 一旁侍立的管嬷嬷得了李清芷的令,将一个锦盒呈到了李怜音面前。 “这是娘娘所赠的见面礼,还望姑娘收下。” 李怜音福了福身,把锦盒接了过来,心中思量着这贤妃对她应是印象不错。 “谢娘娘赠礼,怜音感激不尽。” 说着说着,李怜音小声啜泣,一边说道。 “怜音知道自己百般不周,不比姐姐那样懂事,姑母必定更喜欢姐姐。不像怜音,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什么都不会,连姐姐都不喜欢怜音,处处觉得怜音碍眼……” 她越说声音越低,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末了又强颜欢笑地奉承道。 “怜音以后一定好好学,好好孝顺姑母,只盼姑母别像姐姐那样嫌弃怜音就好。” 殿内一时寂静,小张氏坐在下首,方才还松下去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怜音这点心思她都看得出来,遑论是在后宫为妃的李清芷。 管嬷嬷也沉了脸色,肃声道:“姑娘,莫要肆意揣度娘娘心意。” 李清芷脸上方才还温和笑意彻底消失了。 她端起手边的青玉缠枝莲纹茶盏,用碗盖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动作优雅,眼神却冷了下来。 看着李怜音那张刻意扮作无辜,眼底却掩不住算计和贪婪的脸,李清芷心中一片了然。 这拙劣的表演,这刻意挑拨离间的话语,这急不可耐的奉承…… 哪里是流落民间养成的怯懦?分明是市井里摸爬滚打沾染的油滑心术。 “呵,”李清芷轻轻放下茶盏,碗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疏离与压力,直直看向李怜音, “本宫看你,倒不像是什么都不懂。” 李怜音脸上的笑容一僵,隐隐感觉到了上位者的怒意。 “知安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品性,本宫清楚。”李清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人心上,“至于你……” 她顿了顿,目光在李怜音瞬间煞白的脸上扫过:“流落在外多年,规矩礼仪生疏,情有可原,但心思若是不正,学再多规矩,也是枉然。” 李知安是她看着长大的,多年相处也是有了感情。 而眼前这刚认回来的侄女怜音,在外多年飘零,她也甚是怜惜。 本想着以同礼相待,可这李怜音似乎不是这么个心思,非要将李知安拉出来踩上一脚。 李清芷的话如同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李怜音脸上。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发抖,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几乎要挂不住。 小张氏也意识到李怜音失言,赶忙俯身跪拜道:“小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李清芷不再看李怜音,转向脸色难看的小张氏,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有送客之意。 “嫂子,带她回去吧,日后无事,不必带她来芷萝宫了,本宫这里容不下这些心思。” “是,娘娘。”小张氏如蒙大赦,又羞又恼,慌忙起身行礼告退。 等人走后,李清芷以手扶额摇了摇头,对着一旁的管嬷嬷道。 “若是她是个纯善的,本宫也会想法子好好补偿她,可偏偏有了旁的心思。” 管嬷嬷将李清芷轻轻扶起,温声道:“娘娘疼惜小辈,知安小姐也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定也不想看娘娘忧心。” 李清芷闻言,神色这才缓和:“那孩子也好些日子没来看过本宫了。” 提到李知安,管嬷嬷脸上也带着笑意:“许是太忙,等得了空知安小姐也就来了。” 殿门外,小张氏一把扯住还在发懵的李怜音,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走。 那力道之大,掐得李怜音胳膊生疼。 “母亲,可是女儿说错了什么?” 她方才明明表现得很好,那贤妃看着也挺喜欢她的,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 小张氏狠狠甩开李怜音的手,压低了声音怒斥。 “丢人现眼的东西!相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她气得胸口起伏,再不愿多看李怜音一眼,径自快步向宫外走去。 李怜音被甩在身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脸上莫名有些疼,不知是羞是怒。 第53章 勾引 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向着李知安那个贱人,那个李知安有什么好。 她心里暗恨道:“一个贤妃而已,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上一世没多久,这贤妃不知为何惹得帝王大怒,被打入了冷宫。 连带着二皇子齐迎也被帝王厌弃,表面上封了王,但也是到了个边陲之地蹉跎一生。 小张氏在前面走得快,李怜音自己一个人行至一处僻静的角门附近,前方连接另一条宫道的拐角处。 突然便看见一个穿着素净青缎衣裙的窈窕身影倏然一闪。 那熟悉的侧影和步态,看上去倒像是李知安。 李怜音的脚步顿住,本想多看一眼那个人的身影,可没一会儿那人便消失在她视线中。 李知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宫禁苑? 她微微低着头,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行走,借助廊柱和庭院里茂密花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不敢靠得太近,李怜音也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所以看不太真切。 那身影对宫中的路径似乎极为熟稔,绕过几重飞檐斗拱的殿宇,穿过几道垂花门廊,最终停在了一处宫苑之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日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李知安走了进去。 宫门前,两个穿着青色宫装、手持长柄扫帚的宫女正在洒扫落叶。 当那青衫女子走近时,两人立刻停下了动作,微微躬身,姿态恭敬。 守门的侍卫显然认得她,并未过多盘问,只验看了她递出的腰牌,便恭敬地侧身让开。 沉重的宫门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李知安的身影一闪而入,随即宫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内外。 等到李知安走了,一个看起来年岁小一些的宫女小声地跟一旁的另一个宫女说话。 “听说这位姑娘医术好生厉害,殿下他今早咳嗽似乎又重了些,殿内公公正着急呢。” 话未说完,旁边那个年长些的宫女猛地拽了她衣袖一下,厉声低斥。 “低声些,东宫的事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管好你的舌头,仔细祸从口出。” 小宫女登时被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垂下头,噤若寒蝉。 藤架后的李怜音,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 “竟真的是你,李知安,你居然攀上了太子。” 她咬牙切齿道,一个冒牌货居然处处过得比她要好。 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她和赵彦之婚宴之上,太子殿下也来过。 表面上是去警告赵彦之,实际上更像是去维护李知安的。 是了,上一世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最终似乎并未登上那至尊之位。 一生孤寂,未曾婚娶,膝下更是空空如也……这一切的根源,莫非是为了李知安? 这个念头刚一露头,李怜音先是抑制不住的嫉恨,而后却又生出了些欢喜。 李知安现在还没有和赵彦之和离,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就是勾引储君、秽乱宫闱的荡妇。 只要她能抓住确凿的把柄,不仅能将这贱人彻底碾碎,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能把这足以震动朝野的秘闻,献给那位正与太子明争暗斗的三皇子殿下作为投名状,日后三皇子称帝,她就是功臣。 李怜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李知安被万人唾弃的场景。 “李怜音!”一声压抑着巨大惊怒的厉喝自身后响起,李怜音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剧颤。 她猛地回头,只见小张氏去而复返,脸色铁青。 “你竟敢躲在这里窥伺东宫,你是想死吗?” 小张氏几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将她从藏身的藤架后拖拽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宫闱秘事也是你能窥探的?你想死别拖累了我们相府!” 她悔透了今日把李怜音带进宫,刚才她若是让东宫的人抓了,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东宫偏殿,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也压不住浓重的药味。 齐逾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半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墨发未束,几缕散落在苍白的颊边,更显眉目深邃。 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呼吸略显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带出压抑的低咳。 李知安净了手,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而后便打开随身携带的紫檀木针匣。 她从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指尖稳如磐石,精准地刺入他脊背的风门穴。 针尖入体,齐逾的脊背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孙有生可同你说了什么?”齐逾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李知安捻动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垂眸,看着银针在他肌肤上细微的颤动,心中权衡。 外婆之死的疑云如同沉重的枷锁,线索却如坠迷雾。 眼前之人,手握皇权,有地位有手段,虽说危险,但也不失为用。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是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他坚称老夫人是沉疴痼疾,油尽灯枯,他所开方剂与诊治绝无半分差池。” 她顿了顿,指尖换了一处肺俞穴。 “他还说赵府管家赵二前后寻过他数次,每次都只问老夫人身子状况,未给过他任何东西,亦未要求他做任何事,问完便走。” 齐逾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缓缓道:“孤这边撬开他嘴得到的,与你所述相差无几。” “此人确是北狄暗桩,意在窃取边防重地的舆图,镇国公府于他,不过是一块便于藏身、又能接触到些许权贵消息的踏脚石。” 言外之意,这样的人既为长期潜伏,首要便是低调自保。 而镇国公老夫人的情况有太多双眼睛看着,他应无可能在镇国公府老夫人身上生事。 这种引人注目之举无疑是自毁根基。 李知安捻针的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眉心锁得更紧。 可若他所言非虚,那赵二此举的目的何在?他一个赵家的管事,为何要如此事无巨细地打探一个外姓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第54章 寿辰 “啧,”齐逾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侧脸:“李知安,你有时真是愚钝得可以,赵二他是谁的人,那自然是为了谁办事。” 李知安的注意力倒不在后半句,全在齐逾说她愚钝上面了。 “愚钝?”反正都说她愚钝了,那她就“愚钝地”用点劲。 捻针的指尖猛地一沉,力道骤然加重三分,精准地刺入穴位深处。 “呃!——”齐逾猝不及防,一声压抑的痛哼脱口而出,后背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他猛地睁开眼,狠狠瞪向身后一脸平静的女子。 李知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从针匣中又拈起一根更细的银针,语气平淡无波。 “殿下恕罪,一时手滑,力道失了分寸。” 她避开他恼怒的视线,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 想来这赵二是她刚嫁进赵家不久之后,赵崔氏突然插进府里的,说是她娘家那来投奔的。 后来还被她撺掇着赵彦之提拔为赵家管家,身契这些都在赵崔氏手上。 看来,她还是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个许久不见的“婆母”了。 前些日子齐逾一纸述职加上苏江私铸铁器的罪证,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赵彦之近些日子在官场上也是如履薄冰。 与同僚往来皆是滴水不漏的谨慎,办差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不出半分纰漏。 户部尚书年迈,告老还乡的风声悄然传开。 有心人观望之下,都觉着这位有相国岳丈撑腰的户部侍郎,是最有希望接替尚书之位的人选。 “赵侍郎,听闻不日便是令堂寿辰,下官备了薄礼,届时定登门拜访,为老夫人贺寿。” 说话的人是户部尚书的一个门生,对赵彦之说话时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趋炎附势者向来嗅觉灵敏,距离赵崔氏寿辰还有些日子,赵府的库房便已开始陆陆续续地堆起了各色贺礼。 绫罗绸缎、古玩珍器、名贵药材……一方面也在避着风声,但仍用各种各样名义送来。 李怜音面上欣喜地瞧着这份热闹,心中却另有盘算。 赵府那摊烂泥般的家务事虽让她摸不着头脑,却也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旁的事情。 赵彦之若不能更进一步,她这侍郎夫人的体面终究有限。 正好可以借着赵崔氏的寿辰,把李知安和太子齐逾的事情公之于众。 不仅能借三皇子的手彻底除掉李知安这个眼中钉,更能为赵彦之换来一份从龙之功的泼天富贵。 她心下打定了主意,寻了个由头,避开旁人耳目,将一封密信通过隐秘渠道递进了三皇子府。 齐遥此刻正因为柔妃失势、苏家被查之事焦头烂额,如同困兽。 “都是些废物,往日借着苏家和本王的势谋了多少好处,现下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看着此前给各家寄出去的帖子,无一遗漏都被回绝,偏偏还拿他们一点法子没有。 “殿下,有人送了封信进来,是给殿下您的。” 侍从无影拿着信来报的时候,齐遥正在案前发火。 原本他无心思看,但现下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这个时候敢同他往来的也不多了。 等拆开之后,一行字一行字全部看完,齐遥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齐逾啊齐逾,你也被本王抓住了把柄,看本王如何弄死你。” 他恶狠狠地说道,苏月柔给他去的最后一封书信就说了苏家这件事情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再联想到赏梅宴上,太子齐逾对李知安那超乎寻常的维护。 而那李知安名义上还是赵彦之的妻子。 李怜音虽然不堪大用,但要是这次能给李知安使点绊子,那也未尝不可。 若坐实太子与李知安有私情,而帝王最终礼法规矩,届时必会震怒厌弃太子。 而齐逾为了自保而舍弃李知安,那他齐遥便可适时出现,以“宽厚”之姿救下李知安。 不仅得了美人,更能将她背后那暗藏的力量尽数收归己用。 若齐逾情深难舍,硬要保她,那便是自绝于储位。 无论哪种结果,对他齐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他眼中闪过阴鸷算计的光芒,命令无影道。 “赵府不日要办寿辰,本王也要去拜会一番。” 赵府一时之间也成了多方势力都盯着的地方。 李知安的目的则清晰得多,她要撬开赵崔氏的嘴,探明她与镇国公老夫人之间究竟有何隐秘纠葛。 恰在此时,赵崔氏派人递来口信,言辞恳切地邀请李知安陪同她前往京郊香火鼎盛的福泽寺上香祈福。 机会这不就送上门了。 “让我们的人去福泽寺打点一下。”春夏领命便出去了。 福泽寺依山而建,古木参天,钟磬悠扬。 寺中方丈得了重金打点,自然心领神会。 赴寺的马车上,赵崔氏一改往日的疏离冷淡,显得格外热络亲昵。 “从前都是误会,母亲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这个儿媳。” 赵崔氏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李怜音这些日子管家管得一团乱麻。 两相比较之下,她也是反应过来还是要多讨好眼前的这个儿媳。 李知安始终是浅笑着,一边道:“婆母与儿媳何曾有隙,从前也是儿媳不懂事。” 既然对方都已经搭好了戏台子,她也不介意帮着唱两句。 赵崔氏见她识相,还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想来也是这女人看到了赵家这些日子的光景,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所以变得识相了。 她一直都拉着李知安的手,絮絮叨叨说着体己话,言语间满是夸赞与叹惋。 那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几乎能以假乱真,李知安心中冷笑,言语间亦是滴水不漏的奉承。 马车辘辘驶过繁华街市,途径镇国公府那巍峨肃穆的朱漆大门时,李知安状似无意地抬手,轻轻掀开了靠近自己一侧的车帘一角。 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街景,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对面赵崔氏的脸。 第55章 闹鬼 就在车帘掀开,镇国公府那熟悉的门楣映入眼帘的刹那,赵崔氏脸上那刻意堆砌的和蔼笑容骤然僵住,如同被冻住的面具。 一丝难以掩饰的的阴霾,如同水底泛起的沉渣,迅速掠过她松弛的眼角。 虽然只是一瞬,快到几乎难以捕捉,但李知安却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赵崔氏和外婆有可能就是旧相识,而且她好像还有些……惧怕。 “婆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李知安故作惊讶的问,面上还带上一些担忧,窗帘也被放了下来。 赵崔氏这才恢复如常,摇了摇头说:“无事,只是方才被风冷了身子。”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福泽寺门前,李知安扶着赵崔氏进了大殿。 福泽寺大雄宝殿,香烟缭绕。 赵崔氏在金身佛像前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赵彦之仕途顺遂、家宅平安。 听闻这福泽寺求仕途最是灵验,求签解文也是远近闻名的。 拜毕,赵崔氏走到签筒前,双手合十默祷片刻,才郑重地捧起签筒,用力摇动。 她不知道的是,那置于佛前、供香客求问吉凶的签筒,已是被巧手匠人做了手脚。 无论赵崔氏如何摇动,最终落入她手中的,只会是那支预示大凶的下下签。 “啪嗒。” 竹签落地,赵崔氏弯腰拾起,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发白——下下签! “不,定是心不够诚。”她强自镇定,喃喃自语,将签放回,再次用力摇动。 “啪嗒。”又是一支下下签! 冷汗悄然从赵崔氏的额角渗出,她不信邪,但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第三次捧起签筒,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摇晃。 第三支签落在地上,那刺眼的“下下”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前发黑。 早有准备的小沙弥恭敬地拾起三支签,呈到一旁静候的方丈面前。 老方丈须眉皆白,他接过签,目光沉静地扫过,又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赵崔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所摇之签,三签皆同,皆是业障缠身,冤孽未消之兆。” 赵崔氏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发颤:“大……大师,求大师指点迷津。” 方丈声音低沉而悲悯,口中喃喃有词道。 “签文所示,施主心中,藏有旧年亏欠,或损人利己,或见死不救,或心存恶念,种下孽因。” “此业障如影随形,非但自身难安,日夜恐有惊扰,更恐祸延子孙,折损其福禄寿元,致使其所求之事,终成镜花水月,所求之位,化作泡影虚无。” 祸延子孙,所求成空。 赵崔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仿佛看到了赵彦之那即将到手的尚书之位又飞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般。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崔氏双目失神,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三次下下签,口中无意识地念念有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李知安坐在一旁,假意关切地询问:“婆母,您脸色如此难看,可是在寺中受了风寒?还是觉得那签文解得不好?”她刻意将话题引向签文。 “没……没什么。”赵崔氏猛地惊醒,慌乱地摆手,眼神躲闪,“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然而,当马车再次经过镇国公府的大门时,她的反应比来时更加剧烈。 赵崔氏几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府门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心虚。 李知安冷眼旁观,看来还真的被她猜对了,赵崔氏心里果然有鬼。 夜深人静,赵府东院上房。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扭曲斑驳的影子。赵崔氏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 白日方丈那一段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搅得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一阵阴冷的穿堂风毫无预兆地拂过她的面颊。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床前不远处的梳妆镜前,月光映照下,赫然立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那白影身形佝偻,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却有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谁?!”赵崔氏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猛地坐起,想把烛火点起来又不敢下榻去找火折子。 那白影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声。 “啊——!别过来!别过来!”赵崔氏崩溃地哭喊起来,涕泪横流。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死你啊!老夫人!镇国公老夫人!” 门外守夜的赵二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慌忙撞开门冲了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鬼,有鬼,是镇国公老夫人!她……她回来找我了,她索命来了!” 赵崔氏指着那空无一人的梳妆镜方向,语无伦次,说话时眼神一片涣散。 赵二迅速点亮烛火,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房内的黑暗和诡异的影子。 他环顾四周,除了惊魂未定的老夫人,哪里有什么鬼影? 他强自镇定,上前扶住瑟瑟发抖的赵崔氏,低声安抚。 “老夫人,您定是被梦给魇住了,这才看花了眼,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您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赵二是赵崔氏的侄亲,也是她在赵家除了赵彦之以外最相信的人。 “不是梦,我方才分明看得真切。”赵崔氏死死抓住赵二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 “是她……一定是她,她怪我当年……” 巨大的恐惧之下,积压多年的秘密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 赵崔氏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年我从南淮流落京城,差点饿死在街头,那时她还年轻,在城外设粥棚施粥,救了我的命。” 第56章 猪狗不如 “她穿着粗布衣裳和那些仆妇一起忙活,我哪知道她是永昌侯府的嫡小姐啊,她还对我笑,给我馒头,那么温柔和气……” 赵崔氏眼神空洞,陷入回忆,脸上却又扭曲着嫉妒。 “可到后来我才知道,还和当时的镇国公府世子定了亲,凭什么她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我却要在泥里挣扎?” “我是嫉妒她,我恨老天不公,可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赵崔氏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布满了泪水,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后怕。 “后来我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我就让赵二你……去打听她的消息,听到她一天天病重,缠绵病榻,我心里是觉得痛快!” 看着原本光鲜亮丽的人从云端跌落泥潭,她心里就舒坦。 “可我发誓,我只是让你打听她的病情,我从未指使任何人害过她,她的死跟我无关!无关啊!”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阴暗心思和此刻的恐惧一同宣泄出来。 房梁之上,一道紧贴着梁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将下方赵崔氏崩溃的哭诉听得一清二楚。 春夏身手不错,又在赵家跟着侍奉李知安几年,对赵家各处都熟悉。 她便奉李知安之命,潜入赵崔氏卧房,以特制的素绢、磷粉和巧妙的身法制造了那骇人的“鬼影”。 听完赵崔氏的吐露,春夏朝着她的方向无声啐了一口,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如同狸猫般滑下房梁,避开巡夜家丁,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直奔李知安的别院而去。 直到她从赵府出来,都没人听到有一点动静。 随后春夏看了眼四下无人再掠进别院,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怒意与激动。 李知安房中的灯还亮着,应是专程在等春夏。 春夏进了房中便把门关上,说话时压低的声音又快又急。 “小姐,那老虔婆真是太可恨了。”她将自己在赵府房梁上亲耳所闻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李知安。 末了,她气得胸口起伏:“老夫人当年好心救她性命,给她吃食,她却因嫉妒记恨了一辈子,还说什么痛快,当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要她说,这种人才是真的该去浸猪笼。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半分波澜。 待春夏说完,她只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 失望,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心头。 赵崔氏的供述,虽暴露了其内心的阴暗与卑劣,却也将她与外婆的死因彻底撇清。 毕竟她确实没有动手,仅仅是怀着恶毒的心思在旁观。 如此一来,指向赵家的线索,便彻底断了。 “暗阁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赵二这一条线。”李知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今看来,这线也断了。” 暗阁在整个大安朝的情报组织那都是屈指可数的存在,连暗阁都查不出来。 外婆的死只怕牵扯的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深到连暗阁的耳目都难以触及,深到足以只手遮天。 “小姐,那既然赵家可能无关,于我们而言也是无用了,你还要继续留在赵家吗?” 李知安摇了摇头,冷声道:“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便跟赵家彻底划清界限。” 赵家有李怜音搅风搅雨,迟早要出问题,最好还是早点和赵彦之和离。 几日过去,赵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今日是赵崔氏寿辰,虽因前几日福泽寺的惊吓和夜里的撞鬼而脸色青白,精神头也不好。 但眼见着满堂高官显贵带着厚礼前来贺寿,听着不绝于耳的恭维奉承。 尤其是那些关于她儿子赵彦之即将接任户部尚书的“吉言”,巨大的虚荣心还是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脸上仍旧带着得意而满足的笑容。 李怜音更是容光焕发,穿梭于宾客之间,俨然一副未来尚书夫人的派头。 她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官员此刻对赵彦之和自己笑脸相迎,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只要三皇子那边计划成功,扳倒了太子和李知安,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当看到李知安依礼出现在寿宴上时,李怜音倒是涨了记性没有去为难她,甚至还上前亲热地挽住李知安的胳膊。 “姐姐来了!快里面请!” 偏偏那过分的亲昵和刻意,让李知安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这寿宴,注定不会太平。 果然,没过多久,三皇子齐遥在众人簇拥下驾临赵府。 赵彦之和赵崔氏受宠若惊,慌忙上前大礼参拜。 满堂宾客更是哗然,看向赵彦之的目光充满了艳羡——连皇子都亲临贺寿,这赵侍郎的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齐遥面带矜持的笑意,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人群中扫过,尤其在李知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为了引齐逾入局,他早已命人将赵崔氏寿辰、尤其点明李知安也在场的消息透给了东宫。 可左等右等,眼看宴席过半,齐逾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步棋,竟落了空。 不能再等了,齐遥眼中寒光一闪,对隐在人群中的婢子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个端着酒壶的侍女“不慎”撞到了李知安身上,酒水洒了李知安裙角少许。 “夫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冲撞夫人!” 侍女慌忙跪下请罪,手忙脚乱地替李知安擦拭。 李知安察觉对方来着不善,原本想后退一步,却不想对方早就做好了打算。 就在这混乱的推搡间,一个小小的、温润的物件从李知安袖袋中滑落,“叮”一声轻响,掉在光洁的青石地上。 方才那婢女的声音吸引了不少宾客往这边看,自然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一个眼尖的官员立刻上前捡起,仔细一看,脸色骤变,失声惊呼。 “这……这似乎是太子殿下的私印闲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惊到了,一道又一道目光如同利箭般聚焦在李知安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第57章 鸿门宴 “太子的闲章?怎么会在这妇人身上?” “天哪!这可是皇家私物!” “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会有别的男子的物件?莫非……” 李怜音心中狂喜,面上却强压着,只作出一副震惊茫然的样子,悄然退后一步。 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出头,将戏台让给旁人,目光却如同毒蛇般锁定了李知安。 赵彦之闻讯拨开人群赶来,看到那枚熟悉的羊脂白玉闲章,又听到周遭的议论,一股被戴了绿帽的屈辱和长久以来被李知安压制的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李知安,你这个荡妇,竟敢私藏太子殿下之物!此乃亵渎皇室威严的大不敬!更是对我赵家的奇耻大辱!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敢直接攀诬太子,只指着李知安,脸涨得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此前被李知安算计了那么多次,此番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把之前所受屈辱统统还给她。 赵崔氏一看儿子出头,又见那闲章坐实了罪名,立刻跳出来指着李知安尖声骂道。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妇,嫁给我儿还不安分,竟敢偷盗太子殿下的东西!定是你存了那下作心思,想攀龙附凤,我赵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祸害!” 恰在此时,人群中又有人恍然道。 “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宫里是有个管库的小太监,吃醉了酒跟人哭诉,说是不小心弄丢了太子殿下的一样要紧东西,好像就是个闲章,当时还挨了板子呢,莫非就是此物?竟是被这妇人给偷了去?” 一时之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知安偷了太子的私物。 三皇子齐遥眼见火候已到,这才适时地站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所谓的公正和惋惜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李知安,你可有何话说?” 他看向李知安,眼神带着诱导:“这物件是你偷拿的,亦或是他人送与你,只要你从事说出,本王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要是李知安为了脱罪把这件事情转到太子身上,那她和太子之间也绝无可能,结果与他而已也是一样。 “若真如陈侍郎所言,私藏御用之物,亵渎皇室,这罪名非同小可,依本王看,不如请陈侍郎禀明圣上,由圣上明察?” 他看似为李知安说话,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赵彦之告御状,将事情彻底闹大。 李知安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寿宴,这分明就是鸿门宴,一个个要把她彻底按死。 她眼神只是略微一扫,便看到了隐在人群之后的李怜音,看来有的人已经和三皇子同乘一条船了。 “臣妇百口莫辩,但求面圣以证臣妇清白。” 赵彦之正愁没有台阶下,立刻顺杆爬,对着齐遥深深一揖,声音悲愤。 “殿下明鉴,此妇行径,不仅辱我陈家,更是藐视天家!臣恳请殿下作主,容臣即刻上表,奏明圣上,请圣上裁断!” 他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誓要借此机会,将李知安彻底踩入泥潭,一雪前耻。 齐遥也算是看出李知安不领情,这等境况之下还敢要求面圣,也不肯受了他的好意。 “既如此,那便禀明父皇。” 可惜了今天齐逾不在,不然的话定是一出好戏。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李知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姿依旧挺直,不卑不亢。 皇帝面沉如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她:“赵李氏,私藏太子闲章,亵渎皇室,你可认罪?” “回禀陛下,”李知安的声音清晰平稳,“此物出现在臣妇身上,确属蹊跷,但臣妇从未见过此物,更遑论私藏,此事分明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欲置臣妇于死地。” “栽赃陷害?”皇帝冷笑,“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狡辩?” “臣妇无需狡辩,只求陛下给臣妇三天时间。”李知安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三天之内,臣妇定当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将此案原原本本呈于陛下御前。” 皇帝沉声道:“若未查明,你又当如何?” “若三日之后,臣妇无法自证清白,甘领秽乱宫闱、亵渎皇室之罪,任凭陛下处置!” 李知安说完,跪伏下去行了个大礼。 “荒谬!”立刻有依附三皇子的人跳出来呵斥,“罪证确凿,岂容你拖延时间!” 殿上议论纷纷,而李仲严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生怕被这滔天漩涡卷进去半分。 就在皇帝面露不耐,即将驳回之际。 一直沉默的尚书令徐岳,颤巍巍地出列,对着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徐岳的声音苍老却沉稳,“老臣斗胆,愿为此女作保。此女虽身陷囹圄,老臣观其神色坦荡,不似作伪,既敢以三日为期请命,或真有冤情。” 说着他不忘吹捧一下龙椅上的那位,俯身说道。 “陛下圣明烛照,若三日后查无实据,再行重处,亦不为迟,若真能揪出幕后构陷之人,亦是肃清朝纲之举。望陛下三思!” 徐岳德高望重,此言一出,殿上反对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主要是不敢反驳当朝尚书令的话,只能乖乖把嘴巴闭上,等着圣上发话。 皇帝目光在徐岳和李知安身上逡巡片刻,最终沉声道。 “好!朕就给你三天!三日之后,若无铁证自证清白,休怪朕无情!” 东宫。 “那传谣的小太监已扣下。”凌风躬身回禀。 齐逾面色冷峻:“可有撬开他的嘴?” 凌风犹豫了片刻,好半晌才出声:“殿下,属下斗胆,此人不该由殿下处置。” 以往他是绝对不敢做太子齐逾的主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 这小太监摆明了是被人安排好了的,如果殿下审问,指不定明日就有奏折弹劾。 届时别说帮不了李知安小姐,怕是殿下自己也要陷进去。 以往殿下最是清醒,怎么现在犯了糊涂,只怕是关心则乱。 “那便把他交给李知安。记住,务必要让人护好她的安全。” 说出最后半句话的时候,齐逾的语气冷了许多。 第58章 中毒而亡 此前有人刻意在东宫散布消息说李知安在赵家寿宴上,摆明了是想让他过去。 齐逾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可不是皇帝对先皇后的那点旧情。 他便只派了暗卫去保护李知安,可还是出了事情。 “若是再发生寿宴上的事情,他们也不用留了。” 阴暗的密室,小太监被绑在柱子上,面无人色。 自从齐逾暗中把人送过来,小太监就什么也不说,似是存了死志。 李知安端坐于前,江陌白侍立一旁。 “谁指使你的?”李知安问。 小太监抖如筛糠,却紧咬牙关:“没人指使,不过是奴才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殿下的东西,奴才该死……” 李知安淡淡道:“你想死我不会拦着你,想必不管此次成与不成,你都是要死的。” 三皇子和李怜音定是早就安排好了,不会给这个太监留活路,但应是给了他承诺,才会让他死都不怕。 “夫人说笑了,奴才只是个阉人,不懂夫人说的话。” 李知安不再多言,只对江陌白使了个眼色。 江陌白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虽说是个少年,但说话时字字如锤。 “王顺,河间府清源县王家村人,父王老实,母刘氏,有一姐名唤春妮,两年前嫁与邻村李木匠为妻。” “哦,对了,你还有个弟弟叫王福根,今年满十岁,在村头刘秀才的私塾里念书,对吧?” 小太监王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些事情他从未同任何人讲过,就算是三皇子威胁他,说的也不似这人所说全面。 “你……你们……”他嘴唇哆嗦着。 江陌白冷哼一声,逼近一步,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人:“我们既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你的家人。” “想想看,若他们因为你不小心弄丢了东西而惹上杀身之祸……”他刻意拖长了尾音。 祸不及家人也要分情况,这种嘴硬的就是要上点猛药。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爹娘!放过我弟弟!” 王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是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偷了太子殿下的闲章给他,再在宫里放出消息说殿下闲章弄丢了,后面的事情我都不知情啊!” “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李知安平静地看着他。 可王顺心中仍旧设防,怕自己说了之后,李知安还是会动他的家人。 “我想见圣上,届时我一定知无不言。” 江陌白“嘿哟”一声,从腰间抽刀就打算给这个小太监一点教训,被李知安给叫住了。 后者缓缓站起身:“带他去见陛下,若是你在殿前耍什么花样,可要清楚后果。” 御书房内,气氛比两日前金銮殿上更加压抑。 皇帝没想到李知安这么快就找到凶手了,看来他的确有些小瞧眼前这个人。 王顺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如何受人指使、偷盗闲章、栽赃李知安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供述出来。 “……奴才贪财糊涂!求陛下饶命!指使奴才的人是……” 就在他即将吐出最关键的名字时,异变陡生。 王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缕诡异的黑血瞬间从他口鼻中涌出,随着身体剧烈抽搐了两下,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皇帝脸色铁青,猛地一拍御案:“放肆!竟敢在朕面前灭口!” 刑部仵作受了传召匆忙赶来,拿出银针一番查验之后回禀道:“陛下,此人乃中毒而亡,且这毒应是早早就下了。” 李知安看着地上王顺迅速变得青黑的尸体,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对方果然心狠手辣,不留后患。 她对着脸色铁青的皇帝,缓缓跪下:“陛下明鉴,王顺虽死,但其临死前供述,已足以证明臣妇是被栽赃陷害,请陛下圣裁。” 虽说王顺突然暴毙,但死前也算是说明了李知安是被诬陷的。 临到要说出幕后真凶之时又被灭口,更足以见得其中有鬼。 皇帝看着伏地的李知安,又看看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眼中怒意翻腾,却也无可奈何。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疲惫与震怒:“既已查明,那便布告下去,赵李氏,你退下吧。” 一场滔天风波,以一个小太监的暴毙暂时告终。 明面上未查明,但有心之人皆看得出李知安只是个引子,背后设计的乃是皇权斗争。 御书房内王顺暴毙的毒血尚未干涸,朝堂上的暗流却已汹涌转向。 齐逾静坐东宫,指尖摩挲着一枚冰冷的墨玉扳指。 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构陷李知安,甚至将脏水泼到了东宫头上。 这已非简单的针对林氏,而是齐遥对于他赤裸裸的挑衅。 他也不容,亦不能姑息有人对李知安动手。 “凌风,”齐逾的声音低沉,“去查。王顺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人,他屋里每一寸地方,都给孤翻个底朝天。” “孤倒要看看,除了齐遥还有哪些个魑魅魍魉,谁敢把手伸得这么长。” 凌风领命而去。东宫的势力如同精密的机括,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不过半日,凌风便带着一个用素帕包裹的物件回到齐逾面前。 他打开素帕,露出一支打造得异常精巧的金钗。 钗头以累丝工艺盘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眼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金丝缠绕,工艺繁复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寻常宫婢或太监所能拥有。 “殿下,是在王顺所居值房角落一块松动的地砖下发现的。” 凌风回禀道:“此物藏得极为隐秘,若非掘地三尺,难以察觉。” 齐逾拿起金钗,淡淡问道:“此金钗除了京城之中的珠翠阁,他处怕是难出此等物件。” 东宫的人马立刻便装前往珠翠阁。 珠翠阁掌柜的见到那枚金钗,眼神闪躲,待东宫侍卫亮出腰牌,他更是吓得腿软,慌忙捧出厚厚的账册。 第59章 贪污 一番仔细比对,账册上清晰记录着:户部侍郎赵彦之府上,由其夫人李怜音经手,购得累丝嵌宝赤金凤钗一支,作价纹银一千二百两。 买金钗的日子,恰在王顺“丢失”太子闲章前数日。 “一千二百两……”齐逾看着凌风呈上的抄录账目,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户部侍郎年俸几何,禄米几何,纵有冰炭敬、年节孝敬,也绝无可能让一个侍郎夫人随手便掷出千两白银购买一支金钗,这钱从何而来都不用细想。 无需东宫刻意引导,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瞬间蜇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赵侍郎那个夫人,为了构陷前头那位,竟花了一千多两买金钗去贿赂宫里太监!” “一千多两?我的老天爷!赵侍郎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他哪来这么多钱?” “这还用问?户部管天下钱粮,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咱吃几辈子了,明摆着是贪墨嘛!” “那李怜音,抢了人家夫君不算,还要赶尽杀绝,心肠忒也歹毒!” “那赵侍郎也不是好东西,纵新妇行此卑劣之事,他自己屁股底下能干净?我看他那侍郎的位子悬了。” 贪污的疑云,如同浓重的阴霾,死死罩在了赵彦之头上。 齐遥在府中听闻此讯,气得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原本以为这次计划天衣无缝,可却又被李知安给轻而易举就破了,还险些把自己扯出来。 好在他早就给王顺那厮下了慢毒,这件事情明面上怪不到自己身上。 他精心设计的局,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反将一军,还折进去一个李怜音这个蠢货。 “这蠢妇行事竟如此不密,留下如此大的把柄。” 齐遥气极,立刻吩咐下去:“告诉门房,日后若那李怜音上门,一律挡驾,就说本王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李怜音这颗棋子,已然成了烫手山芋,他唯恐避之不及。 相府内,李仲严的脸色黑如锅底。 李怜音的愚蠢行径不仅牵连了赵彦之,还让整个相府蒙羞。 那赵彦之的户部尚书的位置眼看就要到手,如今却被这盆贪污的脏水当头浇下。 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终还是强压怒火将李怜音保了下来。 李怜音若是下狱,对相府那才叫莫大的耻辱。 赵彦之的境遇则凄惨得多,晋升户部尚书的美梦彻底化为泡影,贪污的指控如同跗骨之蛆,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 赵彦之思来想去,桩桩件件都跟李知安有关,定是那李知安刻意报复。 他一早便等在李知安别院外面,看到李知安带着面纱出来便冲了上去。 “李知安,你这个毒妇,次次算计我赵家!” 李知安被眼前赵彦之的样子吓了一跳,以往他最重自己的外在,可现在却不修边幅。 “赵侍郎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何谈算计赵家?” 赵彦之才不听这些,似是认定了就是李知安搞的鬼。 “定是你在御前胡言乱语,才会让圣上疑心,让我失了大好机会!” 李知安上了马轿,赵彦之还想跟上去,结果就被春夏给踹出了两丈远。 车上窗纱掀开,露出李知安姣好的面容,她嗤笑道:“此番事情不如好好问问你的怜音妹妹,若是你再敢来,我便把你旁的事都呈给圣上。” 届时别说是加官升爵,就怕赵彦之的小命都保不住。 赵彦之也听懂了她说的什么事,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赶紧离开。 回赵府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刚在书房坐下,赵彦之惊魂未定,一杯冷茶尚未入口—— “嗖——!” 一支漆黑的弩箭裹挟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瞬间洞穿了书房的雕花木窗! “笃!”一声闷响,冰冷的箭镞深深钉入赵彦之耳侧寸许的红木房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赵彦之骇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他颤抖着手,拔下那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弩箭,这才看见箭杆上,绑着一小卷素帛。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凌厉如刀锋、饱蘸杀气的墨字。 “管好尔之枕边人,再敢妄动,以尔等狗命偿还!” 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彦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怒意终究是冲垮了理智,连着之前李怜音所做出来的桩桩件件烂事浮上心头。 赵彦之双眼赤红,冲出书房,直奔李怜音被软禁的厢房,一脚踹开房门,在丫鬟的尖叫声中,他一把掐住了惊慌失措的李怜音的脖子。 “蠢货!贱人!”赵彦之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指节因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赵彦之的前程,全毁在你这个丧门星手里,你怎么不去死!” 窒息感瞬间袭来,李怜音的脸涨得发紫,双脚徒劳地蹬踹着。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她从未见过赵彦之如此狰狞可怖的模样。 “彦之哥哥……放……放开我。”李怜音从未觉得死离自己那么近。 她眼中的惊惧和卑微的哀求,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赵彦之失控的暴怒。 他猛地松开手,李怜音如同破布般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涕泪横流。 赵彦之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眼中只有深深的厌恶和疲惫。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是别带着我!” 说罢,他看也不看地上的人,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李怜音瘫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刻骨铭心的恐惧。 赵彦之之前分明连重话都舍不得和她说一句,可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变,他从来爱的都只有权势和地位。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成了大安朝人人喊打的老鼠,不能再被赵彦之休弃。 要是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了,相府也定会不要她,她便彻底比不过李知安了。 第60章 京城动乱 前些日子“闹鬼”赵崔氏还没缓过来,府上又出了诸多丑事,赵崔氏夜里也没睡着。 听到赵彦之和李怜音院子里的动静,赶忙披了衣服让人搀着过来。 刚好就撞见赵彦之满脸怒色地从屋子里出来,隐隐还有李怜音的哭声。 “儿啊,如若不然等她生下孩子,把那李知安找回来算了,总好过这个一无是处的东西。” 赵崔氏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刻薄,只要她和她儿子好过,旁的人都无所谓。 看着眼前的母亲,赵彦之说不上的疲惫,之前赶走李知安的是她,现在让他把李知安接回来的也是她。 想起白日里李知安威胁他的样子,赵彦之脸色更黑了:“母亲,此事日后不要再提。” 说完之后,赵彦之头也不回就走了,也不管赵崔氏在那里哭嚎。 “哎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为了你着想,还有错了不成!” 李知安倒是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但平静也只是浮于水面。 杨文和江陌白都扮作车夫,李知安若是要出门,他们也好随行。 “小姐,外面有小厮来报信,说是请小姐到翠鲜楼天字号二号厢一叙。” 春桃刚在院子里撒扫完,便赶忙过来给李知安禀报。 天字号二号厢? 暗阁递消息自有其隐秘渠道,绝不会用这般张扬的方式。 李知安心中疑虑微生,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决定赴约,是福是祸,总要见了才知。 翠鲜楼雕梁画栋,宾客盈门,天字号厢房位于三楼视野最佳处。 李知安由伙计引着,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宝蓝团花袍,作寻常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 其人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戏台上戏倌咿咿呀呀地唱着水磨腔。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带笑的脸,正是二皇子齐迎。 “表妹!你可算来了!”齐迎立刻坐直身体,笑容灿烂地招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快坐快坐,这出《牡丹亭》正唱到妙处。” 李知安心中了然,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她依言坐下,看向这位名义上的表哥,贤妃李清芷的独子。 齐迎生性跳脱不羁,向来无心皇位倾轧,只醉心诗酒玩乐,贤妃也乐得他做个富贵闲人,对他管束甚少。 “表哥倒是好兴致。”李知安语气平淡,目光扫过楼下热闹的戏台,“贤妃娘娘可知殿下又‘微服出巡’了?” “哎哟,好表妹,你可别告状。”齐迎立刻做告饶状,挤眉弄眼。 “母妃这几日被宫里那些烦心事闹得头疼,我这不是溜出来给她老人家省省心嘛。” 他凑近些,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切,话语里也带上了些担忧。 “倒是你,前些日子闹出那么大的风波,可把我担心坏了,那李怜音,”他撇撇嘴,毫不掩饰厌恶,“本以为相府认回亲生女儿是桩喜事,多一个妹妹也是好的,谁曾想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辈,害你受了好大的委屈。” 李知安看着齐迎那副义愤填膺又带点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不免莞尔。 她这位表哥,倒和那位同样爱偷溜出宫的长公主齐飞娴有几分相似,都是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 若他二人真是亲兄妹,只怕这京城都要被他们翻过来。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多谢表哥挂心,些许风波,都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齐迎松了口气,随即又得意起来,指着窗外绝佳的观戏位置。 “表妹你看,这翠鲜楼的天字号厢房,平日可是一位难求,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托了老交情才弄到的,这东家啊,跟我熟得很。” 他一脸“我很厉害快夸我”的表情。 李知安看着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翠鲜楼真正的东家就坐在他面前,他口中的“老交情”恐怕是掌柜看在他皇子身份的份上特意安排的。 她也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敷衍:“表哥果然交游广阔,厉害。” 齐迎被这轻飘飘的夸奖搔到痒处,很是受用。 又看了一会儿戏,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神色稍微正经了些,压低声音道。 “对了表妹,有件事你得当心些,我听说最近京城里混进来不少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流民,虽说京兆尹那边已经派人弹压收容了,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这些人饿极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女子出门定要多带人手,小心为上。” 难民?李知安眸光微凝,点了点头。 “多谢表哥提醒,我记下了。”她心中有事,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齐迎正看到精彩处,挥挥手让她自便。 李知安离开厢房并未直接下楼,而是转到后堂,寻到翠鲜楼的大掌柜,低声吩咐了几句。 掌柜的连连点头,恭敬应下。 “东家放心,日后若二殿下来,务必让人安排最好的天字号厢房。” 走出翠鲜楼大门,江陌白和杨文早已候在马车旁。 见李知安出来,两人立刻上前,将她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中间。 “如何?”李知安一边登上马车,一边问道。 江陌白随她上车,放下车帘,脸上的轻松神色褪去,眉头微锁:“姐姐,我前些日子带人入京时,发现城门盘查比往日严了许多,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在各处设卡,驱赶聚集的流民,且这城里也多了不少生面孔,衣衫褴褛,看着是难民模样。” “不止如此,”坐在车辕上的杨文隔着帘子补充,声音低沉。 “属下这几日留心观察,发现有些难民,不太对劲。” 杨文留意到他们虽也破衣烂衫,但眼神飘忽,不像寻常流民那般。 “有的整日就蹲在街角,看似乞讨,目光却总是不离某些府邸的大门,还有几个明明隔得老远,却时常交换眼色,倒像是在盯梢。” 李知安靠在车壁上,指尖在膝上轻点。 这些所谓的难民,绝非仅仅为了乞食那么简单,盯梢官员的府邸,只怕是另有图谋。 第61章 戴罪立功 “陌白,”李知安的声音沉静而清晰,“你带来的人,分散下去,盯紧这些人的动向,杨文,你的人负责外围策应,留意京中各处的异常调动,特别是皇城司和京兆府。” “是!”江陌白和杨文齐声应道,眼中俱是凝重。 李知安说完又想起什么:“尚书令的府邸多派些人手。”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只怕不是大安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些朝臣家眷恐危。 徐岳于她有恩,且年岁已高,她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宫中和镇国公府那边倒是不用担心,柳家包括柳若薇在内个个都有身手,只需给柳若薇传个信让她提前防备好就行。 至于相府,他们于李知安而言早已是怨大过恩,就算有恩也已经还完了。 李知安的预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散去,惊雷已至。 一日清晨,京城的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街道上,官员上朝的轿子、送子弟入学的马车、采买的车队如同往常流动。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沉闷的宁静。 紧接着便如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数条街巷同时爆发出惊恐的哭喊和兵刃交击的锐响。 那些蜷缩在街角巷尾、看似麻木饥饿的“难民”,瞬间褪去了伪装。 他们眼中凶光毕露,手中亮出短刀甚至藏匿的短弩对着官员府邸里出来的人展开杀戮。 “保护老爷!” “拦住他们!” “啊——!” 场面瞬间失控,护卫与家丁仓促应战,却难敌这些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凶徒。 徐岳的轿子刚行至朱雀街中段,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波及。 轿身剧烈颠簸,外面传来随从的怒喝和濒死的惨叫。 徐岳心中一沉,刚想掀帘查看,一只沾满血污的大手猛地撕裂了厚重的轿帘。 紧接着便是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徐岳眼前,手中的短刃带着腥风,直刺他的咽喉。 “噗嗤!” 一柄精钢短匕,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从后面狠狠捅进了凶徒的后心。 力道之大,透胸而出。 凶徒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凶戾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随即光芒迅速黯淡。 他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面容沉静的少年——正是江陌白! “你…你是何人?”徐岳强自镇定,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少年郎. 江陌白迅速拔出匕首,警惕地扫视周围,声音压得极低。 “徐老受惊了,在下奉知安姐姐之命,特来护卫大人周全。” “知安丫头?!”徐岳眼中闪过惊诧,随即是浓浓的担忧,“她……她可安好?” “姐姐早有防范,大人放心。”江陌白语速飞快,同时架住徐岳的胳膊,将他从倾倒的轿子中搀扶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请大人随我走,先回府暂避。” 徐岳看着眼前混乱血腥的街道,心知此刻不是细问之时,立刻点头。 在江陌白和几名随后赶到的好手拼死护卫下,他们向徐府方向退去。 临进府门前,徐岳紧紧抓住江陌白的胳膊,苍老的眼中满是恳切与凝重。 “烦请你务必……务必护好她!” 江陌白重重点头,身影随即没入混乱的街巷。 这场蓄谋已久的暴乱席卷了大半个京城,相府和赵府同样未能幸免。 相府大门被数名凶徒冲击,护卫拼死抵抗,门廊下血溅五步。 相国李仲严的车驾被堵在半路,虽护卫众多未受重伤,却也惊得面无人色。 赵彦之上朝的轿子被掀翻,几个凶徒将他拖出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还骂骂咧咧。 赵彦被打得鼻青脸肿,官帽滚落,幸而他拼着挨了几记狠的,瞅准一个空档,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才侥幸逃脱。 随后又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了赵府,紧闭大门,再不敢露头。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悄然落在了李知安别院的窗棂上。 李知安解下脚上的细小竹管,里面是柳若薇的字迹。 “知安,见字如晤。父亲今日车驾遇袭,幸得你前日提醒,临时增调了府中精锐护卫随行,虽护卫折损数人,但父亲性命无碍,盼安。” 镇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练家子,竟都折损惨重,这次的凶徒定是来势汹汹。 皇城司指挥使肖远脸色铁青,率领着麾下精锐缇骑,与紧急调动的羽林军一起,如同两股钢铁洪流,终于冲入了混乱的街道。 刀光剑影,弓弩齐发。 街道被鲜血染红,尸体横陈,混乱持续了大半日,才被强行镇压下去。 清理战场时,羽林军从几具凶徒尸体上,搜出了带有明显南蛮图腾纹饰的骨牌。 “启禀陛下,作乱凶徒身上搜出南蛮信物,此乃南蛮贼子蓄意策划,扰乱我京城安宁!” 肖远捧着证物,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金銮殿上高声禀报。 如果不是齐逾让他早做防范,今日伤亡会更加惨重。 “南蛮!”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须发皆张,“区区蛮夷,竟敢犯我天威,祸乱京师!此仇不报,朕何以面对天下臣民!即刻发兵,踏平南蛮!” 然而,皇帝震怒之下点将,朝堂之上却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南蛮之地瘴疠横行,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历来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谁愿去冒这风险,趟这浑水。 一时间,武将们或垂首,或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肖远本打算出声,却见齐遥眼中精光一闪,抢在他之前出列,朗声道。 “父皇,儿臣愿往,南蛮不过跳梁之徒,苏将军熟知兵事,此番虽有过,然正值国难用人之际,何不让苏将军戴罪立功?儿臣愿为监军,与苏将军同往,必为父皇荡平南蛮。” 皇帝的目光在齐遥身上扫过,眼中有些意味不明。 苏江因私造兵器之事被申饬削权,但也确实是行军作战的一把好手。 “准!”皇帝略一沉吟,断然挥手。 第62章 人命皆草芥 “传旨,命苏江为征南大将军,齐遥为监军,即日点兵,讨伐南蛮。” 皇帝略一沉吟,复加提醒道:“若胜,前罪可免,论功行赏,若败……二罪并罚。” 戴罪立功可不是随随便便一句空话,总是要有点代价。 “儿臣领旨,谢陛下隆恩!”齐遥叩首,没人瞥见他嘴角的笑意。 威远大将军府深处,密室灯火通明。 “外祖父英明,父皇果将兵符给了我们苏家。”齐遥拱手作揖,对上首的苏江贺道。 得了圣旨的苏江摩挲着冰冷的兵符,声音沉冷地对面前的齐遥说道。 “京畿九门的守将,半数受过我苏家恩惠或落有把柄,放些难民入城,易如反掌。”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长者该有的祥和,取而代之的只有冷血。 至于那些所谓的难民,的确大多是南蛮暴徒不假,但也有的是苏家豢养的死士,有的是用重金收买的亡命徒。 还有些,是故意放进来的真难民。 京城乱起来,才好浑水摸鱼。 “遥儿你记住,那些官员的命,那些百姓的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是铺就你通往至尊之位的垫脚石。” 齐遥垂手侍立,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听着苏江冰冷的话语,心中并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算计。 表面上他还是恭敬应道:“外祖父深谋远虑,孙儿受教,非常之时则行非常之事,孙儿日后定不负外祖父教诲。” 用京城一些不相干的人的命,来换苏家这把他日后登上那把龙椅的路上最锋利的刀。 这笔买卖,可是划算得很。 他对苏江的顺从也并非源于孺慕之情,而是基于最冰冷的利益权衡。 苏江这头盘踞北疆多年的猛虎,是他齐遥手中最锋利、也最有可能反噬的刀。 在登上那把龙椅之前,他需要这把刀替他扫清障碍,劈开血路。 至于这把刀本身,以及握刀的手——包括他那位在深宫中倚仗苏家恩宠的母妃苏月柔,在必要之时,皆可舍弃。 南疆连绵的雨雾笼罩着十万大山,潮闷得令人窒息。 帅帐内,苏江看着沙盘上代表受阻的红色小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不能再拖了,陛下给的期限不多,朝中那些狗东西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向肃立一旁的齐遥,“监军,拿兵符来。” 齐遥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可调集附近诸州府兵力的鎏金虎符双手奉上。 不管苏江做出什么决定,于他皆无害,成了他亦有功在身,败了便都甩到苏江身上。 苏江一把抓过兵符:“传令,征调毗邻南疆的湘、黔、桂三府所有驻军,另命督粮官不惜一切代价,十日内征调民夫五万,粮草三十万石,违令者,斩!” 一个副将仅仅是有些迟疑:“可此等太过劳民伤财,只怕圣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江一个抬手以剑刃抹了脖子,剩下的都是苏江的心腹。 这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毗邻三州的精兵被源源不断抽调到前线,后方则开始了近乎掠夺式的征发。 青壮被强征为夫,田里的庄稼未熟便被强行收割充作军粮。 苏江的战术简单、粗暴,却也极其有效。 人海填壑,火攻蛮寨,断水绝粮……纵使南蛮易守难攻,也终究抵挡不住。 捷报,开始一封接一封地飞向京城。 一直到最后,大军兵临南蛮王门下,年迈的南蛮王在绝望中彻底崩溃。 最终赤着上身,背负荆棘,捧着一卷用兽皮写就的降书,在泥泞中朝着苏江和齐遥的中军大纛,缓缓跪伏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泥水里。 “我族愿降,永世臣服大安朝,以岁纳贡,恳请将军开恩,饶恕我族妇孺性命。” 老南蛮王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无尽的屈辱。 苏江高坐于马上,十分享受这种他人跪拜的感觉:“准降。” 可话音刚落,他便示意心腹杀光了包括南蛮王在内所有南蛮族人。 对于京城中的官员而言,南蛮的战事居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他们只是以为是苏江急于戴罪立功,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咬下这块硬骨头。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传京城,不过月余,大军便连克数寨,斩首数千,迫降南蛮大部。 最后一份捷报上,赫然写着“南蛮王俯首称臣,献降表,永不再叛。” 金銮殿上,帝王龙颜大悦,当殿宣旨。 “苏江平定南蛮有功,官复原职,加封一等威远侯,柔妃苏月柔,复位妃位,三皇子齐遥监军有功,赏!” 一时间,苏家从摇摇欲坠的罪臣,一跃成为整个大安朝的功臣,风头无两。 东宫书房,气氛沉静。 肖远看着捷报抄本,眉头紧锁:“我的太子殿下,苏江复起,苏月柔重获圣宠,齐遥那厮更是借势水涨船高,你就不着急?” 齐逾端坐于书案后,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捷报上的滔天功劳与他毫无干系。 他缓缓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急什么。”他声音淡漠,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飞得越高,影子才越清晰,摔下来才会越痛。”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寒潭,望向窗外宫墙之上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苏江此人,心比天高,之前私造兵器,已是狼子野心初露,此番南疆大胜,实则助长了其骄狂之气,他只会觉得是陛下离不开他苏家,是这江山离不开他苏江的刀兵。” 南蛮本就有意要降,此番京城动乱不过是垂死挣扎,还有奸人从中作梗,若是肖远去了南蛮也能胜。 可让齐逾出乎意料的是这苏江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等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派人早早去了也无用,南蛮伤了京城中人是事实,苏江这一步走得“合情合理”。 “一个本就心存不轨的猛虎,被强行套上枷锁,或许还能安分几日。” 第63章 不敬太后 齐逾手中再下一子,一边道:“可若是有人亲手将这枷锁解开,将他捧上云端,让他以为自己可睥睨天下,你说,这猛虎会如何?” 肖远顿时恍然大悟:“定是会野火复燃。” 之前那一次没能把苏家彻底按死,因为证据太少。 可若是牵扯到谋逆的话,历代帝王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齐逾唇角勾起一抹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对眼前棋局的掌控。 “他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重新燃起来,烧得更旺些,等到那野火燎原,烧得人尽皆知,再也无法遮掩之时……” 他拿起另一枚棋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中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铡刀落下。 “便是他苏家,满门倾覆,万劫不复之期。” 肖远听完太子齐逾那番论断,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紧绷的肩背也松弛下来。 他端起温热的茶盏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近乎促狭的笑意,看向书案后气定神闲的齐逾道。 “太子殿下,你这心思……当真是九曲玲珑,比那深宫里的老狐狸还精上三分。” 因着先皇后与他的母亲交情颇深,他和太子自小便认识。 那齐遥到处找人拉拢之时,也是颇为识趣地没有找上肖家。 就算是找了,肖家也必然不可能与其合谋。 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也好,让三殿下和他那位好外祖父,先尝尝这站在云端的滋味。” “他们跳得越欢,露出的马脚才越多,咱们只管稳坐钓鱼台,静待收网便是。” 齐逾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一卷边防舆图上,只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棋局已布,只待对手入彀。 自南蛮捷报传回、苏家重获圣眷后,京城的氛围并未随之轻松,反而如同绷紧的弓弦,一日紧过一日。 皇帝显然被之前的暴乱惊得不轻,对京畿防卫下了死命令。 进出城门,不再是以往简单的盘查,而是必须持有由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联合签发的特制“通行令”。 这通行令制作繁复,需层层核验户籍、来由,非紧要公务或显赫门第,极难获得。 一时间,京城的城门内外排起了长龙。 运送新鲜果蔬的农户、走街串巷的小贩、进城寻活计的匠人…… 这些往日里皆是京城烟火气的底层身影,被这道无形的铁闸死死挡在了城外。 朱雀大街、西市东市,那些熟悉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稀疏了大半,街道显得异常空旷、冷清,仿佛一座被抽走了生气的笼子。 对李知安而言这也并不是好事,反而更加限制了暗阁的行动。 江陌白和杨文及其带来的精锐人手,原本计划在风波稍平后便化整为零,潜出京城分散各地,如今却被这严苛的通行令困在了城内。 好在京城中有翠鲜楼作为暗阁重要据点,表面上没什么异样,内部结构更是暗藏玄机,足以容纳并隐匿他们这一小队人马。 众人只得暂居楼内,每日轮班,扮作寻常伙计、账房或食客,密切关注着城内风吹草动,静待这阵不知何时才能过去的风头。 李知安独坐别院书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暗阁近日送来的密信。 关于赵家,赵崔氏这条线索断掉已是板上钉钉。 除此之外,亦再无任何新的有价值的线索指向镇国公府老夫人真正的死因。 她目光扫过关于赵彦之和李怜音近况的寥寥数语——赵彦之一直龟缩府中,李怜音被李仲严接回了相府。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愚蠢和色厉内荏。 李知安缓缓合上卷宗,心中那根指向赵家的线,如同被寒风吹过的蛛丝,无声地断裂了。 镇国公府老夫人的死,绝非表面看起来的沉疴病逝那般简单。 这背后牵扯的力量,何其手眼通天,心思缜密,远非一个赵家所能企及。 既然赵家无用,那便早早跟赵家断绝关系,好过日后赵彦之亦或李怜音干出什么腌臜事又牵连到自己身上。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驶过肃静的宫道,停在太后所居的宫外。 宫墙巍峨,朱门紧闭,以往这个时候殿门都是开着的。 见殿门紧闭,李知安只好先递上拜帖,由小太监通传。 “劳烦公公给太后娘娘通传一声。”小太监也不敢马虎,赶忙进去禀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宫殿沉重的木门才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出来的并非太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而是桂嬷嬷,也是个太后信任的人物。 “赵夫人。”桂嬷嬷的声音干涩平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精神倦怠,今日不见外客,夫人请回吧。” 凤体违和?李知安心中有些疑惑。 明明听说前些日子太后还精神矍铄地接受命妇朝拜,何来今日的违和? 看来这是托词,她面上依旧恭敬,微微屈膝。 “娘娘既身体欠佳,还请娘娘多多保重,臣妇改日再来请安。” “改日?”桂嬷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扫过李知安,带着审视和不悦。 “太后娘娘自有御医署供奉精心调理,何须姑娘费心?娘娘何时能见客,自有懿旨,岂是你能过问的?姑娘还是安心在宫外静养,莫要扰了太后清静,此乃不敬。” 这顶“不敬”的大帽子扣下来,已是毫不掩饰的逐客令。 李知安垂眸,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冰寒。 她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那扇缓缓合拢的朱红宫门行了一礼。 走在宫道上,李知安心事重重,太后的态度已是很明确。 不想让她和离是真的,但那所谓的“为她好”,此刻看来,更像是谎言。 不过究竟为何她也不得而知,只能等过些日子找个由头再去找太后,和离一事不能再拖。 与太后寝殿冷清不同,苏月柔所居的华阳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锦缎铺陈,珍玩罗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第64章 春猎 苏月柔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 “恭喜娘娘重获圣宠。”掌事宫女在一旁笑说道。 苏月柔唇角含笑,对这一句话很是受用,眼波流转间尽是志得意满。 “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个身着浅碧宫装的掌事宫女脚步仓皇地奔入内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苏月柔不喜此时有人来触她的霉头,脸色一变:“本宫好得很,再给本宫胡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宫女登时低下了头,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奴婢方才看到,那赵府的李知安她……她出宫去了!” “什么?!”苏月柔脸上笑容瞬间冻结,手中的步摇“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猛地坐直身体,美眸圆睁:“李知安那个贱妇不是已经死了吗,怎的会出现在宫里?” 随即她直接甩了眼前的宫女一个巴掌,怒骂道:“此前怎的不与本宫禀报她没死的事情!”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就想禀报,可那时娘娘心情郁结,奴婢每每提及宫外之事,您……您都……” 她不敢再说下去,怕苏月柔听到心中不快又要拿她撒气。 前些日子苏家风雨飘摇,苏月柔在宫中备受冷落,脾气暴躁异常,稍有不顺心便拿身边人出气。 宫女们噤若寒蝉,谁还敢拿李知安未死这等触霉头的消息去火上浇油? 当然,当时苏家摇摇欲坠,他们这些宫人也觉着没必要再多和苏月柔说什么。 苏月柔被宫女的话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自然记得苏家前些日子的光景,每日提心吊胆,看谁都不顺眼。 可如今不一样,她的父亲立下了汗马功劳,连皇上都要记她苏家的情。 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苏月柔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能迁怒地抓起手边一个白玉如意狠狠砸了过去。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宫女闻言赶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除了掌事宫女外其他人也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苏月柔粗重的喘息声。 李知安没死,这个消息如同毒蛇噬心,让她坐立难安。 “这样她都没死,我就说那李知安不似表面上那般老实,定是满腹算计。” 若让她活着,迟早会成为遥儿的心腹大患。 不行!绝对不行!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的杀意,一次没死那就两次三次,必须以绝后患。 就在苏月柔焦躁地盘算着如何下手之际,殿门口传来内侍的通传:“贤妃娘娘到——” 李清芷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目光却如深潭,平静地落在苏月柔那张因惊怒而略显扭曲的脸上。 “哟,柔妃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李清芷的声音柔和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本宫在外头都听见了,妹妹想对付谁呢?这般气急败坏。” 因为李清芷比苏月柔早些进宫,位分也晋得快,理所应当喊苏月柔妹妹。 苏月柔看到李清芷,心头更是火起。 但她强压怒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尖刻。 “原来是贤妃姐姐,姐姐不在芷萝宫教导二殿下修身养性,怎么有闲暇到本宫这华阳宫来了?莫不是二殿下又溜出宫去,姐姐寻不着了?” 她刻意提起齐迎的不务正业,带着浓浓的讥讽。 在她心里,自己的儿子齐遥文武双全,深得帝心,远非那个只知玩乐的齐迎可比。 李清芷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径自在旁边的紫檀圈椅上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 随后还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半晌才抬眼看向苏月柔,语气依旧平淡。 “迎儿虽不成器,但胜在心思纯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不会肖想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徒惹祸端,累及母族。” 她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在苏月柔最敏感的痛处。 竟敢在她面前讽刺她儿狼子野心。 苏月柔被戳中痛脚,脸色瞬间涨红,猛地站起身:“李清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清芷放下茶盏,目光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射向苏月柔, 她又轻笑一声道:“只是来提醒妹妹一声,有些东西碰不得,有些人更动不得。” 一字一顿,李清芷的话里话外都带着警告:“妹妹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做你的柔妃,若再敢妄动,引火烧身的时候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过你。” “到时候,别说你,就是你身后的苏家,你那位刚立下赫赫战功的父亲,也未必能承受得起那后果。” 说完,李清芷不再看苏月柔那气得发青的脸,优雅地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李清芷——!”苏月柔在她身后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胸脯剧烈起伏,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殿内一片死寂,跟在苏月柔身边贴身伺候的掌事宫女吓得大气不敢出。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一直等到李清芷一行人走远,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一边还低声劝慰道:“贤妃娘娘一向护着那赵李氏,娘娘跟她怄气若是气坏身子,那才是不值当啊。” “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苏月柔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怨毒与疯狂的火焰。 “那贱人必须死,本宫绝不容许她成为遥儿的绊脚石。” 可眼下就是没有个动手的机会,她才刚复宠,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掌事宫女眼珠一转,凑到苏月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娘娘,硬碰硬自然不行,但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家春狩了,娘娘到时候动手也不迟。” 苏月柔自然是知道春狩的事情,每年狩猎皆在西苑猎场。 第65章 伴驾 那西苑猎场林深树密,野兽出没,每年春狩总有些意外发生。 届时场内猎者人人御马射箭,箭矢无眼,猛兽无情,死个把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这人只是个小小侍郎的妻,只要做得干净些,左右都查不到她身上。 “春狩之日,李知安必须得死。”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她苏月柔倒要看看,到了那吃人的林子里,还有谁能护得住李知安。 苏月柔看向掌事宫女,眼神冰冷:“去,把本宫库房里那匣子北狄进贡的引兽香找出来。” 至于找什么人下手…… 上次派出去的几个蠢货坏了她的好事,此次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父亲找人。 