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寒意尚未散尽,陈谷雨拖着灌铅的双腿挪回破屋。
推开门,灶膛跃动的火光勉强驱散一丝阴冷。
谢晚舟正坐在灶边小木墩上,借着那点微光缝补什么。
门轴吱呀声惊动了他,抬头望去——
昏光里,陈谷雨面无人色,眼神涣散,臂上那胡乱包扎的布条松垮垂落,渗出暗色痕渍。
他捏针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暴突——
旧伤处蓦地窜起尖锐幻痛!
一股无形的力道几乎要推他立起冲前——查看!重新裹伤!
然刹那间。
昨夜她自行包扎后渗血的布条、那双拒人千里的惊惶眼眸……
如冰刺扎入心窍,将他所有悸动狠狠钉回原处!
他猛垂下头,几乎将脸埋进阴影,避开任何可能交汇的视线。脊背绷得笔直,指间细针却失控般微颤,落下数针杂乱线脚,泄出心底惊涛。
满室只余柴火噼啪。
几息后,他似下了决断,搁下针线,默然起身至灶边。舀了一碗温热的、明显稠厚许多的粟米粥,却未递与她,亦未置瘸腿桌上,而是端碗悄步走至陈谷雨那铺着厚厚干草和褥子的新床畔——
那是她划定的“安处”。
他极小心地将粥碗置于床头木墩,确认放稳,旋即快步退回灶边阴影,重拾针线,埋头疾缝。火光在他低垂的睫上跃动,投下浓影,掩去所有情绪,唯偶尔轻颤的指尖泄露了平静下的暗流。
全程,他未看她一眼,未发一语。
陈谷雨的目光从他刻意避开的侧脸,移向床头那碗氤氲着热气的粥,再低头看自己臂上歪斜的包扎,心头百味翻涌。恐惧、疲惫、茫然……但此刻格外清晰的,是在这冰窟般的破巢内,有人正以最沉默克制的方式,为她留一盏微灯,存一口热食。
纵然,隔墙犹在。
屋外风呜咽,屋内灶火轻爆。
沉重的“十年之期”如锁加身,而床头那碗沉默的、保持距离的粥,成了这寒夜与重压下,唯一可触的、带暖的微光。
第四日、第五日。
光阴在重复的酸痛、汗渍与地晶偶现的抚慰中艰难爬行。
陈谷雨的身躯如糙铁饱受锻打,虽仍沉重疲惫,却似缓慢适应这炼狱劳作。挥锄虽远谈不上流畅有力,但那刻骨的生涩与虚脱感,确在一日日消褪。每一起落,筋骨的哀鸣不再撕心裂肺。
虎口裂伤在反复磨破与地晶微光滋养下,结出粗痂,痛楚渐减。
最奇是足背创处,经日浸血汗并地晶光芒持续抚慰,愈合神速,痛感大减,行路已非钻心刺骨。
三姑婆面上“恨铁不成钢”渐转为审度与隐隐期待。她仍指摘动作欠缺,然吼声低了许多,偶夹杂一句“腰比昨日稳了些”、“下盘见力了”之类勉强算“肯定”之语。
而每日正午,陈家那块曾人人避之的荒田埂,竟成李家坳最喧闹处之一。
地晶连番显圣之事如生翅,飞遍邻近村落。好奇、敬畏、欲沾“福气”……种种心思驱策,越来越多妇人夫郎于午时“偶经”或径直端碗聚拢至陈谷雨田头左近。
初仅三三两两,后竟成一番奇特“午聚”。
女人们扎堆,边扒拉碗中饭食,边毫不避忌地对陈谷雨及她足下那片曾荒芜、今似连草根都稀少的土地指戳议论,比量白光大小、她伤口愈合之速,及那块地隐约透出的、别于它处死寂的微妙“活气”。
她们交换着关于“血契”、“返青”的零碎听闻,眼神复杂。
夫郎们则自发聚于稍远树荫或田埂另侧,多默然安静吃着自家那份饭食,目光却不时瞟向人群中心的陈谷雨,或……那个总悄然出现、放下物事便匆匆离去的清瘦身影——谢晚舟。
谢晚舟每日送饭时辰愈发精准。
依旧提小布包,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在众目睽睽下,默然走至固定田埂干处,放下布包——内盛杂粮饼或窝头、一点咸菜,偶多一小块蒸熟无油的薯类。
旁照例置一干净粗布卷,裹净布条与捣好草药。
做完这些,他如设好机括,即刻转身,垂首疾行,穿过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快步离去。
全程,他不看陈谷雨,亦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恍若将自己囚于无形罩中。
然,夫郎们聚集的目光,除胶着于陈谷雨的地,更多时却落在……女人们手中的碗上。
巨大落差,于此赤裸展现。
陈谷雨嚼着谢晚舟送来的、千篇一律的杂粮饼就咸菜,偶得“加餐”亦不过一块寡淡蒸薯。她目光扫过周遭女人的饭碗,心头如遭钝击。
隔壁王婶子,碗里是油汪汪、夹肥肉丁的菜馅大包,一口咬下,肉汁顺嘴角淌落。李娘子更豪横,直接捧一粗陶大碗,上覆厚厚一层油亮酱红、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浓烈肉香霸道弥散,勾人食指大动,她正大口扒拉着埋在肉下的、吸饱汤汁的白米饭!
