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会是晏少卿的软肋。
他以为,晏少卿千里迢迢而来,必然是为了救人,定会投鼠忌器。
但他错了。
他错估了晏少卿此刻心中那份被点燃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狂怒。
晏少卿的脚步,仅仅停顿了一瞬。
他看着燕城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看着石台上那个因他的动作而再次蹙起眉头的孱弱身影,那张冷峻如冰的面容上,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你敢动一下试试。”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冷得能将人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这声音里蕴含的极致威胁,让燕城心头一颤。
但他已是骑虎难下,眼见晏少卿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再次抬起了脚步,他眼中的疯狂彻底压过了恐惧!
“是你逼我的!晏少卿!是你逼我的!!”
他嘶吼着,手腕猛地用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柄银亮的匕首,被他毫不留情地,又往华玉安的胸口深处,狠狠捅进去了几分!
一捧更加鲜艳的血花,瞬间从伤口处溅射开来,染红了燕城的手背,也染红了晏少卿的眼!
石台上的华玉安,本已陷入深度昏迷,此刻却因这穿心透骨的剧痛,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哼,而后便彻底没了动静,仿佛一朵被狂风骤雨彻底摧折的残花。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晏少卿怔怔地看着那朵在他眼前绽放的、妖异的血花,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
下一秒,滔天的怒火彻底焚尽了他的神智!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从他喉间爆发!
燕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一道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的黑色残影闪电般掠过!
“咔嚓!”
又是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
这一次,是燕城的另一只手腕!
紧接着,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的窒息感,让燕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的,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属于晏少卿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砰!”
晏少卿手臂一挥,像扔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将燕城狠狠地甩了出去!
燕城的身躯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撞在数米外那根支撑大殿的石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石柱上的灰尘簌簌而下,而燕城则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这一次,血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块。
他挣扎着,还想爬起来,嘴里却依然执迷不悟地念叨着:“血……玉儿的血……快……取血……”
可晏少卿,已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分给他了。
这个疯子,在他眼里,已与死人无异。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石台边。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气势,在靠近华玉安的那一刻,尽数收敛,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与痛楚。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却又怕惊扰了她最后的安宁。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态,将她从那冰冷血腥的石台上,缓缓地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毫无分量。
入手处,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可当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胸口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衣襟时,一股滚烫的湿濡,瞬间灼伤了他的皮肤。
那温热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透过他的指尖,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晏少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任由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绝望,疯狂地倒灌进去。
疼。
一种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疼。
他抱着她,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强撑着尊严、倔强的不肯低头的少女,此刻却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了无生气。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冰晶,胸口那个狰狞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冒着血,仿佛要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暖色,也流淌干净。
“华玉安……”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与颤抖。
华玉安的意识,早已涣散。
可是在这片混沌之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不是父皇那种带着厌恶的“华玉安”,也不是燕城那种淬着毒的“华玉安”,而是一种……焦急的,愤怒的,却又强自压抑着什么的声音。
她努力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了一点点眼皮的缝隙。
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冷峻淡漠,神姿高彻的脸。
是……晏少卿?
那个曾提醒她“燕城性情偏执”,她却不信的晏少卿?
那个在她被燕城砸伤额头,狼狈不堪时,赠她“玉痕膏”的晏少卿?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脸上,好像有雪,还有……血?
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吓人?
是在……可怜她吗?
也是,她这副样子,连自己都觉得可怜。
“撑住。”
他抱着她,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将身后那片狼藉与疯癫,毫不留恋地抛下。
“备马车!将所有最好的金疮药、续命参……全都用上!”
“回金陵!立刻!”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厚实的玄色大氅,小心翼翼地,却又动作极快地裹在了华玉安冰冷的身体上。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斩钉截铁。
怀中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眉梢,也落在了华玉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很快便融化成水,像是……一滴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
而华玉安混沌的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救我呢?
就算我每次都争赢了,但是到头来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就让我……死了不好吗……实在太累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无边的黑暗终于彻底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她彻底的,沉了下去。
马车在官道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正碾在人的心脏上。
车厢内,死寂的可怕。
晏少卿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华玉安,那件玄色大氅早已被她胸口涌出的鲜血浸透,变得黏腻而沉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生命的气息,也如风中残烛,摇曳着,随时都会熄灭。
太医的话,像一道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回天乏术”。
不。
他晏少卿,从不信命,更不信什么回天乏术!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苍白如雪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绝不!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地腾出一只手,伸入自己冰冷的怀中,摸索着取出了一个温润的、通体洁白的羊脂玉瓶。
瓶身小巧精致,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这是晏家世代相传的至宝——“还魂丹”。
此丹有逆天改命之效,能吊住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与阎王抢命。
但它的药引,却苛刻到近乎残忍——需服药者自身精血为引,强行激发潜能,代价,是折损整整十年阳寿。
十年阳寿。
对于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个沉重到无法估量的代价。
可晏少卿看着怀中气息已然微不可闻的少女,那双向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犹豫。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也未看,便将指尖送入口中,狠狠一咬!
“唔!”
尖锐的刺痛传来,温热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他拧开玉瓶的塞子,将渗着血珠的指尖对准瓶口,一滴殷红的、蕴含着他生命精气的血液,精准地滴落进去。
玉瓶内,那枚原本暗淡无光的丹药,在接触到他精血的瞬间,竟发出一圈柔和的微光,一股奇异的药香随之逸散开来。
“张嘴。”
晏少卿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小心翼翼地捏开华玉安紧闭的牙关,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琉璃珍品。
他将丹药送入她口中,然后俯下身,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冰冷的唇,帮助她将丹药咽下。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撕下自己干净的里衣,叠了数层,死死按在她胸口的伤处。
可那血,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依旧顽固地从他压紧的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染红了他的手,也灼痛了他的眼。
不够!
还不够!
药力化开需要时间,可她的血,快要流干了!
晏少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将华玉安的身子扶正,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随即双掌贴上了她冰冷的后心。
那是损耗自身根基,强行渡气的做法!
武者的内力真气,乃是修炼之根本。
如此不顾一切地灌注给一个经脉尽毁的普通人,无异于将一湖春水倒入一个满是窟窿的竹篮,能留下的十不存一,而施予者自身,轻则元气大伤,重则武功尽废,沦为废人!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撑住……华玉安,给我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