苏家养了不少能人异士,有他们出马,不愁李知安死不了。 相府后宅的正堂里,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息。 小张氏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目光落在下首坐立不安的李怜音身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自打京城动乱之前接回府,便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 起初,小张氏是真心厌弃。 李怜音愚蠢、莽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相府的脸面被她丢了个干净,贤妃娘娘那里也差点因她而跟相府生出嫌隙。 每每想起她在芷萝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小张氏便后悔早知就不该要她回相府。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想将她扫地出门,让她自生自灭。 可李怜音早就在烟花柳巷之中学会深谙生存之道,这么几次事情过后,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张扬跋扈,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会选在小张氏念佛诵经后,带着亲手熬的味道有些寡淡的羹汤,怯生生地出现。 或是穿着半旧的素净衣裳,低眉顺眼地替小张氏捶腿,力道不轻不重。 嘴里还会说着“母亲操劳了,女儿无用,只能做点这些小事”。 当小张氏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时,她便只会低低道一声“女儿告退”,那背影单薄又可怜。 一次,两次……小张氏坚硬的心肠终究被这无声的哀求和刻意的卑微磨软了一丝缝隙。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且李怜音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也是不争的事实。 再者而言,若是无端赶走她,相府的名声就更难听了。 小张氏只能强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烦厌,将她姑且留在相府里。 “怜音,”小张氏放下揉着额角的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在府中也有些时日了,赵家那边……你打算何时回去?总待在娘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外头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李怜音心中猛地一紧。 回去?想到那晚赵彦之险些将自己掐死,李怜音心里就一阵后怕。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脸上却迅速堆起温顺的笑容,开口编造个借口。 “母亲,女儿许久没在父亲和母亲跟前尽孝,想多陪陪你们。” “哼!”一声带着冷意的重哼从门口传来。 李仲严迈着沉沉的步子走了进来,官袍未脱,显然刚下朝,脸比外面的天色都阴沉几分。 小张氏连忙起身相迎:“相爷回来了。” 李怜音也慌忙起身行礼,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仲严看也没看李怜音一眼,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热茶,也不喝,只重重往案几上一顿,面上带着怒气。 “今日朝上,陛下提及过些时日的春狩大典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算计:“贤妃娘娘被陛下钦点伴驾随行。” 小张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娘娘伴驾?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足见陛下对娘娘的看重不曾稍减。” “看重?”李仲严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喜意。 “恩宠是恩宠,可别忘了,陛下历来春狩,必带两位妃子随行。” 李仲严没有明说这另一位是谁,可也无需多猜,自然是那位风头正盛的柔妃苏月柔。 他并非为胞妹李清芷抱不平,而是深知帝王恩宠如同浮云。 柔妃得势,其子三皇子齐遥必然水涨船高,这对依附贤妃的相府而言绝非好事。 皇帝越是宠爱苏月柔,贤妃的地位便越受威胁,相府在宫中的靠山便越不稳当。 李怜音垂着头,听着父亲那充满功利算计的话语,心中却在冷笑。 攀附贤妃?攀附一个注定无法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子? 她的好父亲,目光何其短浅。 上一世最终坐上那把龙椅的,是三皇子齐遥,这才是她真正要攀附的参天大树。 贤妃母子不过都是三皇子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垫脚石罢了。 正思忖间,又听李仲严继续说道:“此次春狩,除却陛下与两位娘娘,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三皇子亦在伴驾之列。” 听到“三殿下”三个字,李怜音的心猛地一跳。 前次献策失败,三皇子对她避而不见,她正愁找不到门路再次接近。 此次春狩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如果能去春狩,便能见到三皇子。 然而,李仲严接下来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贤妃娘娘已向陛下请旨,要带李知安同往。” 李仲严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李怜音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 小张氏有些惊讶:“陛下也同意了?” 李仲严闭了闭眼睛:“前番她自证清白,在御前露了脸,陛下竟也允了。” 李知安!又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和怨毒瞬间吞噬了李怜音的心。 凭什么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总能得到贵人青睐? 连春狩这种皇室盛事,她都能随贤妃参与? 而自己,堂堂相府嫡女,户部侍郎夫人,却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如同被遗忘的尘埃。 “父亲,我……”李怜音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急切和不甘,脱口就想争取。 “你?”李仲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弃。 第66章 好马 “你是不是想说你也想去?你去做什么?丢人现眼吗?” 他上下扫视着李怜音,字字句句丝毫都没有留情。 “你嫁入赵家后,可曾给相府带来半分助益?给赵家挣回半分脸面?反倒将两家搅得鸡犬不宁,颜面扫地!” “如今,你不过是个小小侍郎抬上来的平妻,无品无阶,春狩是何等重要的皇家盛典?你去了,除了给相府再添笑柄,还能如何!” 一字一句,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李怜音脸上,抽得她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冰凉。 小张氏在一旁听着,虽觉李仲严话说得重了些,却也无法反驳,只能暗暗叹气。 在和李怜音相认之前相府就查过,她攀上赵彦之的手段不光彩,甚至颇为上不得台面。 话虽难听,但终归是事实。 李怜音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终她还是低下头,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卑微的顺从和一丝泫然欲泣。 “父亲教训的是,是女儿无用,女儿知错了,日后女儿一定在府中好好反省,学习礼仪规矩,绝不再给相府和赵家抹黑。” 李仲严看着她这副“懂事”的模样,心中厌烦更甚,冷哼一声,拂袖起身,不再理会她。 看着李仲严离去的背影,李怜音袖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嫩肉里。 李知安,你想去春狩?想在三皇子面前露脸?休想。 “我李怜音去不了,你也别想去。”她在心中暗暗想道。 比起这边李怜音迫切想去春狩,李知安那边得了旨的时候就并没那么高兴了。 一道明黄的旨意打破了李知安原本的计划。 贤妃李清芷特意请旨,要她这位侄女陪同前往西苑猎场,参加即将举行的皇家春狩。 李知安敛眉,规规矩矩地接了旨,谢了恩典。 内侍官离去后,庭院里只剩下早春微寒的空气和她心头沉甸甸的思量。 春夏正捧着一碟翠鲜楼新制的芙蓉糕,吃得香甜。 她咽下糕点,看着自家小姐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不解道:“小姐,贤妃娘娘待您这样好,特意带您去,您怎么倒像是不太欢喜?” 李知安的目光落在远处院墙一角初绽的迎春花上,声音平静无波。 “御前伴驾,听着是隆恩浩荡,可你想想,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位置。” 她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和离未成、身份尴尬之人,顶着相府千金的虚名,实则…… 原本她打算过些时日再去宫中拜会太后,眼下定要被春狩给耽搁了。 且京城这些时日本就不太平,姑母在宫中不易,行事有诸多要注意。 她这一去,不仅可能给她招来非议,更会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各方的视线之下。 “可姑母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此次竟特意请旨,想必是有什么用意。” 如此想来,也许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恰在此时,柳若薇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她这处僻静的别院。 她一身鹅黄软裙,衬得人比花娇,眉宇间却带着武将之家的飒爽。 “知安,听说你要陪贤妃娘娘去春狩了?太好了,我也去!” 柳若薇的声音清脆,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镇国公府的地位毋庸置疑,年年春狩镇国公府几乎都在受邀之列。 李知安有些意外,可柳若薇的到来也确实让她紧绷的心弦略松。 姑母此举,定有她的缘由,与其在此揣测不安,不如去了春狩,再寻机向姑母问个明白。 “既如此,那你我便同去。”李知安微微颔首。 柳若薇挨着她坐下,拿起一块春夏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语气放软些。 “对了知安,你好些日子没去家里坐坐了,我父亲他前两日还念叨你呢,说你总不去,家里都冷清了些。” 柳若薇的父亲,便是镇国公府的二爷。 自从镇国公府老夫人逝后,她也只有前些日子京城暴乱与镇国公府来往过信件,提醒他们防范。 李知安闻言,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和愧疚。 府里上下,从镇国公府老夫人到国公府二爷,再到眼前的若薇,待她的情谊都远比那对只看重利益的相国夫妇真切得多。 自老夫人骤然离世,她悲痛难抑,更因疑心老夫人之死有蹊跷,一头扎进了追查之中,下意识地回避着那个伤心之地。 “是我疏忽了。”李知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待春狩事了,我便去府上拜访,向他们告罪。” 柳若薇眼睛一亮:“此话当真?那可太好了,我父亲知道了定要高兴。” 她性子向来爽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拉起李知安。 “走,别闷在院子里了,我们去马市瞧瞧,挑两匹良驹。” 春狩场上,马匹可是顶顶要紧的。 有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谁也不知会不会在别人的马上动手脚,万事还是用自己的最好。 离京城动乱已经过去些时日,通行令也放宽了许多。 京城的马市喧嚣而混杂,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尘土和牲畜特有的气味。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李知安和柳若薇可以换了身寻常衣物。 可两人衣着虽不显过分华丽,但通身的气度与身后跟着的护卫,还是让精明的马贩子一眼看出非富即贵。 一个满脸堆笑的马贩立刻迎了上来,说话的时候唾沫横飞。 “两位贵人可是要选马?” 柳若薇大致扫了一眼,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好马给我们瞧瞧。” 马贩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边说道:“那自然是有的。” 随后便把他们带到了一匹高大的枣红色的马跟前。 “二位贵人不妨瞧瞧这匹赤焰驹,瞧瞧这骨架,这毛色,油光水滑,跑起来那叫一个四蹄生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说着,马贩子还不忘多说上一句。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刚从北边草原运来的,也就看两位小姐气度不凡,才舍得拿出来……” 第67章 京城纨绔 柳若薇围着那马转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马背,马匹似乎有些躁动地踏了踏蹄子。 她虽是将门之女,但毕竟年轻,对相马之术也只是略懂皮毛。 见这马体型高大,毛色鲜亮,眼神也似乎颇有精神,便有些意动,低声对李知安道:“看着倒是不错?” 她们两个人并未注意到,街对面一座装饰雅致的茶楼二层。 临窗的位置,一个身着远青锦纹缎服的年轻男子正懒洋洋地倚着窗棂,手里把玩着一把乌木折扇。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马市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对身旁的侍从低语。 “瞧见没,柳家那傻子都快被说动了,这贩子的‘病秧子’今天总算要开张了,就不知道能坑多少银子。” 侍从也在一旁附和:“也就小侯爷能看出来这马的蹊跷,旁人眼里不足小侯爷万一。” 天知道这个祖宗平日里无事就跑来这里看热闹,想看这马贩子用病马能骗多少银子。 可楼下的李知安并未被马贩的花言巧语迷惑。 她走近两步,目光沉静如水,仔细端详着那匹被吹得天花乱坠的“赤焰驹”。 马匹的眼睛看似有神,细看却略显浑浊,眼睑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青痕。 它的气息似乎比寻常健马稍快,胸腹起伏的幅度也有些不常之处。 那马贩子见李知安不说话,心下也有些着急,毕竟平日里可不容易遇到有钱的。 他用力拍打马臀时,想以此证明马儿是匹良驹。 可李知安还是看到那马的前蹄几不可察地软了一下,随即才勉强站稳。 “老板,”李知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这马……怕是连日赶路,染了肺热吧?你看它眼下泛青,呼吸急促,蹄下虚浮,这等‘好马’,我们怕是消受不起。” 她的语气平淡,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马贩的热情。 马贩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闪烁,还想狡辩:“小姐您这说的什么话,这马……” 柳若薇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这厮敢用病马唬人?” 她居然还差点被这马贩子给忽悠住了,传出去那得多丢脸。 “呵!”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从旁边传来。 方才还在楼上观望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已摇着折扇踱步过来。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风流,此刻却带着几分促狭,目光直直落在柳若薇身上。 “柳二小姐,你这镇国公府的将门虎女,竟连一匹害了病的马都看不出来?啧啧,看来府上平日里的骑射功夫,教得还是不够扎实啊。” 柳若薇被当众奚落,尤其还是被这个她素来看不顺眼的人,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周子阳,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看出来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倒是当场给它治好啊!” 她说着,怒气冲冲地转向那马贩,“好你个奸商,竟敢拿病马糊弄我们!看我不……” 她作势要动手教训,却被李知安轻轻拉住了衣袖。 李知安此时才将目光完全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 方才她还想不起来这男子是谁,只觉着有些眼熟。 听到柳若薇叫他名字,李知安这才想起这是东阳侯府那个被京中传为纨绔的小侯爷。 作为东阳侯府周家同辈唯一的男丁,周子阳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 斗鸡走狗、飞鹰走马、流连花丛,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 可眼前这人的样子,都让李知安心中警铃微作——这绝非一个简单的纨绔。 “这位想必就是赵夫人,从前竟不知赵夫人有相马的眼力。” 这话说得李知安心下一惊,方才一时不察,竟在马市上显露了辨马的能力。 她此时心中掠过一丝懊悔,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福了一礼,语气疏离而客气。 “见过周小侯爷,不过是早年为了经营几处田庄马场,跟着老师傅粗浅学过些相马皮毛,侥幸识得一点症状罢了,不值一提。” 周子阳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显然对李知安这番“粗浅学过”的说辞半点不信。 能在片刻便看破这马贩精心伪装,连柳若薇都蒙骗过去的病马,眼力绝非“粗浅”二字可以涵盖。 他盯着李知安,像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玩物。 这女子,相府千金,户部侍郎夫人,如今竟还懂相马?有意思,真有意思。 不过,他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慵懒。 “哦?原来如此,赵夫人倒是个……多才多艺的。” 这话听着像夸奖,却总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 李知安对眼前这人已经生出些不耐烦,怎的有人比那太子还要讨厌。 柳若薇早已不耐烦,狠狠瞪了周子阳一眼,拉着李知安转身就走。 “知安,别理他,这人最是讨厌,我们换一家看!” 李知安顺势跟着柳若薇离开,不再看周子阳一眼,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只觉是如芒在背。 看着两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周子阳的侍从低声询问。 “小侯爷,可要派人去查查这位赵夫人的底细?她似乎不似面上那么简单。” 周子阳“唰”的一声合拢折扇,轻轻敲了敲侍从的肩头,慢悠悠道。 “不必,急什么,过不了多久便会再见到了。” 李知安任由柳若薇拉着自己走出好远,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才停下。 “这周子阳甚是讨嫌,听说过些日子的春狩他也要去。”此时柳若薇有些不想去春狩了。 可一想到李知安也在,便也觉还好。 “知安,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眼力,那马用寻常法子根本就看不出来。” 方才听李知安说那劳什子肺热,自己也很少听过。 李知安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暂且编了个由头糊弄过去,柳若薇也没追问。 两个人找了另一处马市挑了两匹好马,柳若薇此番倒是学聪明了,看马都会问问李知安。 第68章 变故 所以两个人后面选马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差错。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碾出平稳的轱辘声,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梨花香,试图驱散白日马市沾染的尘土气。 柳若薇靠在软垫上,方才被周子阳惹出的火气早已消散,此刻只余下对李知安的关切。 车帘外,镇国公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已在望,柳若薇也准备起身。 马车停稳,柳若薇扶着侍女的手准备下车,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拂过车辕。 她忽然停下动作,转过身,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李知安,带着一种少有的郑重。 “知安,”她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许多事,那些事,或许比我们想的都要深,都要重,我虽不知具体,但我知道你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 她顿了顿,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旁的我不管,我只求你一件事,无论你要做什么,走到哪一步,一定要保全好自己。祖母……祖母在天之灵,也定是这样想的。” 镇国公府老夫人是李知安认的外祖母,亲生与否都不要紧。 如此一来李知安也算是她的表亲,更是她的挚友,她不希望李知安出任何事情。 “你也知道我脑子笨,怕给你惹些乱子,但若你需人帮忙也莫要忘了我。” 车厢里光线微暗,李知安坐在阴影中,柳若薇这番话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熨帖了她心底那片因算计和仇恨而冰封的角落。 她看着柳若薇,这个真正将她视作亲人的好友,心思纯净得像一泓山泉。 老夫人之事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柳若薇这份赤诚之心,她更是不能将其拖入这潭浑水。 “放心,我记下了,你回府也多加小心,莫要冲动行事。” 李知安微微前倾,握住了柳若薇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柳若薇用力回握了一下,这才松开手,脸上重新扬起明媚的笑。 “那咱们就春狩见!”她利落地跳下马车,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赵府的门内。 车轮再次转动,载着李知安驶向她城外的别院。 那笑容带来的暖意很快沉淀下去,被更深的思虑取代。 回到别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春夏和春桃两个人服侍李知安更衣净手,刚换上家常的素色襦裙,窗外便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鸣。 李知安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如同融入暮色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角落,正是江陌白。 他快步走进书房,身上还带着仆仆风尘。 “姐姐,京城通行令一松动,我便按计划带杨文和暗阁的部分精锐撤出了,安置在城外三十里的落霞庄据点,确保安全。” 李知安颔首,示意他坐下:“辛苦,春狩在即,那边情况如何。” 江陌白没有坐,神色凝重地递上一卷细小的竹筒。 “我之所以星夜赶回,正是为此事,春狩恐生变故。” 他可以说是暗阁的重要人物,送消息这种事情一般不需要他出手,除非是什么大事。 “暗阁潜伏在威远大将军苏江府邸附近的暗桩,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苏江私自豢养的那批死士,近日调动频繁,行踪诡秘,所有线索的指向,都汇聚在西苑猎场方向。” 李知安接过竹筒,指尖挑开封蜡,抽出里面薄如蝉翼的密信。 上面的蝇头小楷清晰地记录了苏家死士分批潜行,或是伪装成商队猎户而向猎场外围集结的路径和时间。 算算日子,也就在春狩前后,显而易见是奔着春狩而来。 她的眼神沉静无波,只有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收紧。 “果然是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 “上次孙家庄外,那辆失控冲下悬崖的马车,我便怀疑是宫中的哪位贵人想要我的命,可当时只查到些许蛛丝马迹指向宫闱,如今看来,是柔妃娘娘按捺不住了。” 上次借刀不成,这次便请她父亲动用私兵死士,在春狩这等场合下手,当真是好算计。 李知安都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说她聪明。 江陌白眉宇间尽是忧色:“姐姐,此番春狩凶险万分,就让我留在京城策应吧,万一……” “不行。”李知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正因是皇家春狩,圣驾亲临,王公贵族云集,守卫之森严远超平日,暗阁的人,一个都不能出现在猎场附近。”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江陌白说话,但也因为她实在是忧心暗阁众人。 她抬眼看向江陌白,眼神锐利如刀。 “苏月柔若是想给我扣个谋逆的帽子,要是真被抓住一丝把柄,不必等她的死士动手,我们自己就先万劫不复。” 看着江陌白挣扎似的表情,李知安继续说道。 “这几日你就带着暗阁的人,在落霞庄待命,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 江陌白深知其中利害,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低头领命。 “是,我明白了,姐姐……务必小心。” “放心,”李知安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舌迅速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 “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放冷箭,总比蒙在鼓里强,他们想动手,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春狩的日子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中如期而至。 皇家仪仗浩荡,旌旗蔽日,车马辚辚,向着城西的西苑猎场进发。 按照规矩,李知安需先至贤妃李清芷所居的芷萝宫伴驾,随同贤妃一起前往猎场。 芷萝宫内陈设雅致,熏着清雅的兰芷香。 贤妃李清芷端坐于主位,气质雍容温婉,早早就坐在了大殿里面等着。 “娘娘,姑娘来了。”柳姑姑笑意盈盈地进来通报,李知安跟在她身后。 李清芷闻言,忙抬眼看向殿门口,见到李知安进来,眼中先是流露出真切的欣喜,随即又染上几分嗔怪。 “你这孩子可算是来了,本宫不唤你你还真就不来看看本宫。” 第69章 一举两得 她示意李知安近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 “瞧瞧这小脸,又清减了这许多,自打那李怜音回了相府,你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连宫门都不进了,怎么,如今知晓自己不是李家亲生的骨肉,便连我这个姑母也不认了不成。” 她的语气带着亲昵的责备,却并无半分疏离。 李知安心中泛起暖意和愧疚。 李清芷待她,确实比相国夫妇更像母亲。 即便在身份揭穿,她声名狼藉之时,这位姑母也从未改变过态度。 她微微屈膝:“姑母言重了。知安只是……不想再给姑母添麻烦,如今身份尴尬,总怕连累了姑母清誉。” “傻孩子,”李清芷轻叹一声,抬手抚了抚李知安略显单薄的肩背。 她一边把李知安扶起来:“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我的侄女,只是看你如此不顾惜自己身子,叫我如何不心疼。” 她细细问了李知安近况,叮嘱她注意饮食起居,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寒暄片刻,李清芷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紧闭的殿门和侍立在远处的宫人,声音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知安,可知姑母此番特意请旨让你随行,所为何事。” 柳姑姑跟在李清芷身边许久,自然意会了她的意思,便让宫人退了出去。 李知安微微颔首,同样放轻了声音:“姑母用心良苦,知安感激不尽,前些日子得了一些风声,怕是有人,不想让知安好好地待在京城那方寸之地了。” 之前她确实不太理解李清芷的用意,可得了江陌白的消息后她细下思索便懂了。 李清芷让她伴驾春狩,置身于皇家猎场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想借这煌煌天威,给她添一层护身的屏障。 若留在京中别院,哪怕是她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没人知晓,就算是知晓了也不敢声张。 李清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和更深的心疼。 “你竟已知道了,看来姑母还是小瞧了你,不错,宫中那位柔妃娘娘,近来对你颇多‘关注’,其父苏江在军中也颇不安分。” 说话时,李清芷抚着李知安的手:“春狩人多眼杂,看似危险,实则各方牵制,反比京中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要安全几分,你既已知晓,更需处处谨慎,切莫离我或侍卫太远。” 除了暗阁中人,鲜少有人知道李知安其人能力几何,李清芷也只当她是个孩子。 “姑母放心,知安明白。”李知安应道。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娘娘,圣驾已准备启程,还请娘娘上轿。” 李清芷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雍容的姿态。 “齐迎那小子一早就随太子殿下他们先行去猎场布置了,”她站起身,示意李知安扶着自己,“我们这便过去吧。” 李知安扶着李清芷的手臂,缓缓步出芷萝宫。 宫门外,皇家仪仗已排列整齐,旌旗猎猎,禁军肃立,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紧张的气氛。 阳光刺破云层,落在金碧辉煌的銮驾上,反射出耀目的光。 李知安微微眯起眼,望向西苑猎场的方向。 那片看似生机勃勃的皇家猎苑,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一张缓缓张开的无形的巨网,不知道多少人要被这网给‘困住’。 宫中号角声起,低沉雄浑,回荡在宫墙内外,昭示着帝王出行的威严。 禁军列阵,武将开道,御驾缓缓驶出宫门,受邀朝臣与随行女眷各自登轿,队伍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向西苑猎场行进。 李清芷的轿辇位于中段,李知安随侍在侧。微风拂过,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恰好行至帝王轿辇近旁。 巨大的明黄辇车装饰着蟠龙祥云,窗纱轻薄。 帘角翻飞间,李知安的目光不经意与辇内之人对上。 苏月柔身着华贵的妃子礼服,依偎在帝王身侧,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挂着得意与挑衅。 她的视线如淬毒的细针,先是刺向李清芷。 见李清芷只垂眸端坐,恍若未见,便又轻蔑地扫过李知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那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宣告: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下一个,就轮到你的好姑母了。 黄泉路上,他们姑侄正好作伴。 李知安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到路旁无关紧要的一株草木。 她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姿态与身旁的李清芷如出一辙的淡然。 心中却掠过一丝冷嘲:“这苏月柔争宠夺利、睚眦必报的做派,倒是与那处处与她为难的李怜音如出一辙,看来这深宫与后宅,滋养的都是同一类蛇蝎。” 打着自己不容易的旗号便肆无忌惮想要欺压旁人,当真是异想天开。 西苑猎场坐落在京城西郊,依山傍水,草木繁茂,是皇家专属的狩猎禁苑。 此地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当今皇帝为缅怀先皇后——太子齐逾的生母所建。 当年帝后情深,鹣鲽和鸣,这段佳话曾传颂大安朝野。 一草一木,一亭一阁,无不寄托着帝王对早逝爱侣的无尽哀思。 苏月柔随着帝王步下御辇,踏上这片草木葱茏的土地。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心头反而像堵了一块湿冷的石头。 目光所及,那精心规划的跑马道,那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观景台,甚至远处波光粼粼的“思雨湖”,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一个死了多年,却仿佛永远横亘在她与帝王之间的女人。 人人都说她得了盛宠,可盛宠又如何? 在这片浸透了先皇后影子的土地上,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那股难以言喻的膈应感啃噬着她的心,偏偏在帝王面前,她还要强颜欢笑,不敢流露半分不敬,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滋生。 “若能将齐逾也一并算计进去,让他在这地方身败名裂,甚至……岂不是一举两得?” 第70章 春狩夜宴 既能除去李知安,又能重创太子,也好替遥儿和自己父亲扫清障碍。 这念头的出现让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快意。 按照以往的规矩,春狩首夜,并非血腥的猎杀,而是盛大的皇家夜宴。 主帐宽阔如殿,灯火通明,兽金炉吐出袅袅香烟。 皇帝高踞御座,苏月柔伴其右侧,贤妃李清芷则在左侧。 下首两侧,按品级坐着王公勋贵、文武重臣及其家眷。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皇帝放下金樽,目光扫视下首,带着几分帝王威仪下的期许。 “此次春狩,朕望诸位爱卿尽展我大安儿郎风采,弓马骑射,各显其能,巾帼亦不让须眉,若有擅此道者,亦当一展身手,为盛会增色。” 话音未落,苏月柔立刻娇声附和,声音甜腻却暗藏机锋。 “皇上圣明,用人不拘一格,方显我朝海纳百川之气度。” 她眼波流转,故意看向贤妃李清芷下首的李知安,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贤妃姐姐带来的这位李小姐,前些日子不是才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力挫流言么?那份胆识与口才,当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想必此次春狩,也能一展风采,不负皇上厚望呢。” 她刻意将“自证清白”几个字咬得清晰,意在提醒众人李知安那尴尬的身份和处境,更将她架在火上烤。 一个“女中豪杰”的名头,逼她不得不下场,无论她是否擅长骑射。 李清芷正执起白玉酒杯,闻言动作一顿。 她并未动怒,只是缓缓将酒杯放回案几,发出轻微而清晰的磕碰声。 随即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苏月柔,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语却如芒。 “柔妃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本宫倒有一事不明。” 她微微偏头,故作疑惑状,“如玉活泼伶俐,乃柔妃妹妹掌上明珠,如此盛会,妹妹怎未将她带来?莫非是觉得如玉公主年纪尚小,还当不起这‘一展风采’的期许?还是……妹妹觉得公主的骑射功夫,不屑于在皇上与众位卿家面前展示?” 她将“骑射功夫”和“展示”几个字也说得格外清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人不知柔妃之女齐如玉被宠得无法无天,只知玩乐,于骑射一道更是毫无建树。 苏月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精心描画的眉眼因羞恼而微微扭曲。 她张口欲驳斥,却被御座上的皇帝沉声打断。 “行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淡淡扫过二人,隐含警告,“夜宴之上,莫要失了体统。” 苏月柔胸口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下席。 她的父亲,威远大将军苏江,正端坐在武将前列。 他虽并未看她,只是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杯,但那股无声的带着警告的气息,隔着人群清晰地传递过来。 苏月柔心中一凛,终究不敢再言,只能剜了李清芷一眼,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恰在此时,营外通传声起:“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到——” 几位皇子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正是太子齐逾。 他今夜未着平日惯穿的玄色常服,而是换上了象征着储君身份的赤金蟒纹袍。 金线绣成的四爪蟠蟒盘踞于朱红锦袍之上,在满帐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尊贵威严,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他身后跟着几位皇子,二皇子齐迎性子活泼单纯,对皇位毫无兴趣。 齐迎看见太子这身装束,眼中只有纯粹的欣赏,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兄穿这身真精神。” 除此之外,他本就无意于皇位,对此全无半分芥蒂。 而走在稍后的三皇子齐遥,目光却死死钉在那身刺目的赤金蟒袍上。 那象征着至高储位的纹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齐遥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心底翻涌的嫉恨与不甘。 他暗暗发誓:“这身蟒袍,迟早有一天要穿在他齐遥的身上!” 太子齐逾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行至御座前,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沉稳。 “儿臣启禀父皇,西苑猎场内外一应守卫、营帐、猎道均已部署查验完毕,确保无虞,请父皇示下。”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太子办事,朕一向放心,入座吧。” “谢父皇。”齐逾起身,目光在起身的瞬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下席女眷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李知安的身影。 她正端坐着,姿态沉静,似是在思索什么,在他目光投来的瞬间,她也抬起了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流露,甚至连停顿都几乎没有。 如同平静湖面上偶然掠过的飞鸟倒影,转瞬即逝。 李知安心中暗自腹诽:“这人可莫要坑害她了,前些日子自己差点就被害死。” 好在齐逾真的没有再看他,眼神一直在别处。 齐逾走向为他预留的太子席位,位于皇帝御座左下首首位。 其余皇子也依次入座。夜宴的气氛在短暂的凝滞后重新流动起来,丝竹再起,觥筹交错。 营内暖意融融,帐外猎场的夜风,却似乎带着凛冽的杀机,悄然拂过。 是夜,夜宴的喧嚣在更漏声中渐散,丝竹停歇,只余下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在远处回响。 李知安将李清芷安然送回她的主帐,又仔细叮嘱了李清芷身边的柳姑姑几句,这才带着春夏返回自己的营帐。 她的营帐位于女眷区域稍偏的位置,虽不华丽,倒也干净齐整。 帐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春夏服侍她卸下略显繁重的钗环,换上轻便的素色寝衣。 “小姐,喝口安神茶吧。”春夏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汤。 李知安接过,却没有立刻饮下,她坐在简易的桌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今夜除了苏月柔作妖,其余的倒是没发生什么,可问题就在于…… 第71章 走水 今夜太过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几乎就在李知安思绪落下的瞬间,帐外死寂的夜被猛地撕裂。 “走水了!快救火——!” “贤妃娘娘的营帐!快来人啊——!” 凄厉的呼喊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开了整个营地的平静。 李知安霍然起身,手中茶杯“啪”的一声落在榻上,茶水浸湿了被褥。 她和春夏立刻出了营帐,就见外面一片混乱,空气夹杂着一股子烧焦的气味。 那被烈焰吞噬,映照得如同白昼的营帐,赫然正是贤妃李清芷的居所。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裂声,令人心惊胆战。 李知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目光急扫,在混乱奔逃的人影中,一眼看到了贤妃身边最得力的柳姑姑。 柳姑姑正跌跌撞撞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满脸是泪,神情惊惶欲绝。 “柳姑姑!”李知安疾步上前拦住她,“贤妃娘娘呢?娘娘在哪里?” 柳姑姑见到李知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泪俱下,语无伦次。 “小姐!小姐!娘娘……娘娘方才回了营帐,都……都快睡下了,突然说腹痛难忍,老奴慌了神,赶忙跑出去请随行的太医,可跑出去没多久就听人说娘娘营帐走水了。” 她指着那熊熊燃烧的营帐,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剩下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 李知安的心如坠冰窟。 腹痛,请太医,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还烧得如此迅猛。 这绝非意外,只怕是早有预谋的杀局,专门奔着姑母来的。 这边的巨大动静很快惊动了御驾,皇帝身着明黄寝衣,在众多侍卫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柔妃苏月柔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侧。 她只披了一件外袍,发髻未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连连惊呼道。 “天哪,是贤妃姐姐的营帐,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恶毒的期待。 烧吧,烧得再旺些,最好把李清芷那个贱人烧成灰烬! “春夏!”李知安的声音冷肃,转头命令一旁的春夏道,“去把我们帐中的棉被都拿出来!” 春夏一愣:“小姐,您要……” “救人!”李知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被烈焰包围的营帐入口,火舌疯狂舔舐着门帘,“姑母还在里面。” “不行!”一声急切的呼喊,柳若薇也挤开人群冲了过来。 她显然是听到动静刚从自己营帐跑出,脸色煞白。 “知安,火太大了,你不能去,太危险了,等侍卫们……” “等不及了。”李知安打断她,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起火时机如此蹊跷,柳姑姑刚离开就着火,分明是有人算准了时间,里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齐迎不在,只有我去。” 任何人都有纵火的可能,只有她自己去,心里才能放心的下。 她看向春夏,眼神锐利,“快去拿棉被,泼上水,动作快些!” 春夏百般纠结,本来想自己去,但也被李知安回绝了,她知道劝阻无用,一咬牙,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回自家营帐。 营帐前,皇帝正在厉声斥责那些慌乱救火却收效甚微的宫人和侍卫。 “废物,一群废物!连火都扑不灭!贤妃若有个闪失,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苏月柔在一旁假意劝慰,心中却如同饮了蜜一般甘甜。 她目光扫过那烈焰翻腾的营帐入口,又瞥了一眼焦灼的李知安,心中恶毒地诅咒。 冲进去吧,快冲进去,正好一起烧死,省得本宫再费手脚。 柳若薇急得团团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春夏抱着几床浸透了冷水的厚重棉被跑了回来,棉被沉甸甸地滴着水。 李知安二话不说,接过一床湿透的棉被,迅速披裹在身上,连头脸都蒙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烟尘的灼热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小姐!”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 “守在外面,注意任何可疑之人。”李知安最后交代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浓烟之中。 甫一冲入帐内,灼人的热浪和浓密的黑烟便如同巨兽般瞬间将她吞没。 视线完全被遮蔽,浓烟呛入鼻腔喉咙,引发剧烈的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李知安凭着记忆和本能,压低身体,用湿棉被死死捂住口鼻,艰难地辨认方向,朝着内室床榻的位置摸索前进。 火焰在她四周咆哮,木梁燃烧断裂的巨响不绝于耳。 就在她强忍着窒息感,摸索前行时,斜角里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向一侧。 李知安猝不及防,身体失衡,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拖离了原本的位置,撞进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勉强睁开被烟熏得刺痛流泪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齐逾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的脸。 他同样用一块湿布掩着口鼻,赤金蟒袍上沾满了烟灰。 而在他身后,二皇子齐迎正半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面色苍白的贤妃李清芷。 好在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靠近营帐背后一处被撕裂的口子。 新鲜的空气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火也烧不过来,倒是个安全的地儿。 “姑母!”李知安看到李清芷,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急忙扑过去查看。 李清芷微微睁开眼,看到李知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担忧和责备。 “知安,你……你怎么进来了,太胡闹了,万一……” 她的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你倒是不怕死。”齐逾的声音透过湿布传来,带着惯有的冷嘲。 但仔细分辨,那冷嘲之下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这么冲进来,是嫌命太长吗。” 李知安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此刻绝非斗嘴之时。 她迅速检查一下李清芷的身体,除受惊过度和呛了些烟,并无明显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第72章 封赏 随后李知安又转向齐逾和齐迎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姑母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我们刚巡查完营地外围河道。”齐逾言简意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逼近的火舌。 他又继续说道“路过贤妃娘娘营帐时,听到里面有异响,察觉不对就闯了进来。” 齐逾和齐迎初进来时火刚起,但势头极猛,显然是被人泼了火油。 贤妃当时腹痛发作倒在榻上,无法呼救,侍从都被支开了。 齐迎紧紧抱着母亲,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怒和杀意:“哪个该死的贼子,竟敢谋害我母妃!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双目赤红,显然气得不轻。 “现在不是时候。”齐逾的声音冷得像冰,瞬间浇熄了齐迎的怒火。 说完他抬眼看向李知安:“我和齐迎都不能出现在这里,更不能带着贤妃娘娘出去。” 否则,他们根本无法解释为何深夜出现在女眷营区,还恰好在起火时在贤妃帐内。 一个不慎,谋害的罪名就可能落到太子和二皇子身上。 李知安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 皇家重地,深夜皇子出现在妃嫔营帐,本身就于礼不合。 若再被人构陷是他们纵火行凶,或是与贤妃有私,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盆污水一旦泼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该如何?”李知安迅速问道。 “只能是你。”齐逾的目光锐利地看向李知安,“稍后火势被控制住,你扶着贤妃娘娘出去,就说是你冒险冲进来救的人,外面的人都看到你进来了。” 李清芷靠在齐迎怀里,虚弱地喘息着,听到齐逾的安排,眼中闪过了悟和诧异。 她久居深宫,自然瞬间明白了齐逾此举的用意——将救人的功劳全部推到李知安身上,既能保护他们兄弟的清誉,又能……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齐逾,又看了看李知安。 太子为何要如此帮知安?难不成此前的流言是真的? 不过,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若能借此为知安讨得封赏,让她得到天家明面上的庇护,日后那些想动她的人,也要多掂量几分。 “好。”李知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她取下自己身上那床湿透的棉被,小心地裹在贤妃身上,“姑母,委屈您了,我们这就出去。” 营帐外,火势在众多侍卫的扑救下终于被压制住,但营帐主体结构已被烧毁大半。 浓烟依旧滚滚,好半天都还是没有认出来。 苏月柔则难掩激动地看着那被水浇得一片狼藉的废墟,心中暗暗想到。 “终于是死了,死得好啊,老天爷都在帮我。” 柳若薇和春夏早已是泪流满面,春夏几次要往里冲,都被侍卫死死拦住。 就在绝望弥漫之际,营帐那被烧得焦黑的入口处,终于出现了人影。 李知安浑身湿透,发髻散乱,脸上布满烟灰,显得狼狈不堪。 她用尽全力支撑着裹着湿棉被的贤妃李清芷,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从废墟中走了出来。 “娘娘!小姐!”柳姑姑激动喊出了声,春夏和柳若薇也喜极而泣。 好些个宫女赶忙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搀扶着。 “快!快扶到旁边的营帐去!太医,快给贤妃和赵李氏两个人诊治!” 皇帝看到两人活着出来,脸色稍霁,立刻下令。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李清芷和李知安安置到旁边早已备好的干净营帐中,太医诊脉检查。 皇帝在帐外焦急等候,苏月柔站在一旁,纵使心中不满,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担忧的神色。 好半晌之后,太医终于出来,躬身回禀。 “启禀陛下,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致心绪不稳,需要静养,赵夫人手臂有轻微灼伤,所幸皆无性命之忧,实乃万幸。” 皇帝长舒一口气,便抬步进帐探望。 帐内,李清芷躺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见皇帝进来,挣扎着起身行礼,被皇帝按住。 “爱妃受惊了,快躺好。”皇帝温言道。 李清芷适时地剧烈咳嗽了几声,引得皇帝愈加关切。 她紧紧抓住皇帝的手,眼中含泪,声音虚弱:“陛下,臣妾能活着出来,全赖知安这孩子不顾生死冲进去相救,若非她,臣妾只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她说着,眼泪潸然而下,好不情真意切。 皇帝动容,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和感激:“赵李氏,你救贤妃有功,理当论赏。” “陛下!”苏月柔见势不妙,立刻抢在皇帝封赏之前开口。 众人朝她看来,她意识到失态便有所收敛地说道:“贤妃姐姐刚遭此大难,心神俱损,此刻实在不宜谈封论赏这等劳心之事,还是让姐姐和赵夫人都先好好歇息。” 她言辞恳切,仿佛处处为贤妃着想,实则是不愿让李知安此刻就获得皇帝的嘉许和庇护。 李清芷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着苏月柔的话点头。 “柔妃妹妹说得是,臣妾此刻确实心慌得很,知安也不是为着封赏才来救臣妾。” 此刻若强行讨要封赏,反而显得刻意,容易引起皇帝猜疑。 不如以退为进,更能博得皇帝怜惜。 果然,皇帝见贤妃如此识大体,心中更是怜爱,感慨道。 “爱妃总是这般知礼,好,那就依爱妃,你们先好好休养。” 他转头,脸色瞬间变得冷厉,“给朕彻查,查清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说罢,又安抚了贤妃几句,这才带着满身怒气离开。 苏月柔也跟着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的关切瞬间化为冰冷的怨毒。 这样一场大火虽不是她放的,可这两人竟能逃出生天。 这姑侄俩的命,真是比石头还硬。 不过,来日方长……苏月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李清芷挥手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李知安。 她看向李知安,既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更有深沉的忧虑。 第73章 疑云重重 “知安,今晚之事你怎么看?”她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帐外,仿佛穿透了营帐。 李知安沉声道:“知安觉得此事,恐怕并非柔妃所为。” 李清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何以见得?” 她虽也怀疑苏月柔,但李知安如此笃定地排除她,必有缘由。 “虽说她确实希望我们死,可方才我暗中看她反应,似是不知道营帐会起火。” 李清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你说得有理。那……会是老三?” 齐遥觊觎储位,与太子不睦,而贤妃是二皇子齐迎生母,太子养母,若能除掉贤妃,打击太子和二皇子,对他有利。 这场火气得蹊跷,背后也是疑云重重。 李知安蹙眉,缓缓摇头:“三皇子固然有动机,但今夜事发时,他确实在外巡河布防,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且……” 她顿了顿:“用这种未必能一击必杀的方式,风险太大。若失败,引火烧身。三皇子身边不乏谋士,应不至于出此下策。” 随即李知安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幽深。 “狐狸尾巴藏得再好,只要动手,早晚会露出来的,姑母安心养伤,此事不必挂心。” 李清芷看着李知安沉静的面容,心中稍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万事小心。” 皇帝雷霆旨意下达后,整个猎场营地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瞬间被更严密的搜查和紧张气氛笼罩。 禁军统领亲自带队,盘查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靠近过贤妃营帐区域的宫人和杂役。 喧嚣与压抑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最后,两名禁军侍卫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身着普通宫人服饰的男子,重重地摔在皇帝面前临时设下的问案空地上。 “启禀陛下!”禁军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此人鬼祟逃离营地外围时,因过于慌乱,怀中掉下来个火油折子,被巡逻队发现擒获!” 那宫人打扮的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更是抖如筛糠,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冤枉啊!” 皇帝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冤枉?火油折子从你身上掉出,说!是何人指使你谋害贤妃?胆敢有半句虚言,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见事情败露,那宫人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陛下,奴才真的不知道指使的人是谁啊!那人一直蒙着面,给了奴才一大袋银子,只说让奴才往贤妃娘娘营帐后面泼些东西,然后……然后点火……”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有些不敢说下去,连连磕头道。 “陛下饶命!奴才只是一时贪财糊涂!”他额头上很快见了血。 “哦?”苏月柔在一旁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 “竟有这等事?贤妃姐姐素来仁厚,深居简出,不知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用如此歹毒手段?这蒙面人……藏得可真深啊。” 她看似感叹,实则意在暗示贤妃自身可能有问题,招致仇家报复。 皇帝并未理会苏月柔的弦外之音,转而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宫人,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谋害皇妃,无论主谋是谁,这个直接动手的弃子都必须死。 追查下去,牵扯太广,尤其是在春狩期间,皇家颜面,朝局稳定,远比一个妃子的遇险和一个弃卒的性命重要。 他需要一个迅速的了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哪怕是敷衍的交代。 “拖下去。”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按律,谋害皇妃,处以极刑,夷三族。” “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冤枉!奴才……” 那宫人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被侍卫粗暴地堵住嘴,如同拖死狗般拽了下去。 空旷地上只留下几道挣扎的痕迹和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在营地另一侧的武将营帐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江屏退了所有亲兵侍从,帐内只剩下他和被他秘密召来的三皇子齐遥。 苏江背对着齐遥,站在悬挂的军事地图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出巨大的阴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江猛地回身,布满老茧的手掌狠狠拍在坚硬的楠木桌案上。 那双惯于在战场上睥睨生死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齐遥。 “贤妃营帐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苏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尽的怒意。 齐遥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骇人的气势震得后退半步,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化为惊愕。 “贤妃营帐着火?什么时候的事?人……人死了没有?” 他的语气急切,甚至还带着期待。 “死?”苏江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冰冷刺骨,“非但没死,那李知安把人救了,皇上亲眼所见,亲口许诺必有封赏。” 他们费尽心思想要除掉的人,不仅安然无恙,反而踩着这场火又往上爬了一步! “什么?!”齐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望和恼怒扭曲了他的面容。 “这样都没死?那个李知安,她怎么敢……” 他随即反应过来苏江的质问,立刻辩解道,“外祖父,此事绝非孙儿所为!” 这件事情的确不是他做的,若不是从苏江口中得知,他怕是一直不知道。 苏江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齐遥的眼睛,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半晌,他眼中的狂怒才稍稍平息,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他信了齐遥的话,他这外孙虽然急躁,但还没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如此拙劣的方式去动贤妃。 “不是你……”苏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依旧冰冷,“那会是谁?是谁在搅局?” 他烦躁地在帐内踱步,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场火险些打乱他们所有的计划,禁军如今如同惊弓之鸟,将整个猎场围得铁桶一般,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第74章 箭在弦上 他们的人要想行动,要比之前难上许多。 苏江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再次看向齐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春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再想等到如此天时地利,难如登天。” 齐遥被苏江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厉所慑,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孙儿明白!定不负外祖父所望!” 贤妃和李知安没死,那就让她们在接下来的“意外”中,彻底消失! 翌日,春狩正式拉开帷幕。 贤妃李清芷因昨夜受惊过度,遵医嘱在营帐静养,并未出席。 李知安本想留下陪伴,却因昨日苏月柔在御前那番吹捧,皇帝金口已开。 她若避战,不仅拂了帝王颜面,更显得心虚胆怯,给了对手攻讦的口实。 猎场高台之上,皇帝目光扫过场下整装待发的王公子弟与为数不多的几位巾帼,朗声道。 “春狩乃我大安尚武之典,今日入林,各凭本事!猎获猛禽最多者,即为今日头筹!” 他的话语激起一片跃跃欲试的应和之声。 李知安牵着自己的马,与柳若薇并肩而立。 柳若薇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英姿飒爽,正兴奋地检查着自己的弓箭。 除了几位皇子,李知安的目光在不远处掠过一身银白猎装,姿态闲适的周子阳。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朝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探究与玩味。 柳若薇也看到了,没好气地低声道:“又是那个纨绔,看什么看,姑奶奶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她转头对李知安正色道:“知安,等会儿进了林子,我们最好别走散了,听说里面真有凶兽,不是闹着玩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弓囊,带着自信地调侃,“我看马不行,射箭可是一流,护着你没问题!” 李知安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幽深的林莽,声音放得极低。 “若薇,这林子里藏着的,恐怕不仅仅是猛兽,有些东西,比虎豹更凶残,更须提防。你自己也要万分小心。” 柳若薇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她捕捉到李知安话语里的深意。 再一联想昨夜贤妃营帐的大火,她心中一凛,郑重点头:“我明白,你也一样。” 震耳的猎鼓骤然敲响,沉闷的鼓点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霎时间,骏马嘶鸣,蹄声如雷,数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郁郁葱葱的猎场森林。 冲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太子齐逾与三皇子齐遥。 齐遥今日特意挑选了一匹神骏的黑马,力图在气势上压过齐逾。 他策马与齐逾并驾齐驱,侧头瞥见齐逾那身即使在猎装下的蟒纹内衬,语带刻薄地笑道。 “皇兄身子骨金贵,这林深路险的,可千万别逞强,万一被哪只不长眼的畜生伤着了,臣弟可担待不起。” 齐逾目不斜视,策马的速度丝毫未减,声音冷冽如冰泉。 “三弟有闲心操心孤,不如多看看自己的猎物,打猎也得有真本事才行,莫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骏马长嘶一声,瞬间加速,将齐遥甩开数丈之远。 这一番话的意思也很明显,明里暗里讽刺他胡乱肖想。 齐遥望着齐逾瞬间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狠狠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眼中怨毒翻涌,心中恶念丛生。 齐逾对那女人的在意,他隐隐有所察觉,若李知安在林中“意外”遇险,齐逾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救? 若能将这二人一网打尽……这念头如同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李知安和柳若薇起初确实策马同行,然而进入林子不久,斜刺里便传来马蹄声。 周子阳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银鞍白马,姿态悠闲得仿佛在郊游。 他目光在柳若薇身上溜了一圈,唇角噙着惯有的促狭笑意。 “哟,这不是柳二小姐么?连匹病马都看不出的眼力,射技怕是也荒废了不少吧?要不要比划比划,看谁先猎到东西?” 柳若薇最受不得他这般挑衅,杏眼圆睁。 “周子阳!你少瞧不起人!比就比!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她斗志瞬间被点燃,转头对李知安道:“知安,走,一起去!看我怎么教训这个纨绔!” 李知安却勒住了马缰,轻轻摇头:“你们比吧,我想独自走走,看看能不能寻些稀罕的草药,姑母昨夜受了惊,或许用得上。”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柳若薇心思单纯,也没有怀疑,只有周子阳眼睛微眯看了眼她。 柳若薇有些不放心:“可是……”她想起李知安之前的警告,怕她一个人有危险。 “无妨,”李知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就在外围转转,不会走远,你们去比试吧,咱们柳小姐可不能输了。” 柳若薇见她坚持,又实在咽不下被周子阳看轻的气,只得道。 “那你小心些,别走太深,我比完就来找你!” 说完,她狠狠瞪了周子阳一眼,策马走远。 周子阳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李知安一眼,那眼神不再只有玩味,似乎多了几分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没有多言,调转马头跟上柳若薇。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李知安才轻轻松了口气。 今日林中的凶险,绝非寻常狩猎。 若有柳若薇在身边,她既要应对暗处的杀机,又要分心保护,实在力有不逮。 让她跟着周子阳,虽不知那纨绔底细,但至少明面上安全些。 她独自策马,并未深入,只在林木相对稀疏的区域缓缓而行。 然而,猎场范围广阔,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一处岔路。 李知安正欲辨明方向,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懊恼的嘀咕声。 循声望去,只见齐迎正牵着他的马,一脸茫然地站在几棵几乎一模一样的大树下打转。 “表妹!”齐迎看到李知安,眼睛一亮,如同见到了救星。 “太好了,你怎么在这儿?我……我好像迷路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第75章 太吓人了吧 原本他就想着在林子里随便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碰上小鹿什么的,谁承想绕来绕去就绕到这里了。 李知安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城府的表哥,颇感无奈。 她策马上前:“表哥,这地方已近林子深处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哦哦,好。”齐迎连忙点头,翻身上马跟在李知安身边。 两人并辔而行,沿着李知安辨认出的小径向外围走去。 行至一处溪流旁,忽见前方草丛剧烈晃动,一只惊慌失措的雄鹿猛地窜出,慌不择路地朝他们这个方向奔来,显然是被什么惊扰了。 齐迎下意识地就要搭弓,李知安却比他更快。 只见她目光如电,瞬间判断出鹿奔跑的轨迹和速度,动作行云流水般从马鞍旁摘下长弓。 搭箭、开弓、瞄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久经锤炼的冷静。 “嗖——!” 箭矢破空,轻微尖啸后便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雄鹿的脖颈。 雄鹿哀鸣一声,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齐迎举着弓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震惊地看着李知安。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看起来温婉沉静甚至有些柔弱的表妹,竟有如此利落狠准的箭术,这绝非闺阁女子能有的本事。 “表……表妹……你……”齐迎结巴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知安神色平静地收弓,随后看向齐迎,眼神带着一丝请求。 “表哥,这只鹿,可否算作是你猎获的?” “啊?为什么?”齐迎更加不解,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明明是你射中的,我齐迎可不是贪图别人功劳的小人!” 李知安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树大招风,今日猎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本来无意出头,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齐迎身份尊贵,得此猎物,名正言顺,无人敢置喙。 “表哥,你就当是帮知安一个忙。”她的语气诚恳。 齐迎看着李知安沉静的眼眸,虽不完全明白她为何如此避锋,但也感受到她话中的慎重。 他突然想起自己偷听到的事情,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表妹,我知道你想跟赵彦之和离,此前我偷听到父皇和礼部的人说话,这次春狩的头筹彩头,可以向父皇提一个请求,父皇金口玉言,定会应允,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齐迎说这话就是想告诉李知安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说不定能与赵彦之那狗东西和离。 李知安闻言,心中也有了成算,随即便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看似不着调的表哥竟然时时刻刻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李知安轻轻点头:“多谢表哥,我明白了。” 两人合力将雄鹿捆好,搭在齐迎的马背上。 刚收拾妥当,突然一声低沉的虎啸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李知安神色一凛,瞬间明白了方才那只鹿为何惊慌逃窜。 她立刻示意齐迎噤声,两人迅速退到几棵粗壮的大树后,李知安再次搭箭上弦,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虎啸传来的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草木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头毛色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猛地从灌木丛中跃出。 它似乎嗅到了血腥味,目标明确,低吼一声,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向李知安藏身的方向! “小心!”齐迎惊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李知安身体微微后仰,弓弦瞬间拉满如满月。 又是一道破空厉响!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入猛虎大张的血盆大口,贯穿喉舌,直透后脑。 猛虎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抽搐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齐迎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看着地上那巨大的虎尸,又看看持弓而立的李知安。 后怕之余只剩下满心的惊叹:“我的天,表妹,你真是……太厉害了!” 要是说打方才的一头鹿都还好,可这是一只老虎,他一个反应不过来就会被扑倒。 “刚才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母妃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李知安收起弓,看着地上的一鹿一虎,有这两样猎物,头筹已是囊中之物。 她对齐迎道:“表哥,麻烦您先将这两样猎物带回去计数,我还有些姑母能用到的草药没找到,想再找找。” 齐迎不疑有他,只觉得表妹心系自己母妃,孝心可嘉。 他点点头:“好,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天快黑了,林子不安全。” 他费力地将虎尸也拖上马背,一人两骑,驮着沉甸甸的战利品,朝着营地方向艰难行去。 李知安目送齐迎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径尽头,脸上的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她并非要找什么草药。 从踏入这片林子开始,她就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并非动物的,而是人血特有的铁锈味。 随着时间推移,这气味在黄昏的空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猎场外围,计数处人头攒动,柳若薇和周子阳刚刚结束比试,将各自的猎物交给负责清点的内侍公公。 两人还在为谁猎到的兔子更大而低声拌嘴。 “柳二小姐的箭术倒是比相马的眼力强些。” 周子阳懒洋洋地靠在马旁,看着柳若薇气鼓鼓的样子。 “哼!周子阳,你少得意!下次……” 柳若薇话未说完,目光瞥见地上堆积如山的猎物旁,赫然摆放着一头巨大的斑斓猛虎和一头健壮的雄鹿。 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指着那两样猎物,声音都变了调。 “公公,这……这是谁猎的?太吓人了吧!” 内侍公公忙恭敬回道:“回柳二小姐,这是赵夫人猎获的,由二皇子殿下亲自送回来的。” 第76章 扮猪吃虎 “知安?!”柳若薇和周子阳同时愕然。 柳若薇是震惊于好友竟有如此本事,周子阳眼中则是闪过一抹深沉的异彩。 突然想起什么,柳若薇猛地抬头看向天色。 夕阳的余晖已将西边的天空染成橘红,林中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糟了!知安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柳若薇顿时急了,抬脚就要往林子里冲。 周子阳长臂一伸,拦住了她,声音难得地带上一丝严肃。 “柳二小姐,少安毋躁,赵夫人既能猎得猛虎,其本事远非你我所见,此时天色已暗,林中情况不明,你贸然进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添乱。不如在此等候消息。” 他虽语气平淡,但眼神却投向那幽暗的森林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柳若薇看着周子阳认真的神色,又看了看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密林,心中虽焦急万分,却也知他所言有理。 她紧咬着下唇,只能不安地在原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林子的出口方向。 此刻,在密林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残阳如血,将稀疏的树影拉得老长。 李知安勒马停驻,四周异常安静,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 那股血腥气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混合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四周看似平静的树林阴影,声音清冷,穿透了黄昏的寂静。 “不必藏了。出来吧。” 话音落下,死寂被瞬间打破。 十余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周围的林子中现身。 他们全身包裹在夜行黑衣之中,只露出冰冷嗜杀的眼睛,手中兵刃在残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 比起上次孙家庄外那些乌合之众,眼前这些黑衣人气息沉凝,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和冰冷的杀意,显然是最精锐的死士。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如同毒蛇般锁定着李知安,没有任何废话,只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杀——!” 低沉的嘶吼声中,十余道黑影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从四面八方朝着空地中央那道孤影,悍然扑杀而去。 刀光剑影织成一张致命的网,瞬间笼罩了李知安所有闪避的空间。 李知安眼神冰寒,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铮”的一声清鸣,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已然出鞘。 剑身映着残阳血色,更添几分肃杀。 第一波扑上来的三名黑衣人显然存着轻慢之心,攻势虽猛却略显散乱,显然未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放在眼里。 李知安身形微侧,避开正面劈来的刀锋,手中长剑顺势斜撩,动作简洁狠辣,毫无花哨。 电光火石间,三名好手毙命,然而,李知安脸上并无半分轻松。 死士的可怕之处,正在于其不畏生死,果然,第一批人刚倒下,第二批黑衣人已从不同方位无声掩杀而至。 他们的眼神比前一批更加冰冷麻木,配合也更为默契。 李知安剑随身走,在方寸之地腾挪闪避,剑光化作一团银芒护住周身,每一次闪避都消耗着大量的体力。 渐渐地,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虽剑术精妙,但终究是女子,气力有限,面对车轮围攻,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就在她全力格开正面两柄长刀的瞬间,一股凌厉的阴风自身后悄然而至。 一名黑衣人从她视线的死角暴起,手中淬毒的短匕带着致命的幽蓝寒光,无声无息地刺向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李知安察觉背后杀机时,已然不及完全闪避,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洒在她后颈和一侧脸颊上! 李知安霍然回头,只见身后那名偷袭者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双目圆睁。 他的喉咙处,赫然插着一支漆黑的精钢箭矢,箭头已完全贯穿了他的脖颈,鲜血正从前后两个血洞中汩汩涌出。 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棵古树旁,赤金色的身影如同战神临凡。 齐逾手持强弓,弓弦犹在嗡鸣,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眼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他扔掉长弓,反手拔出腰间佩剑,身形一晃,如一道赤金闪电般切入。 与李知安身法不同,齐逾的剑术大开大阖,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黑衣人的要害。 他的加入,瞬间打破了围攻的平衡,李知安压力骤减,趁机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无比。 她在马背上稳住身形,迅速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搭上弓弦,弓开满月! 三支箭矢撕裂空气,如同长了眼睛般分别射向三个正欲扑向齐逾的黑衣人! 最后一名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嘶吼着冲向李知安,却是被一剑封喉。 空地之上,终究恢复了死寂。 只余下浓烈的血腥味在暮色中弥漫,以及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 李知安坐在马上,微微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握着缰绳的手因脱力而有些颤抖。 她看向齐逾,对方也正收剑回鞘,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受伤。 但开口时,语气却已换上了惯有的戏谑:“李小姐藏得真深,孤原以为你只会用那几根银针扎人,没承想舞刀弄剑的本事,倒比你的针法更凌厉几分。” 李知安抬手抹去脸颊上沾染的血迹,毫不示弱地回敬。 “彼此彼此,太子殿下不也扮猪吃虎,今日一见,这身手倒比那山林中的猛虎还要矫健几分,看来殿下这‘病’,病得颇有章法。”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齐逾,直接抛出了心底的疑问。 “相府书房那个蒙面与我交手的人,也是殿下吧?” 齐逾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不错,是孤。” 第77章 名不副实 他看着李知安,眼中也带着一丝探究的讶异,“那夜孤分明在你手腕上划了一刀,伤口不浅,为何……” 那天夜里李知安到东宫为他诊治,他看过李知安的手,一点伤都没有。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 “殿下忘了,臣妇好歹也懂些岐黄之术,区区一道小伤,用些特制的生肌药膏,再以脂粉稍作遮掩,并非难事。” 她轻描淡写,仿佛那夜的生死相搏只是一场游戏。 齐逾了然,也没有再追问,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走吧,天快黑了,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朝着营地方向缓缓行去。 林间小径静谧,只有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方才的血腥厮杀仿佛一场幻梦。 “殿下今日收获如何?”李知安打破了沉默,随意问道。 齐逾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侧头看她,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你呢?那头虎和鹿,足以让你拔得头筹了吧?”他显然已经知道了齐迎送回的猎物。 李知安心思电转,既然齐逾已知晓她的部分底细,且两人在相府那夜便有试探。 今日他又出手相救,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站在了同一阵线面对暗处的敌人。 她决定坦诚相告,毕竟以齐逾的能力,保不齐这次的头筹是谁。 “是。”她坦然承认,“我需要那个头筹的彩头。” 齐逾挑眉:“哦?难不成是为了向父皇请旨,与赵彦之和离?” 他想起齐迎那傻小子偷听来的消息,以齐迎和李知安的关系,他定然是告诉李知安了的。 李知安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齐逾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你不是说,要去求太后懿旨吗?太后那边……”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此前齐逾就明里暗里提醒过李知安提防太后,也不知她听进去几分。 李知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逐渐亮起的营地灯火。 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齐逾了然,不再追问:“看来你脑子也不算是蠢笨。” 李知安实在是懒得跟他拌嘴,也没有多和他说些什么。 