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与一种无声的紧绷感。
风波过去后的第四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VIP病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汪哲的眼睫如同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最终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炸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与之伴随的是麻醉褪去后那种令人作呕的混沌与眩晕。
他闷哼一声,试图聚焦视线,眼前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
首先闯入这片模糊的,是父亲汪有权那张熟悉的脸。
平日里不怒自威、掌控千亿商业帝国的老人,此刻眼窝深陷,眉头紧锁,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担忧与彻夜未眠的疲惫,仿佛几天之间苍老了许多:
“哲儿,这些天你受苦了。”
汪哲心中一酸,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气力想喊出一声微弱的“爸”。
然而,就在他目光本能地微微偏移的瞬间,却猛地撞入了另一道视线——
就在父亲身侧不远处的沙发上,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
是厉则。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汪哲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严重怀疑自己是否仍被困在麻药制造的荒诞梦境里。
厉则的脸色是一种近? 乎透明的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眼底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显然是极度疲惫、甚至可能是抱病在身的状态。
明明受伤的是汪哲,但他怎么觉得对面的男人比他还要虚弱。
只是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关切,有审视,几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还有更深沉的、汪哲看不懂的决绝。
厉则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两种极致的疲惫在此刻无声碰撞——
一种是汪哲重伤初醒的虚弱,另一种是厉则仿佛耗尽了心力的苍白的。
空气仿佛凝固住,某种微妙而复杂的张力在两个男人之间无声蔓延。
汪有权察觉到儿子的苏醒和怔愣,连忙俯身,声音沙哑却难掩激动:
“哲儿你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瞧我年纪大都老糊涂了!医生,医生!”
他一边按呼叫铃,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儿子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汪哲艰难地将目光从厉则身上撕开,重新看向父亲,用气声挤出几个字:
“爸,别麻烦了,我没事……”
他的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厉则。
太多的疑问塞在胸口:他怎么会在这?他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糟糕?那天最后发生了什么?
阿白呢?
事故之后……她还好吗?
厉则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微不可查的滞涩,走到床边。
他没有看汪父,只是深深地看着汪哲。
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昏迷了四天。背后的金属支架已经手术取出,伤了肺叶,但没生命危险了,需要长时间静养。”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汪哲的情况,然后顿了顿,补充道,“那天……多谢你。”
这声谢,沉重如山。
谢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他那毫不犹豫的一扑,不怕死的用身体为厉则和明既白挡下的致命撞击。
这是救命之恩。
汪哲喉咙滚动,想说什么,却牵扯到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脸色煞白,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汪有权心疼得不行,连忙安抚:“别说话,别激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厉则的眉头也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下意识想上前,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
这时,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开始为汪哲做详细的检查。
一番忙碌后,确认汪哲已脱离危险,情况稳定,嘱咐需要绝对静养,便离开了。
病房内再次剩下三人。
汪有权深知两个年轻人之间必有话要说,他深深看了厉则一眼,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哑声道:
“老爸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然后转身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汪哲和厉则,沉默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窒闷。
最终还是厉则打破了沉默。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汪哲,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音平静得近? 乎诡异,
“汪哲,”
他的语气里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托付?
“这次的事情,是我欠你的。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
汪哲靠在枕头上,虚弱地喘着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厉则。
男人明明挺拔如旧,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
厉则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千万遍:
“我知道你的心思。对阿白。”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直视汪哲,不容他回避,
“以前,我觉得你是痴心妄想。但现在……我的承认,你的确配得上她。甚至在某些方面,你能做得比我更好。”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汪哲头晕目眩。
厉则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承认他?
不对,这比任何嘲讽和敌视都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安。
“你……你到底?”汪哲艰难开口,声音嘶哑。
厉则打断他,
“听我说完。”
他的语气换上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后走近几步,苍白的面容上是一种近? 乎残酷的冷静,
“你也看到了我的情况,其实要比目前的样子要复杂。有些…旧疾很麻烦。这次之后,未来难料。我未必……能一直护着她。”
汪哲愕然的瞪圆眼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厉则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
“如果……如果我将来有什么不测,或者,我不能再站在她身边,汪哲,我希望能由你来照顾她,别让她……一个人。”
病房里落针可闻。
阳光移动,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照不亮厉则眼中深不见底的晦暗。
这近? 乎“托孤”般的遗言,沉重得让汪哲几乎无法呼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厉则,心脏因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而剧烈跳动,牵扯着伤口阵阵剧痛。
厉则把他当什么了?
又把明既白当什么了?
一件可以转让的物品吗,还是一个需要托付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