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身子往上不断蔓延。
李知安抬眸便撞进齐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沉沉的凝重。
看上去他不是在玩笑,亦不是无的放矢。
“多谢公子提点,”李知安缓缓收起银针,指尖却微微发凉,“小女记下了。”
她复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铜制灸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段细长的艾绒。
她点燃一根,那艾草特有的苦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公子方才咳嗽多是因寒气侵袭,用艾灸的法子可以祛除寒气。”
她示意齐逾解开外袍,露出后颈至肩胛一片肌肤。
温热的艾柱隔着薄薄的姜片,悬停在他大椎穴上方寸许,缓缓灸烤。
灼热的气息丝丝缕缕透入肌理,驱散着深藏的寒湿。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艾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更深的夜色。
在这奇异的静谧中,齐逾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此行,也是为了孙家庄而去。”
是陈述,而非疑问。
李知安操控艾柱的手稳如磐石,眼睫低垂,掩去所有情绪:“公子亦是。”
这条道本来就偏僻,最直接的去向就是孙家庄,所以齐逾定也是为此而来。
“你我同行不便。”齐逾感受着后颈的温热,那热度似乎也熨帖了几分他心头的焦灼。
北狄细作最是狡诈,几次三番都被他跑掉了。
若是和李知安一干人同行,只怕是容易招风。
“公子宽心,明日一早我等便动身,不会耽误公子要事。”
李知安收回艾柱,动作利落地收拾灸具。
齐逾微微颔首,整理好衣袍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厢房里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走到门边,手已搭上门栓,又停住,并未回头:“万事小心。”
李知安站在桌边,灯火勾勒着她覆着轻纱的侧影,淡淡点头以示回应。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知安站在原地,油灯的光晕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查查,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浊。
齐逾回到自己的上房,肖远正靠着门框抱臂养神,见他回来,抬了抬眼皮。
“吃什么东西吃了这么久?也不说给我也带些回来。”
齐逾没理会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窗边。
他静立片刻,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锦帕。
他低头凝视片刻,指腹在那细密的针脚上轻轻摩挲而过,带着一股子珍重。
然后他将这方沾染过尘土而有些脏污的帕子,再次妥帖地放回心口最贴近的位置。
天色将明未明,灰蒙蒙的雾气贴着地面游移。
李知安拢紧身上的青缎披袄,面纱遮去了大半面容,只余一双眼露在外面。
她最后看了一眼驿站二楼那扇紧闭的窗,转身没入薄雾之中。
身后,那扇窗的缝隙里,一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被浓雾彻底吞没。
春夏与杨文早已在前路探明,此刻正隐在官道旁一丛半枯的荆棘后。
见李知安走来,春夏立刻上前,低声道:“小姐,这片路清了。”
刚走出驿站不过二里,前方泥路尽头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路烟尘。
当先一骑快如流星,马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身利落劲装,眉眼间带着少年锐气。
正是江陌白,几年前江家落难,他被李知安救下之后安顿在民学监里读书识字。
和杨文不同,江陌白能文能武,暗阁训练之后更是组了一大批死士为李知安效力。
江陌白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
马未停稳,江陌白已翻身跃下,几步抢到李知安面前。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过,从头到脚,确认无虞,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松弛,长长呼出一口气。
“姐姐!接到信说你们路上出事,可吓死我了!”
他随即目光一转,狠狠剜了旁边的杨文一眼,语气不善。
“杨木头!你是怎么护着姐姐的?竟让姐姐遭此大险,还当真是无用!”
杨文本就因昨夜之事自责,也憋着一股郁气,此刻被江陌白当众呵斥,黝黑的脸膛顿时涨红,梗着脖子粗声道。
“江小白脸,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断崖边上,马被人做了手脚,换你你能飞不成?”
“哼,若是我在,至少能揪出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哪像你连根毛都没摸着!”
江陌白毫不示弱,双手交叉着,下巴抬得老高。
“好了。”李知安终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瞬间噤声。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向江陌白:“孙家庄那边什么境地,人可还在?”
江陌白这才想起正事,神色一肃,语速也快了几分。
“姐姐放心,人一直盯得死死的,原本倒也安分,就在他那个破院子里待着,可不知怎的,天快亮那会儿,这老小子突然收拾起细软包袱,鬼鬼祟祟想从后山溜。”
“幸好我们的人当场给他按住了,现下捆得结实,关在庄里一处僻静的柴房,有人看着。”
李知安眼底寒光一闪:“走。”
马车在薄雾弥漫的道上疾驰,李知安在车内闭目养神,心思却飞快转动。
所谓的孙大夫名为孙有生,当初查到的信息,此人自称家中上有老母需奉养,下有儿女待哺,这才在京城药铺辛苦坐诊。
可如今看来,漏洞百出。
因为是白天,行进速度快,没过多时便到了孙家庄。
孙家庄不大,几十户人家依着一条浅浅的溪流散落而居。
天色已大亮,炊烟袅袅升起,李知安也并未直接去见那孙有生。
她让江陌白引着在庄子里看似随意地走了走,向几个早起在溪边浣衣或在院中拾掇的老妪、汉子打听了几句。
“孙有生?俺在这里几十年了,没听过这号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捶打着湿衣,茫然地摇头,说着不忘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