快到林子边缘,光线渐亮,已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勒住马缰。 “孤先行一步。”齐逾留下一句,一夹马腹,赤金色的身影率先冲出了密林。 李知安在原地稍作停留,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沾染了尘土血迹的衣襟,待外面传来几声因太子出现而引起的骚动后,才策马缓缓走了出去。 当李知安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营地边缘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其中还数齐遥的反应最大。 看见李知安的一瞬间,齐遥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李知安,仿佛见了鬼一般,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深知苏江这次派出了苏家豢养死士中最为精锐的八成力量。 目标不仅仅是李知安,更是可能出现的齐逾。 如今太子安然归来,李知安竟也毫发无损! 不远处的苏江,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无人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看着李知安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只觉心口一阵闷痛,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派出去的死士足足数十个,却无一人归来。 豢养死士耗费无数心血、银钱,经此一役,苏家暗中最锋利的爪牙几乎被连根拔起,元气大伤。 这小小的侍郎夫人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柔妃苏月柔坐在皇帝身侧的软椅上,精心描画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样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竟然又被这小贱人逃出生天。 齐逾已回到皇帝身边,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失态的齐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三弟见到李小姐安然归来,似乎很是惊讶?李小姐是朝臣家眷,三弟如此关心其安危,倒是难得。” 齐遥被齐逾的话惊醒,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引起怀疑,连忙强自镇定。 “皇兄说笑了,赵夫人是贤妃娘娘的侄女,又是随驾春狩的女眷,臣弟自然……自然关心其安危。见她平安,心中甚慰。”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齐逾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此时,负责清点猎物的内侍公公已将所有猎获登记造册完毕。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报各位王公子弟的狩猎成果。 报了一长串名字和猎物数量,却始终没有提到太子齐逾。 众人心照不宣,太子殿下“体弱”,不宜参与这等激烈活动,空手而归是情理之中。 最后,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激动。 “赵夫人,猎得猛虎一头!雄鹿一只!为今日春狩头筹!” 话音落下,营地瞬间一片哗然。 虽然已有齐迎送回的猎物在前,但亲耳听到确认,众人依旧难掩震惊。 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惊叹、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陛下。”柔妃苏月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刻意的娇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她倚在皇帝身边,柔声道,“赵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不过……这林深兽猛的,李小姐一个弱女子,竟能猎得猛虎,当真是……运气惊人啊。” “臣妾想着,会不会是凑巧捡了哪位勇士的漏?毕竟这猎场里,可不止李小姐一人呢。” 她语带暗示,拐弯抹角地贬低李知安,暗示她名不副实。 此话引起了一些人的窃窃私语,李知安在京城早有名声,可也从未听说过她身手厉害。 齐遥更是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朗声道。 “父皇,儿臣也觉得母妃所言有理,猛虎凶悍,非寻常猎手可敌,赵夫人有此收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一边说着,齐遥一边对着皇帝抱拳行礼,说道。 第78章 圣口玉言 “儿臣不才,愿与赵夫人现场比试一番,也好让诸位见识真本事,若赵夫人真有过人之处,这头筹自然实至名归。” 他脸上带着看似诚恳的笑容,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恶意和怨毒。 他绝不相信李知安真有猎虎的本事,定要当众拆穿她。 李知安眉头微蹙,她本不欲再出风头,但苏月柔和齐遥一唱一和,已将她逼到悬崖上。 若不接受挑战,不仅头筹彩头可能旁落,更坐实了她“捡漏”的污名。 她抬眸,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平静道:“既然三殿下有此雅兴,臣妇自当奉陪。” 皇帝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准了。” 几名侍卫迅速抓来十余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在远处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放开。 这些兔子甫一落地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道灰影。 “开始!”内侍一声令下。 齐遥自信满满,立刻拈弓搭箭。 他弓马娴熟,在皇子中亦属佼佼。 然而,野兔体型小,速度奇快,轨迹更是飘忽不定。 刚开始他还能勉强瞄准,射中两只。 但随着兔子四散奔逃,视线中全是跳跃的灰影,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头昏脑胀,再难捕捉到清晰的猎物,接连几箭都射在了空地上。 反观李知安。 她并未急着开弓,而是凝神静气,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那些急速移动的小点。 她的动作沉稳而有些许节律,搭箭、开弓、瞄准、松弦,一气呵成。 “嗖!” “嗖!” “嗖!” 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只奔逃的野兔被钉在地上。 她的箭仿佛长了眼睛,无论兔子如何转折变向,最终都逃不过那夺命的寒芒。 李知安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箭无虚发。 不过片刻功夫,场地中奔逃的野兔已所剩无几。 李知安脚下散落着七八只被箭矢贯穿的兔子,而齐遥那边,仅有可怜的两只。 胜负已分,高下立判。 营地中爆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掌声。那些原本带着怀疑的目光,此刻已尽数化为钦佩。 柳若薇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 齐遥脸色铁青,握着弓的手微微发抖,羞愤难当。 苏月柔也僵在原地,精心维持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这小贱蹄子的射艺竟真如此好。 皇帝看着场中那个沉静收弓的女子,眼中满是赞赏,拊掌笑道。 “好!好箭法!赵李氏,你这头筹,当之无愧,说吧,想要朕允你何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李知安身上。 这可是圣口玉言,猎场之上,万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个女子身上。 皇帝金口已开,头筹彩头就在眼前,与赵彦之彻底了断的机会,唾手可得。 然而,此刻当众提出和离,无异于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更是明晃晃地打太后娘娘的脸。 太后曾是她计划中的倚仗,如今虽知对方心思难测,但彻底撕破脸皮,绝非明智之举。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迫切,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恭谨与谦逊。 随即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礼,带着对天威的敬重:“陛下厚爱,臣妇愧不敢当,今日能猎得猛虎,实乃侥幸,仰赖陛下圣德庇佑,方有微末之绩,春狩盛会,诸位子弟皆展英姿,臣妇岂敢居功自傲。” 皇帝闻言,眼中赞赏更甚。 他抚须笑道:“不必过谦,你箭术超群,胆识过人,更何况昨夜贤妃遇险,你不顾自身安危相救,此等忠勇孝义,更是难得!朕金口玉言,既说头筹可提一请,自当兑现。” 李知安再次躬身:“陛下,贤妃娘娘乃臣妇姑母,血脉相连,臣女救姑母,乃人伦本分,不敢以此邀功。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 她微微停顿,若是继续说下去就太谄媚了。 一番话语滴水不漏,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皇帝略一沉吟便颔首道:“也罢,今日朕之承诺不变,日后你若有求,可入宫觐见。” 他示意身旁内侍,内侍立刻捧上一枚小巧精致的金令,交予李知安。 “臣妇谢陛下隆恩!”李知安双手接过金令,叩首谢恩。 入手冰凉沉重的金令,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沉甸甸的,却又是拜托赵家的依仗。 四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甚。 一枚御赐金令,一个天子的承诺,这无疑是莫大的荣宠。 李知安这个名字,经此春狩,彻底响彻京城,但今后也恐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狩结束,车驾回銮。 李知安并未回自己的别院,而是被相府的管事嬷嬷请去了相府。 踏入熟悉的相府大门,李仲严竟破天荒地亲自在正厅相迎,脸上堆着从未有过的热情,声音也比平日温和许多。 “知安回来了,我儿春狩辛苦,快坐快坐。” 小张氏也一反常态地亲热,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哎哟,我的儿,可算回来了,瞧瞧这脸都瘦了,母亲特意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菜,今日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她指挥着丫鬟仆妇,张罗着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般摆上花厅的紫檀木大圆桌。 李怜音也端坐在席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起身盈盈一礼。 “姐姐回来了,听闻姐姐在春狩上大放异彩,猎得猛虎,还得了陛下金令恩赏,妹妹真是……与有荣焉。”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就不那么对味了,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的话语温婉,眼神深处却藏着毒刺般的嫉妒。 “只是以前同姐姐在府中时,倒是不曾知晓姐姐竟有如此了得的好功夫呢,姐姐藏得可真深。” 李知安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小张氏握住的手,旋即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怜音那张虚伪的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第79章 意图造反 “妹妹说笑了,府中岁月静好,何须显露这些粗浅本事,倒是妹妹,如今已嫁为人妇,想必在赵侍郎府上,琴棋书画、女红中馈,定是精进不少,更能讨得夫君欢心。” 她的话绵里藏针,既点破李怜音嫁入赵府后的处境未必如意,又暗讽她只知闺阁争宠。 李怜音脸上的笑容一僵,但想起李仲严交代的便又强忍着怒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明白,三皇子定然不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为何这贱人还能活着回来,甚至风光无限。 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妒! 李知安将李怜音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她安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掠过满桌佳肴,又看向上首努力维持慈父形象的李仲严。 脸上不显,心中却是雪亮,这顿丰盛的“接风宴”,不过是场鸿门宴。 他们想要什么,她一清二楚。 席间,李仲严与小张氏轮番上阵,言语间极尽关怀,从春狩见闻到宫中贵人,却兜兜转转始终绕着圈子。 李知安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仲严终于按捺不住,给小张氏递了个眼色。 小张氏会意,放下银箸,脸上堆起更加亲热的笑容,状似随意地开口。 “知安啊,此次春狩听说陛下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啊,可还赏赐了什么别的好东西?”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 “陛下仁厚,赏赐了些寻常物件,并无特别。” “哦?”小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更热切几分,“那……那陛下金口玉言,许诺你的那个请求呢?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全京城都传遍了,可是真的?” 她故作惊讶,仿佛刚刚得知,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知安放下茶盏,目光终于抬起,平静看向李仲严和小张氏,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嘲讽。 “父亲母亲既然对京中传闻如此了如指掌,连陛下允诺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又何必再特意问女儿呢?” 李仲严被她这直白的反问噎得一窒,脸上伪装的慈和终于有些绷不住。 他重重放下酒杯,沉声道:“逆女,你这是什么态度,为父问你,自然是想亲耳听你说!你是在相府长大的,相府就是你的娘家!有了这等天大的机遇,难道不该多为相府想想?为父的前程,整个李家的荣辱,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图穷匕见之后,李仲严的言语间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索取。 就算李知安不是他相府亲生骨血,可她也应该事事以相府为先。 看着李仲严那张因急切和贪婪而微微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父亲”的幻想也彻底破灭。 李知安忽然笑了: “为相府想想?”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寂静下来的花厅里,“父亲这话,女儿实在不敢苟同,倒是想问问父亲,身为一国相国,位极人臣,享尽荣华,究竟还想要什么前程?” 说着,李知安压低了语调,意味不明道:“难道是觉得一个宰相之位还不够,还想再进一步?” 相国之上再进一步,那便是九五之尊之位。 李知安的言外之意就是李仲严意图造反。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李仲严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 “父亲莫不是忘了,您能有今日,先是靠着将亲妹妹送入后宫,博得圣眷,如今又想靠着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去捞取更大的官位权势,为此处心积虑,连脸面都不要了。” “放肆!”李仲严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李知安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这逆女,竟敢如此污蔑为父!” 李知安一番话如同惊雷劈在他头顶,吓得他魂飞魄散。 这要是让旁人听了去,别说是相国的位置,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尚且是件难事。 小张氏也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起身,厉声斥退厅内伺候的丫鬟仆妇。 待下人惶恐退下,她才指着李知安,声音尖利。 “李知安!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相府养你十几年,锦衣玉食,你就是这么报答的?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污蔑你父亲!我看你是活腻了!” 李怜音见状,立刻起身扶住气得摇摇欲坠的李仲严,一边替他抚背顺气,一边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向李知安,声音带着哭腔。 “姐姐怎么能这样,父亲母亲待你恩重如山,你怎的如此恶语相加,气坏父亲身子。” 她这番表演,既刷了李仲严夫妇的好感,又将李知安置于不孝不义之地。 看着李怜音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李知安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虚伪的一家三口,眼神冰冷而疏离。 “我的好妹妹口口声声念着相府亲情,你被赵彦之赶回娘家住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替父亲母亲排忧解难?” 李怜音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回来本就是寄人篱下,仰仗父母鼻息,哪里谈得上为娘家分忧。 那赵彦之这些时日也有来问过几次,但被她回绝了。 竟然敢那么对她,她非要给赵彦之一点苦头,过些时日再回去。 李知安不再看他们,转身便走。 “你……你……”李仲严捂着心口,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指着李知安离去的方向,气得几乎喘不上气。 小张氏和李怜音慌忙扶住他,连声宽慰:“相爷息怒吗,为这等不孝女气坏身子不值当!” “父亲别生气,姐姐她……她定是疯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张氏一边替李仲严顺着气,一边看着李知安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她的眼中闪过怨毒至极的寒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老爷放心,这小贱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得了陛下一个空口承诺就能翻天了?我有的是办法教训她,定要让她知道,离了相府才是她最大的错处。” 第80章 技不如人 李怜音见相国夫妇俩盛怒,眼珠一转,也上前假意劝道。 “父亲母亲别生气,姐姐她定是还在气头上,一时糊涂才说出那些混账话,等她消了气,女儿再去劝劝她……” “劝?”李仲严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李怜音。 方才他被李知安激起来的怒火正愁没地方撒,李怜音就撞了上来。 “你还有脸去劝?若非当初把你认回来,李知安如今的一切,她的人脉,她的本事,还有陛下的恩宠,本该都是我们相府的!” “要不是你,赵彦之也不会和李知安离心,李知安后来也不会生出脱离相府的心思!” 这诛心之言如同利刃,李怜音脸色瞬间惨白,咬着下唇才没让那声尖叫和咒骂冲口而出。 李仲严却越说越气,将李知安带给他的羞辱和挫败感尽数倾泻到李怜音头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赖在娘家多久了?成何体统,传出去让满朝文武怎么看本相?笑话我李仲严连个女儿都养不住,被夫家休弃了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小张氏厉声道。 “你马上派人把她给我送回赵家去,别再让我在相府看见她!” 小张氏也被李仲严的怒火吓了一跳,看着女儿惨白的脸,终究有些不忍。 但李仲严正在气头上,她不敢违抗,只能低声应下:“是,相爷,我这就送她回去。” 相府的马车在赵府门前停下。 李怜音被小张氏半搀半拽地带下车,脸上犹带着泪痕和未消的怨愤。 门房通报后,赵彦之的母亲赵崔氏气势汹汹地迎了出来,叉着腰正要开骂。 “哟,这不是我们侍郎府容不下的贵人吗?还有脸回……” 话未说完,便看到小张氏阴沉着脸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崔氏脸上的刻薄瞬间僵住,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哎哟,是亲家母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您怎么亲自送怜音回来了?这点小事,让下人跑一趟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剜了李怜音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 小张氏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走进正厅,毫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下,赵崔氏连忙亲自奉茶。 小张氏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眼皮微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怜音是我相府的嫡亲女儿,是相国唯一的血脉,她年纪轻,不懂事,在府里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你们做长辈的,该教导教导,该管束管束,这都没错。”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崔氏,声音陡然转冷。 “但是,有些规矩也得记清楚,我相府的女儿不是给你们赵家随意作践的,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相爷虽忙于朝政,但过问一下女儿在夫家的处境,也是情理之中。你说是不是,亲家?” 赵崔氏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赔笑道。 “是是是,亲家母教训的是,这一切都是误会,怜音嫁过来就是我们赵家的人,我们疼她还来不及呢,之前都是彦之那孩子不懂事,两口子闹点小别扭,当不得真。” 正说着,赵彦之闻讯匆匆赶了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小张氏阴沉的脸,又看到李怜音站在一旁垂泪,心中立刻明了。 他连忙上前,对着小张氏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岳母大人息怒,小婿知错了,上次是气昏了头,才与怜音起了争执,绝无下次,还请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好好照顾怜音,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小张氏看着赵彦之,脸色稍霁。 她站起身,走到李怜音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警告道。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安分待在赵家,别再给我和你父亲惹事,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而去。 小张氏的马车刚驶离,赵崔氏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 她看着李怜音,想骂又顾忌着相府的威胁,只能暗暗地啐了一口,扭身回了内室。 赵彦之则立刻换上一副温柔体贴的面孔,上前搂住李怜音。 “怜音,我的好怜音,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上次是我混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番甜言蜜语,哄得李怜音心中怨气稍平,虚荣心又得到了满足,依偎在赵彦之怀里。 “彦之哥哥日后可要好好待我和孩子。” 赵彦之嘴上赶忙应了下来,但脸上却不似所说之话那般温情。 慈宁宫佛堂内,青烟萦绕。 太后闭目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口中低诵着经文。 一位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跪坐在一旁,待太后诵经告一段落,才低声道。 “太后娘娘,春狩那边传来消息了,李知安猎得猛虎,拔得头筹,陛下……当众赐下金令,允了她一个请求。” 佛珠捻动的动作微微一顿,太后缓缓睁开眼。 那双看似慈和的眼睛里,此刻却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哀家知道了。”太后的声音平淡无波,“苏江……还有齐遥,两个没用的东西,那么多人手,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反倒让她爬得更高了,废物。” 老嬷嬷垂首:“太后息怒。那李知安确实不简单,如今她风头正盛,又有陛下金令在手,只怕更难掌控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太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轻声说道。 “风头太盛,最是容易招风折腰,她以为得了陛下的承诺就能高枕无忧了?哀家倒要看看,她敢不敢用,又能怎么用,也是时候寻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她了。” 她手中的佛珠再次缓缓捻动,仿佛在捻碎某种看不见的阻碍。 因为此番春狩获猎颇丰,皇帝下令在宫中举办庆功宴。 宴会在皇宫琼林苑举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李知安作为陛下跟前的红人,自是引来无数目光。 第81章 准许和离 京城为官者最擅见风使舵,不少人的恭贺声夹杂着或真或假的赞美,不绝于耳。 但她始终神色平静,一一淡然回应,既不热络,也不失礼。 齐飞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挨着李知安坐下,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厉害,竟能猎得猛虎,我连兔子都射不准,以后你教我射箭可好?” 李知安难得露出一丝浅笑:“长公主殿下过誉了。” 坐在不远处的二公主齐如玉却一脸骄矜。 闻言,她也冷哼一声,尖声道:“我们的长公主也太好哄了,猎虎?谁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运,捡了哪个人的便宜,一个商贾之女,能有多大本事?” 她刻意咬重“商贾之女”四个字,满是轻蔑。 齐飞娴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意有所指地说:“可我怎么听说有些人的皇兄当场要比试射箭也没比过,技不如人就要承认。” 齐如玉柳眉倒竖,正要反驳,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声通传。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满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心情颇佳,落座后先是嘉奖了一番此次春狩表现出色的年轻子弟。 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知安身上,笑道。 “赵李氏,你救了贤妃,又勇夺头筹,朕曾言允你一请,今日庆功宴,正是良辰吉时,你可想好所求何事了?但说无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知安身上。 不少人暗自猜测,以她精明的经商头脑,或许求个皇商身份,或是几处田庄铺面。 太后端坐皇帝身侧,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适时地开口,话语却有些意味不明。 “皇帝金口玉言,允下的承诺自然珍贵,哀家看赵李氏年纪尚轻,如此大事,想必还需仔细思量,权衡利弊,不若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选个最合宜的请求,方不负圣恩。” 她含笑看向皇帝,话语中对李知安的暗示已极为明显——不要提不该提的事情。 皇帝微微颔首,也觉有理:“母后所言甚是,赵李氏,你若是没想好,那便……” “陛下!”李知安已然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声音清越。 “臣妇感念陛下隆恩,不敢再劳陛下与太后娘娘挂心,臣妇所求之事,已然深思熟虑。” 她深吸一口气,在太后骤然转冷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臣妇恳请陛下恩准,臣妇要与户部侍郎赵彦之——和离!” 话音刚落,偌大的琼林苑,落针可闻。 只有丝竹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尴尬地继续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满是意外。 满堂无不震惊,一个女子放弃侍郎夫人的身份,主动要求和离? 这在大安朝,虽非绝无仅有,却也极为罕见,尤其还是在天子面前。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握着凤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殿中那个挺直脊背的身影。 她万万没想到,李知安竟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她的脸。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和离?她疯了吗?” “放着好好的侍郎夫人不当?她图什么?” “就算经商厉害,终究是商贾,士农工商,商为末等,没了官家夫人的身份,她算什么?” “就是!太不知好歹了!陛下和太后都给她台阶下了……” 各种议论声嗡嗡响起,大多是不解、嘲讽和轻蔑。 唯有齐飞娴还有齐迎等少数真心关切李知安的人,眼中流露出惊喜和释然。 皇帝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恢复了帝王威仪。 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太后,又看向殿中神色平静却异常坚定的李知安。 这是他亲口许下的,自古帝王金口玉言,岂能反悔。 “准奏!”皇帝大手一挥,“朕即刻下旨,准你与赵彦之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陛下隆恩!”李知安深深叩拜下去,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宴会散后,李知安不出意料地被传召至慈宁宫。 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压抑感。 太后端坐凤榻之上,屏退了所有宫人,等人都撤了出去,她脸上再无半分宴席上的慈和,只有一片沉沉的阴郁。 “李知安,”太后的声音中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今日在宴上,可是对哀家不满?” 李知安垂首立于下首,姿态恭敬:“臣女不敢。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不敢?”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让你回去好好想想,选个稳妥的请求,你倒好,转脸就当众提出和离,你这是将哀家的话置于何地,将天家威仪置于何地?” 李知安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解。 “太后娘娘息怒,臣女只是不解,上次在慈宁宫臣女恳请娘娘赐下和离懿旨,娘娘未曾应允,臣女思前想后,实在想不明白,与赵彦之夫妻情断,为何不能和离?娘娘慈悲为怀,最是体恤臣下,能否为臣女解惑?” 她将问题抛回给太后,目光坦然。 太后被她问得一滞。 上次阻拦自然是因为李知安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岂能放走?但这理由不能宣之于口。 太后眼神闪烁,含糊道。 “哀家当时自有考量,你身为女子当以夫家为重,以名节为重,和离岂是儿戏?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哀家是为你好!”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李知安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了。 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太后那一瞬间的语塞和眼神的闪躲,心中疑窦更深。 再联想到齐逾的提醒,太后的真实用意定不会只是如此简单。 但眼下与太后撕破脸皮对她毫无益处。 李知安迅速调整情绪,没一会儿眼中就蓄满了泪水,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 “太后娘娘的苦心,臣女自然是明白。”她微微哽咽了一下。 第82章 彻底离开 “只是臣女与赵侍郎,实在是缘分已尽,臣女留在赵家,不过是徒增痛苦,碍人眼目。与其如此,不如求陛下放臣女一条生路,求太后娘娘成全臣女这点愿吧!” 她说着,盈盈拜倒,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哀伤无助。 这番情真意切的哭诉,将一个被丈夫厌弃只求解脱的弃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看着她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准备好的斥责和敲打一时竟难以出口。 她厌恶李知安的不受控制,但若再强行施压,倒显得她不近人情,有失慈和之名。 “……罢了。”太后疲惫地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你好自为之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李知安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恭敬地退出了慈宁宫。 转身的瞬间,眼底的哀伤瞬间化为一片冰冷的清明。 宫门外,夜色已深,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宫门就该下钥了。 李知安刚走出宫门,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宫灯昏黄的光晕下。 齐逾披着外袍,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 李知安脚步微顿,走了过去。 齐逾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说话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毒舌腔调。 “恭喜赵夫人,哦不对,应该叫李小姐。” 月光落在他俊美却带着几分刻薄笑意的脸上,显得整个人倒是柔和了不少。 “李小姐终于得偿所愿,甩脱了赵彦之那个废物,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知安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此刻却莫名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真诚。 她微微一笑,坦然道:“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多次相助,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至于她说的帮助,也只有两个人知道是什么帮助。 齐逾挑了挑眉,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 “脱离苦海是好事,不过,李知安,你的前路未必就平坦,孤再提醒你一次,小心身边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慈悲之人。” 他意有所指,看似慈悲实则口蜜腹剑要比明着歹毒的人更加可怕。 李知安心中一动,想起方才太后的反应,她认真地点点头。 “臣女明白,谢殿下提点。” “明白就好。”齐逾不再多言,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夜深了,回吧。” 李知安也上了自己的马车,等马车驶离宫门,她靠在车壁上,回想着齐逾今晚的话和他出现在宫门的身影。 这个人,嘴巴是毒了些,但似乎真的不坏,至少对现在是如此。 她没有注意到,宫门阴影处,齐逾并未立刻离开。 他勒住缰绳,静静地看着李知安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殿下,”近侍凌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您为何不直接告诉李小姐,太后她……” 齐逾抬手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冰冷:“太后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不让她亲眼所见,亲手撕开那层伪善的面具,她不会真正相信,也不会真正死心。” 他调转马头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去,身影消失在宫墙之中。 就在和离圣旨还在礼部走程序的当口,李知安已雷厉风行地带着春夏和一队精干的下人,回到了赵府。 “搬!所有小姐之前剩下的东西,一件不留!” 春夏得了李知安的命令,站在赵府院子中央对带来的下人高声说道。 下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搜罗东西装进箱子里。 赵崔氏闻讯赶来,看到院子里忙碌的景象,如同被剜了心头肉。 她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你这个不孝的儿媳啊!我赵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绝情绝义!连点念想都不给彦之留啊!你这是要逼死我这老婆子啊……” 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试图用撒泼打滚阻止。 李知安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演,这人不去梨园唱戏当真是可惜了。 她走到赵崔氏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无波。 “赵老夫人,省省力气吧,圣旨即刻就到,从今往后,我李知安与你们赵家,再无半分瓜葛。我不再是你的儿媳,这些东西本就是我的,我带走,天经地义。” “圣……圣旨?”赵崔氏的哭声停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愣愣地看着李知安。 她原以为李知安在春狩大放异彩,儿子或许能沾点光。 甚至她还盘算着让儿子去哄哄李知安,重修旧好,借机攀附相府和皇恩。 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和离的圣旨! 赵彦之此时也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李怜音。 他看到满院狼藉和李知安冷漠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被轻视的怒火。 他冲上前拦住李知安:“你非要做得如此决绝吗?我们之间难道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李知安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赵彦之,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你我的情分,早就彻底断了,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恶心吗?让开!” “姐姐,姐姐你别这样对彦之哥哥!”李怜音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捂着肚子。 说话时她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彦之哥哥他……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说着就往赵彦之身上倒去,试图转移在场人的注意力。 这赵家上上下下本就该是她的,李知安休想一回来就把这一切都抢走。 赵彦之果然立刻紧张地扶住她:“怜音,怜音你怎么了?别吓我!” 李知安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她可不想没胃口。 她懒得再看一眼,趁着赵彦之的注意力被李怜音吸引,对春夏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带着最后一箱物品,在赵家人混乱的哭嚎和做戏中,彻彻底底离开了这座禁锢了她许久的牢笼。 第83章 搓圆捏扁 李知安走后,李怜音的痛呼声,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里。 赵崔氏虽满心不喜这个儿媳,但对她肚子里那块赵家的肉却是万分紧张。 本来她一气之下去了自己的院子,听到下人来报,又急急忙忙折返回来,连声催促小厮。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去请大夫!要最好的大夫!我的孙子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一阵鸡飞狗跳后,大夫被请了来,仔细诊脉。 赵彦之守在床边,握着李怜音的手,满脸紧张。 赵崔氏则焦躁地在屋里踱步,眼神时不时剜向床榻上双眼紧闭的李怜音。 半晌,大夫起身,对着赵彦之和赵崔氏拱手道。 “老夫人,侍郎大人放心,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胎气略有波动,并无大碍,老夫开几副安胎凝神的方子,按时服用,静养几日即可。” 大夫嘴上说着,心里却奇怪:赵家这夫人真是怪,隔三岔五就出点问题,可诊脉又无异。 方才那一番话也只是说给赵崔氏和赵彦之稳定心神的。 赵崔氏听了大夫的话,终是长舒一口气,让小厮把大夫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随即又拉下脸来,阴阳怪气地哼道。 “哼,果真是没福气的,怀个孩子都这般不消停,三两天就要闹点动静出来,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我赵家欠了你的。” 在李知安那里受了气,赵崔氏心中始终郁结难消,忍不住将火气撒向李怜音。 “母亲!”赵彦之皱眉打断,语气带着不满。 “怜音刚刚受了惊吓,您少说两句。” 赵彦之心中盘算的是小张氏今日亲临赵府为李怜音撑腰,相府纵然因李知安之事有些灰头土脸,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在相府背后还站着贤妃李清芷。 李怜音终究是相府的嫡亲女儿,这层关系不能轻易断了。 李知安那里是没有法子了,但他需要李怜音这个助力。 后者靠在赵彦之怀里,方才听了赵崔氏的话,心中对赵崔氏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老虔婆!她暗暗发誓,等孩子平安生下来,赵家一切都握在手里之后,定要想办法把这处处刁难她的老东西赶出去。 心里这么想,但她面上却是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轻拉赵彦之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彦之哥哥,切莫为了我跟母亲吵,都是怜音不好,是我身子不争气……” 这番以退为进,立刻唤起了赵彦之的怜惜和保护欲。 赵彦之搂紧她,倒是生出来几分对李怜音的爱惜。 随即又转过头对着赵崔氏不满道,“怜音为我赵家传宗接代,比那李知安好了不知多少倍,母亲您就少说两句吧!” 他转而柔声安抚李怜音,“你别多想,好好保养身子,月份越来越大,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知道吗?” 李怜音温顺地点头:“为了我和彦之哥哥的孩子,我定会万分小心。” 她心中冷笑,保住这孩子那是自然的,这可是她未来掌控赵家的最大筹码,无须赵彦之多言,她也会拼尽全力护住。 赵崔氏被亲儿子当众顶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满腹怨气无处发泄。 她狠狠瞪了床上的李怜音一眼,但碍于赵彦之在这里,终究没再说什么。 在赵二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里,赵崔氏再也忍不住,对着赵二抱怨道。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自从这个丧门星进了门,我们赵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闹得家宅不宁,赶走了李知安那个能干的,现在又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挑唆得彦之都敢顶撞我了,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是来克我们赵家的!” 赵崔氏越说越气,额角隐隐作痛。 赵二连忙顺着她的话,一边给她捶背顺气,一边道。 “老夫人消消气,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您想想,她再是相府小姐,如今嫁到了赵家,就是赵家的人,她那点陪嫁您也看到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可见相府对她也不是多上心,这赵家后院说到底,还不是您说了算?” 赵崔氏闻言,也觉得赵二说得有道理,心中怒气稍平,但依旧愤愤。 “哼,话是这么说,可你看看今天,她那娘家人多嚣张。” “还有那个李知安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儿今后定是位极人臣的命,她竟敢跑到圣上面前请旨和离,把我们赵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简直岂有此理!” 赵二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道。 “老夫人,您何必跟她置气?那李知安是个不好掌控的,可李怜音不一样,眼下她仗着肚子金贵,等过些时日月份稳了,或是等孩子生下来,她身子虚了,还不是任您搓圆捏扁,相府山高皇帝远的,还能天天盯着您怎么管教儿媳妇不成?” 这番话说得深得赵崔氏之心,被激起来的火气也平了不少。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冷哼一声。 “你说得对,一个没根基又不得娘家真心的贱蹄子,也配在我面前拿乔?这赵家后院的天还翻不了,咱们走着瞧!” 她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日后如何磋磨李怜音,找回今日受的气。 李知安回到自己清净雅致的别院,竟觉着今日院里的花都艳了许多。 还真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吩咐一旁的春夏道:“把从赵府带回来的东西都仔细清点规整好,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或是不想见的便丢掉。” 李知安就算是丢掉,也不会把这些东西留给赵家那群臭虫。 “是,小姐!”春夏应声,立刻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去忙活了。 李知安独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疑云。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这些时日种种,太后在宫宴上那明显的阻挠和后来在慈宁宫含糊其词的质问。 再有便是齐逾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她曾经救过太后一命,可现下想来确实太过巧合。 第84章 安插眼线 好巧不巧她路过的时候太后遇险,又刚刚好被她救下。 之前的时候她没发觉,可后面回想起来才发现任何地方都有诸多疑点。 李知安虽不愿轻易怀疑,但身处漩涡,她深知任何一丝疑点都可能牵涉生死,万万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待春夏清点完毕,回来复命后,李知安屏退左右,只留下春夏。 她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春夏,给暗阁传信。” 以往有什么要紧的事她都是亲自给暗阁传信,从不会交给旁人。 可眼下境况不同,春狩她大出风头,已经引得不少双眼睛盯着她,贸然出手难保不会被人发现。 春夏立刻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小姐请吩咐。” “让暗阁……秘密调查太后。”李知安的声音压得极低,说话时没有半分犹豫。 春夏心中一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立刻领命而去。 暗阁传递情报的方式极其隐秘,除了此前与李知安传信的玳瑁,还有一种更不起眼的——外表与山林间普通雀鸟无异的雀子。 它们被暗阁以特殊方法驯养,能精准传递信息。 且因其太过普通,根本无人会留意。 刚好前些时日江陌白带着暗阁精锐驻扎在城外不远,接到指令,定会立刻行动。 然而,让李知安始料未及的是,太后的警觉性远超她的想象。 就在暗阁的人手领命后,刚刚开始暗中探查不久便出了些变故。 慈宁宫深处,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殿。 昏暗的烛光看不清楚其面容,只留得一双眼睛凶光毕露。 “太后娘娘,”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这些时日有人在调查您,动作很隐秘,用的是山野雀鸟传信。” 太后正在独自下一盘棋,闻言,手中的未落的棋子微微一顿。 但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哦?这么快就嗅到味道了?哀家……还真是低估了这李知安的能耐和胆量。” 太后缓缓将棋子放回棋盅,看向棋盘的眼神再无半分慈和,只剩下深沉的算计与狠戾。 她转过身,看向黑衣人,声音平淡却带着裁决般的冷血。 “如此看来,这枚棋子已经彻底脱离掌控,甚至开始反噬了,留着……只会是祸患,弃了吧。” 最后三个字虽简单,但却是杀意毕现。 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他所说的“明白”便意味着彻底地清除。 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内,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黑衣人刚消失片刻,殿外便传来嬷嬷的通报。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太后脸上瞬间如同变脸般,换上了平日里那副雍容慈祥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杀伐从未发生过:“快请太子进来。” 齐逾一身常服,步履从容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温和,向太后行礼问安。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逾儿来了,快坐。”太后笑容满面,语气亲切,“今儿怎么有空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了?” 齐逾在下首坐下,姿态放松,但是话语中却不似表面上这般。 “皇祖母说笑了,孙儿挂念皇祖母身体是应当的,只是近日宫中事务繁杂,加上近些日子宫中混进了些宵小,孙儿恐其扰了皇祖母清静,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也担忧皇祖母安危,特意过来看看。” 他话语诚恳,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 太后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欣慰。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哀家就知足了,哀家这里一切都好,有侍卫守着能有什么事。” 齐逾与太后闲话家常,气氛看似融洽。 聊了一会儿,齐逾起身告辞:“皇祖母安好,孙儿就放心了,为防万一,孙儿已多调派了些得力人手在慈宁宫外值守,务必确保皇祖母安全无虞,皇祖母定要保重凤体。” “好好好,逾儿有心了。”太后笑着点头,目送齐逾离开。 待齐逾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一挥袖,将梳妆台上价值连城的棋盘棋子等物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所有精美的器物摔得粉碎。 “太后息怒!”嬷嬷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息怒?”太后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哪里是来给哀家请安的,分明就是借着由头,名正言顺地把他的人安插到哀家眼皮子底下来了!好一个孝顺的太子!好一个齐逾!他这是在警告哀家?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咬牙切齿,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 嬷嬷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能颤声劝太后保重身子。 好半晌之后太后才平静下来,冷声开口:“齐遥近些日子在做何?” 嬷嬷回道:“三皇子殿下这些时日闭门不出,想来应是过些日子便会来看娘娘。” 闻言,太后只是冷哼一声:“废物,这才刚开始便被吓怕了。” 若是这齐遥能有齐逾一半的心计,有了她的助力,这太子之位也落不到那齐逾头上。 “看来成事与否,终究在哀家这里见真章。” 齐逾离开皇宫,并未回东宫,而是策马直接来到了李知安所居的别院。 春桃正在院子里洒扫,听到敲门声便赶忙去开门。 将将打开门便看到一个身着华服、气质矜贵的陌生男子,春桃还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敢问公子找谁?” “李知安。”齐逾言简意赅。 春桃此前没见过太子,但见眼前这人气度不凡,她也不敢怠慢,忙道。 “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通禀小姐。”她小跑着进去通报。 李知安听春桃说有贵人来访还有些疑惑,看到齐逾的那一刻,她的心中颇为诧异。 两人不久前才在宫门口分开,他怎么会突然来访? 李知安微微屈膝,“不知殿下驾临,有何要事?”她可不认为太子会无缘无故从宫中专门到她这处偏僻的别院。 第85章 紧密相贴 齐逾目光扫过她,又看向院内,语气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和一丝欠揍的挑剔。 “无事,孤刚办完差,恰巧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你这小院子。”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一圈,语气中还有些嫌弃。 “你这院子布置得甚是……清简,想不到京城有名的富商竟有如此雅致。” 齐逾说话时候的语气别提有多欠揍了,可身份地位在那里。 李知安被他这莫名其妙又带着点评的态度噎了一下,但碍于身份,还是侧身道。 “寒舍简陋,恐污殿下尊目,殿下若不嫌弃,请进。” 齐逾毫不客气地抬步走了进去,春夏和春桃识趣地退下,并关上了厅门。 春桃得知来人是太子,心中还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得罪这位。 齐逾踱步走进正厅,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素雅的帷幔,简单的家具,几盆绿植点缀,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整体透着一种低调的雅致。 “孤还以为,你这般能赚银子,屋里定是堆金砌玉,俗不可耐。” 齐逾走到一张紫檀木小几旁,手指拂过上面摆放的一只素白瓷瓶,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 “没想到,品味倒还不算太差,勉强能入眼吧。” 李知安被他这毒舌评价气笑了,忍不住回敬道。 “殿下过奖,臣女这点微末品味,自然比不上东宫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齐逾挑眉,似乎很享受与她斗嘴。 他正要再说什么,李知安恰好移动脚步,准备去给他斟茶。 然而,她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细小滑溜的东西,随即便是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事发突然,齐逾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李知安的手腕,用力往回一带。 一时情急之下,齐逾力道不小,李知安被他拉得向前踉跄一步。 非但没有稳住身形,反而因惯性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齐逾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揽住了她的腰背,两人瞬间紧密相贴。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知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属于他的淡淡沉香气。 齐逾的手还牢牢地握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箍在她的腰后。 这姿势,暧昧得令人窒息。 李知安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心跳如擂鼓。 齐逾低头看着怀中女子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讥诮的眼眸此刻因惊吓而微微睁大,透着一丝难得的慌乱。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厅内落针可闻,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 最后还是齐逾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后退一步。 随即又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咳,你这院子不光品味差,连地面都不平,孤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紧绷和慌乱,甚至不敢再看李知安,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厅门。 李知安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红晕未消,心跳依旧紊乱,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春夏才从外面走进来,望着齐逾消失的方向一边开口问道。 “小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慌里慌张就走了。” 李知安这才回过神,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有事便离开了。” 春夏点点头,等她视线落到李知安的脸上时,还被吓了一跳。 “小姐,你脸怎的这么红,”说着还上手去探了探李知安的额头,“也没染上热病啊。” 李知安忙用手捂住脸颊,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没什么,可能是方才有些热。” 春夏疑惑地挠了挠头,这厅里明明挺凉快的呀。 李知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身子不适便躺上了榻,春夏挠挠脑袋,但也没多问。 好的,这是对李怜音后续行动的详细扩写: 李怜音在赵家“静养”了几日,待胎象彻底稳固后,赵崔氏便如同解开了枷锁一般,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磋磨。 晨昏定省、立规矩只是寻常,动辄寻些由头让她抄写女诫、佛经,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加之府中用度因李知安搬走了不少东西而越发拮据,吃穿用度大不如前。 李怜音名义上是侍郎夫人,实则连个体面的头面首饰都难有,日常饮食也清减寡淡。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听着赵彦之沉睡的鼾声,巨大的悔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赵家分明是如日中天,哪里是眼下这般光景。 她重活一世,费尽心机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的泥潭。 “若当初没有去招惹赵彦之,没有设计陷害李知安,以她相府嫡女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姻缘找不到?哪怕太子妃之位,也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李怜音在心中暗暗想着。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让她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扭曲的嫉妒。 凭什么她李怜音要在这泥潭里挣扎,而李知安那个贱人,却能风风光光地和离,连陛下都对她另眼相看。 所有的风光、所有的好处,都被她李知安给占尽了。 片刻之后她又想起在相府时,小张氏时常对着账本唉声叹气,抱怨府中用度紧张,捉襟见肘。 李仲严虽贵为相国,但这些年并无显赫政绩,反而因诸多丑事屡屡成为朝野笑柄,圣眷早已大不如前。 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也渐渐疏远,相府门庭冷落,仅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和几处不景气的田庄铺面,哪里支撑得起相府庞大的开销和奢靡的排场? 思及此,一个恶毒的计划在李怜音心中逐渐成形。 翌日,她精心装扮了一番,乘着马车回到了相府。 好巧不巧的是,李仲严今日休沐在家。 他正在书房练字,听闻李怜音又来了,心中厌烦顿生。 第86章 养育之恩 他放下笔,阴沉着脸走到正厅,看到李怜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你又回来做什么,上次你母亲送你回去就是让你安安生生待在赵家,你跑回来作何?” 表面上这些日子他一直赋闲在家,实际上是皇帝对他已经有了厌烦。 若是再这么下去,他的相国之位就要让与旁人了。 李怜音暗暗攥紧了手,面上还是得体的模样,上前几步,声音带着哽咽。 “父亲息怒……女儿……女儿实在是思念父亲母亲,又听闻府中近来用度有些艰难,心中万分挂念,这才忍不住回来看看……” 她一边说着,微微低下去的头一边往一旁看,果然看到小张氏过来了。 小张氏闻讯赶来,看到李仲严一脸怒意,对李怜音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又听到她提到府中用度,心中不免一喜,连忙上前握着李怜音的手。 “相爷,怜音也是一片孝心,回来看看我们,您就别骂她了。” 李怜音顺势依偎到小张氏身边,声音更加哀婉。 “母亲,女儿在赵家,每每想到父亲为国操劳,母亲为府中琐事烦忧,女儿却不能分忧,心中便如刀绞一般。” 小张氏懒得听她东扯西扯,直奔主题问道:“你可是有多余的银钱?赵彦之此前不是给你买了诸多首饰,你是不是都带来了。” 李怜音闻言一愣,看来这相府真是勒紧腰带在过活了。 之前赵彦之的确是给她买了不少珠钗头面,可自从贪污一事之后全部都被充了公。 “母亲,是女儿无用,赵家近些日子也是入不敷出。” 听闻此言,小张氏一把拂开李怜音的手,态度也变得不似方才那般亲近。 “那你不在赵家好好待着,又回相府来做什么,诚心想来扰得我们不得安生吗?” 李怜音也不恼,她今天可是带着目的来的。 “女儿自然是担心相府,尤其是……尤其是看到姐姐……”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仲严和小张氏的脸色。 “看到姐姐什么?”小张氏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李怜音做出一副有口难开的模样,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女儿前两日在街上,看到姐姐的马车停在翠鲜楼外,姐姐如今是自由身,名下产业众多,她自然是日日都能享用那等珍馐美味,呼朋引伴,好不风光快活。”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刻意的煽动。 “可女儿每每想到,姐姐能有今日,全赖父亲母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养育栽培,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皆是相府给她的底气?可她倒好,一朝得势,便全然忘了根本!” “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对养育她的娘家不闻不问,任由父亲母亲为府中开销发愁……女儿每每思及此,便替父亲母亲感到心寒不值啊!” 这番话,半真半假,夹杂着对李知安毫不掩饰的恶意,但精准地戳中了李仲严和小张氏心中最贪婪的那根弦。 小张氏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和愤懑的神色。 “简直是岂有此理,相爷您听听,那个白眼狼,我们白养她那么多年,如今翅膀硬了,眼里哪还有我们这对父母,只顾着自己享受,可怜我们相府……” “够了!”李仲严突然厉声打断小张氏的抱怨。 他阴沉的目光如同利刃般锐利地射向李怜音,脸上没有丝毫被煽动起来的愤怒,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嘲讽。 自己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处处算计,如今算计到她亲爹亲娘头上来了。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李怜音这套把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在赵家过得不如意,被那老虔婆磋磨得受不了了,又眼红李知安的产业和风光,想借相府的手去对付李知安,顺便……从中捞些好处。” 李怜音被李仲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心思,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辩驳之词。 然而,小张氏的反应却与李仲严截然不同。 她虽然也明白李怜音有私心,但李怜音的话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相府这些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巴的,要是再没有别的贴补,只怕是府中下人饭都吃不起。 “相爷!”小张氏拉住李仲严的衣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怜音的话虽然有些私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啊,李知安那丫头能有今天,难道不是靠我们相府?如今她却对养育她的娘家不管不顾,这像话吗?” 在小张氏的心里,李知安名下的那些产业,那些铺子、田庄……样样不是靠着相府的名头和人脉才做起来的。 她绝对不会让李知安就这么把一切都收归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小张氏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钱财已经是囊中之物。 “相爷,您是当朝相国,岂能就这么任由她一个女子如此忘恩负义?我们总得想办法让她明白,她手里的东西,也该分润一些给娘家才对!” 见李仲严表情有些松动,小张氏继续添油加醋。 “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相府连个养女都管不住,任其骑到头上?” 李仲严看着妻子的模样,又瞥了一眼被揭穿却难掩期待的李怜音,心中烦躁更甚。 他何尝不想要李知安手里的产业,但李知安如今风头正劲,又有陛下金令在手,更与贤妃、太子关系微妙,根本就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 他烦躁地挥挥手:“此事我不便出手。”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去了书房,不想再面对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 小张氏心下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李怜音冷冷道:“相爷这是答应了,不过要你我二人出手。” 闻言,李怜音心中冷笑:这李仲严不过就是舍不得钱又抹不开面子,装腔拿调。 “女儿自是全凭母亲安排。” 相府捉襟见肘的窘境是实实在在的,李知安手中那庞大的产业如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谁人不动心。 第87章 一一核对 几日后,小张氏便与李怜音同乘一辆华丽的马车来到了李知安的别院门前。 这次依旧是春桃应门。 当春桃打开院门,看清门外站着的李怜音时,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李怜音看清春桃的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上怒火。 她指着春桃,尖声道:“是你!你这背主忘恩的贱婢!我说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踪影,原来没死,是跑到这儿来摇尾乞怜了!” 她想起在赵府时这贱婢突然消失,她只当是死了或是被发卖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此刻再见,只觉得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尤其还是在她最厌恶的李知安这里。 李怜音怒从心起,扬手就想给春桃一个耳光。 “住手!”一声清喝响起。 春夏如同护崽般从门内冲出,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李怜音推开。 李怜音被推得一个趔趄,眼珠一转,做势要往地上倒去,嘴里还发出“哎哟”一声轻呼。 然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稳稳抓住。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赵夫人走路可得当心些,这肚子里的金疙瘩,若是在我这地界上又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她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让李怜音再不敢往下倒,只能悻悻地站稳。 小张氏见女儿吃瘪,心中不悦,但此刻正事要紧。 她端着相国夫人的架子,上前一步,对李知安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知安,你虽已与相府有些生分,但终究是在相府长大。相府养育你十几年,锦衣玉食,延请名师,耗费无数心血。这份恩情,你总不能全然不念吧?” 她顿了顿,图穷匕见。 “如今相府开支艰难,母亲知道你名下产业众多,也不多要,只要你拿出名下田产铺子的半数交由相府打理,也算是你报答相府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李知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像是在听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 待小张氏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 “母亲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养育之恩,确实难忘。” 小张氏和李怜音闻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李知安接着道:“只是产业交割非是小事,总要清点清楚,有个章程,三日之后请母亲再来一趟,到时女儿定会将相府应得的,好好奉还。” “当真?”小张氏喜出望外,几乎要笑出声来。 李怜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贪婪地想着能从这半数产业中分到多少好处。 “自然当真。”李知安点头。 “好!好!那母亲三日后再来!”小张氏心满意足,拉着还有些晕乎乎的李怜音就要走。 李怜音临走前,目光还想往院子里瞟,却被春夏冷着脸一步上前,直接“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回程的马车上,李怜音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母亲,她……她答应得也太痛快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小张氏此刻已被巨大的贪欲冲昏头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能有什么诈?她再厉害,敢公然忤逆生母?敢不顾孝道伦常?三日之后,我们多带些人手去!她若乖乖交出产业便罢,若敢反悔便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她李知安是如何忘恩负义的!看她还有何脸面在京城立足!” 她脸上露出算计的狠色,话里话外也是志在必得。 李怜音听了,也觉得有理,压下心头那点不安。 三日,只需再等三日,李知安五成的商产就是相府的了。 相府又只有她一个女儿,相府所有的也就是她的。 三日转瞬即逝。 小张氏果然依言,带着李怜音,并纠集了十余名相府的家丁再次来到李知安的别院。 她们心中盘算着,今日定要从李知安这里狠狠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然而,马车刚在巷口停下,她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远远望去,李知安的别院门口竟已围了不少人。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路过的行人,甚至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货郎,都聚在不远处,对着门口指指点点。 小张氏心中一咯噔,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带着李怜音分开人群挤到前面。 只见别院门前空地上,李知安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桌后,神情平静。 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簿,春夏和另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侍立一旁。 李知安看到小张氏,缓缓站起身,声音清朗,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相国夫人来得正好,夫人三日前要我还相府养育之恩,知安不敢忘本,这三日已命人仔细清算了自记事起至离开相府独立门户止,相府在我身上所花费的所有银钱开支。” 管事拿起桌上最上面一本账簿,翻开,声音清晰而平稳: “其一,衣食住行。相府小姐份例,四季衣裳,每季按中上等绸缎两匹、棉布四匹计,折价银二十两。一年四季,共八十两。膳食,按小姐份例……共计五百两。” 李知安一条条,一项项,报得极其详尽,每一项都有据可查。 甚至有些条目旁还标注了当年的物价作为佐证。 周围的人群看向小张氏的目光从惊讶到鄙夷和难以置信。 堂堂相国府,竟连女儿的份例都算得如此斤斤计较?这哪里是养育,分明是记账! 小张氏的脸随着李知安的报账,一点点涨红,如同煮熟的虾子。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指着李知安尖声打断。 “住口!李知安!你……你血口喷人!相府何曾如此亏待于你!你这些账目都是假的!你休想污蔑相府!” 李知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 她拿起桌上一沓泛黄的纸张,展示给众人看:“这些是当年相府库房的部分采买记录副本,上面清楚记载了府中各项用度开销,包括小姐份例的定额,夫人若不信,大可一一核对。” 第88章 陈年旧信 铁证如山,周围瞬间一片哗然! “天哪!真是相府的账目?” “连束脩收据都有……这……这也太……?” “可不是嘛!才花五百两就想来要人家辛苦挣下的半数产业,脸皮比城墙还厚啊!” “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相国夫人竟是这种人……” 各种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向小张氏。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小张氏徒劳地想要辩解:“不是这样的!她……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然而,在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面前,她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显心虚。 李怜音早在李知安开始报账时就感觉不妙,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小张氏身上时,缩到了家丁身后,哪里还敢出头。 李知安不再看失态的小张氏,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诸位街坊邻里做个见证,今日我李知安在此,与相府清算完毕,十数年间相府在我身上所费,共计白银五百零三两二钱,念在多年情分,算作六百两整。” 她拿起桌上一个早已备好的锦袋,里面沉甸甸的显然是银子。 清算之后,那便是断绝了与相府的关系,从今往后她与李家再无瓜葛。 李知安将锦袋掷于小张氏脚前:“自此,我李知安与相府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李知安!你这不孝的孽障!你竟敢……” 小张氏被那袋银子砸在脚边,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知安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 李知安却不再理会她的谩骂,目光转向小张氏带来的那十余名面相不善的家丁,声音陡然转冷。 “相国夫人,你今日带着这些家丁来我门前,是打算强抢民财吗?还是想当众行凶?” 她话音一落,春夏和别院内的几名护卫立刻上前一步,立刻将门口护住。 李知安冷冷道:“既然夫人带了人来闹事,那便不能轻易走了,来人,将这人给我捆了扭送京兆府衙门!” “你敢!”小张氏尖叫起来,可终究色厉内荏。 她带来那些家丁面面相觑,看着周围百姓和对面明显不好惹的护卫,一时不敢上前。 “你看我敢不敢。”李知安眼神冰冷如刀。 就在护卫要上前拿人之际,一辆相府的马车疾驰而来,猛地停在人群外。 李仲严脸色铁青地从车上下来,显然已得了消息匆忙赶来。 “住手!”李仲严一声厉喝,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众人见相国都来了,也不敢围在这里看热闹而纷纷散去。 李仲严看到地上那袋银子,再看看如同疯妇般的小张氏,以及躲在家丁后面不敢露面的李怜音,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先是一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小张氏脸上,怒斥道。 “无知蠢妇,谁让你来这里丢人现眼的,还不给我滚回去!” 小张氏被打懵了,捂着脸,又惊又怕,再不敢出声。 李仲严深吸一口气,转向李知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疲惫和妥协。 “知安,家门不幸,让你看笑话了。先进去说,我们……再谈谈。”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相府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 但他更清楚,李知安手中必然还有后招,绝不仅仅是当众羞辱这么简单,他必须止损。 李知安看了一眼周围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李仲严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微微颔首:“好。” 厅内,只剩下李知安和李仲严两人。 李仲严开门见山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相府能办到。” 李知安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把我外婆当年留给我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李仲严瞳孔微缩,他没想到李知安要的是这个。 那东西他确实一直扣在手里,因为打不开,也怕里面有什么对相府不利的东西。 但此刻,比起相府的名声和潜在的更大麻烦,那东西已不算什么。 “好。”李仲严片刻犹疑后也只得答应,“我即刻命人取来。” 没过多久,相府管家捧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子匆匆赶来。 盒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上面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锁。 李知安接过盒子,指尖拂过那冰冷的锁身。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外婆生前教过她的一种特殊榫卯结构锁,非钥匙开启,需按特定顺序拨动内部机栝。 李仲严打不开,也不敢强行破坏,所以才一直保留至今。 她没再理会李仲严,只是冷声道:“东西已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李仲严连场面话都懒得再说,冷哼一声之后拂袖离去。 厅内恢复安静,李知安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走到内室。 她屏退春夏,独自一人坐在灯下。 手指在锁身上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轻轻拨动,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只听得锁芯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嗒”声。 那把困扰了李仲严多年的锁,在李知安手下轻易被打开。 盒子里面,铺着柔软的明黄色锦缎。 上面摆放着几件光华内蕴,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首饰,都是外婆生前最珍爱的物件。 李知安的指尖颤抖着抚过这些冰冷的珠宝,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掌心的温度。 最后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首饰下方,一封折叠整齐、纸张已然泛黄的信笺上。 待她打开之后,外婆那略显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安儿吾孙亲启: 见字如晤。若你已打开此盒,想来老身……已不在人世,莫要悲伤,人生终有一别。 老身行伍半生,直觉尚在,镇国公府这棵大树,怕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吾孙聪慧坚韧,远胜常人,然世道艰险,人心叵测。 外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相府非你良栖,赵家更非善地。 外婆无能,未能护你周全,唯愿你善自珍重,遇事三思,保全己身。 盒中之物,留予你傍身,万望我孙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外婆绝笔。” 第89章 似是故人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小小的墨迹。 李知安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封信也是彻底证实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猜测——外婆的死,绝非意外!是有人,为了铲除镇国公府这个障碍下了毒手! 一股冰冷的恨意在李知安的心底蔓延。 镇国公府老夫人向来向善,虽有雷霆手段但也未与人结怨,当今圣上都敬重其仁德。 可却有人早早谋划,下此毒手。 她擦干眼泪,将信纸小心地贴身收好。 “外婆,您放心,安儿定会查明真相,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付出代价。” 翌日,春夏套了车载着李知安往城郊走去,随着离繁华的街市越来越远,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李知安坐在马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冰凉的信笺。 那是外婆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 “小姐,到了。”春夏轻轻掀开车帘,说话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李知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眸中只剩下沉静的冰湖,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她搭着春夏的手下车,眼前是熟悉的镇国公府邸。 朱门高墙,飞檐斗拱,气派非凡,却地处偏僻,远离尘嚣,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这是老夫人特意选的地方,图的就是这份清静。 京城之中纷争最多,人越是多的地方是非越多,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柳若薇春狩之前便邀她到镇国公府做客,前些日子又差人送了名帖,李知安便过来了。 