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一身道袍,看背影竟有些仙风道骨之意,裴寂在门口随意把玩着珠子,漫不经心打量她挺直的脊背。
微风一吹,鬓边的发丝浮动。
又闻到沉香味。
裴寂脱了鞋,盘腿坐到林乔身边。
沉香味浓郁了几分。
林乔没有睁开眼看他,哑着嗓子开口:“裴少爷,贫道教您吐纳守神之法,吸气默念“安”,呼气默念“宁”,和贫道一起,建立对躯体的信任感。”
裴寂微眯着眼,这种办法,他在多少个心理医生或是专业人士那里都试过,没什么用,但今天,空气里有竹子特殊的气息,还有清凉的沉香味。
他不断拨动手里的佛珠,缓慢呼吸。
每一次吸气,沉香味都如丝丝缕缕的线,钻进他的肺腑,带起沁润的舒适感。
裴寂拨动佛珠的速度渐渐变慢,随着他的呼吸开始有节奏的轻捻。
十分钟过去,外面偷看的裴老夫人彻底放心,悄悄离开。
林乔掐着点儿,双手按住小腹,缓缓道:“躯体是不受侵扰的天地,你是一座山,风雨刮过山石,山仍稳立,你观风雨,却不被卷走......”
明明是嘶哑难听的嗓音,但裴寂却不觉得刺耳,反倒有一种宁静的舒心。
或许,是今日奇楠沉香的味道,太浓郁了。
裴寂无意识重重捏了下珠子,硬度从指尖传来,一分神的工夫,脑海中原本清净自然的山水画面突然一变,又成了父亲与几个女人,白花花的躯体。
令人作呕,如滚动的蛆虫。
象征两性的器官,赤裸裸毫不掩饰,倏地,画面消失,变成母亲泡发的尸体。
裴寂眉心一皱,胃里翻滚,熟悉的恶心感顶上来,让他立即痛苦地张开唇,想要呼吸,想要闻更多的沉香味。
他闭着眼,将佛珠拿到鼻间,红艳的唇贴上去,滚了滚喉咙。
林乔看呆了那么几秒,直呼妖精!直呼妖孽!
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身为高人,有责任有义务拯救跌落深潭的可怜人儿,林乔起身,从桌几上摆着的薄瓷碗里,用指尖轻点里面的水,朝着裴寂脸上弹去。
裴寂立时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
他吞咽几下喉咙,睁开眼,入目的是林乔眼波流转的双眸,还有一翘一翘的胡子。
裴寂寒着脸,想让他滚。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感到厌恶。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沉香味还是面前的小道士年纪不大却蓄起胡子的滑稽让他觉得可笑,裴寂胃里的恶心,竟然淡了不少。
林乔赶在他开口前轻轻启唇:“贫道替裴少爷按摩几下穴位,请裴少爷配合运转吐纳守神之法。”
裴寂想说不用,林乔已攥住他略有些冰润的手掌,抬起来,压到手腕横纹上三指处的内关穴,裴寂刚要推开,却在林乔吐出的气息里愣住。
比奇楠沉香手串带来的气味,更加浓郁沁人心脾的存在。
再加上力度适中的按压,让他腹中翻滚几欲作呕的冲动,渐渐消失。
裴寂仰起头,不断吞咽着,沉香味儿如影随形,一边是乱了心智的不知所措,一边是熟悉的安宁静神。
最终,随着林乔的按压,他的呼吸逐渐平稳。
林乔盘腿和他面对面坐着,轻念口诀,时不时帮他按一按内关穴。
差不多十五分钟,裴寂没再想起那些画面,他略有些惊愕,但只是眼皮动了动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效果。
以往早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即便将奇楠沉香贴到鼻子下面使劲闻,都阻止不了恶心的感觉。
可是今天,他没有因为他人的触碰吐出来。
裴寂缓缓睁开眼,低头看向安静躺在掌心的手串,明明清洗过后没了味道,导致他昨夜一宿没睡,可今日,为何又浓郁了。
百思不得其解。
林乔狡黠一笑,摸着胡子问:“裴少爷可还觉得腹中难受?可要贫道帮你按压膻中穴?”
裴寂这些年没少求医问药,对穴位也有了解,曾有位大师提议过帮他按摩,但是裴寂在看到那张人体穴位图后,果断拒绝。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玩弄他的身体。
膻中穴在两乳连线中间,这个位置,怎么能让林乔这样的江湖术士随意乱碰。
裴寂淡淡扫她:“不必。”
林乔还有些失望,站起来拱了拱手:“今日就到这,明日贫道还是这个时间过来。”
裴寂沉默如石,并未说话。
林乔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扭头就走,刚到客厅就被裴老夫人热情地留下用饭,还说客房已经准备好,请她一直住到裴寂痊愈。
如此虽好,但林乔没同意。
她照旧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
夜里。
裴寂洗完澡出来,拿着佛珠在窗前静默许久,他时不时低头闻一闻,却觉得寡淡。
奇楠沉香的味道就像在渐渐消失,让他抓不住。
可是白天明明还浓得犹如实质般在他鼻子前面飘来飘去。
晚上就几乎闻不到了。
裴寂心烦意乱,将佛珠甩来甩去,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让手下去世界各地搜罗更好的奇楠沉香手串。
无论开价多少,他都要。
现在手里这串,是裴寂在拍卖会上意外所得,当时只觉得气味沁人心脾,让他常年因为噩梦而惊扰的心神,有回归本位的趋势。
花了高价拍回来,果然,一日一日,一夜一夜,陪着他安然入睡。
就是再痛苦,只要闻一闻,就会平静下来。
可是这个味道就快消失了。
全都是因为白日里那个道士。
手串在他怀里待过,怎么能不清洗,可是洗过后,味道就淡了。
裴寂烦躁地快速捻动,最后回床上躺下时,不得不将手串放在枕头上,让他侧身就能闻到。
刚闭上眼,脑海中又开始播放噩梦般的片段。
裴寂悚然一惊,坐起来,不自觉默念白日里林乔教过的口诀,可是没有沉香味,他只会越念越心慌。
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裴寂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狼狈却又熟练地洗漱,用力搓洗皮肤,直到身上的薄肌都变红,他低头,看到自己毫无反应的一团。
恶心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裴寂慌乱地闭上眼,缓了会儿才压下去那种反胃的不适。
他换好衣服,穿过中式大宅的寂静幽深,走到白日那间茶室。
里面空荡荡的,好似还残留一丝沉香气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