府门前,一个小厮早已垂手恭候多时。 他瞥见李知安的身影,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 “小姐您来了,二爷和二小姐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等被小厮领着进了镇国公府的庭院,府内的下人见到她,无论行色匆匆还是洒扫庭除,无不立刻停下脚步,垂首敛目,齐声唤道:“小姐安好。” 那一声声“小姐”,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规矩,在镇国公府给了她底气。 此刻听来却字字如刀,提醒着她那个给予她这份尊荣的人,已永远离去。 踏入正厅,一股压抑的沉寂扑面而来。 上首端坐着镇国公府二爷柳慎行,面容有些沧桑,眼神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柳若薇坐在下首一侧,见到李知安,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快步起身迎上来。 “知安!你可算来了!” 她亲昵地挽住李知安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坐下,仿佛想用自己的热情驱散这厅堂里的冷清。 柳慎行看着李知安,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责备的温和笑意。 “你这丫头,你可是有日子没回来看看了,这府里没了母亲,连你也不爱来了吗?”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嗔怪,却也难掩惊喜。 李知安微微欠身,面上带着笑意说道:“二舅舅恕罪,是知安疏忽了。” 老夫人不在了,她确实很少来过了,连柳若薇都时常因为这个恼她。 柳慎行叹息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知道你心里苦,只是这府里,终究还是你的家。”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李知安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专注,仿佛在透过她寻找着什么。 这目光持续得有些久,久到李知安都感到一丝异样,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二舅舅?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柳慎行猛地回神,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露出一抹带着追忆的恍惚笑容。 “没有,只是……只是方才乍一看你,恍惚间竟觉得……觉得你与过世的大嫂,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之处。”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深沉的怀念,“尤其是这眉宇间的神韵,沉静坚韧,像极了她。” 柳若薇闻言,好奇地看看李知安,又回想了一下记忆里模糊的伯母画像,笑着打圆场。 “真的吗?那兴许这就是缘分吧!难怪祖母待知安如亲外孙一般,说不定冥冥中真有感应呢。” “是啊,缘分……” 柳慎行喃喃重复,目光又掠过李知安的脸庞,随即转移了话题,语气沉重起来。 “提起大嫂,又想起我那大哥,自从大嫂因那孩子夭折,郁郁而终后,大哥他……唉,心灰意冷,竟自请去了北疆,守着那苦寒之地,防备着北狄那群狼子野心的家伙。” 这一点李知安是知道的,她似乎没见过当今的镇国公。 哪怕是在外婆的葬礼上,想来是两人错开了。 听闻镇国公柳慎元与镇国公夫人恩爱万分,却因刚出世的孩子夭折,夫人忧思过度而去。 数年后镇国公老夫人也西去之后,镇国公也一直驻守在北疆。 “大哥这一去就是经年,偌大的镇国公府,只剩下我们这一房,冷清得慌啊。” 他看向李知安,眼神带着恳切,“知安,日后常回来走动走动可好?就当是替母亲看看这府里。” “二舅舅说的是,知安记下了。” 李知安温顺地应着,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翻涌的思绪。 柳慎行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袖中的信笺仿佛变得更加灼热,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二舅舅,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深意? 兹事体大,牵涉太广,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李知安不敢轻易托付。 一顿午膳,李知安因为心里有事也是食不知味。 席间多是柳慎行在说些京中见闻,柳若薇偶尔插话,李知安则扮演着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偶尔应和几句,心思早已飘远。 膳后,柳若薇送她至府门外马车前。 临上车前,李知安紧紧握住柳若薇的手,看着她清澈无忧的眼眸,心中忧虑更甚。 她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若薇,在府里凡事多留个心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照顾好自己。” 第90章 打狗不看主人 暗处说不定有人一直盯着镇国公府,她不能说得更多,只能以最隐晦的方式提醒。 柳若薇微微一怔,单纯如她,却也从李知安的话里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她虽不解其深意,但用力回握李知安的手,用力点头。 “我记下了,知安,你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太累着自己。” 她看着李知安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满是心疼。 马车缓缓驶离,李知安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镇国公府的豪华府邸在她身后渐渐模糊,而心头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几日后,民学监。 皇帝嘉奖李知安的旨意早已传遍京城。 一时间,这所原本旨在为真正有才之士提供庇护的学府,成了炙手可热的“登云梯”。 不少王公贵族都想借着李知安这股东风得了皇帝的青睐。 门槛几乎被踏破,但涌来的却多是些身着锦缎、趾高气扬的各府家仆管事。 李知安她坐在偏厅内,看着外面庭院里乱糟糟的景象,眉头紧锁。 几个神情倨傲的小厮正围着负责登记的管事,唾沫横飞。 “听好了!我们家公子可是永安侯府的嫡次孙!你们这民学监,必须给我家公子留一个最好的位置!笔墨纸砚都要用上好的,伺候的人手也得配齐!” 一个三角眼、薄嘴唇的小厮声音最大,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 “就是就是!我们家世子爷可是康郡王最疼爱的幼子!能来你们这破地方是给你们脸面!赶紧把名册拿来,给我们世子爷写上!” 另一个胖乎乎的小厮挺着肚子帮腔。 负责登记的管事是个老学究,气得胡子直翘。 “诸位!民学监有民学监的规矩!凡入学,需经考核,择优录取!并非靠门第高低……” “放屁!”三角眼小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家侯爷发句话,你这破规矩算个什么东西,赶紧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公子能看上你们这破地方,是你们东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知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轻蔑地提及,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起身,缓步走出偏厅。 随着李知安的出现,原本喧闹的庭院顿时安静了几分。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哦?是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 李知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冰棱般的寒意。 “民学监的规矩,是我李知安定的,想进来,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有真才实学。” 她目光扫过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小厮:“无才无德,仗势欺人之辈,连我民学监的门槛,都不配碰一下。” 三角眼小厮被李知安当众驳斥,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他环顾四周,目光突然落在学监里一处角落的几个安静坐着、正在看书习字的女弟子身上,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指着她们尖声叫道。 “哈,我当是什么清贵地方,原来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你们这民学监居然还收女子读书?简直是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纲常!” 一番恶毒的污蔑和攻击,如同淬毒的利箭射来。 庭院里所有真正的寒门学子,包括那几个女弟子,都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敢怒不敢言。 李知安一步步走向那三角眼小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冰面上,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结。 “女子读书,便是不知廉耻?” 她的声音冷得不像话,那小厮的气焰也不禁灭了几分,有些害怕地往后挪动。 “那依你看如你这般狗仗人势,除了会替主子叫嚣便一无是处的奴才,又算什么东西?” 她目光如刀,直刺对方。 “有才学,有德行,明事理,知进退的女子,比你们这种只知道拜高踩低、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强上千百倍!” 李知安的声音陡然拔高,扫了一眼方才闹事那两个人。 “你以为你主子是侯爷是郡王,你这条狗就能在所有人面前吠叫了?但偏偏在我李知安这里,打狗从来不看主人!我只管这狗吠得难听,扰了我的清静,坏了我的规矩,来人!” 她话音未落,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健壮护卫立刻上前。 “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李知安指着那三角眼小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给我打出去。” “还有这几个,”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胖小厮和其他几个帮腔的,“一并轰走,民学监的门,永不对他们敞开。” “是!”护卫们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架起那几个还想叫嚷的小厮,如同拖死狗一般,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拖出大门,扔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落地的闷响传来,庭院内一片死寂,随即便是一阵叫好声。 李知安看也不看门外,转身面对庭院里那些真正来求学的寒门子弟和女弟子们。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朗声道。 “民学监,唯才是举,不问出身,不论男女,心怀不轨、仗势欺人者,此例便是下场!登记继续,凡欲入学者,需经考校,合格者方得入学。” 她吩咐管事重新安排人手,严格登记造册,务必核实身份,准备考校事宜。 混乱的场面迅速得到控制。那些寒门子弟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尤其那几个女弟子,眼眶微红,看向李知安的眼神充满了孺慕和坚定。 这个世道女子求学本来就艰难,其他大家都有族学,却未曾听闻过一家收容女子。 好在如今得了民学监的庇护,她们这些女子也有书可读,不必早早嫁人生子。 有了前面几个人的教训,后面的人都老老实实排队登记造册,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一切都处理完之后,管事把名册放在李知安面前,拱手行礼道。 “东家,考校之事已经安排下去了,但凭东家吩咐,只是有一事还需东家裁夺。” 第91章 密室 李知安闻言,抬头看着这位管事:“周伯但说无妨。” 民学监的管事姓周,是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先生,此刻他脸上满是忧色。 “东家,方才那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的小厮嚣张至极,全是仰仗背后的主家,把他们放归回去怕是后患无穷,毕竟这两家都不是好相与的,老奴担心他们会对东家不利。” 李知安接过名册,指尖平稳,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她甚至没有翻开,只是平静地看着周管事。 “周伯,我知道你对此有所顾虑,从我决定办这民学监,从我将那些规矩立在门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触怒某些人。今日之事不过是迟早要来的风波。” 没有这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也会有别的公侯伯爵对民学监不满。 京城几大世家各有其族学,收纳的都是高门大院之子。 若是她一个小小的民学监得了势,定会损害到这些人的利益,今日种种也是迟早的事。 她李知安既敢那样做,便自有应对之策,左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伯不必过于忧虑,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后续的考校公正严明,不让一个沽名钓誉之徒混进来,也不让任何一个真有才学的人被埋没。”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略微有些安抚的意味,让周管事焦灼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他郑重地点点头:“东家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小姐所托。” 李知安又细致地交代了几件关于考校流程和安置寒门学子食宿的细节,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乘马车返回自己居住的别院。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别院隐在黑暗中,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春夏把李知安房内的窗棂放下,伺候她梳洗一番之后才歇下。 等熄了烛火,房间内一片漆黑。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屋顶之上,数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快速掠过瓦片,动作轻盈迅捷,目标明确地直奔李知安所在的卧房。 其中一人身手尤为矫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撬开窗棂,滑入室内。 其余的人就在房外埋伏着,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 潜入房内的人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床上那抹隆起的轮廓,手中淬了寒光的短刃没有丝毫犹豫,狠厉无比地刺了下去。 可片刻之后,预想中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并未出现,触感绵软异常。 刺客心下一沉,猛地掀开被子——里面赫然只是一个用来伪装的卧枕。 “中计了。”他压低声音,急促地朝窗外示警,但却为时已晚。 他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撞开,春夏手持短剑率先冲入,直取窗边的刺客。 几乎同时,内室阴影里,李知安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骤然扑出,手中软剑抖得笔直,攻向另一名刚从窗口跃入的刺客。 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几次交手之后,李知安立刻察觉到此次来的刺客与上次苏家派出的死士截然不同。 招式更加刁钻狠辣,行动速度更快,配合也更为默契,招招直取要害,完全是江湖上杀手的做派。 她武功虽不俗,但应对起来仍感到十分吃力,手臂被震得发麻。 外间的春夏情况更为凶险,她同时面对两名刺客的夹攻,只能勉力支撑,险象环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批黑衣人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从院墙外跃入。 为首的人低声怒喝:“保护小姐!” 他们行动统一,二话不说便拔剑加入混战,精准地格挡开攻向李知安和春夏的杀招,与来袭的刺客短兵相接。 这批后来者的身手明显更高一筹,而且人数占据优势。 几个来回下来,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不过片刻功夫,来袭的刺客除了最初发现中计的那人,其余尽数被斩杀当场。 那名被特意留下的刺客也被迅速制服,卸了下巴,捆得结结实实。 李知安喘息未定,目光扫过那些救援者手中制式统一的长剑,剑柄上隐约可见的独特徽记让她瞬间明了。 这是太子东宫的暗卫。 难不成齐逾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 为首的暗卫上前,动作利落地将那被活捉的刺客嘴里塞入一大团粗布,彻底防止其服毒自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随后,两名暗卫便要将人拖走。 这时,另一名看似头领的暗卫走到李知安面前,从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 这令牌李知安认得,是齐逾私用信物。 他对着李知安恭敬抱拳:“李小姐,主子有请。” 这暗卫刻意没有直言“太子”,以防隔墙有耳。 春夏脸上写满了担忧:“小姐,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不是她杞人忧天,实在因为今夜的情况太过凶险。 要不是小姐及时发现了这群人在房檐上的动静,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李知安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安心,低声道:“无妨,我去去就回,你把这里处理干净。” 她说着,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春夏用力点头:“小姐小心。” 李知安随暗卫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至于那哥被俘的刺客被蒙住双眼,塞进了另一辆车里。 马车并未驶向皇宫或太子府,而是兜转了几条街后,直奔京城郊外。 最终停在一处看似久无人居,而且颇为僻静的宅院前。 暗卫引领李知安进入宅内。 里屋,一盏孤灯下,齐逾正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已等候多时。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上次意外亲近的接触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齐逾的脑海,让他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押送俘虏的暗卫极其识趣,连忙把头低下去。 齐逾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花瓶前,手指按住瓶身某处,巧妙地向左旋转了三圈,又向右回旋半圈。 第92章 皇家秘辛 只听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响动,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还透着幽深寒意的阶梯通道。 暗卫立刻把人押了下去。 李知安看着这隐秘的机关,心中微震。 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深不可测,远非外界所知的那个孱弱形象。 但还是强行压下心绪,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殿下让我看到这等隐秘之地,是什么意思。” 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齐逾侧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反问道:“怎么,你怕了?” 李知安见齐逾不似是恶意,便摇了摇头:“既是同船的人,岂有怕的道理。” 齐逾对她的这一番回答倒是满意,随后率先步下阶梯,李知安紧随其后。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却冷硬,空气中漂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那名被俘的刺客已被吊挂在刑架上,身上多了数道狰狞的伤口,这么短的时间内显然已经经过一番初步的“招待”。 一名面无表情的审讯者站在一旁,见到齐逾来了便恭敬行礼。 齐逾只是冷漠地扫了那人一眼,便在一旁坐下,示意继续。 接下来的审问过程若是寻常百姓见着定会三五天吃不下饭食,但齐逾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因为一开始就拿了粗麻布塞了他的嘴,又把他吊了起来,这刺客想死都死不了。 终于,在那审讯者拿起一件形状奇特的刑具时,刺客彻底崩溃,声音嘶哑破碎地求饶。 “我说,我都说,我是龙武堂之人,雇我们的人……是宫里的人,但是哪位贵人,小人真的不清楚,取这位小姐性命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小人真的不知道了啊……” 龙武堂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堂中人个个身手不凡且行事狠辣。 但他们向来不插手朝堂之时,也不结交宫中之人。 除非……对面权势滔天,而且报酬丰厚。 “又是宫里的?”李知安喃喃道。 上次是苏月柔,后面是苏江出手,但苏家死士已经是元气大伤,这么短的时日内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顷刻间,李知安又想起来太后此前种种不怀好意的举动和意味不明的话语。 她不是个傻子,稍加推敲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 审讯者看向齐逾,后者微微颔首。 下一刻,剑光一闪,那名刺客的求饶声戛然而止,登时便被干脆利落抹了喉。 密室里陷入短暂的死寂。 齐逾看向李知安,从她了然的眼神中,他知道她已经得出了结果。 “看来,你心里有数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从前的戏谑,更多的是认真。 但李知安还是有一事不解,反正都知道这么多了,索性问个清楚。 “民女有些不明白,太后也是殿下亲祖母,可殿下似乎不喜这位祖母。” 此等皇家秘辛,换了旁人早被齐逾给暗中解决掉了,但眼前之人他可不会,反而轻笑一声,一边说道。 “世人都道大安朝太子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他们却不知,孤并非天生孱弱。” 李知安也知道,此前给他诊治的时候,他的脉象并不似娘胎里带来的虚证。 “这些孤我暗中查访,这才知孤这这身子,更像是早年被人下了阴损的毒物,慢慢熬坏了根基,而所有的线索,最终无一例外都指向了慈宁宫的那位。” 闻言,李知安也被惊到了,齐逾还真是什么都跟她说。 关键是他敢说,自己也不敢听啊。 “不止如此,宫中不少人的死都跟孤这位好祖母脱不了干系,包括……先皇后。” 说到这里,齐逾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染上了恨意。 整个大安朝无人不赞叹先皇后之仁德,却一朝暴毙,没几日便被葬入皇陵。 李知安想起太后昔日面对她时那慈祥温和的笑容,那些看似关怀备至的话语,原来底下包裹着如此冰冷的杀意和算计。 一股被愚弄的伤心涌上心头,尽管她极力克制,眼神仍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黯淡。 齐逾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沉默片刻,声音放缓了些,带着近乎笨拙的安慰意味。 “虚情假意,识破便好,为此伤心,不值当,至少如今你我目标一致。” 把她拉到和自己一条船上,他才能放心得下,至少自己可以护着她的安危。 “听说你得罪了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的人,可有此事?” 齐逾正经了片刻,又开始没正形起来,李知安倒也不在意,微微颔首:“确有此事。” 却没想到齐逾没有讽刺她,只是摆了摆手道。 “无碍,这两家不过是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风浪,你且安心便是。” 他话语中满是自信,显然并不将这两家放在眼里。 李知安嘴角抽搐,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虽说比不上当今太子,但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怎么在齐逾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捏死一般。 对此齐逾也只是淡淡说道:“这两家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也就是这些时日的光景。” 李知安也明白,这两家本就有族学,却一门儿心思想把自家世子送到民学监来。 想来也是早就知道大厦将倾,想借民学监庇护他们。 谁知道却被她当众打了脸,只怕是还在想着法子怎么拖她下水。 李知安脑子里思索着,全然没听到齐逾说的话,直到他拿折扇轻敲自己的头。 “你可是在忧心他们对你不利?不必忧心,孤这几日就能收拾了他们。” 本以为齐逾所说的这几日还要等个几天,谁知道第二天齐逾就把这两家或是草芥人命,或是与外邦勾结的折子递了上去。 他知道当今圣上最在乎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民心和政权永固。 草芥人命则民心不稳,勾结外邦则朝局动荡。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当今圣上不可能容忍的,紧随而来的便是清算。 约莫两三月前,户部尚书就已致仕归家,户部事宜暂交赵彦之这个户部侍郎打理。 第93章 经验之谈 而康郡王府和永安侯府这两条重磅罪状已足够引起朝野震动,更如同撬动了两块沉重的顽石,其下隐藏的污秽随之暴露。 顺藤摸瓜之下,又牵连出好几桩与这两家有关的陈年贪污旧案。 一时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这场风暴,不偏不倚,也重重刮到了焦头烂额的赵彦之身上。 他本就因之前与李怜音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迟迟未能获得提拔,心中焦虑万分,日夜盼着能更进一步。 如今倒好,晋升无望,反而天降横祸。 那几桩被扯出的贪污旧案,或多或少都曾经过户部的手。 皇帝正在气头上,当即严厉申斥赵彦之,说他“在其位不谋其政,督察不力,难辞其咎”。 天子一句“难辞其咎”,让赵彦之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连屁股底下这个侍郎的位置都保不住。 恐慌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清高与面子,开始四处奔走,试图寻找门路和靠山。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工部员外郎孙沅身上。 此人虽官职比自己低,但入仕时间极短便升至如今位置,可谓圣眷正浓,或许能指点迷津,甚至代为美言。 赵彦之内心极为矛盾,一方面鄙夷孙沅品阶低下,不屑与之交往,另一方面又嫉妒对方升迁之速,想搞清楚这孙沅究竟是有何手段。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遣人送了一封措辞谦和的拜帖。 不出所料,孙沅很快回了话,言语间却透着几分疏离与戒备。 赵彦之看得心头有些梗闷,一个小小员外郎,自己可是侍郎。 若不是因为时运不好,他怎么可能去邀请孙沅。 但再三送帖之后,他还是以好友邀约,饮酒小聚为名,将孙沅请到了翠鲜楼。 雅间内,酒过三巡,食过五味。 赵彦之强压着内心的焦躁与不适,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亲自为孙沅斟酒。 他嘴上一边不忘奉承道:“孙沅兄年纪轻轻便已是工部员外郎,深得陛下信任,才能出众,实在令赵某佩服不已。” 孙沅面色泛红,眼神略显迷离,像是已有七八分醉意。 听了赵彦之的话,他笑着摆摆手,语气带着一股酒酣耳热后的推心置腹。 “赵侍郎过誉了,过誉了,才能算什么,在这京城官场里头,光有才学可混不开。” 闻言,赵彦之神色一变,终于是听到些有用的了:“孙沅兄,此话何意?” 孙沅手摇摇晃晃,一边说道:“为官者,最重要的,是得会察言观色,懂得来事。” 赵彦之一听,心中猛地一动,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其中某种关窍。 他连忙又给孙沅满上一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追问:“孙沅兄此言可是有何深意?还望指点迷津。” 孙沅打了个酒嗝,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还不简单……要学会四处打点嘛。”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上下打点,左右逢源,这路啊,自然就宽了。” 赵彦之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正是因为几次三番被牵扯进贪污的指控里,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再碰这种事。 赵彦之面露难色:“这……打点所需甚巨,且风险极大,如今风口浪尖,只怕……” 孙沅似乎看透了他的顾虑,醉眼朦胧地嗤笑一声,拍了拍赵彦之的肩膀。 “彦之兄,你怎地如此实诚,谁让你动用官银了?用自己的私产,平日里多宴请同僚,逢年过节备些厚礼回赠,这乃是人之常情,皇上日理万机,岂会管这等小事?” “只要银子来路干净,场面做得漂亮,谁能说出个不字?” “大不了你就说像你我二人一般,友人小聚,互相赠礼。” 这番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赵彦之干涸的心田上。 他确实有些心动了,用自己的钱,走人情往来,似乎……确实可行? 就在这时,孙沅冷不丁又抓住赵彦之的胳膊,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彦之兄,我可把压箱底的实话都告诉你了,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彦之兄能在上官面前,多多替小弟美言几句啊。” 这一番“交心”与“托付”,极大地满足了赵彦之的虚荣心。 他原本那点疑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对孙沅所说的经验之谈已是深信不疑。 赵彦之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脸上重现往日的自信,客气地应承道。 “孙沅兄放心,那是自然,你我同朝为官,今日又是把酒言欢,日后理应相互扶持。”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说话间的语气带着一些得意。 他甚至暗自想道:他赵彦之原本才学远胜孙沅,先前只是不懂这些门道,一旦掌握此中诀窍,定能一飞冲天,重获圣心。 孙沅这种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见孙沅已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赵彦之觉得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久留。 他起身,看着烂醉如泥的孙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整理了一下衣袍,志得意满地离开了翠鲜楼。 然而,就在赵彦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的那一刻,本该醉死的孙沅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过了片刻,他才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着赵彦之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低声自语道。 “蠢钝如猪,一无是处之徒,也敢肖想尚书之位,真是可笑。”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转身径直走向翠鲜楼最为隐秘的顶楼雅间。 雅间内,李知安正临窗而立,看着楼下街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孙沅脸上的醉意和轻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恭敬。 他躬身行礼,低声道:“主子,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那番话尽数说给赵彦之了,看他反应,应是深信不疑,全都听进去了。” 第94章 私房钱 李知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他果然还是这般毫无长进,在同一个坑里摔了两次,竟还会相信这种法子,贪婪和愚蠢,当真是一对孪生兄弟。” 孙沅笑道:“只怕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四处筹措那所谓的四处四周打点所需的银钱了。” 可谁不知道赵家穷得连那些个丫鬟婆子都快吃不饱了,勒紧裤腰带子过活。 李知安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何须那么麻烦去外面筹措,他府上不就放着一个现成的钱匣子等着吗?” 孙沅有些没听懂李知安的话,但是他向来对李知安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赵彦之兴冲冲地回到府中。 连迎面遇上的赵崔氏向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径直朝着他与李怜音的卧房快步走去。 赵崔氏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整日就顾着那个李怜音,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造孽啊,当初就不该让那个狐狸精进我赵家的门,勾得我儿连我这个娘都快不认了。” 一旁的赵二忙安慰道:“老夫人再忍耐她些时日,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赶出去也不迟。” 赵崔氏只能按下心头的火气:“对,我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滚出去。” 要是她强行把李怜音赶走只怕会伤了她和赵彦之之间的母子情分。 卧房内,李怜音正对着一面铜镜,比划着几件她之前偷偷藏起来的成色最好的钗环首饰,脸上带着几分窃喜和盘算。 还好她留了一手,在赵家手上充裕的时候就拨了些银子给自己存了些银票首饰偷藏起来。 不然的话只怕是早都被赵家给拖累死了。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赵彦之突然推门闯入,吓得她魂飞魄散。 回头一看是赵彦之,她手忙脚乱地想将首饰藏进妆奁深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掩饰着心虚道。 “彦、彦之哥哥回来了?怎么也没听见丫鬟通报一声……” 所幸,赵彦之此刻满心都是如何搞到钱去打点升官,根本没留意她藏东西的小动作。 他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李怜音的肩膀,双眼放光,急切地问道。 “怜音,你那里可还有多的银钱或者值钱的首饰?快拿出来与我!” 李怜音心里一紧,哪里敢承认。 那些东西是她费尽心机,从之前赵家库房里偷偷克扣下来,悄悄转移到别处。 预备着今后万一赵家不行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立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甚至挤出了几滴泪花。 “彦之哥哥,咱们府上哪里还有什么银钱首饰……上次官府来抄检之后,府里能拿得出去的,早就都被拿走了……怜音实在是没有了……” 给是不可能给的,她心里对赵彦之早已充满了嫌恶。 嫁进来这些时日,李怜音也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个男人志大才疏,毫无本事,只会空谈和抱怨。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上一世”飞黄腾达的赵彦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离了李知安,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不!她李知安凭什么那么大的本事,一定是巧合,就是这赵彦之拖累了自己。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注意到,赵彦之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慌乱之间未能完全合上,还露出一点珠光宝气的妆奁盒子上。 赵彦之猛地推开李怜音,一把抓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用力打开。 顿时,里面的金银珠玉晃了他的眼。 盒子里赫然躺着好几件赤金簪子,翡翠镯子还有珍珠耳珰,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赵彦之的脸色瞬间变了,先是一阵巨大的狂喜。 有这些好东西,当掉之后足够他用来四处打点一阵子了。 紧接着,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猛地转过身,将盒子重重掼在妆台上,指着里面的首饰,对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李怜音厉声质问。 “这是什么!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赵家这些日子如此艰难,我在外奔走心力交瘁,你身为赵家主母,不知为家中分担也就罢了,竟还敢私藏如此多的财物!你安的什么心!” 愤怒之余,赵彦之又想到了李知安。 从前他读书科举,打点官场,维系赵家开销,哪一样不是李知安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嫁妆和经营所得来支持他。 李知安在赵家的那些时日里,他赵彦之从来没有为银钱费过半点心神。 再看看眼前只会哭哭啼啼,竟然还胆大藏私房钱的李怜音。 两相对比,赵彦之心中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恨和厌恶。 他上前有些恶狠狠道:“你可是还藏了旁的东西?” 不管这些是不是李怜音带进来的,进了赵家之后便都应是他赵彦之的。 李怜音被赵彦之的样子吓的哭都不敢哭,连连摇头道。 “彦之哥哥,真的没有了,这些也只是我今晚才翻找出来的,本想着找个机会拿出来的。” 事到如今,这些东西肯定是保不住了。 不过方才听赵彦之的话,像是急着要往外使银钱一样。 这些可都是她的东西,李怜音再害怕也忍不住小声问道:“彦之哥哥方才说急着用,可是发生了何事?” 赵彦之瞥了她一眼,有些嫌恶地说道:“若是这些用得好,我赵家发达也就指日可待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细说到底要干嘛,李怜音只后悔自己为何要今晚拿出来。 还有守院子的贱婢,看到赵彦之来了竟然也不报一声,明儿个非得把她打死不成。 赵彦之看不到她这些活泛的心思,直接拿起满装着首饰的匣子往外走。 “彦之哥哥,你要去哪里?” 可赵彦之回都没有回她,转身就向着书房走去,彻底断了李怜音想趁夜里偷拿几个出来的念想。 “我怎的会嫁给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等赵彦之走后,李怜音气得跺脚,好不容易藏的钱全被赵彦之拿走了。 第95章 早有新欢 眼睁睁看着自己藏匿许久的钗环细软被赵彦之毫不留情地搜刮带走,李怜音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她心肺都要炸开。 强忍着等到赵彦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这处厢房的院门外,她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随即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桌上那套粗糙劣质的茶具。 昔日赵家风光时,她用惯了官窑出的珍品雨过天青瓷,触手温润,釉色如玉。 如今却只能用这等连寻常富户都嫌磕碜的货色。 越想越恨,她一把将桌上那套茶具连同托盘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瓷片连带着茶水四处飞溅。 原本在偏房候着的丫鬟秋月听见这骇人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小跑进来。 她原是前院伺候的二等丫鬟,自春桃投奔了李知安之后,府里人手短缺。 加之无人愿来伺候这位日渐失势又脾气古怪的新夫人,赵二便将她指了过来。 秋月战战兢兢地上前,声音发颤:“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有伤着何处?” 李怜音正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出口。 她猛地抬头,一双眼因愤怒而圆睁,指着秋月尖声斥骂。 “你个作死的小蹄子!怎么伺候的?连主子回来都不知道通禀一声!你是死了还是聋了!要你这废物有何用!” 她不敢对赵彦之发作,满腹的怨毒和损失金银细软的心痛便尽数倾泻到这个小丫鬟身上。 在她看来,若是秋月方才机灵点,早早通报,她就能将妆奁藏得更隐蔽些,何至于被赵彦之搜刮一空。 秋月无故被骂,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更是委屈万分。 这赵府上下,如今谁不知道是个空架子。 几个月发不出月例银子,好些有点门路的丫鬟婆子早就偷偷寻了由头跑了或是自请发卖出府了。 她若不是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又怎会留在这火坑里,还被派来伺候这动辄打骂的主子。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也跟着那些人跑了干净。 李怜音越骂越气,上前一步,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啪”一巴掌扇在秋月脸上,厉声道。 “我看你就是存了坏心,故意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这黑心肝的下作东西!” 秋月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能连连磕头。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啊夫人,奴婢方才是在偏房里歇息,实在未曾听到大人回来的动静……求夫人息怒……” 谁家下人这么晚了还要守着等着给主子通报。 再说了她又不知道李怜音藏了银子,今夜却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发泄了一通,李怜音胸中的恶气稍平,但疑虑又起。 这赵彦之这么晚回来,身上好像还有些酒气,难不成是去喝酒去了。 她喘着粗气,盯着跪在地上的秋月,冷声道。 “罢了,滚起来,明日一早,你去给我打听打听,他今日出去究竟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她实在想不通,赵彦之这个户部侍郎当得如此窝囊。 非但没捞到半分油水,反而因差错被罚没了数月俸禄。 整日里只知道消耗府中本就所剩无几的积蓄,如今竟算计到她头上来了。 这突然要钱,必定有事。 秋月生怕她再发疯打人,连声应下:“是,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打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秋月便悄悄出了府。 她盘算着,以李怜音如今的习性,必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打听完回来再伺候梳洗也完全来得及。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待她小心翼翼回到厢房时,李怜音正好慵懒起身。 秋月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李怜音梳洗,一边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打听到了,大人昨日……是去了翠鲜楼,与另一位官爷饮酒去了。” 至于另一位是谁,秋月也没敢多问。 她自知身份低微,翠鲜楼那种地方口风又紧,她根本无从探听,也不敢多问。 “翠鲜楼?”李怜音闻言,正在绾发的手猛地攥紧,一支素银簪子几乎要被她捏弯。 “他竟敢拿了我的钱去那等地方吃酒作乐,挥霍我的傍身钱!”她气得浑身发抖。 秋月不敢妄议主家,只能低声劝慰。 “夫人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当心……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李怜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 “孩子?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月份小的时候,就不该留着他。” 她心中悔恨交加,当初只以为攀上了赵彦之便能一步登天,还想着有了孩子就能稳住她在赵家的地位。 谁承想竟是跳进了烂泥潭,越陷越深。 她转头厉声吩咐秋月:“你这些日子给我盯紧了翠鲜楼那边,若再看到他去,立刻来回我!” 李怜音不知道的是,秋月能打听到这点微不足道的消息,已是李知安刻意吩咐人透露给她的。 否则,以翠鲜楼的规矩和背后东家的手段,莫说一个小丫鬟,便是朝中官员,也休想探听出半点客人隐私。 闻言,秋月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李怜音没再为难她。 又过了几日,江陌白给李知安送来密信。 信中提及,近日市井之间有些关于李知安的风言风语悄然流传,说她之所以与赵彦之和离,是因早已在外有了新欢,不守妇道。 初看到这里的时候,李知安细眉微挑。 细算下来,近些日子她好像的确得罪了不少人。 京城人多嘴杂,一听到有半点风声就有一群人跟着扑上来疯狂撕咬。 这样的事情她也已经见过千百回了,却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自己身上了。 暗阁之中的“耳报神”张苗儿的第一时间便去探听这消息的来源,最后查到是从相府传出来的。 “相府?”李知安喃喃道,随即唇角轻挽。 想来是前些日子小张氏被她当众差点押送京兆尹,连带着李仲严也被下了面子。 第96章 舞姬 两个人怀恨在心,便用了这等下作手段企图报复。 李知安阅罢信纸,将其放在烛火之上烧成灰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屑。 “看来相府的日子是过得太清闲了,竟让这些人有这般闲心搬弄是非,既如此,我倒不妨大发慈悲,给她找些正事做做。” 春夏也得了暗阁的消息,江陌白还说她是吃干饭的,气得她想跟江陌白打一架。 “小姐,不然我去相府给那两个老不知耻的一点教训。” 她能想到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好好收拾李仲严夫妇两个,拳头要落到他们身上才知道痛。 李知安摆手,语带轻蔑:“你说得对,相府的下人不敢在外乱传,若是传了,那也一定是得了他们主子的授意。” 言外之意,根源都在于李仲严夫妇两人,不过她也有了应对之策。 正好此前她虽当众和李家口头上断了关系,但始终是没有文书佐证。 若是借着这股东风逼着李仲严签了这绝亲文书,还省去了一番折腾。 没过几日,相府花厅内,李仲严正设宴款待南下后归京的巡按御史刘永。 李仲严本意是想借机拉拢这位手握监察大权的人物,若是能与他同谋,那便更好不过。 席间珍馐美馔,觥筹交错,李仲严话语间极尽暗示拉拢之能事。 “刘大人南巡归京,想必有诸多见闻,故而请大人来府上一叙,也是想听听大人的高见,为我等指点迷津。” 刘永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心中却是对李仲严的算盘一清二楚。 他虽南下许久,前不久才初回京城,但朝中的局势却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李仲严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主。 “相国说笑了,下官不过一介巡按御史,哪里有什么高见,倒是相国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我大燕之栋梁啊。” 刘永这番话说得漂亮,既不显得谄媚,又不至于让李仲严下不来台。 李仲严闻言,心中自是得意,却仍保持着谦逊的姿态:“刘大人过誉了,本相也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为大安尽忠职守罢了。” 二人你来我往,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怀心思。 闻言,李仲严脸色微变,这刘永倒是个心思活络的,一番话说得甚是圆滑。 每每他想要切进正题,就会被刘永巧妙避开,从始至终面色平静,言语温和却滴水不漏。 无论李仲严如何旁敲侧击,他总能轻巧地将话题引开,既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滑不溜手。 纵使狡猾老练如李仲严,一时之间也竟毫无办法,心中不免焦躁。 正待二人相谈暂歇,气氛微凝之时,忽闻一阵异域丝竹声轻轻响起。 只见一群身着薄纱、身段婀娜的舞姬,如云朵般悠悠飘入花厅。 一曲西关惊鸿舞,配上舞姬们身姿轻盈,舞步款款,仿佛真的化作了惊鸿,在花厅之中翩翩起舞。 刘永目光微闪,他虽常年在外巡察,却也见识过不少歌舞,但这西关惊鸿舞却别具一格,别有一番韵味。 “听闻西昭以舞会天下,这一曲西关惊鸿更是绝尘,今日亲眼得见,全仰仗相国大人。” 李仲严一开始见刘永看得入神,心中暗自得意。 这西关惊鸿舞是他特意为刘永准备的,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拉近与刘永的关系。 听了刘永说的话,李仲严更是欢喜,觉得此次拉拢刘永之事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谁承想刘永也只是看了一会儿,便又低下头饮酒。 李仲严一时之间也有些捉摸不透这刘永的想法,究竟应了还是不应。 思绪辗转间,为首那名舞姬却引起了李仲严的注意。 虽以轻纱覆面,仅露出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眸,眼波流转间,便足够将人的心神攫取。 只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李仲严,目光几乎是瞬间便被那为首的舞姬牢牢锁住,手中酒杯微倾都未曾察觉,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 反观一旁的刘永,虽也看着舞蹈,面色却依旧平静无波。 甚至趁李仲严失神之际,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鄙夷。 一舞终了,刘永假意拊掌称赞了几句“妙极”。 随即又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对李仲严道:“相国真是好雅兴,不知从何处寻来这般动人的西域佳丽献舞,着实让下官大开眼界。” 李仲严摆了摆手,颇为慷慨道:“刘大人喜欢便好,喜欢便好,只要能让御史尽兴,便是她们的造化。” 只是他没想到西昭舞姬竟还有此等绝色。 刘永闻言并未多言,也无意在此等多留,更不想留下任何与李仲严过分亲近的把柄。 他又草草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推说家中还有要事亟待处理,起身告辞。 “初回京城,家中还有要事,下官在此谢过相国大人美意。” 李仲严见状,心中暗骂对方滑头,却也不敢强留。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满,也只能亲自将刘永送出相府大门,直至看着他登上马车离去。 马车缓缓驶离相府,刘永身边随侍的小厮才低声疑惑道。 “大人,怎的这么早就出来了?李相他……” 车内,刘永闭目养神,闻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 “与一块行将腐朽的木头,何必浪费太多口舌,朽木终究是朽木,即便一时浮于水面,时日久了,浸透了水,自然会沉底,这日子也过不多时了。”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刘永,一直躲在廊下关注着情况的小张氏赶忙凑上前,急切地问李仲严。 “相爷,情况如何?刘御史他……” 李仲严正因刘永的敷衍和一无所获而心烦意乱,对小张氏的耐性早已耗尽,根本不想与她多言,只是极其敷衍地挥挥手。 “你还想如何?凡事哪有那么容易,让你不必心急,沉住气。” 小张氏被训斥一番,嘴上不敢多说,心里直犯嘀咕:“明明就是你自己急着请人家来的,没成事竟就变成我心急了。” 第97章 诛心之痛 正说着,方才那群献舞的楼兰舞姬,已从相府掌事的淑兰姑姑那里领了工钱。 一行人正从花厅外的汉白玉岩桥上款款走过,准备离去。 李仲严正好面对着岩桥方向,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那为首舞姬的身影吸引。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回想起方才厅中那惊鸿一舞和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李仲严眼睛微眯,下意识地捻着胡须,竟是看得痴了。 连身边小张氏后面又絮叨了些什么,也全然未听入耳。 小张氏说了半晌,不见回应,一抬头正看见李仲严压根就没看她,眼神还紧粘着桥上。 她这才有些疑惑地朝那桥上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个舞姬消失在月亮门边的裙角。 小张氏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察觉到李仲严的敷衍与心不在焉,方才他看的方向分明就是那些个舞姬离开的方向。 她心中那股不安骤然加剧,几乎化为实质的危险感在她脑中嗡鸣。 她一面暗自咬牙,忖度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蹄子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妄图勾引李仲严。 一面又因李仲严这般态度而气闷,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动了歪心思。 原本李仲严正因未能拉拢刘永而心烦意乱,见小张氏还欲纠缠盘问,更觉厌烦。 他当即冷着脸拂袖而去,留下小张氏一人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小张氏越想越觉那队舞姬蹊跷,尤其李仲严最后那失魂落魄的眼神,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强压下翻涌的妒火,快步穿过岩桥,寻到了方才负责给舞姬发放银钱的掌事姑姑淑兰。 淑兰刚办完差事,见小张氏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谄媚。 方才花厅内的动静她已听小丫鬟们嚼了舌根,说相爷和那位贵客都对舞姬甚是满意,她还以为夫人是来奖赏她的,忙不迭迎上前。 小张氏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平静问道:“方才那些舞姬,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淑兰笑着回话:“回夫人话,不是您吩咐要找些新鲜的西昭舞姬助兴吗?正巧西昭使臣入京,带了不少舞姬,其中一些个自然要献给天家,但也有些余下的舞姬不必到御前,奴婢便托了宫里旧日的关系,从那些人里挑了几个好的请来府上。” 她自觉这事办得漂亮,既全了相府体面,又未逾矩。 岂料小张氏闻言,脸色骤然阴沉,勃然怒斥:“蠢货!宫里出来的东西也敢往府里胡乱带!你长没长脑子!” 淑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骂得懵了,一时不知所措。 按常理,她这做法并无大错,只要不触及宫中贵人的利益,天家也不会过问这等小事。 她哪里知道,小张氏此番发火,七分是因嫉妒烧心,三分才是寻由头。 方才李仲严那魂都被勾走的模样,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相府主母的位置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丝动摇,若有潜在威胁,她不介意亲手将其掐灭在幼苗初发之时。 小张氏强压着怒火,冷声追问:“那些舞姬里头,可有什么特别扎眼的?” 淑兰此刻才恍然明白自己可能闯了祸,触了夫人的逆鳞,吓得冷汗涔涔,再不敢有丝毫懈怠,拼命回想那些舞姬的面孔。 忽然,她想起一人,急忙抬头回道:“禀夫人,别的倒没什么特别,独独有一个,生得极为美艳,虽覆着面纱,但单看那一双眸子,便知绝非寻常颜色……” 她越说声音越小,已然想明白——恐怕是相爷看中了哪个舞姬,夫人这是醋意大发,要清理门户了。 她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两巴掌,怎就办了这等糊涂差事。 原本想讨好相国请来的大人物的,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届时只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小张氏听到美艳等字眼,心中妒火更盛,与方才所见瞬间印证。 她冷哼一声,目光如淬冰的刀子般扫过淑兰。 只这一眼,淑兰便心领神会,立刻表忠心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相爷察觉到分毫。” 小张氏这才满意,又厉声叮嘱了一句:“务必手脚干净些,若留下任何首尾,我唯你是问!” 淑兰连声应道,恨不得以头抢地保证。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也是因为此前做过这些事情。 没有几个高门大族里面是干干净净的,相府也不例外,淑兰掌事姑姑的位置也不是一朝坐上的。 处置完舞姬的事,小张氏心绪却并未平静。 她不由想起数年前,她刚生产完,得知生的是个女儿,李仲严当时脸色就极为难看。 虽未明说,但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那时李仲严还只是个七品小官,但终究碍于她娘家清河县伯府张家,父亲官拜四品。 他纵有不满也不敢多言。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仲严贵为丞相,权势滔天。 若哪天他真被哪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不顾念多年情分…… 小张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染上狠厉与决绝,她必须早做打算,绝不能坐以待毙。 另一边,李知安很快便收到消息,得知小张氏已命淑兰去处理那些舞姬。 对此结果,她并未感到意外,一切尽在算计之中。 但小张氏想找的人,都是她可以安排的,怎么可能被她轻易找到。 春夏却有些不解,她一边为李知安斟茶,一边低声问道。 “小姐,既然您如此厌恶他们,为何不干脆寻个由头,将那对夫妇……” 她未尽之言,意指彻底了结。 春夏是李知安从外面救回的,对相府毫无感情,只有对李知安的忠心。 李知安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神色淡漠。 “杀人不过头点地,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诛心之痛,远胜皮肉之苦。” 况且,弑父杀母的名声,无论真假,一旦沾上,便是终身洗不掉的污点,于她日后行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孰轻孰重,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李知安心中也是有数的。 第98章 另有图谋 她要的是他们身败名裂,在无尽的悔恨与煎熬中失去一切,而不是简单地让他们死去。 春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稍晚些,李知安带着春夏出门。 马车行至一处街口,却迎面遇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太子齐逾,身旁跟着肖远,还有一位男子。 对于此人,李知安也有些印象——太学学傅的嫡长子程向行。 程家是真正的清贵书香门第,自程向行曾祖父起便世代为官,屡出帝师,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素有清流领袖之声望。 看几人骑马并行的方向与架势,像是刚从外办公务要入宫回禀。 李知安不欲多生事端,便示意车夫放缓速度,想等他们先过去或是绕开另一条路。 不料齐逾眼尖,已然瞥见了她的车驾。 还未等齐逾开口,旁边的肖远也看见了,他在马上用马鞭虚指了一下,对着齐逾朗声笑道。 “殿下你看,那不是李小姐吗?瞧她那样子,似乎是想躲开我们呢。” 他语带调侃,转而看向齐逾:“定是殿下您平日里面相太凶,把人家给吓着了。” 齐逾懒得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轻夹马腹,催马前行几步,恰好拦在了李知安的马车前。 车夫没见过眼前的大人物,但人已经到了马前,他还是只得将马车缓缓停稳。 李知安纤细的手指微抬,将车窗的锦帘挑起一道缝隙,露出半张清丽的面容。 车外,齐逾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形略显清瘦,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看向她的眸子却深邃难测,透着一股与外表不符的锐利。 他用一种带着明显距离感近乎公事公办的语调开口,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入车内。 “李小姐,近些日子,西昭使臣入京朝贡,献上诸多珍奇异宝,父皇龙心甚悦,已下旨广开京城商道,允西昭商人往来贸易。此事,想必李小姐,应当早已知晓了吧?” 李知安闻言,心中确实微微一震。 西昭使臣抵京,陛下大开商道之事,她确已知晓。 但此事官家文书昨日才刚发下,京城多数人尚且未知详情。 还是张苗儿提前了几日告诉她的。 作为暗阁众多探手中消息最灵通,手脚也最快的人,所以张苗儿才有“耳报神”的外号。 但齐逾此言,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他竟连自己提前知晓此事都似乎了如指掌? 她一时未答,车内外陷入短暂的静默。 齐逾见她没有立即回应,似是而非地又追问了一遍,语调依旧平淡:“李小姐?” 李知安这才敛起心神,压下疑虑,面上不动声色地应道:“殿下消息灵通,民女确实略有耳闻。” 齐逾微微颔首,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若有所指地继续说。 “既已知晓便好,李小姐乃我大安朝有名的豪商,产业遍布京城,此番西昭商旅前来,于京城商贸而言亦是盛事,李小姐身为商界翘楚,定要好好把握机遇,莫要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西昭使臣与商贾才是。” 他语速平缓,将“怠慢”二字咬得略重一分。 李知安暗自腹诽:这人在外总是一副温文守礼、病弱谦和的模样,可内里心思缜密,且算计深沉,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他这番话,表面是提醒她抓住商机,但齐逾不曾说这种没什么作用的话。 恐怕还有别的意思,稍一思索,恐怕是暗示西昭使臣此番前来,绝非仅仅是进贡与通商那般简单。 西昭虽名义上归降称臣,但谁能保证其没有异心? 南蛮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朝廷不可能不防。 齐逾这是在提醒她,与西昭人打交道,须得万分谨慎,甚至可能需要她从中做些什么。 心中念头急转,李知安面上却依旧是得体的微笑,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 “殿下提醒的是,民女定当恪守本分,好好尽这地主之谊,绝不会失了大安朝的体面,不负陛下与殿下期望。” 她这话答得圆滑,既接了对方的暗示,也表明了自己商人的立场。 齐逾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轻扯缰绳,操控坐骑微微后退一步,让开了道路。 李知安缓缓放下轿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马蹄轻踏,马车辘辘驶离。 待李知安的马车远去,一旁的肖远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凑近齐逾问道。 “殿下,您刚才跟李小姐打什么哑谜呢?又是使臣又是商道的,还让她别怠慢?听着怎么莫名其妙似的。” 他素来擅长舞刀弄棒,于这些朝局博弈、言语机锋却是不甚通窍。 好在牢记母亲教诲,一切只听齐逾指令行事,齐逾指哪打哪。 齐逾尚未开口,另一侧的程向行却轻笑起来,他手持折扇,看着李知安马车离去的方向,语带深意地说道。 “肖指挥使,殿下心系社稷,体察民情,乃我大安之福啊。” 他尤其将“为民”二字说得微妙地顿挫了一下,瞥了齐逾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肖远依旧不明所以:“为民?这跟李知安一个商人有何关系?” 程向行但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肖远没听懂,但他听明白了,太子殿下哪里是在下达什么命令,分明是借公事之由,行关切之实。 西昭此番来意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陛下大开商道的背后用意也深不可测。 局势未明之前,万事皆需小心。 太子特意点醒那位李小姐,可见此女在殿下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其本人也绝非寻常商贾。 与齐逾一行人分开后,李知安的马车径直驶向了京城西街最为繁华的地段,最终停在了万宝商行门前。 这万宝商行与锦绣阁一样,皆占据了京城各自当街中寸土寸金的绝佳位置。 楼宇巍峨,招牌醒目,当得起万宝的名头。 商行内人来人往,客流如织,显见生意极好,看上去似是没怎么受到旁的影响。 第99章 贵客 然而,李知安刚步入商行内,便听到不止一拨客人正在交谈议论: “听说了吗?陛下开了恩典,允许西昭商人来京做生意了。” “可不是嘛,说是带了不少西域的稀罕宝贝,皮子、宝石,还有据说能治百病的奇药呢!” “这下京城可要热闹了,就不知那些西昭人带来的东西是真有好货,还是唬人的。” 听着这些议论,李知安秀眉微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显然不同寻常。 往日并非没有外邦使臣来朝并开放商道的先例,但多是循序渐进。 且外商多在指定坊市活动,鲜少如此这般尚未正式大规模交易,风声便已传得满城皆知。 尤其这还是在天子脚下。 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其所图恐怕不小。 正在思忖间,万宝商行的冯掌柜已得了伙计通传,急忙从内堂迎了出来。 见到李知安,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道:“东家,您可来了,铺子里来了位西昭的客人,指名道姓非要见商行的东家不可,老朽问他所为何事,他又语焉不详,只说是大买卖。” 说来这人也怪,非要当面与李知安谈。 冯掌柜本见其形迹有些可疑,想将他婉拒遣走,可那人态度坚决,咬死了非要见李知安。 现下已经赖在后厢等了近一个时辰,冯掌柜恐其真有要事,或来头不小,不敢擅自决断。 千般思虑之下只得请李知安前来。 “此事是老朽处置不当,还请东家恕罪。” 冯掌柜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与担忧,显然对打扰到李知安且可能引来麻烦感到不安。 李知安目光微凝,看向通往后厢的廊道。 西昭商人?这才刚开商道,就有西昭人找上门来,还如此急切非要见她这幕后东家? 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无妨,冯掌柜谨慎些是对的。”李知安平静道,“既然人已经等了,那我便去会一会这位‘贵客’,看看他究竟有何大买卖要与我面谈。” 李知安缓步踏入后厢房,室内光线略显幽静,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未知的香料气息萦绕其间。 一道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见她进来,那人也立刻站起身,从后面绕出屏风。 来人确是一副典型的西昭人相貌。 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身形高大健硕,肤色是常受风沙洗礼的深麦色。 鼻梁高挺如鹰钩,眼窝深邃,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透着精明的光,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髯,头发卷曲,用一根镶着绿松石的银箍束在脑后。 他见到李知安,立刻操着一口略显生硬但还算流利的大安官话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李知安小姐,也就是这万宝商行的东家了吧?” 只这一句,李知安心头便是一动,警惕之意顿生。 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眸光清冷地打量着对方,反问道。 “这位西昭的贵客,倒是消息灵通,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知我姓甚名谁,又怎知我是这万宝商行的掌柜?” 被冯掌柜拒了之后都还是坚持要找她,可见对方是早有准备。 要么就是提前在京城打听过了,要么就是早就知道她这号人,专门奔着她来的。 那西昭商人被问得一怔,面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随即被他用笑容掩盖过去,那人还强装镇定拱手说道。 “李东家莫要见怪,在下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寻个可靠的倚仗做大买卖,自然要多方打听。” “您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名下产业众多,乃京中商界翘楚,声名远播,在下稍作打听,便知晓了,故而特来万宝商行,诚心与李小姐商议合作。” 李知安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计较。 这番说辞看似合理,却更印证了她的猜测——此人若非来前就已仔细调查过她,便是带着某种明确目的而来。 无论哪种,都需小心应对。 她转过头看向旁边,示意一旁侍立的冯掌柜:“贵客远道而来,去沏一盏上好的云雾翠来。” 冯掌柜躬身应下,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厢房门轻轻合上。 此刻,房内只剩下李知安与这位西昭商人。 李知安的目光再次落回对方身上,这次细细打量了他的穿着。 此人虽作了寻常商人打扮,但衣着穿戴之间仍旧是颇为考究。 头戴一顶西昭特色的绣金小帽,身穿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袍身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衣领和袖口处镶着一圈显然是上好的紫貂皮毛。 腰间束着皮革腰带,上面嵌着几颗硕大的红玛瑙,一侧还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刃刀鞘。 这身行头价值不菲,绝非寻常行商所能负担,其身份恐怕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很快,冯掌柜便端来了茶盏,恭敬地放在那西昭商人身边的梨木小几上,随即再次无声退下。 李知安不愿多绕弯子,径直开口。 “听铺子里的掌柜说,贵客定要见到我才肯说明来意,如今我已在此,敢问究竟是何等大买卖,值得贵客如此执着?” 那西昭商人却不急不缓,先是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 “是在下失礼了,在下赫连著,乃西昭国一名玉绸商人,常年往来于西域诸国与大安之间。”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自矜,随即脸上露出万分自信的神情。 “此次前来,确是带了些我们西昭独有的宝贝,想请李东家这等行家赏鉴赏鉴,若东家觉得入眼,这买卖嘛,自然也就成了。” 说着,他从身旁提起一个约莫两尺见方的木箱。 那箱子本身就已十分惹眼,通体用深色名贵木材打造,封边处竟镶嵌着数颗色泽艳丽的宝石,箱扣更是用大安朝罕见的彩色珠璎点缀,显得奢华异常。 赫连著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铜锁,掀开箱盖。 顿时,一片珠光宝气映入眼帘,李知安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00章 鱼目混珠 他先从里面取出一匹光泽流转,质地也是异常柔软的绸缎铺在桌面上,仿佛为其上的宝物铺设展台。 随后,他才一样一样地将箱中之物取出,逐一陈列在那光滑的绸缎之上。 只见其中有七彩宝石镶嵌而成的璎珞项圈,有绘制着异域风情图案的粉彩珐琅瓶,有洁白无瑕看似温润的羊脂玉佩,还有用螺钿和各色细小珠宝拼嵌出繁复花纹的梳篦等物。 正值午后,阳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 阳光柔和地照耀在这些珍宝之上,顿时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将整个厢房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李知安初看之下,眼中也难免掠过一丝惊讶之色。 有些个东西的确是翻遍整个大安都找不到的,想来应该是西昭才有的。 她也是个商人,若是这些东西能够给她带来利益,且没有旁的什么问题,她也不会拒绝。 赫连著把那块布连带着上面的东西都向李知安这边推送了一些。 见李知安的反应,赫连著还以为这次事成也是十有八九了。 然而,当李知安伸出纤指,轻轻触上那块羊脂玉佩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触手的感觉便不对,拿起来掂量,分量似乎略轻了些。 质地也缺少了真正顶级羊脂玉那种内在的油润细腻之感。 真正的羊脂暖玉,初看色泽偏冷白,但触之温润,贴身佩戴后会生出暖意,且质地紧密沉重。 而眼前这一块,看似洁白,细看却略显呆滞。 触手虽滑腻,却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滑腻,里面有不少的裂絮,没有天然玉石的内蕴光华。 她不动声色,又依次拿起那璎珞项圈和珐琅瓶细看。 七彩宝石颜色过于鲜艳夺目,反而失了天然宝石的沉稳韵致,细看其切割镶嵌工艺也略显粗糙急促。 那珐琅瓶的釉面色彩虽绚烂,但釉下气泡分布不均,瓶底胎质也略显轻浮。 一番仔细查验后,李知安脸上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西昭人哪里是来找倚仗的,分明就是来找接手这些腌臜货的。 李知安放下手中的物件,抬眸看向一脸自鸣得意的赫连著,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贵客带来的这些,还真是些难得的……‘好东西’。” 赫连著并未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还以为她被这些珍宝震慑,立刻趁热打铁道。 “李东家果然是识货之人,不瞒您说,在下此次前来,就是想将这些稀世珍品,放在您这京城首屈一指的万宝商行售卖。” 他提前打听过了,这万宝商行里的客人多的是那些有财力的王公贵族,或是商富巨贾。 赫连著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至于这利润嘛……” 他搓了搓手,一副慷慨大方的样子:“清账之时,您只需分我七成,剩下的三成,便归李东家和商行所有,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不必出银子,只需要占个地儿卖,还能有三成的利收,的确是个诱人的条件。 李知安闻言,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冷,听不出喜怒。 “赫连先生如此大方,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赫连著心中一喜,以为她同意了,忙道:“李小姐不必客气,您……” 他的话被李知安抬手打断,后者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 “依我看,这利润还是贵客自己全数拿走的好,十成利,一分都不要分与我。” 赫连著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夸赞。 “李东家真是女中豪杰,格局宏大,非同一般!在下佩服!佩服!” 他以为李知安是被他的这些个东西折服,想要与他结交,故而让利示好。 然而,他奉承的话还未说出一箩筐,李知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只听李知安语气淡漠地继续说道。 “赫连先生只需自己另寻一处铺面,将这些个宝贝都陈列出去,所得利润自然尽归阁下所有,只一点,”她微微一顿,眸光更冷,“那铺面,离我这万宝商行,越远越好。” 闻言,赫连著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猛地站起身,愠怒道。 “李东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大安朝的待客之道吗?我好心好意与你合作,你竟如此戏耍于我!” 听他这一番无关痛痒的话,李知安毫无惧色,反而冷笑一声。 “哼,待客之道?那也得看来的是真正的客人,还是存心欺诈之徒,阁下拿着这些鱼目混珠,以次充好的西贝货来我万宝商行行骗,难不成还指望我能给你什么好脸色不成?” 赫连著见被识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仍想狡辩。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件螺钿镶嵌的首饰,几乎要递到李知安脸上,强自镇定地高声说道。 “你胡说!我这些分明都是真的,你看这螺钿,这珠翠!都是上上等,定是你自己眼拙,不识真货。” 说着,他还想倒打一耙:“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个奸商,想压我的价,所以才污蔑我的宝贝,难怪你能有如此大的商行,定是惯用此等手段!” 李知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神中的讥讽更深。 “雕虫小技也敢在京城地界班门弄斧,不错,这几件螺钿珠翠,确实用了些真料。”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几件掺杂其中的真品。 “只是可惜,这些东西,我大安朝本身就有产出,工艺甚至远胜于你这些,我万宝商行库房里比这更好的也不知凡几,阁下是想用这几件真货,来掩盖你那一箱子乌糟货?” 见赫连著没反应过来,李知安继续开口刺他:“用这等手段行骗,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赫连著被她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确实存了以真掩假的心思,没想到被对方一眼看穿,且说得半分不差。 眼见骗局被彻底揭穿,赫连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101章 三七分成 他压下慌乱,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说道。 “李知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赫连著能来到这京城,背后也是有贵人撑腰掌船的,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应下这门生意,我或许还能再让你半分利。” “如若不然……哼,只怕你这万宝商行,日后就别想安稳做生意了。” 李知安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威胁。 闻听此言,她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微微昂起下巴,语气中满是不在乎的样子。 “哦?有贵人撑腰?那阁下便让那位贵人来与我说话,我李知安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从不惧牛鬼蛇神,想让我这万宝商行替你销赃卖假,简直是痴心妄想!” 有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旁人看见了就往上扑。 赫连著见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知道自己今日彻底碰上了硬钉子,所有算计皆已落空。 他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李知安“你……你……”了半天,却终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最终,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李知安一眼,猛地将桌上那些“珍宝”胡乱扫回镶宝木箱中,抱起箱子,怒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他倏地停住脚步,回头甩下一句狠话。 “好一个李知安!你且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我赫连著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便从厢房侧门摔门而去,脚下倒腾得飞快。 厢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李知安面色冷凝地看着仍在微微震颤的门扉,眸中寒光闪烁。 她微微侧首,对一直守在门外阴影处的春夏递了一个极快的眼色。 春夏立刻会意,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一闪,迅速穿过廊道。 随即三两下便敏捷地窜上房檐,目光锁定了下方气冲冲抱着箱子走出万宝商行的赫连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见那赫连著抱着他那箱子,怒气冲冲地出来后,并未立刻离去。 而是在街角驻足片刻,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竟径直去了与云裳阁隔街相望的锦衣轩。 春夏心中疑窦顿生,这赫连著去锦衣轩干甚,随即她更加屏息凝神地观察。 只见赫连著在锦绣阁门前与迎客的伙计说了几句什么,那伙计便将他请了进去。 因距离稍远,又有门窗阻隔,春夏听不清内里交谈,只得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又见一辆略显朴素的马车停在了锦衣轩门前。 车帘掀开,李怜音挺着不小的肚子在秋月的搀扶下走了下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与好奇,快步进入了锦绣阁。 阁楼上的春夏愈发惊讶,这李怜音已经好些日子没到这锦衣轩了。 今日那赫连著来了,李怜音得了消息也赶过来,两个人莫不是有什么勾当。 她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锦衣轩的门再次打开。 这次出来的赫连著,与方才在万宝商行时的气急败坏判若两人。 他脸上堆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脚步轻快,而他来时紧紧抱着的那个华丽箱子,此刻竟已不见踪影。 他朝着来的方向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春夏一见此景,心知必有蹊跷,立刻从阁楼悄然而下,飞快地返回万宝商行向后厢房内的李知安禀报。 “小姐,奴婢跟着那人,见他竟去了对街的锦衣轩……” 春夏把后来李怜音赶来,还有那赫连著出来的时候手上箱子没了的事情也说与李知安。 “我看那西昭人的脸色像是做成了买卖一般。”春夏将自己所见详细道来。 李知安闻言,纤指轻叩桌面,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讥讽。 她略一思忖,便已将其中关窍想得明白。 “原来如此。”李知安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这赫连著,怕是早已将京城中可能接手他这些‘宝贝’的富商都打听清楚了。” 因为提前大厅过来,所以他才会直接拿着一箱子用金玉包裹的废铜烂铁,四处寻找冤大头接手。 在她的万宝商行这里碰了钉子,便又去了锦衣轩。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偏生我这好妹妹,自诩聪明,实则对珠宝鉴识还有商贾之道一窍不通,又一心想着捞些私己,见那赫连著说得天花乱坠,又顶着西昭商人的名头,怕是真以为天上掉了馅饼,迫不及待地就照单全收了。” 春夏闻言,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小姐,她这是活该,你可千万不要提醒她。” 李知安轻轻摆手,打断了春夏的话。 “提醒她作甚?再说了她又何时信过我?只怕还会以为我是在嫉妒她得了好处,故意坏她好事,这烫手的山芋她自己要接过去,便由得她去,正好也省得那赫连著再来纠缠我们。”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对于李怜音可能面临的麻烦,并无多少同情心。 而在锦衣轩内,李怜音却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李知安眼中的冤大头。 方才从赫连著那里收了那么多好东西,她正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喜悦和得意之中。 那赫连著一口一个“侍郎夫人”叫得恭敬又热络,极尽奉承之能事。 说什么久闻夫人贤名,又指着那箱“珍宝”,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这是西昭王室流出的秘宝,那是西域高僧开过光的圣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李怜音这几日确实听赵彦之提过朝廷大开商道之事。 当时她并未在意,一心只想着赵彦之把她的傍身钱拿走的事情。 可后来隐约又从一些尚未断绝往来的低阶官宦女眷口中听闻西昭来了不少稀奇宝贝,能卖不少钱,她心中正羡慕渴望得紧。 没承想,这天大的好事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看着那一箱子看上去就值钱的物件,李怜音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半分判断力,只觉得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翻身的机会。 几乎没怎么犹豫,李怜音便把东西都给收了,与赫连著还签了契子,三七分成。 第102章 游戏 赫连著拿着契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时心里还想着:“好在这大安的都不尽然是李知安那等精明人,要是多来几个李怜音这般的蠢货,何愁不能得到更多的银子。” 李怜音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如同抱了个金娃娃,兴奋不已。 她立刻吩咐秋月:“快,把这些宝贝都好生摆到最显眼的位置上去,让大家都看看,我们锦绣阁也是有西昭的东西的。” 但她也自觉比过去聪明了些,还特意叮嘱秋月道。 “不过,要是有人问起,先别急着卖,就说这些是镇店之宝,非有缘人不售,先把风声放出去,吊足了那些贵夫人的胃口,等知道的人多了,争抢的人多了,价钱自然也就涨了。” 秋月看着那一箱东西,虽然光彩夺目,但总觉得那西昭商人眼神闪烁,不像是个实在人。 可她深知李怜音的脾气,此刻正在兴头上。 自己若是此时出言质疑,必定又会招来一顿打骂,斥责她晦气,见不得自己好。 于是秋月也只能乖乖闭嘴,连声应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几日过去的夜里,皇宫大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为款待西昭使臣,皇帝特设宫宴。 殿外,肖远作为皇城司指挥使,一身戎装,亲自率领着一队精锐的玉林军肃立守卫,甲胄在宫灯照耀下闪烁着寒光,气氛庄严而肃穆。 殿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中央铺着华丽地毯的舞台上,一队身姿曼妙的西昭舞姬正随着异域风情的乐曲翩然起舞,舞姿大胆热烈,眼波流转间充满挑逗之意。 坐于皇帝左右两侧的苏月柔与李清芷,面对这番景象,反应截然不同。 苏月柔面上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手指却已在袖中暗暗攥紧。 她一双美目紧盯着那些舞姬,尤其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心中醋海翻波,恨得牙痒痒。 此刻苏月柔最怕的就是皇帝一时兴起,又纳新人入宫,分薄她的恩宠。 而另一侧的李清芷则显得平和许多。 她姿态优雅地小口啜饮着杯中御酒,目光淡淡地扫过舞姬,并无太多波澜。 李清芷早已参透帝王多情本性,恩宠如同镜花水月,从不奢望独享一份。 她所求的,不过是自己和齐迎安稳,自身在这深宫中有一席立足之地罢了。 一曲舞毕,舞姬们翩然退下。 西昭使团的正使赫连阙也起身离席,走到殿中央,向御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表达西昭归顺的忠心。 “尊敬的大安皇帝陛下,我西昭愿永世臣服,为陛下藩属。” “此次进贡,虽献上些微珍奇异宝,仍难表我西昭诚意之万一,我西昭以舞乐会天下友邦,更愿将国内所有奇珍,尽数献于天朝上国。”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太子席位上那位姿容清俊、气度不凡的储君。 赫连阙脸上堆起笑容,继续说道。 “久闻大安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乃人中龙凤,恰巧我西昭王庭之中,亦有一位昭阳公主,正值妙龄,有国色天香之貌,若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弃,我西昭愿效古礼,促成两邦和亲之好,岂非一桩流传千古的美事?”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西昭曾是大安周边最为强盛的邻国,也是多年的劲敌。 直到数年前西昭第一代王下令出兵,与大安精兵在阳和关一战。 镇国公柳慎元率大安精锐以少胜多,将其击溃,西昭才不得已归降称臣。 从表面上看,献公主和亲以巩固关系,似乎也合情合理。 然而,被点名的齐逾,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赫连阙,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西昭与大安早已结好,陛下与孤深知西昭心意,和亲一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恐辜负公主美意。” 赫连阙闻言,心中虽略有失望,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笑容满面地应承下来。 他深知此事急不得,需得慢慢来,方能水到渠成。 且看这大安太子的态度,似乎也并非全然无意,只要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便有信心促成这桩和亲。 宴会继续进行,推杯换盏间,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实则所有的都才刚刚开始。 齐逾一番应对看上去得体,举止从容,仿佛只是推却了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在他微微低下头,避开众人目光的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骤然酝酿起了一场冰冷彻骨的风暴。 西昭此番举动,绝不仅仅是和亲那么简单。 想用和亲绑住一个太子,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御座上的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性再了解不过。 齐逾拒绝,并非因为那昭阳公主容貌如何,而是根本不屑,也不信任西昭。 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却也不想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太子与那弹丸之国的公主和亲。 西昭表面归降,实则狼子野心,从未真正臣服。 这些年西昭借着各种名义在大安埋下了不少的内隐,恐怕早就有了反心。 而柳慎元从阳和关一战之后就去了北疆驻守,西昭人野心也愈发猖狂。 他此番之所以应西昭之请大开商道,明为彰显天朝气度,繁荣商贸。 实则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隐藏在京城之中的那群与西昭暗通款曲的鬣狗。 纵使不能一网打尽,也要伤他八千。 赫连阙见一事不成,心思也只是歇了片刻,便又状似随意地说道。 “陛下以美酒佳肴相邀,可只是吃酒观席恐让陛下失了兴致,听闻大安不少能人异士,不若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其他番邦使臣来进贡的不在少数,可在这宴会之上提出游戏的,赫连阙也是第一个。 皇帝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应了下来:“既如此,那便依赫连正使的意思。” 齐逾眼神在赫连阙的身上停了一会儿,随即又挪开。 赫连阙得了应允,轻轻拍掌,一旁的手下便把一箱子东西抬了上来。 第103章 勇气可嘉 赫连阙姿态从容地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礼,声音洪亮道。 “久闻大安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不仅文武之道昌盛,这鉴宝识珍的眼力想必也是极佳的,本使临行前,我西昭王特意命人准备了一箱珠宝玩物。” 说着,赫连阙示意手下放下箱子,随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其中颇有些新奇别致之物,亦有我西昭能工巧匠仿古之作,真伪杂糅,极难分辨,本使斗胆请陛下允准,请大安的才俊们一试眼力,权当为今日宴席助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闻言,目光深邃地看了赫连阙一眼,面上依旧带着帝王应有的宽和笑容,略一颔首。 “准,朕也好奇,西昭带来了何等趣物。” “谢陛下!”赫连阙面露喜色,转身示意随从。 两名西昭壮汉会意,立刻把箱子打开,箱盖开启的瞬间,珠宝的流光几乎溢满整个大殿。 里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珠宝首饰、玉石摆件,其材质各异,色泽缤纷。 许多造型纹饰都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情,有些甚至在场众人见所未见。 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苏月柔和李清芷,此刻美眸中也不由得掠过惊异之色。 苏月柔心中暗喜,还以为这是赫连阙变着法子要进献给皇帝的。 以她的恩宠,这里面定然有不少会落入她的宫中。 而李清芷却微微蹙起秀眉,心中疑窦丛生:若真是进贡,早在献礼时便该呈上,何必等到此时,还提出什么游戏的法子,此举必有深意。 殿内众臣也开始低声议论,交头接耳,猜测这西昭正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这一箱子东西从前还真是少见,难不成真是珍品。” “可这西昭这个时候才拿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用意。” “这还用说,我大安朝国兴民安,西昭自是臣服,所以才敬上些宝物。” 赫连阙环视一周,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更深,扬声道。 “大安朝人才济济,文武双全,天下皆知,只是不知,在座诸位慧眼如炬,可能辨得出我这箱中之物,哪些是天地孕育又花费我西昭匠人心血的奇珍,哪些又是……以假乱真、徒有其表的……仿品呢?” 他特意在“仿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一箱子琳琅满目的东西里面竟然混有赝品。 西昭果然非真心进贡,此举分明是借游戏之名,行挑衅之实,想要当众羞辱大安朝无人能识其真伪。 程向行深得太学学傅真传,可谓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可饶是他此刻也不由得凝神细看那箱中之物。 然而其中许多西域特产乃至仿古之作,工艺精湛,真假难辨,连他也一时难以决断。 程向行微微侧身,对着身旁的太子齐逾,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示意此局棘手,轻易不好破解。 对面的三皇子齐遥一直留意着太子这边的动静,见到程向行的动作,当即冷哼一声。 看来齐逾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这点东西都识破不了。 他自觉曾在苏江麾下与西昭人交过手,见识过不少西昭之物,远比齐逾这个常年深居东宫的病秧子有经验。 齐遥越想越觉得胸中豪气顿生,猛地站起身,对着御座朗声道。 “父皇,儿臣愿一试!” 苏月柔见儿子挺身而出,心中得意非常,只觉得脸上有光,她生的皇子果然英勇有为。 皇帝看了齐遥一眼,淡淡道:“准。” 齐遥大步走到箱前,先是倨傲地扫了赫连阙一眼,然后才开始仔细查看箱中物品。 他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掂量,初时还信心满满。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物件无论从色泽、重量、做工上看,都极其逼真,每一件都像是真的。 任凭他如何翻来覆去,额角渐渐渗出冷汗,竟是一件赝品也指认不出。 齐遥只觉得眼睛都快要看花了,可还是没看出来哪些东西有端倪。 赫连阙见状,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似作宽和地说道。 “三皇子殿下无须着急,此游戏本就不易,看不出来也是常情。” 皇帝在上首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扶额挥了挥手:“退下吧。” 齐遥面红耳赤,讪讪地退回座位,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月柔还想为儿子辩解几句,刚张口,却被身旁的李清芷轻柔地开口打断。 “三皇子勇气可嘉,主动请缨,已显我大朝风范。” 这话听起来是夸赞,实则充满了嘲讽意味,说齐遥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偏偏齐遥和苏月柔半句也不敢反驳,只能咬牙忍下。 赫连阙见无人再敢应声,气氛一时凝滞,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故作无意地感慨道。 “唉,看来满朝文武,竟无人敢应此游戏吗?倒是本使来京途中,听闻一桩趣事,京城之中有一位豪商,眼光毒辣得很呐,竟随意指摘我西昭商人带去的好东西是赝品,还将其羞辱一番,赶了出去。” 他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拱手对着上首的皇帝说道。 “想我西昭诚心与大安通商,却遭此待遇,实在令人心寒,这莫不是大安待客之道?” 御座上的齐逾闻言,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想到这赫连阙所指倒像是李知安能做出来的事。 皇帝一听,果然被引起了注意,沉声问道。 “哦?竟有此事?赫连正使所言是何人?” 赫连阙立刻回禀道,说话的时候微微扬声。 “回陛下,正是京城万宝商行的东家,李知安,我西昭商人循陛下恩准之商道,携诚意而至,却被此人无故污蔑,敢问皇帝陛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他话语虽未明言威胁,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西昭虽曾败于镇国公柳慎元之手,但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实力未可小觑。 第104章 人头担保 而当年阳和关一战的主力镇国公远在北疆,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将也已解甲归田。 若因这等小事被西昭抓住把柄,借机挑起事端,大安朝即便不惧战事,也必添许多麻烦。 最后若能和平解决,自然是上策。 赫连阙此话一出,群臣再次哗然。 万宝商行名动京城,其东家是前相府千金,也就是如今独立门户的李知安,这在京中并非秘密。 席间的李仲严听得此言,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席位上滑下去。 又是这个逆女,好在他早早就和李知安断绝关系,不然这次恐怕相府也逃不掉。 李仲严思索着,一边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皇帝的目光果然扫了过来,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相,这李知安,可是你府上出去的女儿?此事你可知晓?” 李仲诚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席位上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声音发颤,忙撇清关系。 “回……回陛下,臣……臣有罪,但那李知安数月前已自请与相府断绝关系,她所作所为皆与臣无关,与相府无关啊陛下!” 他急于脱身,言语间尽显凉薄与怯懦。 平日里那些本就看不起李仲严的人,此刻鄙夷更甚。 好歹也是养育了那么多年的女儿,遇到祸事来了就能随意当破烂一样丢出去,令人生厌。 一旁的李清芷听到兄长这般毫无担当的言辞,忍不住闭了闭眼,心中既失望又无奈。 自己这兄长真是越发不成器,知安这孩子这些年也真是苦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李仲严片刻,并未多言,直接下令。 “传旨,即刻宣万宝商行李知安进宫觐见。” 当宫中内侍福公公急匆匆赶到李知安的别院时,脸上满是焦急。 “李小姐,您……您今日可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宫里出大事了!” 他压低声音,快速将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现下那西昭正使指名道姓告您的状,皇上动怒了,要您立刻进宫呢!” 李知安闻言,瞬间明了。 原来那赫连著口中所说的背后的靠山,竟是西昭正使赫连阙,难怪口气如此狂妄。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对福公公道。 “有劳公公前来告知,我这就随公公进宫。” 因为是皇帝下旨,车夫一刻的脚程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朝皇宫赶去。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李知安立刻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其中不乏有幸灾乐祸的,有好奇探究的,也有担忧的。 她一眼瞥见太子齐逾,虽然他神色看似平静,但她怎么好像还看到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上首的李清芷也投来关切的目光,李知安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赫连阙初见李知安,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他原以为一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商贾,必是市侩庸俗之貌,却没想竟是这般清丽绝尘,气度不凡的女子。 皇帝沉声开口:“李知安,西昭正使赫连阙指控你无故污蔑西昭商人,指其货物为假,坏其声誉,可有此事?” 李知安从容跪下,声音从容,面上毫无惧色。 “回陛下,确有此事,但民女并非无故污蔑,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其所售之物,确为以假乱真之品。” 赫连阙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 “好大的口气,既然李小姐如此自信,眼力非凡,那便请来看看陛下面前这箱宝物,若能从中指出赝品,我便信你所言,若指不出,或是胡言乱语,便是欺君罔上,污我西昭清誉!” 他指了指那口装满奇珍的箱子,意图明显,就是要当众刁难李知安。 众臣纷纷看向那箱珠宝,其中真假混杂,连三皇子和诸多见多识广的大臣都束手无策,一个女子又如何能辨? 许多本就因李知安近日风头过盛而不满的朝臣,此刻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但李知安依旧神色不变,起身对皇帝道。 “陛下,辨认真伪,需细致比对,请陛下允准民女,另取一空箱过来。” 皇帝准允。 很快,一个小太监抬来一个空箱子。 李知安走到那大箱珍宝前,目光沉静,伸出手便开始一件一件地挑选。 她时而拿起一件对着宫灯细看纹理,时而用手指轻轻叩听声音,时而感受其重量质感。 从始至终李知安动作都不急不缓,丝毫不因旁人在此就受干扰。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陆续从大箱中挑出七八件物品,小心地放入旁边的空箱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待她停手,她指着那新箱子里的东西,朗声道。 “陛下,民女已挑选完毕,这箱中之物,皆是仿造之作或是以次充好之品。” 殿内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赫连阙也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李知安已经输了。 皇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李知安,你可确定?此事关乎两国邦交,绝非儿戏。” 李知安迎上皇帝的目光,斩钉截铁:“民女万分确定,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清芷听到李知安说的这话有些着急,拿着项上人头担保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赫连阙上前一步,看向那箱中被挑出的物品,心中却是微惊。 因为李知安挑出的,确实大多是他们刻意放入的工艺稍逊或是材质有瑕的次品,尤其是几块西昭特有的玉石,的确是用了边角料或是染色处理的。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脸上反而露出更加坦然的笑容,对皇帝道。 “陛下明鉴,这位李小姐果然有些眼力,挑出的这些,的确品相稍逊一筹,算不得顶级,但也并非赝品,况且谁能保证,这大箱之中,就没有她遗漏的而未被挑出的仿品呢?若还有,岂不是说明她学艺不精,方才所言夸大其词?” 众人一听,觉得赫连阙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第105章 司马昭之心 李清芷也为李知安捏了一把汗。 然而,李知安却并未纠缠于赫连阙的话术。 她微微昂首,目光清亮地看向皇帝,腰背也挺得笔直,意有所指道。 “陛下,民女以为,真假之辨,至此已不重要,西昭使臣将赝品次货,混杂于真品奇珍之中,一同呈于御前,此一行径,无论有心或是无意,已是对大安、对陛下的大不敬之举!若这箱中还有未被挑出的赝品,那便是罪加一等!” “民女方才所为,一是要证明并非诬陷那西昭商人,更是揭穿其不敬之实,请陛下明察。” 她话音一落,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看向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和脸色骤变的赫连阙。 李知安巧妙地将一场由西昭人提出来的游戏又变成了西昭人的野心。 赫连阙万万没料到,李知安竟如此大胆,非但不惧他的威吓,反而剑走偏锋,将一顶如此大的帽子反扣了回来。 他一时语塞,只觉得被一个女子当众如此驳斥,颜面尽失,犹如被赤裸裸地羞辱。 赫连阙面色铁青,怒视李知安,强压着火气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本使倒是没想到,大安朝区区一介商贾妇人,竟也敢妄议朝政,信口雌黄,败坏我西昭与大安邦交,此等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李知安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更显讥诮。 随即她又开口,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赫连正使言重了,民女所言,句句皆为事实,何来妄议朝政?正使在此两国交好之盛宴上,以游戏为名,行鱼目混珠、真伪混杂之举,若非居心叵测,试探天朝底线,又是为何?” “民女不过是将事实呈于御前,请陛下圣裁罢了。若此举也算败坏邦交,那正使您方才之举,又该当何论?” “你!”赫连阙被怼得气血上涌,几乎要当场发作。 就在此时,一直静观其变的齐逾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他端起酒杯,目光看似温和地看向赫连阙,语气却带着一丝微微的冷意。 “赫连正使何必动怒,李小姐言语或许直接了些,但其心亦是为我大安颜面计,正使既言无此心思,又何必为此等小事恼怒?若真有此心思……” 他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西昭使团众人,未尽之言,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其中分量。 若西昭真存不臣之心,那大安的铁骑,或许不介意再临阳和关。 西昭副使见状,连忙在桌下轻轻拉扯赫连阙的衣袍,低声用西昭语急促提醒。 “大人,不可再冲动了,若是坏了王上大事,只怕我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赫连阙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是强忍下了这口恶气,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坐在上首的苏月柔原本正等着看李知安的笑话。 见她竟敢踩着自己儿子出风头,心中早已恨极,巴不得赫连阙能狠狠惩治她。 谁知转眼间形势逆转,李知安非但无事,还有太子出声维护,这让她更是妒火中烧。 现下的境况,看来这李知安已彻底投靠了东宫。 苏月柔有些按捺不住,开口对皇帝柔声道。 “陛下,今日毕竟是西昭使臣进贡的好日子,李知安一介民女,在此等场合言辞激烈,冲撞贵客,实在于礼不合,不如对她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李清芷便微微挑眉,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小的份量赶紧接道。 “苏妹妹此言差矣,西昭使臣之举本就存了试探之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任由其以游戏之名行不敬之实,我大安颜面何存?李知安勇于揭穿,维护天朝尊严,何错之有?” 说完李知安,李清芷也不忘了刺苏月柔两句。 “更何况妹妹与我同为后宫妃嫔,当知后妃不得干政之理,此事关乎国体,自有陛下圣心独断,我等妇道人家,还是谨守本分为好。” 她一番话既点明了西昭的不轨之心,又顺势敲打了苏月柔逾越本分,可谓滴水不漏。 皇帝闻言,果然对苏月柔投去不满的一瞥,沉声道。 “贤妃所言极是,月柔,你多言了。” 苏月柔碰了个钉子,心中怨恨至极,却再不敢多嘴,只得悻悻然低下头。 赫连阙越想越是不甘,他此番前来本就存了扬西昭国威,并试探大安虚实的心思,岂料竟被一个民间女子当众压了下去。 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阴阳怪气地开口。 “大安朝果然人才辈出,连市井之中一女子,都有如此慧眼巧舌,竟将这满朝文武都比了下去,也不知此乃大安之喜,还是大安之悲?” 这话已是极尽挑拨与攻击,暗示大安朝中无人,竟需一女子出头。 殿内甚至有血性武将闻言怒而起身,险些就要发作,幸而被同僚死死按住。 赫连阙也正是仗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知安却毫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市井”之讽,坦然应道。 “赫连正使此言又差矣,天下之人,皆为陛下子民,无论居于市井或位列朝堂,亦无论身为男子或女子,皆可读书明理,习得一技之长,只要其心忠于陛下,其才能利于大安,便是天下之福,何来悲喜之分?” 说完李知安也不忘了讽刺赫连阙。 “莫非西昭之地,女子便只能困于内帷,不得施展才学吗?” 她巧妙地将赫连阙的话还了回去,如此一来反而显得赫连阙心胸狭隘。 赫连阙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刚想斥其诡辩,太子齐逾已再次起身,向皇帝敬酒道。 “父皇,正如李小姐所言,我大安海纳百川,人尽其才,朝中有文臣献策,边疆有武将守土,故能四海升平,昔日亦能大破西昭,市井之中亦有如李小姐这般巾帼英杰,不仅擅经营之道,更心怀大义,开设民学,惠及寒门,此实乃我大安之幸事!” 第106章 县主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将赫连阙的挑拨离间化解于无形,反而彰显了大安的气度与人才之盛。 西昭副使见状,又急忙在桌下狠狠拉住赫连阙,由方才的提醒变成了警告。 “若是你再胡言,我回去定当禀告王上!” 赫连阙面色变幻数次,终于彻底偃旗息鼓,铁青着脸不再发言。 御座上的皇帝将一切尽收眼底,龙心大悦,拊掌笑道。 “好,说得好!李知安,你不仅有才德,更有忠心与胆识,心怀家国,实属难得,朕心甚慰!当赏!” 他略一沉吟,便扬声道:“李知安听旨,朕念你慧眼识珍,维护国体,心系教化,特封你为县主,食邑三百户,以示嘉奖!” 此言一出,除了支持李知安的那些人,其余人无不震惊。 直接从一介民女跃升为有食邑的县主,这可是极大的恩宠。 李清芷也真心替李知安高兴,立刻趁热打铁,起身柔声道。 “陛下圣明,既然封了县主,不若陛下再赐下一个封号,以示荣宠,也更合礼制。” 苏月柔气得几乎咬碎银牙,但见皇帝正在兴头上,自知若再出言反对,必遭斥责,只得强行忍住。 皇帝觉得有理,略一思索,便道。 “嗯,贤妃所言甚是,便赐号‘乐安’吧。” 乐安两个字可以说是上佳的封号,且大安还没有此等封县主赐封号的先例。 “臣女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知安连忙跪下谢恩,心中亦是波澜微起。 没料到自己进宫这一趟,竟有如此际遇,从商贾变成了有封号的乐安县主。 她略一抬头,恰好撞上齐逾看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一触,齐逾便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这一幕恰好被对面的齐遥看在眼里,他气得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今晚他本想出风头却惨遭打脸,反而成全了李知安,让她名利双收! 同样气愤难平的还有齐如玉,她嫉妒得眼睛发红,凭什么一个和离了的贱民都能获封县主! 她刚想恶狠狠地瞪李知安一眼,却被对面的齐飞娴一个冰冷的眼神警告制止。 齐飞娴甚至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蠢货”,气得齐如玉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最后悔不迭的莫过于李仲严。 他方才急于撇清关系的行为,此刻在众人眼中无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且从贤妃主动为李知安请封号来看,分明是站在李知安一边。 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肠子都快悔青了,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宴席终散,赫连阙一行人脸色铁青,在玉林军的护送下离开皇宫,前往驿馆。 李仲严灰头土脸地走出殿门,立刻便有几个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官员围上来,阴阳怪气地嘲讽。 “李相爷,您这可真是……慧眼如炬啊,把这么个金饽饽亲手推出门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方才撇清关系时那般果断,如今看着乐安县主,不知相爷心中作何感想啊?” “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哈哈!” 李仲严面皮紫胀,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斥道。 “你们休要胡言,本相之事,不劳诸位费心!” 说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表面上不显,但他心中确是悔恨交加。 这李知安果然有通天本事,竟能得陛下如此青眼,一举获封县主。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与她断绝关系,可惜,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 另一边,李知安正欲出宫,却被贤妃李清芷身边的柳姑姑含笑拦住。 “县主请留步,娘娘说今日受了些惊吓,想请县主留在芷萝宫陪她一晚,说些体己话。” 李知安自然明白姑姑是有话要说,便欣然应下。 芷萝宫内,李清芷早已命柳姑姑将最好的偏殿收拾出来,熏香袅袅,静谧安宁。 姑侄二人在宫苑中小步闲逛,李清芷终究还是轻声问出了口。 “安儿,你与兄长……可是真的彻底断了父女关系?” 李知安没有隐瞒,坦然承认。 “是,姑姑。相府已无我立锥之地,断绝关系,于我于他们,都是解脱。” 李清芷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中虽有复杂之色,却并无太多惊讶。 “兄嫂昔日待你……罢了,姑姑都明白,既然你已决意,那便随着你自己的心意去过吧,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姑姑的侄女,只要我在这芷萝宫一日,这也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李知安心中感动,也不忘提醒道。 “多谢姑姑,只是……李仲严近日行迹有些反常,姑姑还需多加提防,以免他做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牵连了您。” 李清芷是何等聪慧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知安的暗示。 她神色微凝,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终究出自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李家真出了大事,我也难以完全脱开干系。” 如今她只盼着齐迎能早日成才,独当一面,她也能多些依仗。 李知安见姑姑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多言。 此时,李清芷忽然想起什么,将李知安引至一处更僻静的角落,挥退了左右侍从,这才压低声音,郑重叮嘱道。 “安儿,有件事姑姑需提醒你,我观太子殿下待你似乎与旁人不同,你如今虽得了陛下恩宠,但京城风波迭起,日后若遇棘手之事,万一姑姑力所不及,你或可试着求助于太子殿下。” 李清芷不清楚齐逾对李知安究竟是何感受,但眼下看来应当不是坏的。 如此一来李知安在遇到她自己不能处理的事情之时,也能多个依仗。 李知安闻言猛地一愣,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便想开口转移话题。 李清芷却了然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姑姑只是这么一说,你心中有数便好。” 她见李知安神色,便知她已听进去,这才稍稍放心。 夜色渐深,芷萝宫内灯火温柔,而宫墙之外,却不知有多少暗流因今夜之事而悄然涌动。 第107章 扫把星 夜色渐深,宫闱内的喧嚣虽已暂歇。 但皇帝亲封李知安为乐安县主的消息,却如同插上了翅膀,率先飞出了宫墙。 一夜之间传开,而李知安受到的这突如其来的恩宠,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亦有人嫉恨交加,辗转难眠。 相府之内,李仲严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小张氏闻讯急忙迎上前,见他这般情状,心下不由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 “相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中宴席上,西昭那些蛮夷使臣又发了难,让您受气了?” 李仲严猛地一甩袖,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厌弃与烦躁几乎毫不掩饰。 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发难?受气?哼!是你那个好女儿李知安,她如今可是鲤鱼跃了龙门,被皇上亲口御封为县主,还亲口赐下了封号,真是好大的风光!” 小张氏闻言,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什……什么?李知安被封为县主?这怎么可能。” 小张氏之所以无法相信只因为她觉着李知安才多大年纪。 她自己的诰命还是托了李家的福,靠着李仲严拜相和贤妃的恩泽才得来的。 而李知安不过是区区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子,竟然就会有如此造化。 “皇上莫不是……”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怎么不可能,圣口亲言,岂能有假!”李仲严越说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竟将所有怨气都撒到了小张氏身上。 “都是你,还有你那个亲生女儿李怜音,两个扫把星!若不是你们母女二人鼠目寸光,整日去她面前寻衅胡闹,步步紧逼,她怎会心寒至此,毅然与相府断绝关系!” “如今倒好,她李知安飞黄腾达,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本相却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连那些五六品的小官都敢凑到本相面前来阴阳怪气,本相这辈子的脸面,今日都丢尽了!” 李仲严脑海里闪过大殿外那些个小人嘴脸,就气得头昏脑胀。 小张氏被骂得脸色煞白,却又不敢反驳,心中亦是惊骇交加,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啊。” 她明明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将那些消息散播出去了,说她是因为有了新欢才弃了彦之,如此关乎女子贞洁的大事,京城之中怎会一点风声波澜都未曾兴起? 李知安没有被千人唾弃也就罢了,怎的还会被封为县主。 可小张氏哪里知道,她费尽心机散播出去的那些污蔑之词,早已被暗阁的人无声无息地拦截处理干净。 仅仅在极小范围内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沉了下去。 李仲严看着她那副又惊又怕还愁容满面的样子,心中厌烦之感更盛。 只觉得眼前妇人愚蠢短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再无耐心与之多言,只冷冷甩下一句。 “本相今夜歇在书房,无事莫来扰我。”说罢,便拂袖而去。 任凭小张氏在身后连声呼唤“相爷”,也未曾回头一顾。 前厅就只有小张氏独自留在原地,望着李仲严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不安与恐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李仲严近日对她越发冷淡厌弃,她不是感觉不到,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或许……真如李仲严所说,倘若当初没有听信李怜音的挑唆,没有那般苛待逼迫李知安,今日这份荣耀,相府或许也能沾光。 李知安对她或许还能存有一丝情分,李仲严也不会如此厌她。 小张氏想到此处,她更是悔恨难当。 而被父母双双怨怼的李怜音,此刻却还懵然不知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 她一直等到第二日,宫中颁旨的太监敲锣打鼓地将赐封圣旨送到李知安所居的别院时,才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甲掐进了掌心,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语气充满不甘与嫉恨。 “怎么会……她怎么就能次次都这般好运,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能把我踩在脚下,她自己却越爬越高,我不服!” 可任凭她怎么不服,怎么觉得不公平,老天爷也没有改变这个结局。 看今日这个局势,好多人的走向都变了,唯有李知安同上一世一样仍旧是顺风顺水,越走越高。 正当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处发泄之时,房门被“砰”的一声猛地推开。 只见赵彦之满身酒气,脸色阴沉地闯了进来,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一般,自顾自地瘫坐在椅子上。 随即他又猛地一拍桌子,开始低声咒骂发泄。 李怜音被那浓重的酒气熏得皱眉,心中立刻想到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体己钱,只怕又被他拿去翠鲜楼挥霍了,顿时又急又气。 李怜音上前质问道:“你又跑去哪里了,是不是又把我的银子拿去吃酒作乐了,那些可是……” 她话未说完,赵彦之竟猛地一挥手,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把掀开到旁边的桌案上。 这动作之大,全然不顾李怜音已显怀的肚子。 李怜音惊呼一声,狼狈地撞在桌角,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赵彦之面目狰狞地指着她骂道:“你的银子?哼,你既嫁入我赵家,便是赵家的人,你的一切都是赵家的。” 说着,他朝李怜音走近一步,怒吼道。 “我在外辛苦奔波,打点关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早日重回朝堂中枢,可你们呢?一个个都是丧门星,尤其是你!” 他越说越气,正是因为方才在酒桌上,同僚们明里暗里嘲讽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放着李知安那样的金凤凰不要,偏娶了个扫把星回家。 如今李知安一跃成了县主,更显得他赵彦之有眼无珠。 字字句句,这些话都如同钢针般扎在他的心上。 李怜音闻言,也是积压已久的怨气瞬间爆发,哭着反驳道。 第108章 一损俱损 “赵彦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会一辈子待我好!现在倒来嫌弃上我了?若不是你无用,我怎会过得如此凄苦。”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嫁给赵彦之,凭着她相府嫡女的身份,高门大户一抓一大把。 “够了!”赵彦之听烦了这些车轱辘话,猛地站起身,厌弃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再与她多做纠缠,转身便要走。 李怜音在他身后尖叫哭闹,他却充耳不闻。 刚走到前院,门房便来报,说外面有一个西昭打扮的人求见。 赵彦之闻言一愣,他并不记得自己与西昭人有什么交集。 但人已到门前,若是不见,恐怕会被对方扣上一个怠慢友邦商人的无礼帽子,如今他处境艰难,不能再徒惹是非。 只得勉强整理了一下衣袍,让人将那位西昭商人引到前厅。 来人确是西昭打扮,言语有些生硬:“侍郎大人安好,今日叨扰,还望大人勿怪。” 赵彦之有些心烦意乱,但面上仍然还是做得周到,忙说道。 “贵客说笑了,敢问今日到访可是有何要事?” 那西昭的商人见赵彦之问得如此直接,也不好再拐弯抹角,便说道。 “令夫人才识过人,今又被封为县主,不知大人可否代为引荐?” 这话说的赵彦之最初还没反应过来,李怜音什么时候被封了县主,他怎的一无所知。 可随即他便明白了,这人说的哪里是李怜音,分明说的是李知安。 对方竟是听闻李知安之名,想通过他这位“夫君”牵线,与李知安做生意。 想到“李知安”三个字,赵彦之只觉得心头那股火再次窜起。 他强压着怒火,硬邦邦地回绝道:“贵客找错人了,此事与我无关,请回吧。” 随即不等对方再言,便让小厮将人“请”了出去。 前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彦之一人,面色变幻不定。 想不到这李知安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让这些西昭的人都要找她,还求到自己身上了。 这时,赵崔氏也听到了风声,由丫鬟搀扶着,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显然也听说了不少事情,方才更是在屏风后听到了西昭商人之言。 丫鬟扶着赵崔氏走到赵彦之身边坐下,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彦之啊,我的儿……你看,那李知安如今确实是今非昔比了,要不……你还是多去与她走动走动?” 赵崔氏的想法甚是简单:“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从前对你那般情深义重,只要我儿你肯放下身段,说几句软和话,她定然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她那些家产,还有县主的尊荣,不就都是咱们赵家的了?” 在赵崔氏心里,她的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李知安能得封县主那是她的造化。 但只要能回到她儿子身边,那就是李知安天大的福气。 赵彦之虽然厌烦母亲这般见风使舵,还总是前后不一的做派。 但在他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李知安确实手段非凡。 自古由平民直接获封有食邑的县主者,屈指可数。 或许……确实是时候再去见一见那个人了。 是夜,赵彦之换了一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府。 七拐八绕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门外——正是三皇子齐遥的府邸。 他被齐遥府上的管家引入府中,一路上管家都冷着脸,领着赵彦之穿廊过院,来到后庭的湖心亭。 齐遥正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赵彦之见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上前颤颤巍巍地行礼问安。 齐遥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既未让他起身,也未让他入座。 赵彦之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冷汗渐渐浸湿了里衣。 过了好半晌,齐遥才放下茶盏,眼皮微抬,声音冷淡地问道:“宫里的消息,想必赵侍郎已经知道了吧。” 赵彦之忙不迭地应道:“是,是,下官已知晓,只是下官……下官也未曾料到,那李知安竟有如此运道……” “运道?”齐遥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讽。 “我看是你无能,连个女人都留不住,白白放走了金凤凰,倒给自己招来个一无是处的麻烦精!” 他口中的麻烦精,自然是指李怜音。 赵彦之低着头,不敢反驳半句。 眼前之人是皇子,母妃得宠,舅家势大,他一个小小的落魄侍郎,哪里开罪得起。 齐遥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语气却缓和了些许,说道。 “罢了,过去之事,再多言也无益,如今成大事,最缺的便是银钱,这一点想必赵侍郎应当明白。” 赵彦之心中一跳,自然听出了齐遥的言外之意。 三皇子这是让他想办法多弄些银钱。 他如今和齐遥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 如是,赵彦之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殿下明鉴,赵府近来……实在是有些拮据,恐怕不太好弄到银两。” 齐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赵府没有,但有的人有,李知安名下产业众多,日进斗金,说是家财万贯亦不为过,若是赵侍郎能设法与她重归于好,将她拉拢过来,届时无论是她那钱财,还是她如今县主的身份以及助力,都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这对于大业,可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赵彦之听着齐遥的话,心思也活络起来。 是啊,李知安从前对他那般痴心,感情岂是说断就断的? 只要自己肯放下身段,温言软语地回忆往昔,再许以重诺,诉说自己如今的“不得已”和“苦衷”,她定然会心软回心转意。 只要能将李知安和她的一切牢牢抓在手中,助三皇子成就大业,那自己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到时候,那些个所有嘲笑他、轻视他的人,都要跪伏在他的脚下。 越想越是激动,赵彦之立刻在齐遥面前表忠心,保证道。 第109章 考校 “殿下放心,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望,定会将李知安和她的一切,都带到殿下面前,一切皆为殿下效力。” 齐遥闻言,这才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一抬手。 旁边的管家立刻上前,依旧是那副冷面孔,引着赵彦之从偏僻小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皇子府。 待到赵彦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齐遥脸上的那点缓和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与漠然。 若是赵彦之此番能成事,将李知安和她的财富势力拉拢过来,那此人暂且还算有点用处。 但若是不能……这样一个连女人都掌控不住的废物,也绝不能再留在他这条船上了。 李知安受封乐安县主的消息引得各方瞩目,议论纷纷。 翌日清晨,宣旨的仪仗抵达李知安所居的别院。 令她略感意外的是,前来宣旨的不仅是宫中的福公公,齐逾竟也亲临。 太子在此,福公公自然不敢僭越主持宣旨,便由齐逾亲自接过明黄的圣旨。 他立于院中,身姿挺拔,虽面色仍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苍白,但举止间自有一股储君的威仪。 随即齐逾展开圣旨,声音清朗而沉稳,字字清晰地宣读着皇帝的封赏恩旨。 待圣旨宣读完毕,齐逾将圣旨递向李知安,在她伸手接过时,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恭喜,乐安县主,可谓是好事成双。” 他意指李知安不仅摆脱了困境,还名利双收。 李知安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微笑,同样低声回道。 “臣女谢陛下隆恩,亦谢殿下吉言。” 福公公在一旁看得分明,脸上堆满笑容,上前说了许多吉祥祝福的话。 随后又指挥着小太监们将皇帝赏赐的金银绸缎、首饰头面等物一一安置妥当,便极有眼力见地告退,带着仪仗队伍离开了。 院内一时只剩下李知安,还有齐逾及其心腹侍从凌风。 齐逾状似无意地提起:“孤听闻,民学监今日便要举行入学考校,遴选有才之士?” 李知安点头:“殿下消息灵通,正是此事,臣女也正欲前往安排。” 齐逾便顺势道:“巧了,孤今日正好得闲,便与县主一同前去看看吧,也好瞧瞧我大安未来的栋梁之材。” 李知安闻言,故意玩笑道:“殿下万金之躯,且素日里还需静养,这般随臣女奔波劳碌,若是有所闪失,臣女可担待不起。” 她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暗指他“病弱”的伪装。 齐逾岂会听不出,只是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回应她道。 “乐安县主说笑了,孤身子好得很,不劳县主挂心。”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都深知对方并非表面所见,一个并非真病弱,一个也绝非普通商女或寻常县主。 如今利益交织,某种程度上已是同盟,自然谁也不会去戳穿谁的那层伪装。 齐逾本欲邀李知安同乘东宫轿辇,但转念一想,李知安新封县主,已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自己这太子之位更是暗处无数眼睛盯着。 此刻若过于亲近,恐为她招来更多非议与风险。 思及此,他便按捺下心思,只依照规矩,让李知安的轿辇行于前,自己的太子仪仗略微落后一段距离跟随。 等李知安的轿子抵达民学监门口时,那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了此前永安侯府和康郡王府碰钉子的先例,加之李知安如今圣眷正浓,许多有意让子弟入学的官宦人家,此次竟是各家夫人亲自带着少爷小姐前来,态度恭谨了许多。 一见李知安下轿,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安:“参见乐安县主,县主安康。” 李知安微微颔首回礼,缓步走上民学监门前的石阶,面向众人,声音清越地说道。 “民学监立学之本,在于求真才,育实学,不看重门第高低,只注重才学品德,今日考校但凭诸位真才实学,若能通过,无论出身,皆可入内求学。” 大多数人听闻此言,皆无异议,甚至多有赞同之色。 唯有一名看起来约莫十有一二的少年,衣着华贵,面带倨傲不耐烦之色,闻言嗤了一声,低声嘟囔道。 “不过一个小小的民学监,规矩倒是不小,摆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李知安目光扫去,并未动怒,反而语气平和道。 “民学监开门纳士,皆凭自愿,这位公子若觉此处不合心意,自行离去便可,民学监从不强留。” 那少年被点了名,非但不收敛,反而抬高了下巴,哼道。 “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不成,若非我家那老头子非要逼我来,谁稀罕来你这地方,我高家族学闻名淮阳,何须来此小小民学监凑热闹,真不知老头子为何如此!” 他身旁的书童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拉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阻。 “少爷慎言,这可是县主面前,若让老爷知道您如此无礼,小的回去定要被打死了!” 周围有夫人认出这少年,低语道。 “这是淮阳郡守高家的幼子高笠吗?听闻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心气极高,果然如此。” “可不是,在人多处都敢如此大放厥词,也不知有几分本事。” 李知安听到“高笠”之名,也想起来了。 此子确实颇有才名,年纪轻轻已连中两元,难怪如此傲慢。 高笠甩开书童的手,越发口无遮拦。 “我说错了吗?我看这民学监就是徒有虚名,说不定里面的学生,学问还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枉费我千里迢迢从淮阳赶来,真是失望!” 说着,高笠竟真的要拉着书童离开。 李知安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宣叫的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纷纷避让行礼,高呼:“恭迎太子殿下!” 谁都没有想到怎的一个民学监考校而已,太子殿下竟然也来了。 第110章 曲水流觞 只见齐逾的仪仗缓缓停下,他自车辇中步出,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僵在原地的高笠身上。 他缓步走到高笠面前,虽未疾言厉色,但无形的威压已让那桀骜少年白了脸色。 齐逾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高公子方才似乎对乐安县主颇有不敬?若是觉得县主不足以让你信服,不知孤……可有这个资格,邀公子留下,参与这民学监的考校?” 高笠再是心高气傲,也深知眼前之人是他绝对开罪不起的。 若真惹怒了太子,莫说他,便是他父亲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嚣张气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草民……草民不敢,太子殿下勿怪,草民定当尽心考校。” 李知安在一旁看着,内心颇感无语。 这高笠前倨后恭,变脸如此之快,还以为他多有风骨,不畏权贵,原来也只是个欺软怕硬又见风使舵的主。 看来还是自己这县主的名头不够震慑,加之是女子,才屡屡被人看轻。 她与齐逾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逾眼中亦有一丝了然与无奈。 很快,民学监的老掌事便出来引导通过初步核验的考生入场,各位夫人则在外等候着。 若在以往,这等民间学堂她们未必看得上眼,毕竟京城世家大族皆有底蕴深厚的族学。 但今时不同往日,李知安圣眷正隆,眼看前途无量,这民学监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加之陛下已有改革之意,逐步废除某些世袭罔替,便是嫡子也需凭真才实学搏前程。 既然如此,在哪里读书不是读,若能在此多结一份善缘,多一条门路,自然是好的。 然而,当考生们按号入座后,却发现桌案上并无考题,只有一张洁白宣纸,旁边摆放着笔墨砚台。 别说是考生,就连李知安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老掌事。 老掌事正欲上前解释,却见侧面一道小门开启,一位身着月白色儒衫,气度雍容不凡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 正是太学学傅的嫡长子,程向行。 齐逾见到他,剑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再看李知安也是一脸意外,便知这定是程向行自作主张前来。 外面的夫人们也有不少认得程向行的,见状更是震惊不已,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对李知安有任何失礼之处。 竟能请动帝师之子亲自来出题,这乐安县主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 程向行无视了齐逾投来的不满目光,见时辰已到,便朗声宣布考题。 他所出之题,并非寻常诗词歌赋或经义解读,而是一道关乎国计民生的策论题。 “今我大安虽海内升平,然西北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流民渐起,东南潮患频仍,堤坝屡溃,田庐漂没,国库虽丰,然赈济工筑,所费浩繁。当此之时,诸位有何良策可纾民困、固国本,兼防奸宄趁机作乱,愿闻其详。” 此等题目,最是考验考生的见识,格局与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非死读诗书者可答。 程向行此举意在甄别是否有真才实学,乃至未来入仕为官的潜质。 考题一出,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有人抓耳挠腮,面对白纸无从下笔,也有人如高笠一般,虽初时一怔,但随即眼中闪过锐光,略一思忖便从容研墨,挥毫疾书,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 李知安在一旁静静观察,见高笠下笔如有神,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想看看这狂妄少年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 有才者,狂妄些或许也无妨,只要才堪大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一炷香燃尽,锣声敲响。 考生们停笔,陆续交卷离场,多的是人垂头丧气,连连摇头,但亦有人如释重负。 高笠则依旧那副淡定模样,交卷时甚至还不忘瞥了李知安一眼,轻哼一声,姿态傲然。 李知安见状,略一挑眉,心中暗忖:这小子,还真是有够欠教训的。 为保证公正,程向行当场阅卷。 老掌事也趁此机会向李知安解释:“县主勿怪,原先老朽已经备好考题,但程少傅突然前来,言及为国选才乃是大师,他要亲自出题,故有此变。” 原本他想要跟李知安禀报的,但还没来得及李知安便来了。 齐逾在一旁听得清楚,冷着脸瞪了程向行一眼。 程向行恰好抬头看到,不由失笑,调侃道:“太子殿下近日是愈发小气了。” 齐逾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程少傅也是愈发爱多管闲事了。” 李知安看着这两人之间弥漫的莫名火药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上次还驾马并行,怎的今日就开始唇枪舌剑了,当真是怪。 程向行不再与齐逾斗嘴,专注批阅考卷。 他手持朱笔,一目十行,期间还不时圈点。 最终,他从众多考卷中挑选出了十余份,递给齐逾过目。 齐逾接过细看,这十余份策论确实出类拔萃,不仅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见解独到,思路清晰。 所提对策虽略显稚嫩,但颇具可行性,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最终,由程向行出面宣布了通过考校的名单。 高笠对于自己的入选毫不意外,仿佛理所应当。 待众人逐渐散去,李知安正欲转身入内,却被一位衣着体面的夫人轻声叫住。 那位夫人是刑部员外郎的马夫人,她满脸笑容,热情地将一份请帖塞到李知安手中,连声道。 “县主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了。” 李知安这才想起,马夫人的嫡幼子也在那入选的十余人之中。 马夫人又热情邀请道:“过些时日,妾身家中要办一场曲水流觞会,请的都是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不知县主可否赏光前来?” 李知安见对方盛情难却,此前也参加过此类曲水流觞宴席,她便点头应下。 “夫人客气了,届时定当赴约。”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那高笠竟还留在原地未走。 他见李知安看过来,又习惯性地想露出那副挑衅的神情。 第111章 女子策论 恰在此时,齐逾的声音淡淡响起:“高公子才学确实出众,此次策论亦是上佳,然亦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还需时时谨记。” 高笠闻言一愣,脸上自信的表情瞬间凝固,脱口道。 “太子殿下此言何意?学生的策论难道并非最佳?” 他自负才高,且国事策论他向来精通,笃定无人能超越自己。 李知安见状,不由莞尔,接口道。 “高公子,太子殿下的意思自然是,此次考校之中,确有人的文章见解,犹在公子之上。” 高笠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副傲然姿态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震惊与浓浓的不解。 高笠呆立原地,脸上青白交错,犹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与委屈:“这……这怎么可能……自幼父亲便为我广搜典籍,延请名师,家中书阁藏书万卷,我日夜苦读,从未懈怠。论策论文章,便是淮阳的学政大人也常赞我有经世之才……今日怎会……怎会输给他人?叫我如何能服!” 李知安见他这副模样,心知此子确有才学,否则也不会如此狂傲。 但正如美玉需经雕琢,过刚易折,若不加以引导,只怕这份才气反会成为他前程的阻碍。 她心中虽已有些不耐其屡次冒犯,但惜才之心终究占了上风,便缓声开口道。 “高公子既是不服,不如亲眼一观这篇胜过你的策论,如何?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高笠闻言,立刻抬起头,正好他也有此意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他最擅长之处压过他。 随即便立刻应道:“好,我正想看看究竟是哪位高才,文章竟能凌驾于我之上!” 他心中憋着一股劲,定要找出对方文章的瑕疵,证明自己才是最优。 此刻,早已在内室听得外面动静的程向行,手持两份卷宗走了出来。 高笠虽狂,见到这位名满京华的太学少傅,还是立刻收敛了几分,恭敬地行礼。 “学生高笠,见过少傅大人。” 李知安在一旁看着,心中更是无语。 合着这高笠就是看人下菜碟,专挑她这个“软柿子”捏。 看来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生“磨一磨”他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程向行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将高笠自己的那份策论和另一篇文章一并递了过去。 高笠迫不及待地接过,先是快速扫过自己的文章,确认无误后,便立刻将全副心神投入到那篇所谓最好的文章之上。 初看之时,他尚带着挑剔审视的目光,然而越往下读,他脸上的倨傲之色便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震惊与凝重。 那文章字体清峻秀逸,自有一番风骨,这已令他暗自吃惊。 更令他心惊的是其论述之精辟、见解之新颖。 文章不仅直指西北旱灾与东南潮患的弊病之要,所提出的对策更是层层递进,既考虑到国库开支与地方郡县执行的可行性,又兼顾了安抚流民及其预防奸宄的细节。 许多想法甚至是他从来未曾想到的,这绝非纸上谈兵,堪称是真正的良策。 他看得额头微微冒汗,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至此高笠先前的不服气早已被击得粉碎,只剩下由衷的钦佩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急切与渴望:“太子殿下,少傅大人,学生……学生想见一见作出此文之人,还请成全!” 齐逾和程向行没有立刻回他,只是转头看向李知安。 李知安见他态度转变,便转头吩咐身旁的老掌事:“去将越秀请出来。” 老掌事领命,转身便往民学监的内院走去。 高笠见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浮现出怀疑与被戏弄的神情,急声道。 “学生要见的是作出这篇策论的高才,并非民学监中随意一人,你莫不是要随意找个人来搪塞于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怀疑亦或是冲撞的语气说话,李知安便是再好的耐心也耗尽了。 她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目光如冰刃般扫向高笠,声音虽不高,却带着股子寒意。 “高公子,本县主念你年少有才,已多有容忍,但你需明白,作出这篇策论之人正是我民学监的弟子越秀,此乃事实,并非搪塞。” “你若再出言不逊,质疑本县主与民学监,便休怪本县主按律行事,不再留情面了,对你和颜悦色,是惜你之才,而非本县主好欺!” 不让高笠清醒一番,还真觉她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不成。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高笠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被她的气势所慑,又瞥见一旁太子齐逾冰冷的目光和程向行不赞同的神色,顿时心中一凛,所有的不服与怀疑都被压了下去。 而后他也再不敢多言,只讷讷地低下头:“学生……学生失言,请县主恕罪。” 不多时,老掌事便领着一位少女走了出来。 那少女看上去年纪尚小,似乎还未及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学子服,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眼神却沉静如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高笠一见,几乎要气笑了,指着那少女,声音都变了调。 “县主,您莫不是真要告诉我,方才那篇鞭辟入里的策论,是出自这么个黄毛丫头之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在淮阳郡还从未见过女子作出策论,更别说是如此老城谋算的文章了。 李知安尚未开口,老掌事已上前一步,将几本帖册恭敬地呈上。 “县主,少傅,太子殿下,此乃越秀平日里的习字帖与课业文章,请过目,笔迹、文风,与方才策论一般无二。” 程向行接过,与齐逾一同翻看。 只见那字帖上的字迹,与策论上的如出一辙,清秀有力,风骨初成。 课业文章虽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见解独到,与那篇策论一脉相承。 第112章 心悦与我 事实确凿,毋庸置疑。 高笠也凑过去看了几眼,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叫越秀的少女,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知安见他终于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意。 “高公子,须知民学监并非藏污纳垢之地,亦非徒有虚名,监中弟子,每年亦需参与考校,并非一劳永逸,此举一为博采众长,切磋学问,二为清醒自知,明己之短。” “天下之大,英才辈出,胜过公子者大有人在,实在轮不到公子四处妄言,轻视他人。”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见高笠终于彻底蔫儿了下去,李知安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那越秀自出来后便一直安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此刻,她目光淡淡地扫过高笠,又瞥了一眼他被程向行拿在手中的那份策论,竟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静。 “高公子此文,论及西北开源节流,想法尚可,然有三处疏漏,恐难施行。” 不等高笠反应,她便清晰扼要地指出了他文章中三处容易被西北境况掣肘之处,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高笠被她当众指出文章缺陷,且句句在理,驳无可驳,顿时面红耳赤。 他原本那点可怜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一股强烈的羞愤与不甘涌上心头,竟把心一横,冲着李知安大声道。 “好……好一个民学监,县主,我也要入民学监求学!” 他心中自有算计,这民学监若真还有如越秀这般深藏不露的才女,或许还藏着其他能人,自己留下也不算辱没。 反正家中老头子也是这个意思,想让他在民学监能够跟着李知安谋一个好前程。 但若日后让他发现只有这民学监里越秀一人独秀,其他人皆平庸无奇,那他再寻个由头,连夜收拾行李走人便是,横左竖右他也不吃亏。 李知安岂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但也不点破,只淡淡道。 “民学监自有规矩,高公子若愿遵守,我们自然欢迎。” 待将所有通过考校的学子入学事宜安排妥当,日头已微微西斜。 李知安揉了揉略显酸涩的额角,便准备打道回府。 齐逾见状,立刻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 谁知齐逾和李知安走在前,程向行竟也慢悠悠地踱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齐逾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程向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要气笑,挑眉问道。 “程少傅不回府处理公务,一直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程向行闻言,故作讶异地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甚至有点欠揍地回道。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这京城大道莫非王土,臣只是恰好与殿下、县主同路一段,何来跟随一说?” 齐逾被他这话噎住,脸色更沉了几分。 有程向行这么个巨大且碍眼的“路障”在旁,齐逾一路上的脸色就没放晴过,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一直走到李知安的马车停驻之处,齐逾非要亲眼盯着程向行上了程家那辆标识明显的马车,并且看着马车驶离了视线,他那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李知安正欲登上自己的马车,却被齐逾轻轻拉住了衣袖。 她疑惑地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齐逾看着她,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目光游移了一下,才低声问道。 “你……何时与程向行如此相熟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般询问有些唐突,又补充道。 “程向行此人,向来眼高于顶,对不相熟之人多是冷淡疏离,今日竟主动来民学监替你解围出题,你们可是有过什么孤不知道的交情?”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十分不畅快,非要问个明白才好。 李知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坦然道。 “殿下多虑了,臣女除了那夜宫宴之上,与程少傅有过一面之缘,此外并无任何私下交集,方才还以为是殿下请少傅前来相助的。” 她想了想,又客观地评价道。 “不过,今日程少傅前来,确实助益良多,有他这位名满天下的帝师之子亲自出题阅卷,那些原本或许心存轻视的夫人官眷,也不得不收起心思,对民学监更为信服。” 说着李知安还不忘对齐逾谢道:“说来此事臣女还需谢过殿下……与少傅。” 她本想说谢齐逾,但想到程向行并非他所请,便改了口。 程向行自然不是齐逾找来的,齐逾也明显不信程向行会毫无缘由地前来“帮忙”,他那双眸子紧盯着李知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隐瞒。 李知安也察觉出齐逾今日格外不对劲,这般刨根问底,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她心中微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知安随后稍稍向前靠近了一步,仰起脸,一双明眸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直视着齐逾,轻声试探道。 “太子殿下今日如此在意程少傅之事,莫非,殿下是在……吃味?” 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殿下不会是……心悦于我吧?” 此言一出,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之中。 齐逾浑身猛地一僵,几乎是瞬间,那白皙的耳根便不受控制地迅速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绯红,一路蔓延至颈侧。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随即便斥道。 “荒唐!休得胡言!” 李知安怎的如此大胆,这般话语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要给她惹来多少麻烦。 而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她陷入任何困境之中。 李知安见他反应如此剧烈,耳根红透,却还要强装镇定,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她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微微后退一步,恢复了恭敬守礼的姿态,唇角却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轻声道。 第113章 护她周全 “是臣女失言冒犯了,还望殿下勿怪。” 可她这般干脆利落地向自己认错后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从未出现过,反而让齐逾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空落落之感。 这种空落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骤然抽走,留下一片怅然的虚无。 齐逾看着李知安平静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也深知,眼下局势复杂,绝非谈论儿女私情的好时机,也只能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 “时辰不早了,孤送你回别院。” 李知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有劳殿下。” 其实她心中已然明了齐逾的心意,只是她自己的心绪也如同一团乱麻,尚未理清。 对齐逾,她确有感激,有欣赏,或许还有些许不同寻常的悸动。 但未来之路叵测,外婆之死的背后盘根错节,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心愿未了。 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究竟该如何安置,她还需时间细细思量。 如今,也只能暂且维持现状,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将李知安送回了别院。 齐逾站在门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这才转身登上自己的车辇,吩咐回东宫。 回到东宫书房,齐逾刚坐下,凌风便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禀报。 “殿下,方才收到份曲水流觞会的请帖,是马夫人府上送来的,殿下是否得空前往?” 齐逾闻言,想起今日在民学监门口,那位马夫人确实也热情地邀请了李知安。 他本欲答应,但转念一想,曲水流觞会多是女眷聚会,他若前去未免突兀,且那日他恰好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必须亲自处理,无法抽身。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孤那日已有要务在身,无法赴约。” 但随即他又想起来李知安的事,神色一肃,语气转为凝重。 “那日你多派些得力人手,暗中护卫乐安县主,务必确保她周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凌风立刻领命:“是,属下明白!” 他刚要转身离去,又想起来还有件要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说道。 “殿下,属下还听闻那赵彦之和其夫人李怜音,似乎也会参加此次曲水流觞会,只怕届时他们会刻意寻衅,给县主难堪。” 齐逾闻言,眉头瞬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 他先是瞪了凌风一眼,嫌他多嘴啰嗦:“就你消息灵通。” 凌风暗自腹诽,明明就很在意县主,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太子心,海底针,实在是难捉磨得很。 齐逾沉吟片刻,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心中已有计较。 他抬眸,对凌风吩咐道。 “去给几位信得过的御史台的人递信,他们应当是有许多公务要与赵彦之好好商谈。” 凌风立刻心领神会,殿下这是要让人去绊住赵彦之,让他没机会去给县主添堵。 他强忍着笑意,恭敬应道:“属下遵命!定办得妥帖!” 看着凌风退下的背影,齐逾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堆积的公文上,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李知安那双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以及她那句大胆直接的问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心神。 如今朝局暗流涌动,西昭虎视眈眈,国内亦有不少隐患,他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 儿女情长,暂且只能深埋心底。 当前最要紧的,便是护她周全,助她站稳脚跟,同时,也要一步步巩固权力,扫清障碍。 曲水流觞会这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春夏便兴致勃勃地将李知安按在妆台前,打开了数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首饰匣子。 这些个匣子里面盛放的都是前些日子皇帝赏赐下来的各式朱钗、步摇、花钿、簪环,无一不是做工精巧且材质名贵。 “小姐,今日可是您受封县主后,头一回在京城这么多夫人小姐面前亮相,断断不能在行头上短了气势。” 春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套点翠嵌珍珠碧玺的头面在李知安乌云般的发髻旁比划着。 “这套好,正配小姐今日这身长裙,更衬得小姐人比花娇。” 李知安看着镜中忙碌,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的春夏,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是个寻常聚会,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话虽如此,她却也明白,今日这场合,人的衣着打扮亦是身份与态度的象征,确实轻忽不得,便也由着春夏一番精心打扮。 不得不说,春夏的眼光还是极好。 那套珍珠头面光泽温润,点翠工艺精湛,与李知安身上那袭光泽内敛的湖蓝色锦裙相得益彰。 珍珠的柔光柔和了她眉宇间因历经世事而带来的些许清冷,更添几分娇柔明媚,宛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却又自带华彩。 春夏围着她转了两圈,左看右看,对自己的杰作满意至极,忍不住赞叹道。 “我家小姐真是生得好看,平日里不施粉黛已是绝色,稍稍打扮起来,更是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在她看来别说是赵彦之那种下贱胚子,就算是许多王公贵族也配不上自家小姐分毫。 李知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嗔怪道:“就你嘴贫。” 春夏嘻嘻一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稍稍严肃了些,低声道。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那李怜音和赵彦之也会去,小姐可得当心些,奴婢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要是他们敢过来找不痛快,奴婢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她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护主心切的模样。 李知安闻言,眸光微凝,略一沉吟。 有这两人在,今日这场聚会恐怕难以真正安宁。 但请帖既已接下,若临时称病不去,反倒落人口实,被人说成是得了封赏便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正好李知安也想瞧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眼看着时辰已然差不多了,李知安便登上了马车。 第114章 相夫教子 刑部员外郎马大人的府邸位于京城颇负盛名的富庶地儿,地段极佳,宅邸更是修得颇为气派。 按说一位员外郎的俸禄,绝无可能购置如此宅院,但听闻马夫人的娘家乃是江南巨贾,家财万贯,如此便也说得通了。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一位衣着体面的嬷嬷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恭敬热情的笑容。 “老奴给乐安县主请安,县主万福,我家夫人正在内院招待宾客,实在脱不开身,特意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县主大驾,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县主海涵。” 李知安倒是没想到马夫人会安排得如此周到,对她这般客气。 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嬷嬷言重了,有劳嬷嬷引路。” “县主折煞老奴了,您这边请。”那嬷嬷侧身引路,态度愈发恭敬。 踏入府内,但见园中景致精巧,花木扶疏。 蜿蜒的溪流旁早已设下座席,已有不少盛装的贵妇小姐们以及一些文人雅士模样的男客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 李知安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今日装扮既不失县主身份应有的华贵,又别具一番清雅风致,加之近日风头正盛,顿时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随后立刻便有几位夫人小姐围了上来,纷纷与她见礼寒暄。 “参见乐安县主,县主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县主前些日子在宫中智辩西昭使臣,真是令人钦佩,实乃我辈女子楷模。” “是啊是啊,县主巾帼不让须眉,开设民学,惠泽学子,功德无量啊!” 奉承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个个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但李知安心中清明,知道这些多半是场面话,若她今日仍只是那个与相府断绝关系,与夫家和离的一介商女,在这些贵妇眼中,恐怕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 名利场中,向来如此现实。 她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寒暄过后,便有几位夫人小姐将话题引到了她的商产上。 “县主,您那万宝商行近日可有何新奇玩意儿?上次那批东海珍珠,我家丫鬟去晚了一步,竟一颗也没抢到,可把人恼坏了。” “还有云裳阁新出的那批苏绣料子,花样真是别致,可惜也是转瞬就没了,县主,您看能否通融一下,下次有了好货,先给我们府上留一些?定钱我们现在就可以付!” “今后还望县主给我们行个方便。” 万宝商行和云裳阁的东西因品质上乘,加之李知安经营有方,在京中确是供不应求。 这些贵妇小姐们今日逮着正主,自然不肯放过机会。 李知安深谙生意之道,也懂得见好就收,便笑着应承道。 “诸位夫人小姐厚爱,知安感激不尽,既然大家喜欢,回头我便吩咐伙计们,下次新货到时,一定多为各位预留一些,日后若再有新奇之物,也会尽早派人给各位府上送个信儿。” 众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能得东家亲自承诺,日后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们纷纷道谢:“回头便让府里管事的备好银钱,就等县主的好消息了。”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李怜音语调矫揉造作,带着明显的酸意: “诸位夫人小姐真是好兴致。不过我等既为朝廷命官家眷,理应在府中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以贞静贤淑为本分,像姐姐这般终日抛头露面,忙于商事,只怕……于礼不合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怜音扶着已然显怀的肚子,在一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她今日也精心打扮过,穿着宽松的玫红色长裙,试图遮掩孕肚,却让她那副刻意端着的姿态显得有些可笑。 李怜音话说到一半,像是才猛然想起似的,用手帕掩了掩嘴,故作惊讶与歉然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对不起姐姐,我忘了姐姐如今已非他人妇,自然不用像我们一样,在家中相夫教子了。” 她特意加重了“相夫教子”四个字,说话间,一只手还刻意地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了一圈。 其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李怜音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刺痛李知安,激她失态,让她出丑。 可还不等李知安回应,李怜音又继续故作天真地说道。 “只是我的好姐姐姐姐,大家都是同朝为官的家眷,您故意让这些铺子里的好东西都供不应求,引得诸位夫人小姐们只能来求您,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呀?若是换作妹妹我,定然早早地就将好东西备足,亲自给各位夫人小姐送上府去,怎好让诸位久等呢?” 她这番话,既贬低了李知安的行事,又抬高了自己,试图拉拢人心。 场间气氛瞬间冷凝下来。不少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李怜音会如此直接地发难。 李知安面色不变,只微微侧首,给身旁的春夏递了一个极淡的眼色。 春夏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对着李怜音说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侍郎夫人,恕奴婢眼拙方才竟没瞧见您,只是奴婢有些糊涂了,我家小姐乃是陛下亲封的乐安县主,有品阶在身,你见了县主不问安不行礼,反倒在此指桑骂槐,这是哪家的规矩,连皇家礼法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春夏语速又快又脆,如同珠落玉盘,根本不给李怜音插嘴的机会,继续道。 “再者,我家小姐如何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和规矩,那些个货物紧俏是因东西好,大家愿意捧场,说明我家小姐经营有方,陛下都嘉许的,怎么到了您嘴里,倒成了不是了?” “你!你一个贱婢,竟敢……” 李怜音被春夏一顿连珠炮似的抢白,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春夏的手都在发抖。 连带着说话都吐不利索,只恨不得掐死这个贱婢。 第115章 牙尖嘴利 周围那些早就看不惯李怜音的夫人小姐们,此刻也找到了机会,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就是,见了县主不行礼,还先出言不逊,赵家的规矩真是让人开眼。” “哼,还好意思提什么相夫教子,谁不知道她那‘夫’是怎么来的?真当人都忘了那桩丑事么?” “啧啧,瞧她那肚子都这么大了,不好好在府里安胎,还出来到处走动,万一在这园子里磕着碰着了,莫不是要赖上马夫人不成?” “这可说不准,有些人为了攀扯别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说的便是此前相府赏花宴上李怜音拉着李知安落水一事,结果却是出尽洋相。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李怜音的耳朵里,她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发现四周投来的都是或鄙夷,或嘲讽,或看热闹的目光。 在场之人,要么娘家势大,要么夫婿官高,她一个靠着非常手段上位,夫君地位岌岌可危的侍郎夫人,根本得罪不起。 就连今日的东道主马夫人,虽夫君只是员外郎,但其娘家豪富,亦是无人敢轻易小觑。 李怜音孤立无援,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李知安才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怜音,声音清脆开口道。 “赵夫人方才提及‘家’倒让本县主想起一事,你口中所谓的赵府当年修建之所费,乃至其中一应陈设用度,似乎十之七八,皆出自本县主当年的嫁妆私产,本想着毕竟夫妻一场,即便和离,那些身外之物也不必追索太过,留给尔等安身立命也罢,而今看来……” 她话语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李怜音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嘲弄。 “倒是本县主过于心软让某些人产生了错觉,以为窃据之物,便真是属于自己的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众人看向李怜音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 原来她今日所享有的一切,竟是踩着原配的尸骨吸血,竟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 李怜音如遭雷击,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竟不知道赵府竟是李知安出钱修的,赵彦之从未跟她提过。 那个废物!竟然连修宅子的钱都没有! 但李怜音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嘴硬,尖声道:“你胡说,简直是血口喷人,那宅子现在是彦之的,自然就是我的,与你何干!” “哦?是吗?”李知安淡淡反问,却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其效更佳。 正在此时,听到动静的马夫人也赶了过来。 她早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对李怜音这般在自己的宴会上撒野寻衅十分不满。 她先是向李知安歉然一笑,随即目光转向李怜音,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意思却不客气。 “赵夫人,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图的是个雅趣和清静,您身子重本该好生歇着,若是觉得此处喧闹,不如早些回府休息?也免得磕了碰了,大家都不好交代。”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加警告了。 李怜音再也待不下去,今日可谓是将脸面丢尽了。 她狠狠地瞪了李知安一眼,眼神怨毒,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丫鬟的搀扶下,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赶走了李怜音,马夫人又笑着对众人道:“一点小插曲,扰了各位雅兴了,流水席已备好,诸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 经此一闹,李知安在这些贵妇心中的分量无形中又重了几分。 这位乐安县主,不仅得圣宠,有财势,更是牙尖齿利,不好招惹。 而另一边,李怜音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怒火,踉踉跄跄地去找赵彦之。 此刻赵彦之正在一群男客中周旋。 方才李知安进来时,那惊鸿一瞥确实让他心神摇曳了一番,没想到离开他之后,李知安非但没有憔悴失色,反而越发容光焕发,气质出众。 比起身边这个容颜渐损,性情也越来越不可理喻的李怜音,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本想寻个机会上前与李知安搭话,重温旧情,再伺机提提三皇子的招揽之意,谁知却被几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同僚拉住,东拉西扯地谈论些无关紧要的公务。 他好不容易才将将脱身,眼神在一群女客中四处搜索李知安的身影,却到处找不到人。 正烦躁间,却见李怜音红着眼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找了过来,还拉住了他。 赵彦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将她推开的冲动,耐着性子压低声音问道。 “你又怎么了?” 李怜音一见了他,眼泪就掉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开始诉苦。 “彦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李知安……李知安她联合那些夫人一起羞辱我,还羞辱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她们……她们都欺负我……” 虽说前些日子她和赵彦之吵嘴,但好歹她肚子里还有赵家的骨肉。 她本以为赵彦之会如同以往一样,至少表面安抚她几句,或许会对李知安生出些许不满。 谁知赵彦之听完,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与责备。 “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安分些,不要去招惹李知安,你偏不听,如今自取其辱,又能怪得了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得罪了李知安又坏了他和三皇子的大事。 李怜音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顿时愣住了,忘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彦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是你的妻子,我受了委屈……” “够了!”赵彦之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他生怕李怜音在此处闹将起来,让他更加颜面扫地,只得勉强压下火气,敷衍地安抚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说话的时候赵彦之也不忘记往四周看有没有李知安的身影。 第116章 背后之人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去那边亭子里坐坐,歇一会儿,等我应付完这边,就过去寻你。” 李怜音见他语气放缓,虽然心中依旧委屈,但也怕真的惹恼他,便点了点头,由丫鬟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庭的凉亭走去。 她心里还恨恨想着等会儿赵彦之去找李知安麻烦,她定要让李知安也当众出丑,她要把自己所受的千倍百倍让李知安都还回来。 赵彦之却只当李怜音是个麻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个麻烦,他再转头想去寻李知安时,却发现李知安早已随着马夫人及一众女眷往设宴的内院水榭去了。 那边皆是女客,他一个男宾此刻若贸然过去,不仅极不得体,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赵彦之心中一阵懊恼烦躁,不仅是因为错过了与李知安搭话的机会,更是因为想到三皇子齐遥交代的事情。 如今看来,此事难度不小,而这一切,都被李怜音这个蠢妇给搅和了。 赵彦之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心中对李怜音的怨怼又深了一层,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个好法子。 眼看三皇子大业在即,完成三皇子交代的事情那才是重中之重。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女宾所在的方向,心思百转千回,却寻不到一个万全之策。 既要保持他的体面,也要达到接近李知安的目的。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齐逾正批阅着奏章,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下方,将今日曲水流觞会上,赵彦之如何费尽心思想要接近李知安的种种丑态,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 齐逾听到赵彦之接近李知安之时,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李知安靠近他,言出大胆问他是不是心悦于她,自己那瞬间的失措与耳根发烫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试图将那丝不自在挥去,甚至想用不在意来掩饰。 然而,暗卫一点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还老老实实继续说道。 “主子,估计赵彦之以后还会纠缠县主。” 听到这里,一股无名之火猛地从齐逾心底窜起,几乎要灼烧他的理智。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 “哦?看来赵侍郎近日很是清闲,还有如此雅兴四处与人把酒言欢,倒是好不畅快。” 暗卫垂首禀道:“回殿下,确是如此,据查这赵彦之近日常以好友相聚亦或是畅谈诗书的名义,在翠鲜楼等地宴请一些朝中官员,往来颇为频繁。” 齐逾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赵彦之,倒是学聪明了些,知道不再明目张胆地送礼,改用这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拉拢关系。 可惜,蠢货终究是蠢货。 暗卫见主子神色,心知这赵彦之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便主动请示。 “殿下,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翠鲜楼仔细打探,查明赵彦之究竟与哪些官员有所勾连,具体所谈何事?” 齐逾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莫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些,翠鲜楼……可不是你想打听什么,就能打听出什么的地方。”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并不知道翠鲜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 只以为那不过是京城中一处较为高档的酒楼罢了。 以太子殿下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攻不破一个小小的翠鲜楼。 齐逾目光深邃,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知道翠鲜楼的底细,但也深知其背后那位人物的厉害与规矩。 旁人皆以为那只是寻欢作乐亦或是谈生意的场所,殊不知这才是其高明之处。 将天下消息汇聚于觥筹交错之间,却又守护得固若金汤。 若非得到背后主人的默许,任你是皇亲国戚,也休想从其口中撬出半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然而,暗卫接下来的话却让齐逾动作微微一顿。 “殿下,有一事颇为奇怪,这赵彦之近日频繁宴请官员挥霍无度的消息,最初……似乎正是从翠鲜楼里流传出来的。” 齐逾闻言,眸光骤然一闪,脑中瞬间划过一道亮光。 他低低地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了然与玩味。 “原来如此……看来,是有人与我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随即齐逾也不再犹豫,当即吩咐道。 “既然有人开了头,那我们也该添一把火了,立刻去办,将赵彦之这些消息散播出去,不仅要让满朝文武知道,更要让京畿百姓都好好看看,他们的户部侍郎,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他还不忘记叮嘱道:“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越快越好。” “是,属下遵命!”暗卫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谁承想此番动作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暗卫原本还担心散布消息会遇到阻力,却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协助。 一夜之间,那些关于赵彦之贪墨受贿、结党营私的细节,如同插上了翅膀般,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坊间巷陌,无人不在议论此事。 “听说了吗?户部那个赵侍郎,啧啧,真是胆大包天啊!” “可不是嘛,前阵子我就看到他天天在翠鲜楼花天酒地,听说一顿饭就够我们老百姓吃一年!” “他哪来那么多钱?还不是贪墨的国库银子!喝的都是民脂民膏啊!” “这种蛀虫,早就该被揪出来了!” 流言愈演愈烈,细节也是愈发详尽,甚至有人能说出他某月某日宴请了谁,席间许诺了何事。 赵彦之得知消息时,已是翌日清晨。 他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本想立刻想办法压下去,但上朝的时辰已到。 原本他还是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只是谣传,等下了朝再处理不迟。 然而,他刚踏入金銮殿,便感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诸般眼神都充满了审视、嘲讽与幸灾乐祸。 第117章 三祖流放 还不等有任何朝臣出列弹劾,御座之上的皇帝已然面沉如水,率先发难。 “赵彦之!”皇帝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近日京城之中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身为户部侍郎,不思尽心王事,反而结党营私,贪墨行贿,你将朝廷法度、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彦之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发颤。 “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臣冤枉!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此等行径,定是有人恶意中伤,构陷于臣!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到这时候他仍旧存着一丝希冀,希望皇帝只是听闻风声,并无实证。 他也不曾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才几多时辰就传到御前,难不成是长了腿。 皇帝闻言,怒极反笑。 “冤枉?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恶意构陷!” 他猛地将一份奏折狠狠摔到赵彦之面前。 “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上面字字句句,证据确凿,哪一件冤了你!哪一桩枉了你!” 那奏折散落在眼前,赵彦之颤抖着手拾起,只看了几行,便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在地。 那上面记录着他宴请官员的时辰、地方,甚至部分他说出口的话,以及他近期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开销,桩桩件件,清晰无比。 赵彦之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他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工部员外郎孙沅出列,躬身行礼,语气沉痛而诚恳。 “陛下,臣有本奏,赵侍郎此前确曾寻过臣,以饮酒畅谈为名,实则询问诸多……诸如如何规避监察以及用私产行‘人情往来’之事,臣当时便觉不妥,严词拒绝,并劝其洁身自好,奈何赵侍郎似乎并未听进去,臣未能及时禀报,亦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赵彦之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孙沅。 这个小人!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之徒!明明是他主动献策,如今竟敢反咬一口。 当初要不是听了孙沅的话,他怎么会铤而走险? 极度的愤怒与恐惧瞬间冲垮了赵彦之的理智,他口不择言地嘶吼道。 “陛下,孙沅在撒谎,分明是孙沅他主动邀臣吃酒,是他告诉臣可以如此行事,是他害了臣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但让赵彦之没有料想到的是,不少官员都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 连一直闭目强忍怒气的三皇子齐遥,都气得暗自握紧了拳头。 这个蠢货,被人戏耍至此都还不自知,上赶着把脖子递到别人的刀前面,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不成。 一位御史当即冷笑出声,高声驳斥。 “荒谬!赵彦之,你可知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孙沅孙大人因其母自幼教诲,加之体质特殊,滴酒不沾,你竟说他邀你吃酒?这谎话编得也未免太不高明。” 赵彦之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他猛地看向孙沅,只见对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嘲讽与得意。 赵彦之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中了孙沅的圈套。 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那日翠鲜楼所谓的“推心置腹”,全是诱他赵彦之上钩的饵! 皇帝看着赵彦之这副丑态,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冷声道。 “赵彦之,你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已非初犯,此前朕念你尚有微功,多次宽宥,你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如今人证物证确凿,竟还敢当殿攀诬他人,真是罪无可赦!” “传朕旨意,户部侍郎赵彦之,革去所有官职,抄没家产,念其曾为朝廷效力,免其死罪,但其本人并三族之内流放北疆苦寒之地,遇赦不赦!三族之外亲眷,永世不得入朝为仕!”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终判决,将赵彦之彻底打入深渊。 他瘫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 绝望之中,他下意识地看向岳父李仲严平日所站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李仲严好歹在官场摸爬滚打过,自然比赵彦之老道得多。 自打今晨得了风声,便即刻差人称病告假,根本未曾上朝。 其与赵彦之划清界限以求明哲保身之意,再明显不过。 两名身形壮硕的禁卫军上前,将失魂落魄的赵彦之拖出了金銮殿。 宫门外,阳光刺眼。 赵彦之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押着前行。 忽然,一匹骏马停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赵彦之茫然抬头,正对上齐逾那双深邃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 两名押送的官兵见状,当即认出这人是当朝太子,随即立刻识相地退开几步。 赵彦之混沌的脑子忽然清明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齐逾,声音嘶哑。 “是你……是不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齐逾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未否认,反而大方承认,声音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是孤,又如何?”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别以为你和齐遥背地里那些勾当,能瞒天过海,孤容忍你们,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如今,你觉得你和你的主子还有几分胜算?” 赵彦之瞳孔骤缩,太子竟然早就知道! 他一直在隐忍,直到此刻才给予致命一击。 齐逾的目光掠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继续道。 “孤最后再问你一句,当初为了身边那么个东西,背叛了知安,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你可曾后悔?” 提及李知安,赵彦之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猛地激动起来,口不择言地怒吼。 “后悔?我后悔没有早点看清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是不是!给我设下这个圈套,就是要害死我!” 左右他都已经彻底完了,也顾不上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齐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光锐利如刀,声音冷得让赵彦之都有些瑟缩。 第118章 螳螂黄雀 “你真是卑劣得令人作呕,孤告诉你,从始至终,你都配不上知安一丝一毫,她与你和离不是失去,只不过丢弃了一件令人作呕的腌臜之物!” “今日之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齐逾不再看他一眼,一扯缰绳,骏马扬蹄而去,只留下漫天尘土和彻底绝望的赵彦之。 他终于意识到,这位看似病弱温和的太子殿下,其心计与手段是何等深沉可怕! 本以为三皇子的手段已经足够隐秘,谁承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螳螂黄雀斗法,却把他也拉了下水。 当赵彦之被押送回赵府时,赵崔氏早已听到风声,哭天抢地地扑了上来。 “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一定是有人害他!放开他!” 赵崔氏平日连走路都要个丫鬟婆子在一旁搀扶,今儿个扒拉一旁的禁卫军倒是格外有劲。 押送的官兵不耐烦地推开她,冷声道。 “还以为你是什么侍郎亲娘,你儿子贪污受贿,证据确凿,陛下亲旨流放三族!你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 “流放?”赵崔氏一听这两个字,眼前一黑,尖叫一声。 “天爷啊!”,随后竟然直接晕厥过去,丫鬟仆役乱作一团。 李怜音听到外面的动静,心中已是惊疑不定,等她扶着肚子匆匆出来,看到眼前乱糟糟的景象,以及被官兵押着的面如死灰的赵彦之,这才真的相信大祸临头了。 这下可怎么办。 她心中又惊又怒,暗骂赵彦之真是个废物,烂菜叶子都不如。 不仅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花光了她的私房钱,如今竟还要连累她一起去流放受苦。 不行,她绝不能跟着去北疆那种鬼地方! 李怜音眼珠一转,扶着肚子缓步走到两个禁卫军身侧,迅速从手腕上褪下最后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 她悄悄塞给旁边的一个官兵,赔着笑脸道。 “官爷行行好,容妾身与夫君……与赵大人说几句体己话。” 官兵掂了掂镯子的分量,脸色稍缓,粗声粗气道。 “快点!我们可还等着交差!” 赵彦之见李怜音过来,眼中竟还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以为她有什么办法。 谁知李怜音将他拉到僻静处的书房,关上门,第一句话便是。 “快!赵彦之,你快写和离书!立刻就写!” 赵彦之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和离书?好你个李怜音,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当初勾引我,害我抛弃知安,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这话倒是赵彦之的真心话,此前李怜音在的时候他赵彦之还有赵家是如何风光无两。 若是他今日还有李知安相助,怕是早都坐上了尚书的位置,何至于现在被流放。 “你果真就是个丧门星,你进了赵家之后,赵家何时有过好事情。” 李怜音此刻也彻底撕破了脸,尖声打断他。 “呸!赵彦之!你自己没本事,倒会怪女人!你就是个窝囊废!软饭硬吃的货色!成日就想着靠女人上位!如今还想拉着我一起死?做梦!赶紧写和离书!从此你我不相干!” 赵彦之气得浑身发抖,狞笑道。 “大难临头你想飞了,门都没有!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一起下地狱!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李怜音见他如此,心一横,也露出了底牌,冷笑道。 “赵彦之,我奉劝你一句,最好是听我的,你若现在不写和离书,我立刻就去告发你!你以为你当初靠着李知安在户部做事时,暗中贪墨的那几笔盐铁税银子的事情,真的没人知道吗?” 闻言,赵彦之的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慌乱,李怜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怜音倒是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继续说道。 “那些账本和证据,我可都好好收着呢!你说若是陛下知道此事,数罪并罚,你这条狗命还保不保得住?” 赵彦之听了这话,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彻底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她竟然还留了这样一手。 几年前他贪墨盐税之事,做得极为隐秘,李知安知道也就罢了,何时被李怜音拿了证据? 最终,在死亡的威胁下,赵彦之也只能屈辱地拿起笔,颤抖着写下了和离书。 虽说被流放,可终究还有一条命在。 诚如李怜音所说,要是他贪墨盐铁税被皇帝知晓,只怕九族都保不住。 等他写完按了手印,李怜音便一把抢过和离书,如同拿到了救命符。 随即她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赵彦之一眼,急匆匆地吩咐唯一还没跑掉的老仆送去官府盖官印。 她又胡乱收拾了一些细软金银,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座已然倾颓的赵府,直奔相府而去。 昔日因李知安而风光一时的赵府,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宅壳和即将被流放的罪人,显得无比凄凉讽刺。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知安的别院。 春夏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赵彦之如何被革职流放的惨状,一边不时拍手称快。 “赵彦之这狗东西早该如此了,白让他逍遥了这么些时日。”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面上虽未显露过多情绪,但心中积压已久的那口郁气,终是缓缓舒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清明。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想来,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那位太子殿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与精准发力。 她望向窗外,庭中花草正盛,阳光正好。 “那李怜音应该不可能老老实实跟着赵彦之流放去北疆吧。” 李怜音是什么人,她早已经看得分明,和赵彦之都是同一路人。 春夏这才想起来这号人,连忙点头道:“小姐聪慧!李怜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赵彦之那厮签了和离书,把赵家值钱点的都拿走了。” 也就是说,赵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在这里。 更搞笑的是,这空壳子都还不是赵彦之自己的,而是李知安出的银子。 第119章 难舍旧情 既然赵彦之彻底完了,那属于她的东西也该收回来了。 窗外日光正好,映得厅内一片暖融。 春夏站在李知安身侧,还在继续说着赵彦之如何狼狈,还有那李怜音逃回娘家的可笑之事。 李知安执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润触感,听着那些跌宕起伏却又罪有应得的结局,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里并无多少快意恩仇的酣畅,反倒更像是一种历经波澜后的淡淡讽刺。 她轻呷了一口清茶,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评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细细想来,我倒真该‘多谢’李怜音当初那般急不可耐地从中插上一脚,若非她如此行事,我又怎能那般清晰地看透,原来身边围着的,尽是些披着人皮,伺机而动的饿虎豺狼?” 若是她还像从前那般眼盲心瞎,沉溺于虚情假意织就的罗网之中,只怕迟早被赵彦之啃得尸骨无存,犹在梦中。 春夏闻言,深以为然,用力点头道。 “小姐说得再对没有了,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根本配不上小姐您昔日待他们的万分之一好!” 她顿了顿,眼中又冒出好奇的光,继续八卦。 “不过话说回来,那李怜音倒还真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手段,竟真能说动赵彦之那等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乖乖写下和离书放她自由?” “奴婢原以为,依赵彦之那恨不得拖所有人下地狱的性子,就算死也一定要牢牢抓着李怜音和她肚里的孩子不放呢!” 李知安初听时也觉有一丝意外,赵彦之绝非良善念旧之人,更别提会如此周到考虑到李怜音的事情。 但她眸光微转,略一思索,随即便了然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明晰的讥诮。 “手段?恐怕并非什么温情的劝说,我猜度着,十有八九是李怜音不知在何时,捏住了赵彦之什么见不得光乃至足以致命的把柄。” 李怜音这个人有了他的把柄,若赵彦之咬死不放她走,只怕赵彦之连流放北疆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立刻就要身首异处了。 在自身性命面前,一纸和离书又算得了什么?赵彦之可不是如此有骨气之人。 春夏恍然大悟,抚掌道。 “原是如此,奴婢怎就没想到这一层,赵彦之那种渣滓,眼中只有自身利害,为了保住性命和利益,恐怕连亲娘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顶罪,何况是一个他早已厌弃的李怜音。”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外忽然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竟是齐逾过来了。 李知安微微挑眉,今日并非约定之时,他怎会突然前来? 不过来了也好,这次的事情还应当要多谢他一番,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成事。 她起身相迎,只见齐逾步履从容地踏入正厅,今日他未着太子常服,只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长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 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肃穆,倒添了几分清贵雅致的书卷气。 只是他眉宇间那抹若有似无却又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之色,与他平日刻意维持的温和病弱形象略有些不符。 见李知安似要出门的样子,齐逾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些许邀功似的意味。 “不必麻烦出去了,孤已经替你办妥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凌风便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描金锦盒,恭敬地呈到李知安面前,声音清晰地说道。 “启禀县主,赵家宅院及所属地契均已在此,殿下已命人办妥所有文书手续,加盖官印,此后那宅子与地,便名正言顺地物归原主了。” 凌风说话时,眼神悄悄瞟向自家主子,特意加重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其中的暗示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李知安是何等剔透心思,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赵家刚被抄没,这等房产地契的归属变更,涉及户部、京兆府等多重官府关卡,岂是寻常人能够迅速办妥的? 必然是齐逾在其中使了力,甚至动用了太子的特权与人脉,才能如此高效利落地将事情办成。 她心中微微一暖,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打开略看了一眼那两张房契以及地契,便合上了盖子,转而递给身后的春夏,示意她收好。 随即,她抬眸看向齐逾,唇角漾开真诚清浅的笑意,敛衽行了一礼。 “如此琐事,竟劳烦殿下亲自费心,臣女感激不尽,多谢殿下。” 齐逾见她反应如此平静,接过地契房契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无太多情绪波动。 他心中那点小小的得意不由得淡了几分,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与探究。 齐逾状似无意地向前踱了半步,目光落在李知安沉静的眉眼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问道。 “宅子地契拿回来了便好,只是……不知县主如此急着收回此处旧宅,可是对那方天地……还有何故旧之情难以割舍?”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凌风和春夏立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极其识趣地悄无声息退出了花厅。 两个人并细心地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留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知安见齐逾这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酸意试探的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忽然起了心思想逗逗他。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略带伤怀与追忆的样子,还不忘低声道。 “殿下所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那宅院……毕竟也曾耗费不少心血布置,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有其痕迹……说毫无留恋之意,确是违心之言了。” 果然,她话音未落,齐逾脸上的神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嘴角微微抿紧。 方才那点轻松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低气压。 第120章 积怨已久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冷嘲热讽。 “呵……没想到乐安县主竟是如此念旧之人,倒显得是孤多事,枉做小人了。” 李知安本打算见好就收,不再逗弄他。 谁知齐逾越想越不是滋味,胸腔里那股莫名的酸涩翻涌得厉害,竟又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酸溜溜又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觉着的狠厉与决绝。 “只可惜,县主再是念旧情也是无用,那人注定只会在北疆苦寒之地蹉跎至死,永世不得踏足京畿。” 以往大小官员凡流放,能回到故都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李知安闻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冰雪初融,春水微漾。 她抬起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眸,笑盈盈地望向齐逾,故意打趣道。 “原来太子殿下与那位前户部侍郎,竟有如此深重的积怨?这般盼着他永世不得回京?却不知他究竟是何处惹着了殿下,竟让殿下如此……耿耿于怀?” 齐逾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副酸气冲天、近乎失态的模样,全然落入了李知安眼中,分明是被她故意戏耍了。 他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但看着李知安笑得如同晨曦初照般的明媚面容,那点小小的不自在与懊恼瞬间便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满足感所取代。 他非但不恼,反而转回目光,迎上她带着笑意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点头,坦然承认。 “不错,确是积怨已久。” 这“积怨”二字,在他口中吐出,含义深远。 齐逾一双幽邃的目光紧锁着李知安,其中含着的又岂止是朝堂政见之争那般简单。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难以言状的氛围,介于盟友的默契与男女之间的暧昧。 然而,与李知安这边谐趣的情景相比,此刻狼狈逃回相府的李怜音,处境可谓是天渊之别,凄风苦雨。 她本以为凭着血脉亲情,相府无论如何也会成为她最后的避风港。 可等李怜音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发髻因为老仆行马颠簸而微散,衣衫也因仓促赶路而显得有些凌乱。 可等她好不容易捱到相府那朱漆莹润,石狮镇守的威严门第前,还未踏上台阶,就被守门的小厮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大小姐,哦不,赵夫人,”小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实在对不住,相爷今日身子不适,早已吩咐了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李怜音气得浑身发抖,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和屈辱瞬间爆发,尖声道。 “放肆!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这相府的千金小姐!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不是什么外客!让我进去!” 这时,门内传来小张氏冰冷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更显凉薄无情。 “千金小姐?主子?李怜音,你早已嫁作他人妇,便是赵家的人,如今虽已和离,也与我相府再无干系,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 在小张氏看来,这个女儿早已成了一枚彻头彻尾的弃子。 非但不能带来任何利益与荣耀,反而屡次三番惹祸,拖累相府和她自己的地位与名声。 母女之情在这些权势、脸面和自保面前,简直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李怜音没想到亲生母亲竟如此绝情,连门都不让她进,一句话就要将她打发走。 绝望和愤怒之下,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扬声威胁道。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相府,好一个铁石心肠的相国夫人,你们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李怜音往四周看了一眼,高声道。 “若再不开门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在相府门口等着,让所有路过的百姓都来看看,当朝相国、一品诰命夫人是如何铁石心肠,将身怀六甲、无家可归的亲生女儿拒之门外!” “我看你们这相府的脸面、父亲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这话果然精准地戳中了李仲严最痛的软肋。 府门内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站在门外的李怜音急促的喘息声。 片刻后,响起李仲严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开门。”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李怜音见状,心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冷笑,立刻像泥鳅一样挤了进去,仿佛又重新夺回了某种胜利。 她心中暗想,只要还能留在相府,凭借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吗,再将李知安那个贱人狠狠踩在脚下的一天。 然而,她的脚刚踏进府门没几步,身后的李仲严便冷冰冰地叫住了她:“站住。” 李怜音转过身,看着李仲严那张铁青阴沉且毫无暖意的脸,心中虽本能地生出一丝怯意。 但她仍强撑着气势质问:“父亲这是何意,莫非真要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李仲严冷笑一声,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在她身上狠狠刮过。 “我哪里敢不认?你都敢拿相府百年的名声,还有我的官声来要挟我,我怎敢不认你这个‘好女儿’?” 李怜音听出他话中的极度不快与讽刺,也懒得再伪装什么父女情深,索性直截了当要求道。 “既然认,那我便还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小姐,我如今身子重了,自然是需要人仔细伺候,立刻给我安排几个得力懂事的丫鬟婆子,还有便是,我要住西厢房。” “西厢房?”李仲严和小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西厢房是府中除正院主屋外最宽敞轩昂,也是布置最精雅的院落,规格甚至与他们夫妻所居的正院相当。 昔日贤妃李清芷未出阁时便一直居于此。里面的陈设器具一应俱全,许多还是御赐之物。 李仲严夫妇出于对宫中贤妃的忌惮与种种复杂心绪,一直保持着原样,不敢擅动分毫。 第121章 告御状 李怜音一个刚刚和离归家而且还声名扫地的女儿,竟敢张口就要住那里?简直是痴心妄想。 简直是不知所谓。 李仲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示意下人将府门紧紧关闭,闩上门闩,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随后,毫无预兆地,他猛地抬起手,用尽了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李怜音脸上! 啪的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李怜音被打得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后摔倒在地,发髻彻底散乱,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仲严,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与滔天的怨毒。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绝望地明白,在这对自私自利的父母眼中,自己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是个恨不得立刻甩掉的巨大麻烦和耻辱。 李仲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威胁。 “不知死活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相府的脸面也是你能拿来威胁的?还敢肖想住西厢房?你也配!” 李怜音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尖声叫道。 “你既如此待我,那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来评评理,看看当朝相国是如何苛待身怀六甲的亲生女儿的,我看你这官位还坐不坐得稳!” 李仲严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他俯下身,逼近李怜音,压低声音,语气却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致命的阴冷威胁。 “你既然想要敲登闻鼓告御状那便去,不过在你敲响那面鼓之前,最好先打听打听规矩,告御状者,无论冤屈真假,须得先滚钉板、受三十杀威棒!” 随即李仲严看了一眼她隆起不少的肚子,冷声说道。 “你猜猜就凭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是能撑着先见到皇上,还是直接一尸两命,暴毙在登闻鼓下?” 他看着李怜音瞬间煞白、毫无血色的脸,继续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李怜音的心口。 “或者,你若觉得相府委屈了你,为父也不拦着你,我可以立刻派人将你送回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给你的,你从前究竟在何处,最好时时刻刻给本相记清楚了!”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下,让李怜音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她听懂了李仲严话中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也想起了自己那并不光彩的过去以及备受质疑的出身。 就算她是相国的亲生血脉,但在名利身份面前,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抖如筛糠,再说不出一句硬话,所有的嚣张气焰顷刻间灰飞烟灭。 李仲严见她终于被彻底震慑住,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地,只会瑟瑟发抖,这才冷哼一声。 随即他对旁边噤若寒蝉的下人吩咐道。 “把她带到东厢房最边上的那间偏房去安置,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随意探视。” 小张氏闻言,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东厢房的偏房常年无人居住,阴冷潮湿。 诸般陈设简陋得连稍有体面的下人房间都不如,但看到李仲严那阴沉得吓人的脸色,终究没敢开口求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怜音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还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做出最后一丝可怜的姿态,盼望能唤起一丝怜悯。 可李仲严早已看透了她所有的把戏,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 “要么立刻去偏房老实待着,要么现在就滚出相府,自生自灭,你自己选!” 李怜音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又大着肚子,离开相府根本无处可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最终,她只能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死死地咽回肚子里,在丫鬟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中,如同丧家之犬般,走向那间冰冷偏僻的偏房。 此刻,她只能紧紧地抓住相府这根最后的稻草,安慰自己暂且忍耐,等待那不知是否会来的转机。 李怜音蜷缩在东厢偏房冰冷的床榻上,指尖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褥子。 屋内陈设简陋,仅一桌一椅一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尘埃气。 窗纸破损处漏进几缕冷风,吹得那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映得李怜音苍白的面容愈发晦暗。 腹中的胎儿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她更加不耐烦,都怪这个累赘才害得自己哪里都去不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翻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忍……必须忍下去……只要还留在相府,就总还有机会……她如此这般地劝慰自己。 正如李怜音所期盼的那样,赵家倒台的风波,在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宦海之中,终究只是激起了一层不大的涟漪。 没过多少日子,便迅速平息下去,再无人提及。 赵彦之此人,本就才学平庸,在户部侍郎任上亦无任何亮眼政绩,若非此次贪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就单单以其资历和背景,在这冠盖云集的京城之中,恐怕根本无人会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赵彦之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但李知安向来是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性子。 她可没忘记,此前小张氏是如何在京城贵妇圈中四处散播谣言,污蔑她是因为有了新欢才抛弃夫君,行为不检,始乱终弃。 这笔败坏她名声的账,她还未曾与小张氏清算。 心中默默计算着时日,李知安料想,那边安排的事情,也该有回音了。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便有一位戴着轻薄面纱的女子前来别院求见。 第122章 京郊宅院 等门房把人引进来,来人虽以纱覆面,但身姿窈窕,尤其是一双露出的眼眸,深邃明亮,眼窝微陷,瞳色偏浅,不似大安女子常见的温婉模样。 李知安心中了然,命人将女子引至前厅。 那女子步入花厅,见到端坐的李知安,便盈盈下拜,姿态恭敬,声音带着一丝异域口音,却吐字清晰。 “香雪拜见恩人县主,多亏县主大恩,助香雪脱离西昭奴籍苦海,更赐予大安安身立命之良籍身份,此恩此德,香雪没齿难忘。” 当前天下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安与西昭之间剑拔弩张,大战恐难避免。 西昭王庭野心勃勃,屡次挑衅,最终受苦遭难的,却总是两国边境无数像香雪这般无辜的平民百姓。 她本是西昭边境一个普通牧民的女儿,父母皆在西昭骑兵一次越境劫掠中被无情杀害。 她自己则因容貌出众,被西昭王耶律丹下令搜罗美女的队伍掳走,从此沦为供贵族取乐的舞姬,身陷囹圄,毫无自由与尊严可言。 幸得李知安手下之人暗中运作,巧妙搭救,她才得以逃出魔窟。 李知安并未要求她做多么危险艰难之事,只需她配合演一场戏,迷惑目标,便履行承诺。 结果她在西昭的奴籍烙印消了不说,李知安更在大安官府为她办理了清清白白还受律法保护的平民户籍,让她得以真正重获新生,远离战乱与屈辱。 此番前来,香雪是来回禀任务的。她微微垂首,轻声道。 “回县主的话,这些日子的确曾有几波形迹可疑之人,在暗中四处搜寻我等姐妹的踪迹,手段颇为急切狠辣。” 这些人明显就是奔着想要取他们性命来的,但他们藏匿得比较好。 直至前些时日,西昭使团尽数离京之后,这些令人不安的搜寻才渐渐停歇下来。 李知安一听便明白了。 这定是小张氏作贼心虚,生怕那些被她视为隐患而又欲除之而后快的舞姬留下任何后患,尤其是那个曾被李仲严格外注意的舞姬。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小张氏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千方百计想要寻找并铲除的这些“隐患”,其背后真正的主人,竟会是李知安。 香雪的任务已然圆满完成,李知安温和地让她起身,吩咐春夏取来一包早已备好的银两和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又细心为她安排了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的稳妥去处。 待香雪千恩万谢地离去后,李知安眸光转冷。 小张氏……也是时候该紧紧皮,给出些利钱了。 接下来的日子,相府内的气氛愈发微妙。 李仲严越发频繁地夜不归宿,常常直至深夜乃至凌晨才回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起初,他还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敷衍小张氏,说是与某位同僚有紧急公务需连夜商议,或是某部堂官设宴,推脱不开,必须应酬。 但即便小张氏再如何蠢钝,也断然不会相信,朝中竟有如此多的紧急公务和必要应酬,需要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相国天天深更半夜在外奔波,甚至连回府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滋长出狰狞的藤蔓。 小张氏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低声在身边的丫鬟耳边吩咐了几句话,丫鬟听后点头。 这一日,李仲严又早早派人回府传话,说今夜与几位大人有要事相商,宿在友人府上,不回来了。 小张氏听完禀报,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让传话的小厮退下,一如往常地吩咐下人照常落锁,仿佛浑不在意。 然而,在她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府门外不远处,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小厮,正探头探脑地朝相府内张望。 一见她回头,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缩回头,朝着某个方向溜走了。 小张氏心中冷笑,已然认出了那是李仲严身边的下人,此前也常在李仲严身边走动。 她并未立刻行动,打草惊蛇。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她才只带着白日里那个丫鬟,悄悄从相府最为偏僻的侧门溜了出去。 门外,那丫鬟早已按她的吩咐,备好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 “夫人,都打探清楚了,老爷……确实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丫鬟低声禀报,扶着小张氏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小张氏坐在车内,面色阴沉。 她早已暗中派人查探清楚,李仲严这些日子所谓的公务应酬,最终归宿多是京郊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宅院。 这更说明李仲严的心中有鬼,才会如此狡兔三窟。 若真是正经议事,何须每次都跑去那等偏僻之地? 她越想越是恼恨,胸中一股火上来了,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在相府日夜操持,为了维持相府的体面和李仲严的官声,处处精打细算,甚至时常感到捉襟见肘。却万万没想到,李仲严竟敢背着她,在外头如此挥霍,置办了私宅。 马车最终在京郊一处外面看似颇为荒凉且门庭冷落的宅院前停下。 这宅子外墙斑驳,门楣低矮,甚至有些歪斜,两扇木门漆皮剥落,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 小张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景象,心中冷笑更甚。 要不然说李仲严能把靠着别人才坐上的相国位置坐得这么稳,这伪装功夫倒是做得十足。 真是难为他专程寻了这京郊几里地的宅子,极尽躲藏遮掩。 小张氏此刻怒火中烧,也懒得再隐藏行迹——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受过诰封的相国夫人。 该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是别人才对。 她示意丫鬟上前叫门,丫鬟深吸一口气,拉着门上那锈迹斑斑的虎头铜环,用力敲击起来。“砰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123章 金屋藏娇 敲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阵窸窣拖沓的脚步声,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厮不耐烦地拉开一条门缝,嘟囔着道。 “谁啊?大半夜的,催命呢……” 然而,当那小厮借着门外马车灯笼微弱的光亮,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瞬间睡意全无,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一般。 随后便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小张氏定睛一看,顿时气笑了。 这开门的小厮,分明就是傍晚时分在相府门口鬼鬼祟祟张望的那一个。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声音冰冷。 “哟,这不是我们相府的下人吗?怎么不在府里好生当差,倒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宅子里来守夜了?莫非相国大人体恤你辛苦,特意派你来看守这处……别业?” 她刻意加重了“别业”二字,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嘲讽。 那小厮脑子转得极快,不愧是能被李仲严选中派来此地的心腹。 他强自镇定下来,连忙躬身赔笑,试图圆谎。 “回……回夫人的话,正是如此。这……这处宅子其实也是相爷早年间置下的一处产业,相爷瞧小的还算机灵可靠,便派小的夜里过来看守照应着,免得遭了贼人惦记。” 小张氏哪里会信他的鬼话。 尤其是见他眼神闪烁,一脸焦急地想往里面张望似乎欲要通风报信的样子,小张氏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她冷哼一声,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一把用力推开他,强行闯了进去。 一绕过门口那扇看似简陋的木质屏风围挡,眼前的景象却让小张氏猛地顿住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这宅子外面看着破败不堪,里面竟是别有洞天,奢华得令人瞠目结舌。 但见眼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极尽精巧。 曲径回廊以汉白玉铺就,蜿蜒通向幽深处,假山层叠嶙峋,一池碧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廊下悬挂的照明灯笼并非普通纱灯,竟是珍贵的琉璃灯罩,就连廊桥头的地上铺陈的鹅卵石颗颗光滑圆润,色彩不一。 这般景象其豪奢精致程度,远远超出了小张氏的预料。 甚至比堂堂相府的用度都高了好几成。 她想起自己在相府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为了维持开销,甚至不得不偷偷变卖一些自己的嫁妆首饰,日子过得紧巴巴。 而李仲严却在这里挥金如土,置办了如此一个藏娇的金屋! 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毒和冲天怒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烧得她双眼赤红。 小张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快步穿过香气馥郁的庭院。 就在此时,一阵若有似无的缠绵悱恻的丝竹管乐之声,夹杂着男女调笑嬉戏的靡靡之音,从前方不远处一间灯火通明的水榭中传来。 那中间男人的笑声……小张氏太熟悉了,正是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夫君,当朝相国李仲严。 她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翻腾的妒火与恨意,猛地冲上前去,一把狠狠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楠木门。 门内的景象,如同一把尖刀,瞬间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刺痛了她的双眼—— 李仲严一张老脸下的衣衫半解,发冠微斜,醉眼朦胧地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面色醺然。 一个身段婀娜曼妙、容貌美艳带着明显异域风情的舞姬,正如同无骨蛇般依偎在他怀里,纤纤玉指拈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欲要娇滴滴地喂入他口中。 周围还有几个乐师小心翼翼地吹拉弹唱,整个水榭内弥漫着一派醉生梦死之气。 李仲严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推门声惊动,不悦地抬起头,呵斥道:“哪个不懂规矩的……” 当他醉眼迷蒙地看清门口站着的人,竟是小张氏时,脸上的醉意和慵懒瞬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慌乱。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那丝慌乱便迅速被一种极度不耐烦乃至嫌恶的神情所取代。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皱着眉头,语气冰冷至极,丝毫没有被人捉奸在床的羞愧与惶恐。 反而像是在责怪一个不懂事而打扰了他极大兴致的下人,言语间充满了愠怒。 小张氏被李仲严那冰冷嫌恶的目光和呵斥钉在原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多年来对他喜怒无常的畏惧,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骨子里,让她下意识地就想退缩、辩解、求饶。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内猛烈喷发。 她猛地挺直了因常年操劳而微驼的背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厉声质问道。 “我怎么来了?我若不来,怎知相国大人日理万机的‘公务’,竟是在这金屋藏娇之所,与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狐媚舞姬饮酒作乐、寻欢作乐。” 李仲严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嗤笑出声。 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吓得噤若寒蝉的乐师舞姬全都退下。 一时间,原本丝竹声声、笑语喧哗的水榭,变得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桌上跳跃的烛火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待闲杂人等都退干净了,李仲严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微散的衣襟。 他眼神轻蔑地扫过小张氏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语气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收起这副泼妇嘴脸,乖乖滚回相府去,打理好你该打理的一切。” “只要你识相,安分守己,你便还是我李仲严明媒正娶的夫人,相府的主母,该有的体面一分都不会少你。” 他顿了顿,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小张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若是不识相,非要在这里与我撕破脸皮,闹得人尽皆知……那你最好也掂量掂量,你娘家清河县伯府。” 第124章 拉他下马 “别忘了,你父亲至今也不过是个四品闲职,而本相……依旧是当朝宰相!”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小张氏大半的气焰,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心底一片冰凉。 她这些年来为他操持家务,甚至为了帮他稳固地位,不惜一次次算计、打压李知安,结果换来的竟是如此凉薄无情的威胁与算计。 可小张氏悲哀地发现,李仲严没说错。 她的父亲,清河县伯,听着名头好听,实则并无实权,官阶也不过四品。 而李仲严,即便近来圣心渐失,权势不如以往,但依旧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 想要拿捏一个无实权的四品伯爷,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不能,也不敢拿整个娘家的前程命运去赌这一口气。 巨大的无力感和怨恨几乎要将她撕裂,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下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顺从,低声道。 “妾身……明白了,妾身这就回府。” 李仲严见她服软,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厌烦和不耐,挥挥手道。 “明白就好,快些回去,府里的事才是你的本分,旁的事情少过问,与你无关。” 小张氏垂下头,掩去眼底汹涌的恨意,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这让她窒息的水榭。 当她走出那扇简陋的大门时,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厮脸上虽然还努力维持着恭敬,但那双眼睛里却藏不住一丝得意与戏谑。 看吧,就算是正室夫人又如何,在相爷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滚蛋。 他拉长声调,假惺惺地道:“夫人您慢走——” 就在大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小张氏回头,恰好捕捉到了那小厮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嘲讽与轻蔑。 那一瞬间,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几乎要将理智冲垮。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一步步走向等候在远处的马车。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见她脸色铁青,小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低声问道。 “夫人……我们……我们现在回府吗?” 小张氏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骇人的冰冷与决绝。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回府,明日一早,你想办法,避开所有眼线,去给乐安县主李知安送个口信,请她明日晌午后,到城西的顺意茶坊一叙,就说……我在那里等她。” 丫鬟虽然心中疑惑万分,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要见那位早已断绝关系的县主,还是在那等偏僻处。 但看着夫人那副仿佛要与人同归于尽般的表情,不敢多问,连忙低声应下。 翌日,李知安接到这莫名其妙的邀约口信时,正坐在窗前看书。 她略一思忖,便猜到定是香雪那边的事成了,小张氏已然发现了李仲严的外室,并且碰了钉子。 这顺意茶坊地处城西,远离权贵聚集之地,并非京城贵妇们消遣之所。 小张氏选在那里,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她心下明了,便吩咐春夏准备出门,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戴上了一顶遮挡面容的帷帽。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顺意茶坊门口。 李知安搭着春夏的手下车,步入茶坊。 她并未注意到,就在茶坊对面的一座精致楼阁上,两道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乐安县主?” 凌风眼尖,指着楼下那个戴着帷帽、身姿却依旧窈窕熟悉的身影问道。 齐逾自然也一眼就认出了李知安。 他微微蹙眉,心中疑惑她为何会独自来到这远离繁华地段的茶坊,莫非又有什么“坏主意”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凌风何等了解自家主子,一看他那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连忙低声提醒道。 “殿下,行云那边飞鸽传书,人已经押到暗桩了,事关重大,还等着您亲自去审问,那边……耽搁不得。” 齐逾闻言,脚步一顿。 他自然知道行云抓来的那个人有多重要,牵扯甚广。 他深深看了一眼顺意茶坊的门口,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与无奈。 最终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牵挂,沉声道:“走。” 这边,李知安被茶士引着,穿过略显冷清的大堂,走向最里面的一间雅厢。 绕过门口挡着的屏风,只见小张氏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街景,侧影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与苍老。 离上次见她,不过短短时日,她竟像是骤然老了十岁,鬓角甚至隐约可见几丝灰白,眼下的乌青脂粉都难以遮盖。 听到脚步声,小张氏缓缓转过头来。 看到李知安,她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算得上僵硬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声音干涩。 “你来了……坐吧。”她甚至亲手拿起茶壶,给李知安斟了一杯茶,动作迟缓而沉重。 李知安并未依言坐下,只是扫了一眼那杯热气袅袅的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相国夫人亲手沏的茶,我可喝不起,只怕是无福消受。” 小张氏听出她话中带刺,若是往常,早已勃然大怒,但今日她只是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疲态。 她放下茶壶,不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知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们。但我今日找你来,是想求你……帮帮我。” 李知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挑眉反问。 “帮你?夫人莫不是说笑了?我何德何能,竟有本事能帮到高高在上的相国夫人?” 小张氏急切地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恨意交织的光芒。 第125章 太子下马 “帮我……帮我把他拉下来,把李仲严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让他身败名裂!” 李知安闻言,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冷冷地看了小张氏一眼,二话不说,起身便欲离开。 与虎谋皮,何况是小张氏这等反复无常之人,她毫无兴趣。 见她要走,小张氏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尊严,猛地起身一把拉住李知安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恳求道。 “别走!知安!我求你!就看在……看在你小时候,我虽对你不慈,但至少未曾真正虐待过你的份上,求你帮帮我这一次!我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李知安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过身,目光清冷如冰,语气更是寒彻骨髓。 “情分?夫人与我之间,何曾有过半分情分?若真有那么一丝一毫,你也不会在我与相府断绝关系后,还在京城四处散播谣言,欲彻底毁我名节!你以为无人知晓吗?” 小张氏猛地愣住,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知安。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没想到李知安早已洞悉一切。 但小张氏毕竟在后宅争斗中浸淫了半辈子,最擅揣摩人心,拿捏软肋。 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她迅速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不再哀求,反而挺直了腰背,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威胁。 “好,就算我们之间毫无情分可言,那贤妃娘娘呢?二皇子呢?你也不在乎了吗?” 李知安眸光微动,并未立刻回答。 小张氏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立刻趁热打铁,语速加快。 “李仲严此人野心勃勃,却又志大才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如今行事越发猖狂无忌,结党营私,甚至可能勾结外邦!他迟早会把自己作死,会把整个李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知安也明白其中道理,李仲严一旦犯下大错,届时树倒猢狲散,李家倾覆。 “你觉得深宫之中的贤妃娘娘能独善其身吗?苏月柔虎视眈眈,她背后的苏家,哪个是吃素的?二皇子无了外家支撑,拿什么去跟三皇子抗衡?” “一旦李家失势,他们母子二人在后宫前朝,只怕会立刻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这些,难道你也不管不顾吗?” 李知安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飞速盘算起来。 小张氏这番话,固然是为了逼她联手,但确实戳中了她一部分担忧。 姑姑李清芷和表哥齐迎的处境,她并非没有考虑过。 而小张氏敢用这个来威胁她,必然是她手中握有能彻底扳倒李仲严、并能设法让姑姑与李家进行切割的证据或方法。 若是能借此机会,将李仲严这个祸害彻底铲除,同时保全姑姑和齐迎,让他们与李家脱离关系,倒真是一举两得。 李仲严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在他眼中,不能为他所用的,便都是仇敌。 留着他,无论是对大安,还是对她李知安,乃至对姑姑,都是巨大的隐患。 思及此,李知安缓缓转过身,重新坐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张氏,声音平静无波。 “说说看,你想怎么做?又能拿出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诚意?” 李知安与小张氏在顺意茶坊那间僻静的雅厢内,低声商议了许久。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最终,李知安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算是默许了这场基于利益与仇恨的短暂同盟。 小张氏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却又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待谈妥诸般细节,李知安起身告辞。 小张氏依旧坐在原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李知安步出茶坊,西落的日光仍旧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对面那座精致的楼阁。 方才在进这顺意茶坊之前,她总隐约觉得似乎有一道目光从那个方向投来,还想还总是落在自己身上。 可此刻望去,楼阁轩窗紧闭,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檐角跳跃啾鸣。 “大概是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心神不宁,都有些恍惚了。” 李知安微微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感,登上马车吩咐回府。 是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 李知安遣退了丫鬟,独自在房中看了一会儿书,便觉倦意袭来。 她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春夏被她派去了城外暗阁的据点处理一些事务,并未在府中,因而别院显得格外安静。 她刚躺下不久,神思渐趋朦胧之际,耳廓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院墙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落地声。 这落地声并非猫犬之类,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翻墙而入! 李知安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将手探入枕下,摸到了一柄冰凉坚硬的匕首柄,紧紧握住。 来人身份不明,意图不清,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以静制动,佯装沉睡。 然而,那闯入者似乎并无太多隐藏行迹的打算,脚步声虽轻,却带着明显的急促与慌乱,甚至有些莽撞地径直朝着她的卧房而来。 更令李知安诧异的是,那人到了她的窗前,并未破窗而入,反而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窗棂,力道不大,却透着一股焦灼。 李知安眉头紧蹙,心中疑窦丛生。 现如今的杀手……都这般讲究礼数了?动手之前还要先敲窗通传不成? 正当她暗自戒备,思忖对策之时,窗外竟传来一个压低了嗓音却异常熟悉的男声,语气充满了惊惶与恳求。 “县主!县主您歇下了吗?求您救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遭人埋伏,身受重伤,情况危急!眼下不方便惊动太医,只能……只能来求您了!” 是凌风! 李知安闻言,心中猛地一沉,再无半分迟疑。 第126章 渡穴引血 她立刻掀被坐起,也顾不得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快速而利落地将外衫穿好,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凌风一袭夜行衣,脸上沾着尘土,额上全是冷汗,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见到李知安开门,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县主!快!殿下他……” “不必多说,带路!”李知安打断他,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两人也顾不上惊动他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急速朝着京郊方向掠去。 不多时,便来到了那处看似荒废,实则是齐逾秘密据点的宅院。 上次她被齐逾派去保护她的暗卫带来过这里,因此也对此地有所了解。 凌风熟门熟路地打开机关,引着李知安进入地下密室。 密室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除了凌风,室内还守着另一个同样身着黑衣,但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锐利的男子。 李知安此前并未见过此人。 凌风急忙对那男子道:“行云,快!这位是乐安县主,殿下信得过的人,医术高明,快让她看看殿下!” 那名唤行云的男子闻言,目光立刻如同刀子般扫向李知安,带着浓浓的审视与不信任。 他眉头紧锁,挡在床榻前,对凌风沉声道。 “凌风,你糊涂了,殿下伤重至此,岂能随意让不明底细的外人近身?若是出了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 李知安见这人如此态度,心中虽担忧齐逾伤势,却也不由得冷哼一声。 她瞥了一眼榻上面无血色且昏迷不醒的齐逾,语气冰冷。 “既然信不过我,那便另请高明吧,看来你们主子的伤,也不是十分紧急。” 说罢,她转身作势便要离开。 凌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拦住李知安,又急又气地对行云吼道。 “行云,你闭嘴,这是殿下的命令,殿下早有交代,县主是绝对可信之人!若是耽误了殿下的伤势,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行云见凌风如此坚持,又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齐逾,终究不敢再阻拦。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侧身让开了通路,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李知安的一举一动。 李知安之前虽被齐逾带来过这处密室,但那次仅限于审讯之外室。 因此也并不知这地下竟还别有洞天,设有一处设施齐全的卧房。 她快步走到床榻边,只见齐逾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反常地染着一抹刺目的鲜红。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而胸前一大片已被血色浸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李知安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行云那戒备的目光,伸手便要去解开齐逾的衣襟查看伤势。 行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还想阻拦。 凌风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用力摇了摇头,低声道。 “相信县主,此刻除了县主,无人能救殿下,若请太医,明日陛下追问起来,殿下遇袭之事便瞒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行云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退后了一步,只是拳头攥得死紧。 李知安小心翼翼地拨开齐逾胸前被血染红的衣料,预想中皮开肉绽的伤口并未出现。 她微微一怔,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实不见明显外伤。 她的目光落回齐逾唇边那抹鲜红上,心中了然——这是吐血所致。 “怎么回事?殿下并非受了外伤,而是中毒内伤?”李知安转头,沉声问凌风。 凌风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和犹豫,但想起齐逾曾郑重嘱咐他“凡事皆可信任县主”。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回县主,殿下他多年前便被人下了奇毒,导致身体日渐孱弱,这些年,殿下一直在暗中追查下毒之人,今日行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极可能知情的活口,但那厮奸猾,非要见到殿下本人才肯开口,谁知……谁知那贼子见到殿下时,竟突然从袖中撒出一把诡异的毒粉!” 凌风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脸上露出懊悔与后怕。 “事发突然,那贼子还留有后手,加之殿下为了推开挡在前面的行云,自己未能完全避开……我等虽屏息及时,吸入不多,但殿下他……他当场便吐血昏迷了!” 李知安一听,心中疑云更甚。 若是毒粉,在场三人多少都应有些反应,为何独独齐逾一人中毒至深? 她立刻联想到齐逾体内积年已久的旧毒,一个念头闪过——莫非这新毒本身毒性未必剧烈,但却是触发齐逾体内沉疴旧毒的引子? 她立刻追问:“那个下毒之人可有擒获,他或许知道解药。” 凌风面色更加难看,吞吞吐吐道:“我等本已制住他,严防他服毒自尽,也搜遍了他全身……可谁知,不过几刻钟功夫,他……他竟毫无征兆地浑身经脉逆行,爆体而亡了。” 爆体而亡?竟然还有这么霸道的毒。 一旁的行云闻言,也羞愧地低下了头,闷声道。 “是我办事不力,一心只想抓活口拷问,这才害了殿下,是我该死。” 李知安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没用的:“死不死的等你家殿下醒了再做定夺。” 李知安眉头紧锁,此事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背后之人手段狠辣周密,绝非寻常之辈。 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救人要紧。 她不再多问,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银针,凝神静气,开始为齐逾施针探毒。 银针依次刺入几处大穴,观其颜色变化与齐逾的反应。 片刻后,李知安收起银针,面色凝重。 “如何?县主,殿下他……”凌风急切地问道。 李知安沉声道:“殿下体内新旧两种毒素相互激发,毒性变得极为霸道,已开始侵蚀心脉,寻常解毒之法恐难见效,反而可能加速毒性蔓延。” 她顿了顿,看向凌风和行云,语气不容置疑。 “我要为殿下施行金针渡穴,辅以刀圭之术,放出毒血,此法需绝对安静,不能有丝毫打扰,你们二人出去门外守着,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第127章 医者父母心 行云一听,立刻又急了:“不行,我等岂能留殿下与你单独在此!若是……” “出去!”一个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行云的话。 三人皆是一惊,看向床榻。 只见齐逾不知何时竟悠悠转醒,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微弱,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 此时正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们。 显然是李知安方才那两针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让他得以清醒片刻。 “殿下!”凌风和行云又惊又喜,连忙上前。 齐逾的目光掠过行云,带着一丝责备,最终落在李知安身上,微微颔首,重复道。 “听县主的,你们……都出去。” “可是殿下……”行云还想争辩。 “出去!”齐逾语气加重,虽虚弱,却自有威仪。 凌风深知齐逾脾性,不敢再违逆,连忙拉了拉行云的胳膊,低声道。 “走吧,殿下之话不可违逆。” 说罢,凌风硬是将满脸不情愿的行云推出了房门,并仔细地从外面将门带上。 室内终于只剩下李知安和齐逾两人。 李知安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对齐逾道:“殿下,得罪了,你体内毒素纠缠已深,逼近心脉,需得在胸口上方三寸处开一刀口,将郁积的毒血引出,方能缓解毒性,为我后续解毒争取时间。” 齐逾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李知安的目光带着担忧。 “引出毒血?你待如何引?此法……是否会伤及你自身?”他首先关心的竟是她的安危。 李知安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医者的自信与笃定。 “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是医者,岂会做无把握之事?” 说罢,她取出自己那柄贴身收藏的锋利匕首,在烛火上细细炙烤消毒。 然后,她示意齐逾躺好,纤长的手指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下,找准位置,手腕沉稳地落下。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开皮肤,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出现。 然而,流出的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黏稠而带一股的腥臭之气。 齐逾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紧咬着牙关,硬是没有发出痛呼。 只有双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知安看着那黑紫色的毒血,面色更沉。 接下来才是最紧要的一步——她需以口吮吸,将伤口附近的毒血尽可能吸出,防止其继续向内侵蚀。 看着齐逾赤裸的胸膛和那道渗着毒血的伤口,李知安饶是再如何告诉自己“医者父母心”,此刻也不禁感到一丝尴尬。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反复默念“治病救人,权宜之计”,这才俯下身去。 当她那温软微凉的唇瓣贴上齐逾滚烫的胸膛皮肤时,齐逾浑身一僵。 他只觉得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意志力。 伤口处的剧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悸动,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汗水流得更多,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只觉得这个过程漫长得仿若过了几许年,每一秒都是难言的煎熬。 李知安亦是心绪难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和肌肤传来的灼人温度,以及那强健有力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吸出毒血,吐在一旁早已备好的痰盂中。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吸出的血液颜色逐渐转为鲜红,她才终于抬起头,微微喘息着,用清水漱了口。 整个过程结束后,齐逾几乎是瘫软在榻上,脸色虽被苍白掩盖大半但仍能看得出来潮红,整个人浑身汗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李知安只当他是痛极虚弱,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一边还有心思调侃道。 “原来堂堂太子殿下,竟也这般怕痛?” 齐逾闻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轻轻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道。 “……今日多谢。” 李知安处理好一切,这才起身走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正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偷听里面动静的凌风和行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进来,模样甚是狼狈。 李知安看着他们俩,似笑非笑:“哟,两位侍卫大人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 行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想反驳,却又自知理亏。 凌风则尴尬地讪笑了两声,目光急切地越过李知安向屋内望去。 只见齐逾已经自行坐起了身,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之先前已是好了太多,唇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正自己整理着微微散开的中衣。 凌风和行云见状,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单膝跪地。 “殿下您醒了,是属下护卫不力,致使殿下身受重伤,请殿下责罚!” 齐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语气虽然依旧虚弱,却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 “责罚之事容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那刺客的来历和背后主使之人。” 他的目光转向行云:“你仔细回想,那刺客可有何异常之处?之前几次搜寻,都未曾发现此人的踪迹?” 行云凝神思索片刻,脸色凝重地回道。 “回殿下,如今细想确实有些蹊跷,此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之前属下排查了所有可能知情的线人,都未曾提及过他。” “而且他束手就擒似乎过于轻易了些,仿佛就是专门等着被属下找到,然后带来见殿下您一般。” 齐逾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寒的刀锋。 “如此说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孤的局,那人从一开始,就是一枚送死的棋子。” 他冷冷地扫过行云和凌风:“此次是孤大意,也是你二人失职,若下次再如此莽撞,中了他人圈套,应当知道是什么后果。” 行云和凌风心头一凛,双双再次抱拳跪地,齐声道。 第128章 非分之想 “属下明白,下次定当万分谨慎,绝不再让殿下涉险!” 齐逾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一旁净手的李知安。 烛光下,她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未发生。 李知安察觉到齐逾投来的目光,不由想起方才为他疗伤时,唇瓣触及他胸膛肌肤那灼热而陌生的触感。 齐逾彼时强忍痛楚,紧绷的肌肉和滚落的汗珠,倒还真是从未见过他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悄悄爬上她的耳根,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竟有些不敢直视齐逾那双看向她时难测的眼眸。 李知安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的静谧,开口道。 “既然太子殿下已无大碍,毒性也暂且压制住了,气息也平稳了许多,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殿下还需好生静养。” 不等齐逾回应,一旁的凌风立刻非常有眼力见地躬身接口,语气恳切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县主留步,殿下虽暂时脱离险境,但体内余毒未清,伤势依旧不稳,属下与行云还需去追查那胆大包天的刺客及其背后主使,实在分身乏术,无法时刻守护殿下。” 说话的时候凌风还不忘记瞥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见无异样才敢继续说下去。 “恳请县主慈悲,再多留些时辰,照看殿下片刻,万一殿下病情有变,有县主这位神医在,我等才能放心啊。” 行云站在一旁,听了凌风的话,他一时间眉头紧锁。 昨夜虽亲眼见李知安施救,但出于职责和对主子安全的绝对护卫之心,他仍觉得让一个来历并非完全明晰且与诸多世家瓜葛甚深的女子单独与重伤的太子相处,风险太大。 他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凌风,表达自己的疑虑。 齐逾却适时地抬起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凌风所言甚是,此事……便如此安排,你二人速去查探,务必查出线索。” 凌风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还想说什么的行云。 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人拖出了卧房,并细心地将房门再次合拢。 一到门外廊下,行云立刻甩开凌风的手,压低声音不满地斥责。 “凌风,你是不是在京城这温柔乡里呆久了,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那李知安虽救了殿下,但其心难测!就算昨夜她救了太子,焉知她此番不是另有所图?岂能让殿下与她独处一室,若出了差池,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凌风今夜早已是听够了行云说的这些车轱辘话,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打断他。 “我的好大哥,你怕不是个木头脑袋吧,你且信我一次,殿下早有明令,乐安县主是绝对可信之人!” “方才殿下情况何等危急你不是没看见,若非县主医术高超,果断施救,殿下此刻恐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再者,你难道看不出殿下对县主……咳咳,总之,你我遵命行事便是,殿下此刻,恐怕并不需要你我在一旁‘碍事’。”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嘴里嘀咕出来的。 但行云还是听清了,不由得一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似懂非懂的复杂神色。 而在静谧的卧房内,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李知安不好再提离开之事,只得走到离床榻不远处的圆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啜饮着。 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飘向床榻的方向。 床上的齐逾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感知却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探究和些许不自在的视线。 他忽然唇角微勾,并未睁眼,只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县主总是看孤,可是孤脸上有何不妥?还是……县主对孤有何指教?” 李知安冷不丁被他点破,心跳漏了一拍,好在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她放下茶杯,语气尽量平淡如常:“臣女只是觉得稀奇,平日见殿下,总是言辞犀利,不肯吃亏,一张嘴比那京畿城墙还坚固,倒是极少见到殿下如此……安静孱弱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齐逾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因受伤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反而添了几分磁性。 “哦?原来在县主眼中,孤竟是那般牙尖嘴利之人,孤还以为……县主方才那般悉心救治,又频频注目,是对孤生了什么非分之想呢。” “噗——咳咳咳!”李知安一口茶水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又羞又恼地瞪向床榻方向。 “殿下!慎言!此等玩笑岂可乱开!” 齐逾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也不再逗她,只是嘴角噙着的笑意久久未散。 经此一闹,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尴尬隔膜似乎被戳破了一些。 他们之间,共同经历了宫宴风波、民学监琐事乃至今夜生死一线的救治。 即便两人都是心志坚定而又善于隐藏情绪之人,但终究并非铁石心肠。 面对彼此,心中又岂会毫无波澜? 只是各自骄傲,心思深沉,谁也不愿先挑明那悄然滋生的复杂难言的情愫罢了。 静坐片刻后,李知安率先恢复常态,起身走到床边,语气恢复了医者的冷静。 “殿下还是少说话,多静养为好,以免耗费气力,不利于伤势恢复。” 她细心地将齐逾身后的软枕调整了一下,让他躺得更舒适些。 见齐逾依言闭目休息,李知安自己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 夜里被凌风匆忙唤出,又耗费心神为齐逾疗伤解毒,此刻松懈下来,确实有些疲惫。 好在现在齐逾的情况已然稳定了不少,好生歇息便可以慢慢恢复,不然只怕还有的要忙。 李知安环顾室内,见窗边有一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便走过去和衣躺下,准备小憩片刻。 第129章 安然无恙 或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放松,或许是这密室格外安静,李知安竟很快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床榻上的齐逾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侧过头,透过床幔的缝隙,悄悄望向软榻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月光透过密室特设的通风孔隙,洒下些许微光,勾勒出她恬静的睡颜。 褪去了平日的清冷与锋芒,此时的她显得格外柔和。 齐逾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嘴角噙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就这般静静看了许久,方才重新闭目调息。 翌日清晨,李知安是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却冷不防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啊!”李知安猛地被吓了一跳,赶忙坐起身,定睛一看,竟是齐逾不知何时已起身,正站在软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神色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 李知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发火,这人怎的站得离她这么近。 “殿下,你……你怎能悄无声息地站在这里,难道不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李知安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有些恼怒地抱怨道。 齐逾却挑眉,故意用一种委屈的口吻道。 “孤可是病人,起身活动一下筋骨有何不可?倒是某些人,昨夜答应留下照看孤,自己却睡得如此沉酣,恐怕打雷都惊不醒,若真来个刺客,也不知是你保护孤,还是孤保护你。” 李知安被他说得面颊微热,想起自己昨夜确实睡得极沉。 连齐逾何时起身,又是何时走到榻边都毫无察觉,不禁有些赧然。 她仔细看了看齐逾的脸色,虽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清明,气息平稳,精气神显然已恢复了七八成。 想来是昨夜的治疗颇有成效,他自身底子也好,现下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既如此,她更无再多留的理由。 李知安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起身道。 “见殿下已无大碍,臣女便放心了,府中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臣女先行告退。” 齐逾知她性子,也不再强留,只微微颔首:“此番,多谢了。” 李知安略一福身,便转身开门出去。 门外,凌风早已等候多时。 他与行云彻夜未眠,带着一队精锐影卫,顺着那昨夜刺客出现的线索一路追查。 果然就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据点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凌风让行云留下继续深挖并回来向齐逾详细禀报,自己则主动请缨护送李知安回府。 他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便是他可不敢让那个对李知安充满戒备的行云来送。 万一路上两人言语不合起了冲突,甚至动起手来,那他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要是行云还把李知安给伤了,恐怕殿下也不会轻饶了行云。 李知安也心知他们必有要事相商,自己对那些阴谋暗斗并无太多兴趣,便欣然同意由凌风护送。 她对凌风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处隐秘的宅院。 待李知安一走,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冷肃起来。 齐逾已坐回桌边,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与冷厉,仿佛昨夜那个虚弱重伤的人不是他。 他指尖轻叩桌面,问道:“说吧,昨夜查到了什么?” 行云面色凝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禀报。 “回殿下,属下与凌风循迹追踪,在那刺客最后出现的一片区域进行了搜查,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宅子,内里有近些时候有人活动的痕迹,并且……找到了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被手帕包裹着的不起眼的铁制令牌,呈给齐逾。 那令牌做工粗糙,并无特殊标识,但背面却刻着一个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 行云继续道:“此标记,属下曾在那位……三皇子殿下麾下的一名暗桩身上见过类似的,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十有八九,昨夜之事,恐怕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三皇子向来跟自家主子水火不容,昨夜这个令牌也算是变相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真的是三皇子做的,那殿下此番定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 齐逾接过那枚令牌,在指尖摩挲着,眼神变得幽深冰冷,仿佛淬了寒冰。 他昨夜听李知分析时便已有猜测,如今证据似乎指向了齐遥。 齐逾冷哼一声:“看来我这个皇弟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不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以他的脑子,未必能想出如此阴毒连环的计策,恐怕,他也只是别人手中一把急于求成的刀罢了。” 要知道李知安也说过了,昨夜凌风和行云都没事,偏偏他吐血中毒。 应该就是那毒粉之中有能够和他体内的沉疴顽毒相作用的东西。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昨夜动手的人和数年前给他下毒的人脱不了干系。 但数年前齐遥也只是孩童,与他也并无交集,恐怕其背后还有个手眼通天的人。 但无论如何,这把刀既然已经毫不留情地砍向了他。 那他也不介意,先出手将这柄碍事的刀,彻底折断!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邸内。 齐遥正听着心腹的密报,听闻昨夜齐逾果然中计,被那诡异毒粉所伤,吐血昏迷。 他喜形于色,抚掌大笑:“好,好极了,没想到他齐逾也有今天!如此轻易便中了招,看来他那太子之位,坐得也并不安稳嘛!” 这也不枉费他四处搜罗才找来那毒,派了最好的药师把那毒炼制出来做成毒粉。 齐遥兴奋地在书房内踱步,仿佛已经看到东宫易主的场景。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那名心腹便吞吞吐吐地补充道。 “但是……殿下,方才我们安插在宫门附近的人紧急来报……说看到太子殿下的车驾清晨安然返回东宫,太子似乎……并无大碍……” “什么?!”齐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暴怒。 第130章 镇国公回京 那毒粉要是奏效,齐逾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松,就算没有立刻暴毙也该昏迷。 而今齐逾却安然无恙回到了东宫,只怕是他的计策也失效了。 想到这里,齐遥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书案,上面的砚台和笔洗哗啦啦摔了一地,墨汁四溅。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额角青筋暴起,怒吼道:“你们是如何办事的,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此毒必能引发他体内旧疾,令他即便不死也彻底废掉吗,为何他还能好端端地回宫!” 那心腹吓得跪伏在地,浑身发抖。 “殿下息怒!此事……此事确实蹊跷,我们的人明明亲眼见他毒发昏迷……除非……除非是昨夜后来赶去的那个女子……” “女子?什么女子?”齐遥厉声追问。 “就是……就是那个乐安县主,李知安,我们的人看到凌风清晨将她送回了她的别院,会不会……是她的医术,解了太子殿下的毒?” “李知安?!”齐遥眼中闪过惊疑不定和更深的戾气。 “又是她,怎么每次都是她坏我好事。” 齐遥闻言,暴怒的神色骤然一滞,脑中猛地闪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此前确实曾提醒过他,言及李知安此女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不仅背后似有不明势力支撑,更身怀一手精绝医术,让他务必留心。 若能拉拢则为上策,若不能则需尽早除去,以免成为心腹大患。 他当时只觉那人过于夸大其词,一个商户出身、后又和离归家的女子,纵有些许聪慧和经商之才,又能翻起多大浪花? 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觑了她,封了县主不说,还屡次破了他的计。 齐遥跌坐回椅中,面色阴晴不定。 那可是他费尽心思,通过特殊渠道才弄到手的奇毒。 据献毒之人所言,此毒诡异非常,能于瞬息间侵入心脉,与中毒者体内原有的沉疴旧疾相互激发,形成无解之局。 届时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挽回性命。 他本以为此计万无一失,定能一举将齐逾这个心腹大患彻底铲除,谁承想……竟被一个李知安给破了局。 “好一个李知安……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齐遥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忌惮及愤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扭曲的贪婪与占有欲。 “如此人物,岂能让他齐逾独占?必须是我们的人,为我所用才是。” 他猛地站起身,在狼藉的书房内踱步,脑中飞速盘算。 齐逾能许给李知安什么?无非是将来他登基之后,后宫之中的一个位份。 这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或许是至高无上的荣宠,但李知安……齐遥直觉她并非那般肤浅之辈。 不然的话自己也可以许诺她这些东西,而且他背后还有苏家和受宠的母妃支持,比那齐逾稳当千百倍。 想来只怕是别的东西让李知安心甘情愿留在齐逾身边,如此齐遥便有了计策。 “既然利诱难以打动,那便让她对齐逾彻底死心。” 齐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的光芒,一个想法也渐渐成型。 “你说若让她亲眼所见亦或是亲耳所闻,坚信齐逾背叛了她,利用了她,甚至欲对她不利,以她那刚烈的性子,必定与齐逾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李知安定不会再为了齐逾卖命,说不定还想要杀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齐遥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他招手唤来心腹,压低声音,开始细细布置那条毒辣的离间之计。 李知安不知道齐遥这边布下的网,只是过了几日安宁日子。 这日,柳若薇兴致勃勃地来到李知安的别院寻她。 “知安!知安!”人未到声先至,柳若薇如同欢快的雀鸟般跑进花厅,拉着李知安的手便道。 “过几日便是我父亲的生辰了,父亲特意让我来请你,去我们府上小住几日,你可一定要来!” 李知安笑着请她坐下,让春夏看茶,才问道。 “二舅舅生辰,我自当前去贺寿,只是小住……” 柳若薇连忙道:“可不是单单为了贺寿,我父亲说了,此次陛下开恩,特许我大伯父镇国公从北疆回京,大伯父常年驻守边关,你还未曾见过吧?” “父亲说,你既得了祖母认可,便是我们柳家的一份子,正好借此机会,让你与大伯父见上一面,也让他老人家看看你。” 李知安闻言,心中了然,更是涌起一股暖流。 柳慎行此举,明面上是让她与镇国公相见,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向京城所有暗中窥探的目光宣告——镇国公府,便是她李知安最坚实的靠山。 这是在明晃晃地为她撑腰。 她心下感动,握住柳若薇的手,柔声道。 “二舅舅和你如此为我着想,知安感激不尽,好,我便去府上叨扰几日。” 柳若薇见她答应,顿时喜笑颜开。 “太好了,你不知,这些日子我在京中都快闷坏了,从前跟着父亲在军营还好,回了这京城,整日里规矩多多,无聊得紧,有你来做伴,我可就有趣多了!” 当下,柳若薇便迫不及待地催着春夏快去收拾行李。 春夏也是个利索的,知晓小姐与镇国公府亲近,自是高兴不已,手脚麻利地便开始张罗。 不多时,行李收拾妥当,李知安便与柳若薇同乘镇国公府的马车,前往柳家。 此时的镇国公府已是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布置厅堂,悬挂彩绸。 虽是为了柳慎行的生辰,但明显能看出格外的隆重与用心。 柳若薇笑着解释道:“父亲说了,大伯父难得回京一趟,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也好让大伯父感受些家中温暖。” 两人携手步入内厅,柳慎行正在吩咐管家事宜,见她们来了,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满面春风地快步进来禀报。 “二爷,二爷!大喜!镇国公来信了!他们已过京郊驿站,估摸着今夜戌时便能抵达京城!” 第131章 事故人非 柳慎行一听,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 “好!好!好!大哥总算要回来了!吩咐下去,各处再仔细检查一遍,定要妥妥当当。” 李知安与柳若薇上前见了礼。李知安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景象。 她却发现虽布置隆重,但宴席所需的桌案却并未摆设太多,似乎与预想中的盛大宴席不符,不由略带疑惑地问道。 “二舅舅,我看府上筹备如此用心,为何席面似乎并未广设?” 柳慎行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犹豫片刻,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随后他才压低了声音对李知安道。 “知安丫头,不瞒你说,此次虽是家兄回京又恰逢我生辰,但我与大哥商议过了,只办家宴,并未广发请帖,尤其是……并未邀请皇室中人。” 李知安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便明白了柳慎行的顾虑。 如今朝中太子与三皇子之争日趋激烈,暗流汹涌。 镇国公府手握兵权,地位超然,无论邀请哪一方,都极易被解读为公开站队,势必会卷入巨大的政治漩涡之中。 若两方都请,则更是左右为难,恐生事端。 索性便都不请,只关起门来自家庆贺,对外便宣称不欲铺张,图个清静。 “二舅舅思虑周全。”李知安点头表示理解,“如此确是稳妥之法。” 柳慎行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只望能求得片刻安宁罢。”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皇权斗争的惊涛骇浪之中,想要独善其身,又谈何容易。 很多时候,并非你想避开,风波就不会自来。 是夜,镇国公府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柳慎行携柳若薇、李知安以及府中一众有头脸的管事仆从,早早便等候在府门前。 直至戌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数骑劲装疾服、风尘仆仆的亲兵护卫着一辆沉稳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常服、未着甲胄却依旧难掩凛冽杀伐之气的中年男子步下车来。 他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虽经风霜侵蚀,眼角已有了细纹,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 正是镇守北疆多年、威名赫赫的镇国公——柳慎元。 他一下车,目光便扫过迎接的众人,在看到柳若薇时,那冷硬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 “若薇丫头竟然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你,还是个躲在你父亲身后的小不点。” 柳若薇惊喜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若薇见过大伯父,恭迎大伯父回京!” 柳慎行也笑着接口:“大哥常年在外戍边,鲜少归家,孩子们自然长得快。” 柳慎元看着弟弟,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自从爱女夭折,爱妻因悲伤过度郁郁而终,紧接着母亲又病逝后,他便心灰意冷,自请长驻北疆,将京中府邸和偌大家业全都丢给了弟弟打理,一去便是数年。 他心中对弟弟,自是存了一份感激与歉疚。 柳慎元的目光随后自然地落在了弟弟身旁那位身着淡雅衣裙、姿容清丽的女子身上。 初看之时,柳慎元竟是浑身一震,瞳孔微缩,脸上瞬间布满震惊之色。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李知安脸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时竟忘了反应。 只因此女……与他记忆中那位早逝的爱妻年轻时的模样,实在太像了。 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那份沉静淡然的气质,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知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但仍保持着得体礼仪,上前一步,盈盈一拜。 “民女李知安,见过镇国公。” 柳慎行见状,连忙干咳一声,轻轻碰了一下兄长的胳膊,介绍道。 “大哥,这位是知安丫头,也是母亲生前认下的外孙女,如今也算是我们自家人。” 柳慎元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收敛心神,眼中震惊之色缓缓褪去,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慨与追忆。 他对着李知安抱拳回了一礼,声音略带沙哑道。 “丫头不必多礼,方才……是柳某失态了,只因你的容貌,与柳某一位故人着实相似,乍见之下,恍如隔世,还望姑娘勿怪。” 李知安闻言,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和,浅笑道。 “国公爷言重了,此前二舅舅也曾提及此事,虽不知您口中的故人是哪位,但想必是与府上极为亲近之人,如此说来,倒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柳慎行见气氛稍缓,便笑着打圆场,让柳若薇先陪李知安回房休息,坐了这一日的车也累了。 他自己则与柳慎元并肩,朝着柳家祠堂走去。 祠堂内,烛火长明,香烟袅袅。 柳慎行亲手为大哥点燃三炷香,递给他。 柳慎元恭敬地接过,先是跪在蒲团上,郑重地向母亲镇国公老夫人的牌位磕头上香。 起身后,他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旁边一个稍小一些却同样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牌位上——那是他早逝爱妻的灵位。 烛光映照下,这位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国公,眼中流露出深切的伤怀与思念。 柳慎行在一旁默默看着,轻声开口问道。 “大哥方才见到知安那丫头,那般震惊……可是觉得她,像极了嫂夫人?” 柳慎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爱妻的牌位,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许久,他才沉沉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化开的痛楚与遗憾。 “像……太像了,简直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弟弟,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慎行,你可知道……她的生辰年月?” 柳慎行看着兄长这般模样,心中亦是酸楚,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瞒大哥,我初次见她时,便觉惊诧,私下里早已派人仔细查探过她的身世,她确是相府当年与人抱错的那个孩子,生辰八字都对得上,并……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第132章 护短 柳慎元眼中那丝微弱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失落与痛苦。 他喃喃道:“是了……是我想多了……若是我们的女儿还活着……若是她还在……婉娘或许也不会……” 后面的话,他已哽咽难言。 若是他们的女儿没有夭折,爱妻或许就不会终日以泪洗面,忧思成疾,最终郁郁而终。 那孩子若平安长大,如今也该如李知安一般年纪,或许他们一家也能和美。 柳慎行见状,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安慰道。 “大哥,斯人已逝,节哀,或许这便是上天垂帘我们柳家,母亲生前那般喜爱知安,认她做外孙女,她便也是我们柳家的孩子,今后我们多加善待她,也能稍稍慰藉嫂夫人和侄女在天之灵,偿了那份遗憾之苦吧。” 柳慎元沉默良久,望着爱妻的牌位,又想起母亲生前书信中时常提及的那个聪慧坚韧的“外孙女”,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目光再次投向祠堂门外,仿佛能穿透重重院落,看到那个与他逝去爱妻惊人相似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镇国公府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檐下红灯高悬,廊庑间仆从穿梭如织,虽说是二爷柳慎行特意嘱咐不必大操大办,但府中上下依旧透着几分喜庆庄重。 李知安素来早起,今日更因客居之故,特意较平日更早梳洗妥当。 她身着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外罩月白撒花烟罗衫,云鬓轻绾,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简约却不失雅致。 推开菱花窗,见院中晨光未散,露珠犹缀青叶。 她缓步而出,沿着抄手游廊信步而行。 府中下人见了她皆停步行礼,恭称一声“小姐”。 穿过月洞门,忽闻庭院深处传来破空之声,但见一人玄衣劲装,手持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剑光如雪,身若游龙,正是镇国公柳慎元。 李知安驻足廊下静静观看。 柳慎元虽年逾不惑,动作却不见半分滞涩,剑锋所过之处落叶纷飞,自有一派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气势。 一套剑法练罢,他收势转身,目光恰与李知安相遇。 “晚辈叨扰国公练剑了。”李知安敛衽为礼,却见柳慎元摆手笑道。 “你这丫头既唤母亲一声外婆,便该称我一声大舅舅才是。” 他取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拭面,目光却在李知安面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恍惚。 “说来也怪,你眉眼间倒有几分像你舅母……” 话音未落却又止住,只摇头一笑。 “慎行同我说过你身世,许是巧合罢。” 李知安心中微动,却也不便多问,只温声道:“能得外婆垂怜认作外孙女是知安的福分。” 柳慎元示意她同往凉亭小坐,侍从早已备好清茶。 晨光熹微中,他细细问起她过往种种。 “相府这些年待你可好?” 其实他也偶有听闻京城中的事情,但遇到李知安总想与这丫头多说一些。 李知安执起越窑青瓷茶盏,茶烟袅袅中从容应答。 “相府养育之恩不敢忘,衣食供给从未短缺,只是……”她指尖轻抚盏沿,“亲情温暖终究稀薄。” 随即她忽抬眸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在如今两不相欠,自幼时至出嫁所费银钱共计五百两,早已悉数奉还,至于那些磋磨折辱,”她声线渐冷,“也都一一讨还了。” 柳慎元闻言竟朗笑出声,震得亭外竹叶簌簌。 “好!恩怨分明,不愧是母亲认下的外孙女!” 笑罢正色道:“日后镇国公府便是你的家,我柳家人别的不敢说,护短最是在行。” 正说话间,忽见管事嬷嬷匆匆而来,对着二人行礼道。 “二爷请镇国公和小姐往前厅去,说是来了贵客。” 柳慎元蹙眉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怎的就有贵客登门了?”却还是起身与李知安同往。 才至前厅廊下,已觉气氛不同寻常。 但见柳慎行父女俱在厅中,而背对着他们的那个身影——金冠束发,单单从背影都能看出他轻狂傲慢的模样,不是三皇子齐遥又是谁? 李知安脚步微滞,见柳慎行暗中对她摇了摇头,心下顿时了然。 这位不速之客,怕是自作主张登门的。 毕竟昨日柳慎行才说过并没有邀请皇室中人,而今齐遥却登了门。 齐遥听得脚步声转身,目光掠过柳慎元,却在李知安身上顿了顿,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镇国公别来无恙?听闻昨日才抵京,今日特来拜会,顺道给柳二爷贺寿。” 说着示意侍从抬进数个红木箱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柳慎行面上堆笑还礼:“殿下驾临,蓬荜生辉。” 却与兄长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日宴请的多是军中旧部,三皇子此时前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当众人寒暄之际,门外忽然传来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一时间满室寂然。 李知安抬眸望去,但见晨光中一人身着苍蓝云纹常服踏步而来,玉冠玄衣,除却这些,齐逾的一张脸也是出尘。 齐遥并未似从前一样,反而是笑得愈发深邃:“真是巧了,兄长也来贺寿?” 齐逾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李知安面上一掠即过,对着柳家兄弟颔首。 “听闻柳将军寿辰,特来讨杯水酒。” 随即他又看向齐遥说道:“三弟的人将柳家寿宴说得这般热闹,孤岂能不来瞧瞧?” 话音虽淡,却惊得枝头雀鸟扑棱棱飞起。 李知安垂眸敛衽,心下雪亮——原是齐遥故意透消息引太子前来。 说话时齐逾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甚好。 柳慎行见两个皇子都来了,也察觉到今日只怕是不会太平,头疼却也无可奈何,连忙吩咐加席。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添置杯盏,李知安垂眸退至柳若薇身侧,却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抬眼正撞上齐逾深沉的眸子,他竟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李知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挪开。 第133章 挑拨 齐逾:…… 其实并不是李知安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觉着这人还真是觉得自己命长。 中毒这才多久,只怕是身子都还没有调养好,就来参加寿宴,不要命了不成。 等到席位都添置好了,按仪制让出主客位时,齐逾衣袂拂过她案前,沉香尾调里混进一丝药苦气。 李知安突然看向齐遥,联想到齐逾此番中毒一事,看来这毒和这位三皇子也脱不了什么干系。 宴开之时,八宝攒心食盒次第传席。 舞姬们踩着鼓点旋入中庭,水红色披帛如流霞翻飞。 其中领舞的女子尤其窈窕,杏眼频频望向主位,足尖转旋间渐渐靠近太子案几。 “殿下恕罪。”女子忽作失足状,柔荑轻扶案沿,罗袖扫过酒盏时,一枚珍珠耳珰悄然落进齐逾怀中。 满座哗然中,她仰脸露出段雪白颈子,眼波欲流似春水。 “奴家这厢有礼了,给太子殿下赔不是。” 李知安执起越窑盏轻呷茶汤,见齐逾竟未推开那女子,反将耳珰纳入袖中。 她倒是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瞅着齐逾那边的动静,看得颇为起劲。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只见眼底倏忽掠过一丝无奈,目光看向李知安这边。 李知安也当即会意——看来这又是一出戏。 而且这出戏她还要配合着唱下去。 一曲终了,舞姬退场时水袖翩跹。 那女子经过齐逾案前忽将披帛一抛,正落在齐逾擎着酒杯的腕上。 齐逾指尖缠绕轻纱三匝,唇角噙着莫测笑意任她抽回。 纱帛掠过鎏金香炉,带起一线甜腻暖香。 这一幕都被对面的齐遥看在眼里,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成了,这齐逾还真被舞女勾住了。 “皇兄果然怜香惜玉。”齐遥抚掌而笑,目光却钉子似的钉在李知安面上。 “看来皇兄倒是颇为喜欢这舞女,想来也是,近来皇兄为国事操劳,若是喜欢,我便将这舞女送到东宫去。” 众人听闻此番惊涛骇语,满座大气都不敢喘。 本来以为只是来参加寿宴的,可这哪里像是寿宴,鸿门宴还差不多。 “是吗。”齐逾突然截断话头,指尖轻叩案上玉罍,“看来三弟平日里对这些歌舞取乐之事倒是知之甚多。” 一番话又把齐遥的讽刺给还了回去,哽得对面只得暂时闭嘴。 原本是想要让齐逾当众出丑的,可谁知出丑没有,却又让他跟着丢脸。 不过,好在他早早就准备了后手,不怕齐逾不上钩。 想到这里,齐遥的眼睛瞥了一眼齐逾桌上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以为自己此般算计天衣无缝,但齐逾把酒杯端起正欲饮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抬眸之时正好与齐遥的目光撞上,就算是齐遥赶忙看向别处也无济于事。 齐逾轻笑一声,还是一抬手把那酒喝掉了。 李知安瞥见齐遥袖口微颤,心知那酒必有古怪。 谁知道齐逾这厮却将它喝了下去,酒杯中一滴酒都不剩,她不免有些担心。 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早有算计。 果然不过三巡,齐逾颧骨渐染绯色。 起身告罪时踉跄半步,玉冠垂珠扫过泛红的耳廓。 “孤去园中醒醒酒,失礼了……” 柳慎行见齐逾走路都有些不稳当的样子,欲唤人跟随,却被他以扇骨轻挡。 “不必惊动诸位雅兴,孤自去园中就可。” 待那玄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齐遥立即向暗处递了个眼色。 原本那处的“阴影”随即也便消失了。 李知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但还是按捺住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若是此时起身,说不定齐遥会有所察觉,反而不能露出马脚。 等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李知安才佯装整理裙裾,见廊下阴影里闪过玄衣侍卫的衣角,当即起身向主位告退。 “晚辈有些气闷,想去廊中透气,便此失陪。” 柳慎元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开口说:“可是吃醉了酒?不若让若薇丫头扶你回房休息。” 柳若薇正要起身,但李知安却把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随机说:“晚辈无碍,不打扰诸位雅兴。” 这出戏可是还没有唱完,若是她此刻回房,还怎么唱下去。 李知安出去之后,齐遥也适时起身找了个由头也出去了。 柳慎元愈发担心李知安,便吩咐一旁的丫鬟说道:“你跟着小姐,定要好生照看好她,若是有不对劲之处,立刻回来禀报。” 丫鬟赶忙领命出去。 他最担心的是齐遥和齐逾两个人的争斗把李知安给搅了进去。 这丫头与他有缘,他也不希望李知安出了任何的事情。 李知安出了厅门,才转过九曲桥,便听身后传来带笑嗓音。 “县主留步。” 齐遥自紫藤花架下转出,一身锦袍在日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乐安县主可是去寻皇兄?” 李知安做出受惊模样连连后退,绣鞋险些踩进青苔:“三皇子殿下明鉴,臣女岂敢……” “县主何必自欺?情乃众生皆有,我也理解县主。” 齐遥一边说着,一边逼近两步,指尖掠过她鬓边颤动的珍珠步摇。 李知安面上还是有些惊惧的样子,忙说:“臣女身份地位,不敢肖想太子殿下,还望三皇子殿下慎言。” 齐遥闻言自是不信,但从李知安的这番话中他还以为掌握了什么关窍。 莫不是这一切都是李知安一厢情愿,齐逾只是把她吊着? 如此一来那便更加好办了,倒不用多费太多周折。 “方才皇兄与那舞姬调情,县主当真不觉心寒?” 见女子眼圈渐红,齐遥的声调愈柔。 “孤只是不忍见明珠蒙尘——皇兄此刻怕正与美人在海棠苑厮混呢。” 海棠苑是镇国公府内苑,按理来说不用作客房的,这齐遥却知道海棠苑。 看来还真是他早早就设下局,就等着齐逾上钩,他再从中挑拨两人的关系。 “太子殿下不是这等轻浮之人。”李知安猛地抬头,泪珠恰悬在睫上欲落不落。 第13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既然要演戏,那便演得像一些,如此鱼儿才能够上钩。 齐遥眼底闪过得意,故作叹息:“我知县主重情重义,因为皇兄曾搭救县主,故而心存感激,可也不能意气用事。” 说着,他更加靠近了一步,继续说道:“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县主觉得呢?” 李知安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让齐遥有些愣了神,心下越发想要把李知安收入囊中。 虽说只是个和离过的女人,但等李知安背后的势力都为他所用,太子之位便唾手可得。 到时候再把李知安纳为良娣也未尝不可。 李知安不知道齐遥心里想的,若是知道的话只怕是会恶心得明日都食不下咽。 “三皇子殿下说得对,臣女定会好好思量。” 说话时,李知安的面上是一片心灰意冷的模样,齐遥以为自己计成,倒是颇为大方地说。 “若是乐安县主日后有事,可以尽管找本王,本王自会出手相助。” 且说那三皇子齐遥一番挑拨之言甫落,余光瞥见回廊尽头已有方才柳慎元吩咐的丫鬟寻来。 他当即收敛了面上刻意摆出的怜惜之色,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李知安略一颔首。 “既有人来寻县主,本王便先行一步了。” 言语间又故作关切,声音压得极低,恰似春风拂过池面却暗藏冷意。 “今日之言,还望县主细细思量,莫要为那等……不识真心之人,徒耗心神。” 李知安闻言,只微微屈膝行礼,仪态无可指摘:“恭送殿下。” 她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齐遥袍袖一拂,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假山石障之后。 此时那丫鬟已疾步至近前,气息微促,显是一路寻得急切。 她见了李知安,忙福了一福,声音带着几分松快。 “小姐原在此处!可叫奴婢好找,镇国公见您离席久了,席间又多用了几杯果酿,怕您酒后吹风不适,特遣奴婢来瞧瞧,若醉了也好搀扶您回去歇歇。” 说着便抬眼仔细打量李知安,见她云鬓纹丝不乱,眼神清明澄澈,哪里有一丝醉态? 李知安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有劳镇国公挂心,我并未吃醉,只是席间喧闹,出来透口气,这园子里花香沁人,倒是比里头更爽利些。” 她顿了顿,又道:“你先行回去禀告,就说我无事,略走走便回,不必担忧。” 丫鬟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见李知安态度如此,也不敢多言,只得再次行礼。 “是,那小姐您千万仔细脚下,莫要走远了,奴婢这便去回禀国公爷。” 说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沿原路去了。 待那丫鬟的身影彻底消失,四下里复又安静下来,只闻得远处宴席上隐约飘来的丝竹笑语,以及近处树虫唧鸣、清风拂过荷塘的细微声响。 李知安并未立时转身回去,她独立于廊桥之上,凭栏远眺。 但见夜幕初临,国公府内各处灯笼次第点亮,如星河落于凡间,映照着雕梁画栋,曲水回廊,别有一番静谧的瑰丽。 席间的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确令人心生倦怠,此刻独处,反得片刻安宁。 她沿着廊桥缓步而行,裙裾轻拂过光洁的木板,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桥下流水潺潺,几尾锦鲤闻人声而动,在莲叶间搅起细微的涟漪。 正当她心神稍弛,走至廊桥转折阴暗处时,忽觉旁里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猛地伸来,迅捷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这手轻轻一扯,便将她整个人带入了廊柱后方更为隐蔽的阴影里。 李知安猝不及防,心下骇然,一句惊呼险些脱口而出。 然而待她稳住身形,抬眸看清眼前之人时,那声惊呼便硬生生卡在了喉间。 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早早离席的齐逾。 他背对着远处投来的微弱灯火,面容大半隐在暗影之中,唯有眼眸锐利如星,沉沉地望着她,辨不清其中是喜是怒。 只觉那目光如有实质,紧紧锁定了她。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沉香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酒意,瞬间将她笼罩。 李知安定了定神,手腕微动,欲从他掌中挣脱。 齐逾的手指箍得紧,她稍一用力,他才似恍然惊觉般松开。 李知安抬手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袖口,语气里带着三分嗔怪,七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 “殿下怎的总是这般神出鬼没?净会吓人。” 她抬眼睨他,眼波在黑暗中流转:“莫非太子殿下酬谢救命恩人的方式便是次次这般惊吓于我不成?” 齐逾却并未如往常那般立刻反唇相讥或是出言调侃。 他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气息似乎比平日沉重几分。 李知安等不到回应,又念及方才齐遥那些话,虽知是挑拨,但见他此刻这般模样,倒生出几分故意试探之心。 她故作姿态地微微屈膝:“既然殿下不愿与臣女多言,那臣女便不在此扰殿下清静了,先行告退。” 果不其然,她脚步尚未移动,齐逾便开口了,声音较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 “他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话一出口,竟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急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之意。 其实不是没听到,只是想知道李知安有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李知安何等敏锐,立刻便捕捉到了他话里那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心下莫名一畅,先前被齐遥撩起的那点不快竟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了几分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李知安随即故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点儿漫不经心。 “太子殿下可说的三皇子?不过是说了些寻常话儿罢了,殿下觉得,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 方才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便如同火星掉入了干柴堆。 齐逾猛地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李知安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温热气息。 第135章 各有千秋 齐逾的声音里压抑着明显的怒意:“寻常话?他齐遥满腹机心,说出来的话有几句是真?难道你我相识这些时日,历经诸事,在你眼中,竟抵不过他几句信口雌黄的鬼话?” 暗影中,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显是动了真气。 李知安见他似是真的恼了,心下那点玩笑之意便也歇了。 她本就不是真要疑他,此刻见他如此在意,反倒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熨帖之感。 李知安声音放缓,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殿下息怒,齐遥此人城府极深,巧言令色,我自然深知,他的话又岂会轻易放入心中?更遑论深交。”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即使在暗处也依旧明亮的眸子,“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齐逾闻言,周身那股紧绷的气势果然缓和下来,虽未言语,但李知安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锐利和怒意渐渐消散。 然而,还不等他完全舒缓,李知安话锋轻轻一转,带着点儿狡黠的笑意,续道。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您似乎也并非那等心思单纯、毫无算计之主呢,这与齐遥倒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 她原以为齐逾会着恼,谁知他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反驳,仿佛默认了她的话。 随即,他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样子。 “齐遥今日种种作为,其意不言自明,先是试图以舞女之事乱你心神,离间你我,离席后又特意寻你说话,无非是想诱你对他生出些许知心之感。” 说着他转过来,认真看着李知安的双眼。 “若能让你与我离心,甚至转而与他同盟,那便是他求之不得。” 他看向李知安:“这其中关窍,以你之聪慧,不会看不透。” 李知安颔首,唇角噙着一丝冷然笑意。 “殿下所言甚是,他的算盘打得响,我岂会不知?这出戏他既然开了场,未曾达到目的,岂会甘心?只怕后招还在不远处等着呢。” “哦?”齐逾挑眉,声音里忽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听县主这意思,莫非是……对他后续的戏本颇感兴趣?甚至对他此人……生了些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这话问得,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竟是去而复返,比方才更明显了些。 李知安听得他这明显的酸言酸语,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懒得再与他在这等无谓的口舌上纠缠。 她索性转过头去,望向宴席方向那片通明的灯火,语气恢复了平淡。 “殿下想多了,臣女只是觉得,他将戏台都搭好了,我们若不接着唱下去,岂非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她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方才镇国公大人遣人来寻我,耽搁久了恐他担忧,若无他事,臣女便先行回去了。” 说罢,她也不等齐逾回应,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便转身从阴影中走出,沿着来时路,不疾不徐地向那灯火阑珊处行去。 廊桥下的流水声依旧潺潺,映着天边初升的月牙儿,将她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拉得细长。 齐逾仍立在原处阴影之中,望着她消失在光影交错处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方才那点醋意早已化为一片凝肃的思量。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出戏,自然是要唱下去的。只是这唱戏的角儿是谁,这戏文最终如何写法,却未必能如齐遥所愿了。 李知安走到设宴的席厅外的时稍作停留,估摸着筵宴将散,便理了理裙裾袖摆,仪态端庄地缓步返回了宴席。 厅内依旧丝竹袅袅,宾客们言笑晏晏,仿佛方才太子与三皇子那短暂的现身与离席,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她行至主位前,对着上座的柳慎行与柳慎元盈盈一福,声音清越柔和:“二舅舅,大舅舅。” 柳慎元见她回来,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见其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心下稍安,颔首示意。 柳慎行则笑着问道:“知安丫头回来了,外头风可大?没吹着吧?” 李知安温婉一笑,答道。 “谢二舅舅关心,外头风不大,月色正好,很是清爽。” 她顿了顿,依照方才与齐逾心照不宣的说辞,从容禀告。 “方才在外,恰遇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两位殿下似有要事需先回,特让知安代为转达,谢过二舅舅今日盛情款待,他们便不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此言一出,柳慎行与柳慎元对视一眼,却未见丝毫遗憾之色。 柳慎行眉宇间反是显而易见地松懈下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宾客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对李知安与柳慎元道。 “走了好,走了清净,我柳家世代忠良,只愿镇守边关,保家卫国,实不愿卷入这京城的是非漩涡,尤其是天家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今日他二人不请自来,已是意外,若再久留,往来过密,不知要惹来多少揣测目光,只怕我柳家日后想独善其身,更是难上加难。” 柳慎元虽未言语,但那沉稳的目光中亦是流露出深深的赞同。 他久经沙场,更惯于直来直往,对于朝堂之上这般步步惊心的算计与站队,亦是深感厌烦与警惕。 李知安聆听着二位长辈的话,望着他们脸上那份对权势纷争由衷的疏离与谨慎,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眼前这般光景,与她过往在相府所见所闻,真是云泥之别。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仲严与赵彦之的身影。 那李仲严,一生汲汲营营,为了攀附权贵、巩固相位,不惜牺牲一切,包括妻女的情感与幸福,机关算尽。 只望能押对宝,从龙有功,换来泼天富贵与无上权柄。 而赵彦之,她曾倾心扶持的夫君,更是如此。 借助她带来的财力与人脉登上侍郎之位后,野心膨胀,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妄图借此平步青云。 第136章 太后敲打 结果却是赵彦之身败名裂,前程尽毁,已成京中笑柄。 而李仲严…… 李知安眸色转冷,他如今在朝中的日子想必也愈发艰难,种种自作孽的行径,败露之日不远矣。 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所求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恐怕都难逃一场空。 权势固然诱人,但若失了风骨与底线,一味钻营,终究是空中楼阁,塌陷只在顷刻之间。 反观柳家,手握重兵,深得圣心,却如此清醒自持。 因齐逾与齐遥这两位最引人注目也最易生事端的皇子提前离去,接下来的寿宴倒是进行得异常平稳和乐。 宾客们言谈之间少了些试探与机锋,多了几分真诚的祝贺与闲谈。 柳慎行心情颇佳,又多饮了几杯。 直至月上中天,宴席方在一片融洽气氛中散去。 且说齐遥离了镇国公府,登上马车,脸色便立刻沉了下来。 今日又被齐逾下了面子,自是让他心情不怎么舒爽,不过好在没有坏了大计。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车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殿下,慈宁宫遣人来了。” 齐遥眉头一皱,掀开车帘一角,果见一名面生的内监垂手立在车旁,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三殿下,太后娘娘懿旨,请您即刻入宫一趟,娘娘在慈宁宫等着您呢。” 齐遥心下顿生不耐。 太后虽是他的重要助力,但其人掌控欲极强。 每每召见,不是询问进度便是施压告诫,且近来宫中眼线繁多,他亦不愿与太后往来过密,徒惹父皇猜忌。 然而,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宫中影响深远,尤其是在父皇面前亦能说得上话。 如今齐逾虽看似体弱,却因着先皇后的情分深得父皇偏爱,根基不易动摇。 若要成事,太后的支持确是一大臂助,此刻还不能开罪于她。 思及此,齐遥只得压下心头烦躁,对那内监淡淡道。 “知道了,回复皇祖母,本王即刻便到。” 他吩咐车夫转向,马车便朝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赶在宫门下钥前驶入了重重宫阙。 入了慈宁宫,并未在正殿见到太后,引路嬷嬷径直将他带往偏殿一处僻静的佛堂。 此处檀香浓郁,静谧异常,只闻佛前长明灯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大安朝以孝治天下,陛下为表孝心,特在太后宫中修建了这座佛堂,供太后平日诵经礼佛,京城皆传太后娘娘慈和仁善,潜心向佛。 齐遥踏入佛堂,只见太后并未跪于佛前,而是闭目倚在一张铺着软缎的紫檀木躺椅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碧玉佛珠。 老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太后并未睁眼,只淡淡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齐遥整了整衣袍,上前几步,依礼跪下,恭敬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话音落下,佛堂内却是一片寂静,只余檀香袅袅。 半晌,才听得太后一声轻微的冷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康健?哀家这些日子,忧思不解,心绪难宁,如何能康健得起来?” 齐遥心下一突,面上却故作不解,抬头关切问道。 “皇祖母乃天下最尊贵之人,有何烦心事竟让皇祖母如此劳神?孙儿愿为皇祖母分忧。”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透着精明的光,直直地看向齐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老三,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哀家这慈宁宫走动了,是近来事务繁忙,还是……听了什么人的话,觉得哀家这儿,来得越少越好?” 齐遥闻言,心中猛地一凛。 他这些时日刻意减少来慈宁宫的次数,确实存了疏远之意。 一来是母妃叮嘱,二来也是暗自盘算,不愿过早被太后牢牢绑住,事成之后反受掣肘。 却不料太后竟如此直接地点破,且语气虽平淡,其中的不满与敲打之意却显而易见。 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思电转间,额角竟微微渗出了细汗。 太后见他沉默不语,眼神闪烁,分明是在急速思量如何应对,便又淡淡地追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三,可是没听到哀家问话?” 这一声如同重锤敲在齐遥心上,让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连忙收敛心神,垂下头,做出惶恐又愧疚的模样。 “皇祖母息怒!孙儿……孙儿近日未能常来探望皇祖母,心中实在有愧,只是……只是其中有些缘由,孙儿……孙儿实在难以开口。” 他试图将责任推诿,言语间透出几分为难。 太后目光如炬,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缓缓道。 “难以开口?有何难以开口?莫非是与你的母妃有关?”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猜。 齐遥却听得心头狂震,骇然失色。 太后怎么会知道母妃不喜他与慈宁宫过往太密? 她安插在母妃那边的眼线竟已如此之深?还是她仅凭猜测便能一语中的? 这种仿佛一切尽在他人掌握的感觉,让齐遥不禁也背脊发凉。 但他还是强自镇定,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胡乱编造理由,此刻正好顺势而下,面露难色,支吾道。 “皇祖母明鉴……母妃她……她也是关心则乱,对许多事难免多有忌惮,故而……” 太后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堪称“慈祥”的笑容,仿佛十分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哀家知道,柔妃性子是谨慎了些,她也是真心为你考量,生怕你行差踏错,才会对哀家这儿乃至许多事都存着几分忌惮,做母亲的难免如此,哀家不怪她。” 她这话说得十分大度体贴。 齐遥闻言,心下顿时一松,以为这番说辞已然将太后糊弄过去,正暗自庆幸,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 却不料,太后话锋倏地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内容却锐利如刀,意有所指地道。 “柔妃如何想那是她的事,重要的是,老三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你可还相信你这个皇祖母?” 第137章 鸟尽弓藏 这一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齐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惊得他冷汗涔涔,几乎是匍匐在地,急声表忠心。 “皇祖母何出此言!皇祖母待孙儿一片慈爱之心,多年来维护扶持,孙儿感铭于心,岂敢有半分疑虑,孙儿自然是万分相信皇祖母的!” 他语气急切,恨不得掏出心来证明。 太后没有再立刻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犹豫与算计。 佛堂内静得可怕,只有齐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太后手中佛珠缓慢捻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太后才又缓缓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你这孩子心思重,哀家一直都知道,这皇室之中,没点心思也活不到今日,但哀家早就对你说过,会助你一臂之力,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哀家说过的话,便绝不会食言。” 齐遥跪在地上,心中剧烈挣扎。 太后的承诺固然诱人,上次给齐逾下毒,若非太后暗中提供的路子和遮掩,他确实难以找到那般隐秘的毒药并设计送到齐逾面前。 虽然最终功败垂成,被李知安意外搅局,但也足以证明太后的能力。 或许……眼下确实还需倚仗于她。 至于日后的事情,等他真的大权在握,难道还怕一个深宫老妇能翻出天去? 到时再将权力一一收回,太后又能奈他何? 他心下飞速盘算,自觉找到了平衡之道,却不知他此刻眼神中闪烁的权衡与那一闪而过的狠戾,丝毫未逃过太后那双眼睛。 太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平和,仿佛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只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 “上次之事,虽未竟全功,但那李知安能解了哀家寻来的奇毒,也足以让你看清,哀家当初提醒你的话没错,此女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实则手段不凡,如今在你父皇面前也几次三番崭露头角,简在帝心。”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设法将她拉拢过来为你所用,若能得她相助,或许都能多几分把握,否则有她在齐逾那边,日后你想对付,只怕难上许多。” 齐遥连忙点头,顺着太后的话说道。 “皇祖母所言极是,孙儿亦深知此女关键,还请皇祖母放心,孙儿已有谋划,今日在镇国公府孙儿略施小计,已在李知安与齐逾之间种下嫌隙。” 齐遥回想起那李知安离去时的神色,对太子定然已是心存芥蒂。 只要他后面再稍加引导,示以诚意与利益,不愁不能将她拉拢过来。 太后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你能看清局势,早做安排,哀家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手中捻动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意有所指地缓缓补充道。 “只是,哀家助你,前提是你需得与哀家是一条心。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铺路搭桥,但若这路不是往哀家希望的方向去走,那哀家自然也能让它换个走向。” 说着,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补充说道:“老三,你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哀家的意思。”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警告与捆绑。 齐遥心中猛地一沉,太后的野心他岂会不知。 她所要的,绝非仅仅一个太后尊位那么简单。 然而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齐遥迅速压下心头那丝不甘与警惕,脸上堆起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孺慕之情的表情,再次深深叩首。 “孙儿明白!孙儿一切但凭皇祖母安排!绝无二心!日后若有所成,必不忘皇祖母今日扶持之恩!” 太后看着他恭敬顺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终是缓缓点了点头,重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倦极,轻轻挥了挥手。 “如此便好,哀家累了,你…退下吧。” “是,孙儿告退。” 齐遥恭敬地行礼,一步步退出了佛堂。 直到走出慈宁宫被夜晚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的中衣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的宫殿,齐遥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其中交织着野心与阴鸷。 齐遥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朱红的大门之外,佛堂内重又归于一片压抑的寂静,唯有檀香与灯花相伴。 那垂手侍立在太后身侧的心腹嬷嬷这才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谄媚与试探。 “娘娘,那柔妃……屡次三番在背后挑唆,离间您与三殿下的情分,实在可恼,可要奴婢寻个由头,出手稍稍教训她一二?也好让她晓得些分寸,知道这后宫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该敬着的人。” 太后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息间逸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手中碧玉佛珠捻动的速度不变。 “教训?你以为哀家那好皇孙近日疏远慈宁宫,当真是因为苏月柔那个蠢妇在一旁撺掇阻拦?” 老嬷嬷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佛堂中央那尊悲悯垂目的佛像,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苏月柔只不过仗着几分颜色和皇帝的宠爱,便真以为能拿捏住自己的儿子了?以齐遥的性子,野心勃勃,刚愎自用,若他真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岂是苏月柔能拦得住的?她不过是他如今用来搪塞哀家的一个现成借口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哀家这个好皇孙啊,他的心思,可比旁人想象的要深得多,也贪得多,如今不过是既想借着哀家的势,又怕日后被哀家掣肘,打着鸟尽弓藏的主意呢。” 老嬷嬷听得心头骇然,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才深知自己方才的建议何等愚蠢浅薄,险些揣摩错了太后的圣意,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她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喏喏道。 第138章 探查真相 “老奴愚钝失言,请娘娘恕罪!”此外便再不敢多言半句。 在这深宫之中,尤其是在这位太后娘娘面前,多说多错,若是哪句话不慎触怒了她,只怕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太后并未理会她的请罪,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目光幽深地望着前方,手中佛珠一颗颗转过,半晌,忽然开口道。 “说起来,李知安那丫头,似乎很久都没来哀家这慈宁宫走动了吧?” 老嬷嬷赶紧收敛心神,恭敬应答。 “回娘娘,是有好些日子了,自上次县主在陛下面前请旨和离之后,便来得少了。”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明日,便派人去给她传个话,就说哀家想她了,让她得空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是,奴婢遵命。” 老嬷嬷低声应下,心中却暗自揣测太后突召那位近来风头正盛的县主,究竟意欲何为。 另一边,镇国公府的寿宴终是圆满散去。 宾客尽欢而别,府中渐渐安静下来。 李知安见诸事已毕,翌日清晨便向柳慎行与柳慎元辞行。 “二舅舅寿宴已成,府中诸事辛劳,晚辈便不多打扰了,今日便告辞回府。” 柳若薇很是不舍,拉着她的手:“知安,再多住两日又何妨?我们还有许多体己话没说呢!” 但她也深知好友性子独立果决,一旦决定之事便难以更改。 如同上次春狩时节一般,李知安要做的事,自有其道理,旁人难以阻拦。 柳慎元本也有心开口挽留,这丫头他越看越觉投缘,心中那份莫名的亲近感让他想多照拂她几分。 然而,今日清晨已有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命他一早需上朝面圣,述职北疆军务。 加之这几日相处,他亦看出李知安是个极有主见的,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她既去意已决,强留反而不美。 柳慎元心中轻叹一声,最终只得沉声道。 “既如此,你便回去罢,京中虽繁华,却也非太平之地,凡事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自己,若遇难处,随时可来镇国公府。” 李知安心中暖流淌过,恭恭敬敬地向二位长辈行了礼。 “多谢大舅舅、二舅舅关怀,知安记下了。” 她正欲转身上自己的马车,忽见一名身着宫中服制的内侍脚步匆匆地自长街那头赶来,扬声唤道。 “乐安县主请留步!” 李知安脚步一顿,心中莫名一紧,总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内侍行至近前,拂尘一摆,尖细着嗓子道。 “太后娘娘懿旨,听闻县主今日在镇国公府赴宴,特命咱家前来,请县主即刻进宫一叙,娘娘说,许久未见县主,甚是挂念。” 李知安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按理,她应当远离这是非之源。 可懿旨已下,公然抗旨不遵,绝非明智之举。 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应对了。 李知安按下心头疑虑,面上依旧是得体从容的微笑,客客气气地对那内侍道。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请公公回复太后娘娘,臣女稍作整理,随后便进宫向娘娘请安。” 一旁的柳慎元和柳慎行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间都添了几分凝重。 他们久在朝堂,深知后宫倾轧、权力争斗的险恶,对这位太后娘娘的真实面目亦有所耳闻,绝非表面那般吃斋念佛的慈祥老妪。 此刻见她突然召见李知安,心中不免担忧。 柳慎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李知安叮嘱道:“丫头,宫中规矩多,太后娘娘面前,务必谨言慎行。” 柳慎元更是眉头紧锁,他沉吟片刻,道。 “正好我亦要入宫面圣述职,你的马车行得慢,便与我同乘吧,让府上下人将你的马车驾回去,也省得你在宫门外久候。” 这番安排既是出于长辈的关怀,怕她独自面对太后吃亏,亦是想尽可能地为她提供一些无形的庇护。 乘坐镇国公的车驾入宫,至少能让宫中某些势利眼有所顾忌。 李知安明白二位舅舅的好意,心中感激,便从善如流地应下:“如此,便叨扰大舅舅了。” 登上镇国公的马车,李知安与柳慎元相对而坐。 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好一阵沉闷的声响,一如柳慎元的心情。 柳慎元是直爽的武将性子,心中担忧便藏不住,他看着眼前沉静娴雅的女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丫头,你与太后娘娘……可是有何渊源故交?” 他总觉得太后此次召见,来得有些突兀。 李知安略微犹豫了片刻。 故交的确是有,可如今这份故交有多少真情实意,她如今已是深表怀疑。 李知安斟酌着答道:“回大舅舅,臣女幼时曾得太后娘娘青眼,偶尔蒙召入宫说话……应当,算是有些故交吧。” 她心中想的却是,这位故交如今怕是已生了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心思。 柳慎元闻言,浓眉拧得更紧。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可闻。 “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大舅舅便直说了,我听若薇那丫头提起过,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调查老夫人的死因。” 李知安骤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柳慎元。 柳慎元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沉痛而复杂,继续道。 “实不相瞒,我远在北疆,得知母亲噩耗,心中亦是疑窦丛生,母亲身体向来硬朗,怎会突然……我也曾暗中派遣过数批得力人手回京探查。”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李知安从他那双经历过沙场血火此刻却布满沉重与无奈的眼睛里,已经读懂了未尽的言语。 应当是他查到了些什么,但那些线索所指向的人或事,或许让他也感到棘手,甚至无法轻易动手。 李知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微涩。 第139章 太后有请 “大舅舅是怀疑,外婆的死……与太后有关?” 柳慎元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沉痛。 “我派去的人,个个都是军中好手,精于探查追踪,可他们回京之后,凡是查到与慈宁宫稍有关联的线索,不出三日,便会离奇身亡,无一例外。” “最后一人传回消息,只留下一句——‘宫闱深,不可测’,便再无音讯。”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李知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 她早就猜到外婆的死不简单,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的水竟深到了连镇国公都无法触及的地步。 能让柳慎元这样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国公爷都感到棘手,甚至折损数名精锐,对方的势力与手段,已是昭然若揭。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提醒着他们,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皇城,已近在眼前。 许久,柳慎元才重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 “丫头,大舅舅知道你聪慧,行事亦有章法,远胜于我这等只知沙场冲杀的武夫。” “此事,我已无力再查下去,再查,只会折损更多无辜的性命。” “但你不同,你身在局中,又是女子身份,行事反而更便利些,不易引人注目。” 他看着李知安,眼神恳切。 “我不求你立刻能查出什么真相,我只求你,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行差踏错。” “今日入宫,那老太婆若有任何为难之处,你无需忍耐,镇国公府,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李知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那块因孤军奋战而结成的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原来,她并非独自一人。 马车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柳慎元先行下车,又亲自扶了李知安一把,动作自然而关切。 守门的禁卫与内侍见了,无不暗自心惊,纷纷猜测这位乐安县主与镇国公府的关系究竟亲近到了何种地步。 李知安下了车,对着柳慎元再次福身一礼,这才在那名传旨内侍的引领下,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慈宁宫内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熏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令人发闷。 李知安被引至正殿时,太后正斜倚在铺着金丝软垫的凤座上,由两名宫女轻柔地捶着腿。 见李知安进来,她脸上立刻堆满了慈和的笑容,仿佛见到了最疼爱的晚辈。 “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瞧瞧,些许时日不见,怎的瞧着清减了些?”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李知安近前。 “昨日在镇国公府,可有受惊?哀家听闻,太子和老三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都去了,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她语气关切,仿佛真心在为李知安担忧。 李知安恭敬地行了礼,才顺着她的话答道。 “回太后娘娘,昨日寿宴一切安好,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也只是稍坐片刻便离去了,并未有何不妥。” “那就好。”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身边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老嬷嬷立刻会意,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上面摆放着一套光华璀璨的红宝石头面,还有几匹色泽鲜亮的贡品云锦。 “这是哀家特意为你备下的,算是给你压压惊。”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便经历了诸多波折,如今虽得了县主之位,到底还是孤身一人,哀家看着,心里也疼惜得紧。” 李知安谢了恩,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这番做派,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惯用伎俩罢了。 果然,寒暄过后,太后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你如今也算是镇国公府的外孙女了,日后有何打算?总不能一辈子都扑在那商行俗务上吧?女儿家,终究还是该有个好归宿才是。” 她说着,目光落在李知安的脸上,细细打量。 “哀家知道,你与太子之间,似乎走得颇近。太子那孩子,哀家也是看着长大的,品性倒是不差,只可惜……” 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只可惜他自幼身子骨便弱,常年汤药不离身,这东宫之位坐得稳不稳当,都还是两说。你若跟了他,只怕日后要受不少苦楚。” 李知安垂眸听着,心中冷笑连连。 贬低完了齐逾,接下来,就该抬举齐遥了。 果不其然,太后又继续道。 “倒是老三,哀家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身子康健,性子也爽朗,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珍惜眼前人。” 太后说着,忽然拉住李知安的手,语气变得格外亲昵。 “不瞒你说,哀家今日召你来,是想为你做一回主,给你指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哀家瞧着,你与老三,无论是才貌还是性情,都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成就一双璧人,岂不是一桩美谈?” 李知安猛地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与惶恐之色,连忙抽回手,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明鉴!臣女蒲柳之姿,又曾有过婚嫁,身份鄙陋,万万不敢高攀三皇子殿下!请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见她如此反应,却只是笑了笑,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傻孩子,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你的才干,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哀家为你指婚,既是疼你,也是惜才。” “此事哀家心意已决,你且回去好生思量,不必急着回话。” 见李知安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太后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面上依旧温和。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 “说来也巧,老三那孩子,昨日在宴上吹了些风,回来便有些不爽利,病恹恹地躺着。” “你医术高明,哀家信得过。这样吧,你便代哀家去瞧瞧他,也算是全了我们皇家体恤功臣之心,免得外人说三道四。” 说着,她将一枚代表身份的玉佩塞到李知安手中。 “拿着这个,去吧。” 李知安手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恭敬地应下,退出了慈宁宫。 一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脸上的惶恐与顺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0章 作戏做全套 她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借口去御花园赏花,不动声色地绕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早已等候在此的春夏立刻上前,接过李知安递来的一枚藏在袖中的小小蜡丸,迅速消失在花木深处。 不过半个时辰,东宫书房内,齐逾便展开了那张写满了密语的纸条。 看完之后,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好一个赐婚,好一个探病,皇祖母这出戏,倒真是唱得一箭双雕。” 一旁的凌风和行云也是面色凝重。 凌风愤愤道:“这老太婆和三皇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殿下,我们绝不能让县主孤身犯险!” 齐逾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尽,看着那火苗将字迹吞噬,眼神幽深。 “她既然敢让知安去,必然是设下了万全的陷阱,等着知安自投罗网。” “凌风,你立刻带一队影卫,秘密布控在三皇子府周围,不要打草惊蛇,只需盯紧了府内所有异常动向。” “行云,你去查,三皇子府最近可有采买过什么特殊的药材或是香料。”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 齐逾独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慈宁宫的方向,眸色沉沉。 另一边,李知安已然换上了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装束,乘坐马车,来到了三皇子府门前。 她递上太后的玉佩,管家见了,不敢怠慢,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齐遥并未在正厅见她,而是将地点选在了后花园一处临水的亭榭中。 李知安到时,他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看上去确有几分孱弱。 见到李知安,他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又引得一阵咳嗽,更显虚弱。 “县主驾到,齐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声音沙哑,眼中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钦佩。 李知安依礼福了福身,将带来的补品放下,言语间带着几分疏离与公事公办的意味。 “殿下言重了,臣女是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探望殿下,殿下还需好生静养才是。” 齐遥闻言,苦笑一声,示意她坐下。 “多谢太后与县主关怀,不过是些小毛病,不碍事的。” 他没有再提昨日的挑拨,反而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倾诉起自己的“苦衷”。 “其实,昨日在镇国公府,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只是见不得县主这般明珠,被我那皇兄……唉,他身在东宫,身不由己,许多事并非他所愿,却也无力反抗,连带着身边之人也要跟着受委屈。” 他言辞恳切,仿佛真心在为李知安抱不平。 李知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并未接话,只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齐遥见状,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 “县主才华横溢,坚韧不拔,实乃我平生所仅见。过往种种,若有误会之处,皆是我的不是。只盼日后,能有机会与县主冰释前嫌,成为知己好友。” 李知安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抬眸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殿下谬赞了,臣女如今……只求安稳度日,不敢再有他想。” 她提及齐逾时,语气中那丝刻意流露的疏离,让齐遥心中大定,深信自己的离间计已然奏效。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随即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对了,过几日,我府中欲办一场小型诗会,邀请的都是些京中志同道合的才子佳人,不知县主可否赏光前来?也好多认识些朋友,散散心。” 李知安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推辞道:“臣女不善诗词,怕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齐遥却坚持道:“县主过谦了,不过是友人小聚,附庸风雅罢了,还望县主务必赏光。” 见他如此盛情,李知安沉吟片刻,这才像是“勉强”答应下来。 “既如此,那便叨扰殿下了。” 自三皇子府返回别院,李知安便径直入了内室。 “小姐,您回来了。”春夏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见她面色如常,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李知安褪下那身见客的衣裳,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净了手脸后,才坐到桌边。 “把东西拿出来吧。”她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春夏会意,从一个上了锁的妆匣底层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盒中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颜色各异的瓷瓶,还有一些用油纸包裹的药材,以及几件造型奇特的银质工具。 李知安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又取过一个瓷瓶,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在一方白瓷碟中。 她对春夏吩咐道:“去香雪那里,取‘醉红尘’的解药来。另外,再备一份‘软筋散’,剂量要轻,只需让人手脚无力,神思却要保持清明。” 春夏的脸色微微一变。 “小姐,三皇子他……” “他想请我看一出戏,我若是不好好回敬一番,岂非显得太不懂礼数了。”李知安头也不抬,指尖沾了些碟中的液体,在指腹间轻轻揉搓,感受着其中的成分。 那液体无色无味,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粘腻感,是典型的迷魂香基底。 齐遥此人,心思歹毒,却又自视甚高,总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春夏不再多问,转身快步离去。 李知安将那枚银针探入液体中,针尖并未变色。 她又换了几种药水滴入其中,皆无反应。 看来,齐遥这次用的东西颇为刁钻,并非市面上常见的迷药。 不过,这难不倒她。 她从另一个瓷瓶里倒出些许淡绿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碟中。 只见那透明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冒出细微的白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甜杏味。 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原来是南疆秘药“合欢引”,此药霸道,一旦中了,若无特定解药,便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难怪齐遥如此有恃无恐。 可惜,他遇到的是自己。 她不慌不忙地开始调配解药,同时,又另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填的,却是能将“合欢引”药效激发数倍的引子。 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1章 风言风语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气氛却是一片肃杀。 行云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齐逾的猜测。 “殿下,三皇子府的采买单上,确实多了一味‘雪顶红’,此物多产于南疆,本身无毒,但若是与‘龙涎香’混合,便会生成一种能乱人心智的迷香。” 齐逾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白玉棋子,面色冷峻。 “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凌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殿下,那诗会就在三日后,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县主去冒险啊!要不属下带人,直接把那诗会搅黄了?” “胡闹。”齐逾斥了一句,“你现在去搅黄了,齐遥只会更加警惕,下一次,他会用更隐蔽的手段,更周密的陷阱。我们千日防贼,总有疏漏之时。” 行云也赞同:“凌风,你冷静点。殿下的意思是,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齐逾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没错,他既然搭好了台子,我们便陪他唱一出好戏。”他看向凌风,“影卫在三皇子府周围的布控,绝不能有任何松懈。诗会那日,我要你的人混进府中做杂役,盯紧后厨和所有上菜的路线。” “是!” 他又转向行云:“你去一趟宗正寺,就说孤近日偶感风寒,想请德高望重的敬亲王叔来东宫叙话,顺便替孤看看风水。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申时。” 行云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敬亲王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性情最是刚正不阿的一位老王爷,最重皇家颜面,也最是厌恶此等腌臢手段。 若让他亲眼撞见三皇子设计谋害县主的场面,那后果…… “殿下高明!”行云心悦诚服。 “还有,”齐逾补充道,“去查查三皇子府后花园那处临水亭榭附近的院落,哪一间的风水最好,视野最开阔,最适合……‘静养’。” 他特意加重了“静养”二字,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凌风和行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与狠厉。 这一次,定要让三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栽个大跟头! 两日后,民学监。 李知安正在巡视学童们的课业,朗朗的读书声在院中回荡。 走到一处角落,却听见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高笠!你又抢我的书!”越秀涨红了脸,死死地拽着自己的书本,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高笠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脸蛮横:“我就是看看怎么了?你一个泥腿子,也配读圣贤书?要不是县主心善,你连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周围几个家境稍好的学童也跟着起哄。 “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赶紧松手,弄坏了高公子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李知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缓步走过去,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原本喧闹的角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吓得噤若寒蝉。 高笠一回头,看到李知安,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手。 “县……县主。” 李知安没有看他,而是弯腰扶起险些摔倒的越秀,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那本被抓得皱巴巴的书抚平。 “书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轻声问越秀。 越秀怯生生地答:“是……是用来明事理,长知识的。” “说得好。”李知安赞许地点点头,这才将视线转向高笠,“那你告诉我,你从书里学到了什么?是恃强凌弱,还是结党营私?”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笠的头垂得更低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开办民学监,是为了让你们无论出身贵贱,都有一个公平求学的机会。但公平,不是纵容。”李知安的声音冷了几分,“高笠,你仗着自己家境优渥,屡次欺凌同窗,可见《论语》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罚你将《礼记·学记》抄写五十遍,明日清晨交给我。若再有下次,便不必再来了。” 五十遍! 高笠的脸瞬间白了。 那可是整整一篇,五十遍抄下来,手腕都要断了! 但他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应下:“学生……知错了。” 李知安处理完此事,并未多做停留,转身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越秀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崇拜。 而高笠则满心怨毒地瞪着越秀,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李知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程向行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他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看上去更像个温润的教书先生。 “程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李知安请他坐下,亲自为他沏了杯茶。 程向行接过茶杯,神色却有些凝重:“县主,冒昧来访,是有一事相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近日京中暗流汹涌,尤其是……三皇子府,似乎有些不太平的动静。县主万事,还需多加小心。” 程向行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但他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李知安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多谢程先生提醒,我会注意的。”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程向行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以李知安的聪慧,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至少会追问一二。 可她没有。 她只是客气而疏离地道了谢,便将话题引到了民学监的课业安排上,仿佛方才那句提醒不过是寻常的问候。 程向行心中微叹,不再多言。 他明白,李知安此人,看着温和,实则外柔内刚,极有主见。 她不愿深谈,便是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这份界限感,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两人又谈论了片刻民学监的事务,程向行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知安的表情才缓缓松弛下来。 程向行能得到消息,说明齐遥的动作已经大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这于她而言,是好事。 鱼儿越是闹得欢,入网时便越是无处可逃。 送走程向行没多久,别院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知安姐姐!” 柳若薇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你可急死我了!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千万别信!”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2章 虚与委蛇 李知安连忙扶住她,给她顺了顺气:“慢点说,跑这么急做什么?外面又有什么新鲜话本子传出来了?” 柳若薇灌了一大口茶,才气喘吁吁地开口。 “什么话本子!比话本子难听多了!”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知安耳边,“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说你和三皇子早就私下有过来往,还说你这次被太后召见,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有意给你和三皇子牵线搭桥!” 传言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将李知安当初在镇国公府外与齐遥的几次“偶遇”都描绘成了郎情妾意的私会。 “他们还说,你对太子殿下早就心生不满,这次去探病,不过是虚与委蛇,实际上是借机向三皇子投诚!” 柳若薇气得脸颊通红:“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三皇子那是什么人,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虚伪奸诈,知安姐姐你才不会看上他!”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李知安反而笑了。 “你这般信我?” “当然!”柳若薇挺起胸膛,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信我自己的眼睛!我见过太子殿下看你的样子,也见过你看太子殿下的样子,那才叫……才叫情投意合!三皇子算哪根葱!” 小姑娘口无遮拦,却一语道破了关键。 李知安脸颊微热,嗔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 “我才不是小孩子!”柳若薇不服气地反驳,但看到李知安的神色,又担忧起来,“知安姐姐,这些流言蜚语传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对家故意放出来的,你打算怎么办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知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们想借流言逼我,却不知,这正是我想要的。” 柳若薇听得云里雾里,但见李知安胸有成竹,那份焦躁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知安姐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那……那你明天真的要去三皇子府的诗会?” “去,为何不去?”李知安的笑意加深,“这么热闹的戏,岂能缺了我这个主角。” 她将太后赐婚的意图,以及自己将计就计的打算,拣选着能说的部分,透露给了柳若薇一些。 柳若薇听完,恍然大悟,随即又倒吸一口凉气。 “太后和三皇子也太恶毒了!这简直是鸿门宴!”她抓着李知安的袖子,紧张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我从不做以身犯险的傻事。”李知安的语气带着强大的自信,“看戏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送走了柳若薇,整个别院彻底安静下来。 李知安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夜色吞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日的诗会,注定不会平静。 次日午后,三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京中有头有脸的才子佳人,几乎都收到了请柬。 李知安的马车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近来关于她和三皇子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此刻她坦然赴宴,无疑是坐实了某些猜测,让不少人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李知安对此视若无睹,在春夏的搀扶下,姿态从容地走下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素雅的兰草,既不张扬,又不失县主的身份。 齐遥亲自在门口相迎,见到李知安,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县主肯赏光,真是令我这小小的园子蓬荜生辉。”他今日一扫病容,穿着一身锦绣华服,意气风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三殿下客气了。”李知安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两人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更成了流言的佐证。 不少爱慕齐遥的贵女,看向李知安的眼光都带上了几分敌意和嫉妒。 齐遥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亲自引着李知安往后花园走去。 诗会设在水榭之中,四周轻纱曼妙,熏香袅袅,一派风雅景象。 众人分席而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齐遥将李知安安排在离他最近的主位,频频举杯,言语间极尽关怀。 “县主前几日受惊了,今日定要好好散散心。这杯‘女儿红’,是我特意为县主准备的,能安神静心。” 一个侍女端着酒壶上前,为李知安斟满了杯中的琥珀色酒液。 酒香醇厚,沁人心脾。 李知安端起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触。 一股极细微的、与酒香格格不入的甜杏味,顺着杯壁的凉意,传入她的指尖。 来了。 她抬起头,对上齐遥那双充满期待和算计的眼。 李知安微微一笑,将酒杯凑到唇边。 酒液入口,甘醇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甜味。 李知安喉头微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到她如此爽快,齐遥眼中那丝得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朗声道:“县主海量!来,诸位,我们共饮此杯,为今日雅集助兴!” 众人纷纷响应,一时间,水榭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李知安放下酒杯,指尖在桌下轻轻一捻,将一枚早已备好的解毒丸送入口中,用茶水咽下。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咙而下,迅速驱散了方才那股异样的燥热感。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额角,脸颊也适时地泛起一抹绯红。 这一切,都被时刻关注着她的齐遥尽收眼底。 他心中大定,知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 诗会继续进行,才子们吟诗作对,佳人们抚琴弄画,气氛热烈。 齐遥作为主人,游走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尽显皇子风范。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终都锁定在李知安身上。 他看到李知安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动作也有些迟缓,仿佛已经有些神思恍惚。 时机到了。 又过了一刻钟,李知安扶着额头,对一旁的春夏轻声道:“我有些头晕,想去歇息片刻。”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主位上的齐遥听见。 齐遥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县主可是不胜酒力?是我疏忽了。”他歉然道,“后院有几间清静的客房,我已命人收拾妥当,不如我扶县主过去休息一下?”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43章 不胜酒力 这番话说得体贴至极,但在场的聪明人,已经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几位贵女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等着看李知安的好戏。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李知安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弱和含糊,仿佛已经无法清晰思考。 她顺势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春夏身上,由着齐遥在前面引路。 齐遥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温柔。 他亲自引着李知安,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假山,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 这院落远离了前方的喧嚣,四周栽满了花木,环境清幽雅致。 “县主,这里便是‘听竹轩’,最是安静,你可在此好生歇息。”齐遥推开一间厢房的门,示意她进去。 房间里早已熏上了安神香,但李知安的鼻子何其灵敏,立刻就闻出那安神香里,掺杂了能催发“合欢引”药性的辅料。 真是好一出连环计。 “多谢殿下。”李知安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床榻边的软椅上。 春夏想要跟进去,却被齐遥伸手拦住。 “你家主子需要静养,你就在外面候着吧。放心,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齐遥的笑容温和,但眼神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春夏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却又不敢违逆皇子,只能在门外急得跺脚。 齐遥满意地看了一眼春夏的反应,这才转身走进房间,并顺手将房门从里面关上,落下了门闩。 “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 李知安半眯着眼,靠在软椅上,呼吸略显急促,白皙的脸颊上那抹红晕愈发明显,看上去就像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 齐遥一步步向她走近,脸上的温和与关切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志在必得的狂傲。 “知安,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再是之前那般温润如玉。 “从你在镇国公府外,第一次与我针锋相对时,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你不是很清高吗?不是很坚韧吗?现在如何?” 他俯下身,想要去触碰李知安的脸颊。 李知安仿佛被他的动作惊动,迷蒙地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得齐遥心头一荡。 “殿下……你好热……”她喃喃道,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齐遥闻言,更是心猿意马,他深信药效已经完全发作,眼前的女人已经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 “很快,你就会比我还热了。”他低笑着,伸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 就在齐遥的手即将触碰到李知安衣带的瞬间,那双原本迷离含水的眸子,骤然恢复了清明。 没有一丝迷茫,没有半点沉沦,只有冰渊般的冷静与彻骨的嘲弄。 齐遥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寒光闪过。 李知安不知何时已从发间抽出一支尖锐的凤头金簪,簪尖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 “殿下,你觉得我的手,热吗?” 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却再无半分软糯,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割在齐遥的神经上。 齐遥脸上的欲望与狂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你没有中毒?” “殿下指的是那杯加了南疆秘药‘合欢引’的‘女儿红’,还是这满屋催发药性的‘龙涎香’?”李知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手中的金簪又往前送了一分,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表皮。 一丝细微的刺痛让齐遥彻底清醒过来。 他上当了。 从头到尾,他自以为是的猎物,其实是布下陷阱的猎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不甘心地嘶声问道,精心策划的一切化为泡影,巨大的羞辱感让他面容扭曲。 “从太后娘娘‘好心’为我指婚的那一刻起。”李知安好整以暇地回答,仿佛在谈论天气,“三殿下心思歹毒,却又偏爱做戏,总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么明显的局,我要是看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齐遥的脸上。 齐遥气得浑身发抖,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 “贱人!你敢算计我!你以为你今天走得出这个门吗?”他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外面都是我的人!” “是吗?”李知安轻笑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房间内一扇屏风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齐遥大惊,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那黑影已在房间内迅速地翻找起来,书架、画轴、博古架……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你还安排了人!”齐遥又惊又怒。 “殿下府上守卫森严,我一个弱女子,自然要多做些准备。”李知安的语气平淡无波。 很快,那黑影在一副山水画后摸索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墙壁上竟弹出一个暗格。 黑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黑漆木盒,不做停留,身形一闪,便从敞开的窗户跃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齐遥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他与太后联络的密信,还有一些……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完了。 “李知安!”他怒吼一声,顾不得喉间的威胁,猛地伸手想要去抓李知安。 李知安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金簪毫不留情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就在两人对峙的紧张时刻,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西厢那边烧起来了!” 混乱的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齐遥脸色一变,这又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房门被“砰砰砰”地用力拍响,一个管家惊惶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144章 禽兽不如 “殿下!殿下不好了!” “敬亲王殿下不知为何会在此处,西厢走水,宾客们都惊动了,王爷正带着人朝这边过来了!” 敬亲王!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齐遥脑中炸开。 那位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性子最是刚正不阿的老王爷,平生最恨皇室子弟行差踏错,玷污皇家颜面。 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偏偏朝这个方向过来! 齐遥的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砰!” 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外面撞开。 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敬亲王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脸惊慌的管家,还有几位被“走水”惊动、满脸错愕的宾客。 众人一眼便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熏香的味道暧昧不清。 乐安县主李知安衣衫微乱,发髻松散,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神情惊惧又倔强地对着三皇子齐遥。 而三皇子,衣冠尚算齐整,但手背上正淌着血,脸上那来不及收敛的狰狞与慌乱,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眼中。 这副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混账东西!”敬亲王勃然大怒,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齐遥被这一声怒喝震得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他们鄙夷、震惊、幸灾乐祸的表情,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丝辩解的可能。 “王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她……是她勾引我!”他指着李知安,语无伦次地喊道,“是她约我来此,又假意投怀送抱,意图攀附于我!”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知安的才名与风骨,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她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攀附他? 果然,敬亲王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吗!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污蔑县主!” 李知安适时地后退两步,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和侮辱,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中的金簪握得更紧,那双清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这副我见犹怜却又坚韧不屈的模样,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有说服力。 “王爷,请为臣女做主!”她声音沙哑,屈膝一福,便要跪下。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力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弟这是做什么?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众人回头,只见太子齐逾在凌风和行云的搀扶下,正缓步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袍,面色苍白,走几步便要轻咳几声,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听闻三皇子府走水,孤不放心,特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了这般……不堪入目的场面。” 他一出现,便立刻掌控了全场。 齐逾的视线扫过狼狈不堪的齐遥,最终落在李知安身上,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疼惜。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将李知安护在身后,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上。 “县主受惊了。”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也彻底坐实了齐遥的罪名。 “皇兄!”齐遥看到齐逾,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看到了罪魁祸首,情绪彻底失控,“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你陷害我!” 齐逾闻言,脸上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 “三弟,你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不知悔改,竟还想攀诬孤?”他厉声斥责,“你对县主下药,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到何时!你将我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话音刚落,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齐逾身后,将那个从暗格中取出的黑漆木盒呈了上来。 齐逾接过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他随意拿起一封信,只看了一眼,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好,好得很!”他气得连连咳嗽,“做出此等丑事已是罪无可恕,你竟还敢……勾结宫闱,图谋不轨!” 看到那个木盒,看到那些熟悉的信件,齐遥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那不只是一个轻薄县主的丑闻,那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不!还给我!”他疯了一样朝齐逾扑过去,想要抢回那个盒子。 “放肆!”敬亲王怒吼一声,拐杖一横,直接将他拦下。 “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本王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三皇子府的诗会,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收了场。 三皇子齐遥意图对乐安县主不轨,人赃并获,被敬亲王当场拿下。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在诗会结束之前,便已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高门府邸,无数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着这桩惊天丑闻。 之前那些关于李知安与三皇子郎情妾意的流言,此刻成了最大的笑话,反过来衬得三皇子愈发卑劣无耻,也让众人对李知安这位临危不乱、智斗皇子的县主,更多了几分钦佩与同情。 慈宁宫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废物!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容。 她精心策划的一箭双雕之计,不仅没能拉拢或毁掉李知安,反而将齐遥彻底拖下了水,甚至还被齐逾抓到了那么重要的把柄。 “娘娘息怒,当心凤体。”老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息怒?哀家如何息怒!”太后一把推开她,“齐逾那小子,这次是把哀家和老三都算计进去了!他手里拿着那些信,随时都能给哀家致命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发怒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补救。 而在返回别院的马车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第145章 委屈你了 齐逾将一个暖手炉塞进李知安手里,看着她恢复了平静的脸庞,低声道:“今日,委屈你了。” “若能让三皇子一败涂地,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李知安捧着手炉,感受着掌心的暖意,“倒是殿下,演起戏来,真是惟妙惟肖,连我都差点信了。” 她指的是齐逾那副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 齐逾听出她话里的调侃,不禁失笑,连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对付他们,总要用些手段。”他将那个黑漆木盒推到李知安面前,“这里面的东西,于你有用。” 回到别院,李知安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细细翻看那些密信。 大部分都是齐遥与太后之间的通信,内容触目惊心,从如何构陷朝臣,到如何安插亲信,再到如何对付齐逾,桩桩件件,都显示出这对姑侄勃勃的野心。 李知安看得心头发冷,这便是皇权之争的残酷。 …… 御书房内,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看着下方。 他面前的御案上,整齐地摆放着那个黑漆木盒,盒盖敞开,里面的信件被齐逾一封封取出,陈列其上。 每一封信,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皇家的脸上。 敬亲王站在一旁,老脸紧绷,手中的拐杖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齐逾则跪在殿中,他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王白袍,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愈发苍白。 他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自隐忍的模样。 “父皇,儿臣……儿臣无能,未能约束好三弟,以至他犯下如此大错,累及皇家声誉,儿臣甘愿受罚。”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 皇帝的眼皮跳了跳,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他认得,是齐遥的。 内容不堪入目,详细记录了他如何与太后联手,意图在诗会上设计李知安,进而栽赃给太子,一石二鸟。 皇帝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构陷朝臣,安插亲信,甚至……连齐逾日常服用的汤药里要如何加料,都写得明明白白。 “好,好一个兄友弟恭!” 皇帝猛地将手中信纸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力道之大,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都滚落下来,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点墨渍。 “传齐遥!” 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齐遥就被侍卫押了上来。 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早已没了往日皇子的半点风光。 一进御书房,看到齐逾那副“受害者”的姿态,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父皇!儿臣冤枉!是太子!是他陷害儿臣!”齐遥嘶声力竭地辩解。 “冤枉?”皇帝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曾经也颇为看重的儿子,“这些信,是你写的吧?这上面的印鉴,是你私印吧?” 他将一封信扔在齐遥脸上。 “你对乐安县主下药,意图不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告诉朕,谁能陷害你!” “还有这些!”皇帝指着御案上其他的信件,胸口剧烈起伏,“你与太后姑侄情深,朕可以不计较。但你们竟敢把手伸向东宫,伸向储君!齐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我大安的法度!” 齐遥看着散落在自己脚边的信,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这些铁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完了。 他猛地抬头,怨毒地盯着齐逾:“是你!齐逾!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齐逾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痛心与失望。 “三弟,事到如今,你……你竟还不知悔改。” 他摇了摇头,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疲惫,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这副模样,更是衬得齐遥的指控像是穷途末路的疯狂撕咬。 皇帝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其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传朕旨意。” “三皇子齐遥,品行不端,德不配位,着,削其亲王爵位,降为郡王,禁足于府,无诏不得外出。” “其府中幕僚党羽,交由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凡涉构陷太子、图谋不轨者,一律严惩不贷!” “至于乐安县主……”皇帝顿了顿,看向敬亲王,“皇叔,此事因皇子而起,让县主受了委屈。你代朕,好生安抚,赏金千两,锦缎百匹,以示歉意。” 一道道旨意,如同重锤,将齐遥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敬亲王躬身领命,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皇帝处理完这一切,再也不看地上的逆子一眼,转身走回龙椅,疲惫地挥了挥手。 “带下去。” 侍卫立刻上前,将失魂落魄的齐遥拖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敬亲王和依旧跪着的齐逾。 良久,皇帝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也起来吧。此事你虽是受害者,但也闹得满城风雨,回去好生休养,东宫的事务,暂时交给旁人处理。” “儿臣……遵旨。” 齐逾撑着地,缓缓站起,身形依旧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躬身行礼,与敬亲王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皇帝才将目光投向了慈宁宫的方向,那眼神,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 慈宁宫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地上还残留着昨日摔碎的瓷器碎片,宫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触了太后的霉头。 当皇帝的旨意传到宫中时,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名贵的墨菊。 她听着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里的金剪“咔嚓”一声,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朵齐齐剪断。 第146章 断腕求生 花朵落在地上,娇艳的花瓣瞬间沾染了尘埃。 “知道了,下去吧。” 她挥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和心腹张嬷嬷。 “娘娘……”张嬷嬷看着地上的残花,忧心忡忡。 “一个废物!” 太后将金剪重重掷在桌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狰狞的恨意。 “哀家真是小瞧了齐逾那个病秧子!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没想到竟藏着这般深沉的心机和狠厉的手段!这一局,是哀家输了。” 她非但没有拉下太子,反而把齐遥这个最重要的棋子给折了进去。 更致命的是,那些信落在了皇帝手里。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对她如何,但那道旨意,字字句句都是在敲打她,警告她。 “娘娘,三皇子殿下那边,怕是彻底完了。”张嬷嬷低声道,“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只怕短时间内,谁求情都没用。” “完了?”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还没倒,他就完不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齐遥经此一事,在皇帝心中已再无可能。 想要再扶他起来,难如登天。 她闭上眼,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那些信件是最大的威胁,皇帝虽然暂时压下,但谁也保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翻出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她。 “张嬷嬷。” “老奴在。” “你去一趟皇帝那儿,就说哀家听闻此事,气得晕了过去,如今卧病在床。”太后睁开眼,其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病态,“再者,替哀家拟一道懿旨,申斥齐遥不孝,竟敢做出此等丑事,有负哀家教诲。从即日起,慈宁宫收回所有对三皇子府的赏赐与扶持。” 张嬷嬷一惊:“娘娘,您这是……” “这是断腕求生。”太后语气森然,“哀家现在必须和那个蠢货撇清关系,至少在明面上,要让皇帝看到哀家的态度。” 她要让皇帝相信,齐遥的行为只是他自己的愚蠢,与她这个姑母无关。 她要忍,要蛰伏。 “齐逾,李知安……”太后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这笔账,哀家给他们记下了。他们让哀家不好过,哀家便要让他们用性命来偿还!” 她走到暗格前,取出一个更为精致小巧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玉哨。 “传信给北狄的拓跋王子,告诉他,我们之前的约定,可以提前了。” 张嬷嬷看到那玉哨,脸色大变,那是联系大安宿敌北狄的信物! “娘娘,三思啊!勾结外敌,这可是……” “够了!”太后厉声打断她,“哀家已经没有退路了!等哀家掌握了绝对的权力,谁还敢说哀家半个不字!”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野望。 与此同时,被禁足的三皇子府一片愁云惨淡。 府门被禁军贴上了封条,府中下人人心惶惶。 齐遥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书房里,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平日里最爱的一套茶具,此刻却落满了灰尘。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树倒猢狲散。 昨日还门庭若市的府邸,今日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地。 那些曾经对他信誓旦旦、表尽忠心的门客,如今一个也见不到了。 他想起了太后。 那个从小就告诉他,他才是天命所归的姑母。 可当他派人去慈宁宫求救时,得到的回应却是太后“气得病倒,卧床不起”的消息。 紧接着,便是那道撇清关系的懿旨。 齐遥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颗有用时被捧在手心,无用时便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 他的恨意,不再只针对齐逾和李知安,更指向了那个高高在上,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底,重新燃起了一点阴鸷的火苗。 夜深人静,李知安的别院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春夏为她换上了一杯热茶,看着自家小姐面前摊开的一堆信件,有些担忧。 “小姐,您都看了一晚上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不碍事。”李知安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 她没有告诉春夏,这些看似只是齐遥与太后之间阴谋往来的信件,对她而言,或许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齐逾将这些东西交给她,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看清对手的手段,更是给了她一个寻找真相的契机。 她将所有信件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排列。 大部分内容都与朝堂争斗有关,但李知安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名字或地点。 她的指尖在一封信上停了下来。 这封信写于三年前的秋天。 信中,太后用一种隐晦的代号,提到了一种“能让人在睡梦中安然离去”的香料,并嘱咐齐遥处理好后续,莫要留下任何痕迹。 三年前的秋天…… 李知安的心猛地一沉。 那正是外婆去世的时间。 当时所有人都说,老夫人是年事已高,寿终正寝。 可李知安永远记得,外婆去世前几日,精神还很好。 怎么会突然就……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在另一封信的末尾,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印记,那是一个极小的,类似草药叶片的图案,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 这个印记,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知安闭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 是外婆! 外婆生前有一枚私印,平日里极少使用,只在处理一些极其私密的账目或信件时才会用到。 那枚私印的角落里,就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叶片图案! 为什么太后与齐遥的密信上,会出现外婆的私人印记?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李知安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条线头,只要用力拉扯,就能将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秘密一点点拽出来。 第147章 一切归位 她将所有带有那个印记的信件都挑了出来,反复比对。 这些信件的内容都语焉不详,似乎在用某种双方都懂的暗语交流。 但其中反复提到的一个词,引起了她的注意——“归位”。 “待时机成熟,一切自当归位。” “那个位置,本就该是‘我们’的。” “归位”……是什么东西要归位? 李知安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心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迷雾。 而此时此刻,镇国公府的书房,同样亮着一盏孤灯。 柳慎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嬷嬷,你再说一遍,当年……当年我夫人生产之时,究竟是何情形?” 这位张嬷嬷,是当年妻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后来被相府以“冲撞了贵人”为由,打发回了乡下。 柳慎元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乡下给找了回来。 张嬷嬷老泪纵横,磕头道:“国公爷,老奴说的句句是实言啊!当年夫人生小姐时,虽然凶险,但母女平安。小小姐生下来,哭声响亮得很,一点也不像后来相府说的那样,是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啊!” “那后来呢?”柳慎元追问。 “后来……后来老夫人说要亲自照看,便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再后来,老奴就被……就被寻了个由头赶出了京城。” 柳慎元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哭声响亮……母女平安…… 这与他从相府听到的版本,截然不同。 相府的人告诉他,女儿出生时气息微弱,是个活不长的,所以才被送走,免得他见了伤心。 为什么他们要撒谎? 一个刚出生的,健康的婴孩,为什么要被说成是病秧子?又为什么要被送走? 柳慎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起了李知安那张酷似亡妻的脸,想起了母亲临终前反常的嘱托,想起了李知安外祖母柳老夫人对她近乎偏执的疼爱。 镇国公府的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一块铁。 柳慎元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张嬷嬷的话,如同无数根钢针,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母女平安。 哭声响亮。 这八个字,彻底颠覆了他过去十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他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以为的宿命,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去查!”柳慎元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把当年给夫人接生的那个稳婆,给本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镇国公府的亲卫办事效率极高,命令下达,人便如一张大网,迅速朝着京城内外铺开。 然而,寻找一个十几年前的稳婆,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抹去了太多痕迹。 当年的人事早已变迁,许多旧日的邻里也已搬离。 一连三日,音讯全无。 柳慎元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即将喷发的暴怒边缘,府里的下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国公爷的雷霆之怒。 直到第四日的黄昏,派出去的亲卫队长终于带回了消息。 “国公爷,人……找到了,但也没找到。”亲卫队长单膝跪地,头垂得很低。 柳慎元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什么叫找到又没找到?说清楚!” “回国公爷,那稳婆姓钱,我们顺着线索一路找到了她的乡下老家。可乡亲们说,钱婆子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 “死了?”柳慎元的心重重一沉,唯一的活口,断了? “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掉进村口的河里淹死的。”亲卫队长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们私下打听,觉得事有蹊T。那条河冬天水才没过膝盖,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淹死在里面。而且,她死前不久,刚在镇上买了一座小院子,出手阔绰,不像是要寻死的人。” 柳慎元松开了手,缓缓坐回椅子里,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气。 死无对证。 何其干净利落的手段。 “她可有家人?” “有一个儿子,是个烂赌鬼,钱婆子死后没两年,就把家产败光了,不知所踪。”亲卫队长面露难色,“我们花了好些功夫,才在一个破落的赌坊里找到了他。” “人呢?” “带回来了,就在府外候着。” “带进来!” 片刻后,一个瘦得脱了相,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被带了进来,一进门就吓得腿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 柳慎元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娘,钱婆子,临死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过什么东西?” 那男人抖得如同风中的筛子,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我娘她……她就是个接生的,能有什么东西留下……” 柳慎元的耐心在一点点耗尽。 亲卫队长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那男人面前。 “想清楚了再说。这些银子,够你还清赌债,再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男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死死盯着那袋银子,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挣扎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还是一咬牙。 “有!有!我想起来了!” 他像是生怕柳慎元反悔,急切地说道:“我娘死前的确有些不对劲。她总做噩梦,嘴里念叨着什么‘对不起’、‘造孽’之类的话。她还给了我一个小木匣子,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她拿命换来的东西,让我一定要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 “匣子呢?”柳慎元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被……被我藏在老家的房梁上了。” 亲卫队长立刻会意,转身对门外低喝一声,很快,另一个亲卫便捧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旧木匣子走了进来。 那男人确认之后,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柳慎元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小小的木匣子。 第148章 清晰明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缓缓打开了匣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字。 那字迹很丑,看得出绣的人并不识多少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柳慎元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贵人相逼,换了小姐,我对不住夫人,老天爷,我造孽啊……” 短短一行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柳慎元脑中轰然炸响。 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去。 “国公爷!” 亲卫队长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柳慎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撑着桌子,重新站稳,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布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凌迟着他的心。 换了小姐…… 换了…… 他的女儿,他那哭声响亮的女儿,没有死。 她只是被人换走了。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杀气从柳慎元身上喷薄而出,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布收好,贴身放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猩红的死寂。 “备马。” “去哪儿?” “乐安县主别院。” 李知安的别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她面前的桌案上,那些来自太后与齐遥的密信被分门别类地摆放着。 “归位”二字,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而那个小小的叶片印记,更是让她百思不解。 外婆的私印,为何会出现在太后的密信之上? 是外婆与太后有所勾结,还是……另有隐情? 李知安更愿意相信后者。 外婆对她的疼爱,是她两世为人所感受到的、最纯粹真挚的温暖,绝不可能掺杂任何算计。 那么,这其中必然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沉思之际,春夏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小姐,镇国公爷求见,说有万分紧急之事。” 李知安有些意外。 柳慎元深夜到访,定然不是小事。 “请他到花厅。” 李知安来到花厅时,柳慎元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这位曾经威震北疆的国公爷,竟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眼中的红血丝密布,下巴上冒出了青灰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化不开的悲恸与戾气之中。 “大舅舅。”李知安行了一礼,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柳慎元没有理会这些虚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知安,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狂热。 “屏退左右。”柳慎元的声音嘶哑。 李知安对春夏使了个眼色,很快,花厅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柳慎元从怀中,颤抖着掏出那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递到李知安面前。 “你看看这个。” 李知安接过粗布,当她看清上面用针线绣出的那行字时,即便她心性再如何沉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贵人相逼,换了小姐,我对不住夫人……”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换了小姐! 柳慎元一直以为夭折的女儿,根本没有死,而是被人换走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柳慎元,只见他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 “当年为我亡妻接生的稳婆留下的。”柳慎元的声音里带着血腥味,“她死了,被人灭口了。这是她儿子从老家房梁上翻出来的。” 李知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稳婆被灭口,恰恰证明了这块布上内容的真实性。 一个健康的,刚出生的女婴,被人恶意换走,对外宣称先天不足,送出府养病,最后“夭折”。 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 “大舅舅,你……”李知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样的滔天恨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柳慎元却摇了摇头,他猩红的眼睛紧紧锁住李知安。 “知安,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张嬷嬷说,我的女儿出生时,哭声响亮,母女平安。相府却告诉我,她气息微弱,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 “我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照看柳家,照看……你。” “还有你外祖母,她待你,比待任何一个孙辈都要好,那种疼爱,甚至超出了寻常的祖孙之情。” 柳慎元每说一句,李知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线索,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如今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一个大胆到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她想起了自己那张与柳慎元亡妻酷似的脸。 想起了相府对她莫名其妙的厌弃与打压。 想起了外婆临终前,看着她那满是不舍与担忧的眼神。 “知安。”柳慎元的声音都在发颤,“我还有一个发现。”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拓印着一个图案。 “这是我母亲私印上的一个记号,我整理她遗物时发现的。” 李知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纸上的图案,赫然是与太后密信上、以及她记忆中外婆私印角落里,一模一样的叶片图案! 三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却因为同一个印记联系在了一起。 镇国公府老夫人,李知安的外祖母柳老夫人,以及……当今太后。 李知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转身快步走到书案前,将那些带有印记的信件挑了出来,与柳慎元拿出的拓印放在一起。 “大舅舅,你看。” 当柳慎元看到那些信件,看到上面属于太后的字迹和那个熟悉的叶片印记时,他眼中的悲痛瞬间被无边的怒火所取代。 “是她!果然是她!”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坚硬的红木桌面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汇合了。 一个惊天的阴谋,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第149章 幕后主使 太后,是幕后主使。 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买通或胁迫了镇国公府老夫人,以及李知安的外祖母,联手策划了这场偷天换日的阴谋。 她们换走了镇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又用另一个孩子取而代之。 “为什么?”柳慎元双目赤红,不解地嘶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女儿碍着她什么事了?” 李知安的心也乱成了一团麻。 是啊,为什么? 太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换走一个国公府的嫡女? 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去了哪里? 而自己,又是谁? 那个词,再次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归位”。 “待时机成熟,一切自当归位。” 难道……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让李知安浑身冰冷。 她看着柳慎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不,不可能…… 这太荒唐了! 柳慎元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李知an,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花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李知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外婆……我外婆她,一定留下了什么。” 她不相信外婆会是帮凶。 那个印记,或许不是同谋的证据,而是外婆留下的……线索。 对,一定是这样! 李知安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存放外婆遗物的院子跑去。 那是一间僻静的厢房,专门用来存放柳老夫人留给李知安的遗物。 每一件物品,李知安都亲自整理过,擦拭得一尘不染。 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柳慎元紧随其后。 房间里,有外婆生前最爱看的诗集,有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有一些女儿家喜欢的首饰匣子。 李知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匣子上。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把小儿长命锁。 银质的,样式很普通,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外婆曾告诉她,这是她出生时,自己特意去庙里为她求来的。 过去,李知安只当这是祖孙情深的见证。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把锁,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她将长命锁拿了出来,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仔细地摩挲着锁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柳慎元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突然,李知安的指尖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长命锁背面的祥云纹路里,隐藏着一个几乎与纹路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 若非此刻她心存疑虑,看得这般仔细,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用指甲轻轻按了一下那个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长命锁的锁面,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李知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小心翼翼地将锁面掰开,里面并非实心,而是一个小小的、中空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几张被折叠得如同米粒大小的薄纸。 纸张极薄,近乎透明,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李知安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将纸张取出,缓缓展开。 柳慎元也凑了过来,两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那熟悉的,温柔而有力的笔迹,正是出自外婆柳老夫人之手。 信的开头,只有五个字。 “吾孙知安亲启。” 李知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她强忍着泪意,继续往下看。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外婆或许早已不在人世。请原谅外婆的自私,将这沉重的秘密留给了你一人。因为这世间,外婆最信任的,也唯有你了。” “你并非李家之女,亦非我柳氏外孙。你的真实身份,是镇国公柳慎元与元配夫人林氏的亲生女儿,是我……嫡亲的孙女。” 看到这里,柳慎元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是泪流满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李知安的泪水也决了堤,模糊了信上的字迹。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眼泪,继续读下去。 信中,柳老夫人详细记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年,她的女儿,也就是柳慎元的夫人林氏生产,她作为外祖母,自然是全程陪伴。 可就在孩子出生后,宫里突然来了人,是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身边的心腹。 那人以柳家和镇国公府满门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她配合一场“偷天换日”的计谋。 她们抱走了刚出生的女婴,又送来了另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气息奄奄的病婴。 柳老夫人悲痛欲绝,却又无力反抗。 那个叶片印记,并非同谋的标志,而是太后用来控制她们的信物。 凡是参与此事的人,都被赐予了这样一枚私印,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柳慎元的母亲,同样身不由己。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亲孙女被抱走,送进了宰相府,成了李家那个不成器的嫡子之女,心如刀割。我只能借着探望外孙女的名义,时时去看你,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你,希望能弥补一二。” “随着你渐渐长大,容貌愈发酷似你的母亲,我心中的不安也日益加重。太后此人,野心极大,她费尽心机换走你,绝非心血来潮。我暗中查探,终于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信写到这里,柳老夫人的字迹变得有些急促和潦草。 “‘归位’,她们所图的,是皇位!当今圣上并非先帝亲子,太后真正的血脉,另有其人!她换走你,或许只是为了让你远离京城这个漩涡,又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枚能威胁到她计划的棋子!” 李知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骇人听闻。 “我察觉到,太后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她送来的香料,气味清雅,却能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