即便家境稍逊的赵家娘子,碗里也是两个扎实白面馒头,就着一小碟炒得油润的鸡蛋。
肉香、油香、米面香……汇成令人窒息的洪流,冲击陈谷雨的嗅觉味蕾,亦冲击着她对“女尊”贫富之差的认知。
原来,能养家、肯下地的女人,日子可丰足至此?
与自家清汤寡水,不啻云泥!
再观树荫下安静进食的夫郎们,落差同样分明,却是另番方向。
他们碗中,清一色是粥。
区别仅在于:家境稍好的,夫郎碗中粥稠厚些,可见沉底米粒或豆子;家境差的,那粥清亮得几可照见碗底,飘着几片可怜菜叶。几无荤腥,油花亦罕见。
他们小口啜饮,动作斯文,带着被规训出的柔顺安静。
陈谷雨默然啃着干硬杂粮饼,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向谢晚舟离去的方向。他每日归去所食,恐亦是此等清粥罢?或更不堪……毕竟,那只兔子吃了这许多天才吃完,家中最好那点粮,大抵优先供了她这需“拚命”的妻主。
一股难言酸涩涌上心头。
——自己家里也得有点荤腥才行!
这念头一起,便在后续的劳作中扎了根。挥锄间隙,她的目光不再只盯着顽固的草根石块,也开始锐利地扫过田垄沟渠、灌木根处。或许是地晶带来的微末运气,又或是她前所未有的专注,第五日下午,竟真叫她在一丛深草根部的浅洞里,用锄头巧妙堵住并徒手捉住了一只慌不择路的肥硕野鼠!
接着,又在翻开的湿泥下,掘出了几条粗壮的蚯蚓。
她强压着狂跳的心,故作镇定!
用结实草茎将猎物捆扎好,塞进旧布袋里。
这是难得的营养来源。
午时,谢晚舟照例放下布包,转身欲走。
“等等。”
一个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晚舟背影猛地一僵,脚步钉在原地。周围嗡嗡的议论声也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地聚焦过来。
陈谷雨走上前,从田地上拎起旧布口袋,递向他。
袋口微敞,露出里面新猎到的、还未处理皮毛内脏的鼠肉,以及串好的蚯蚓。
“这个…你拿回去。”她声音不大,却尽量平稳,“看着处理一下,晚上…晚上吃。”
谢晚舟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个鼓囊囊、带着血渍和泥土痕迹的袋子上,继而抬眼看她,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妻主…下地开荒!?还能捕捉…肉食?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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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是否听错了。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能看清他长睫在剧烈地颤抖,嘴唇微微开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女人和夫郎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陈谷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将袋子又往前递了半分,塞进他下意识微张的手中。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她立刻缩回手。
“快回去,处理吧。”她低声说完,打开布包,意外多了一小把煮得饱满的豆子,撒在了杂粮粥上。
许是昨日绣品多换了些许?或是他省下的口粮?
陈谷雨望着那捧豆子,再看看自己碗中今日盛放的糊状杂粮粥,环视周围女人碗中肉食与男人碗里清粥……目光最终落回那捧豆子,及准备离去的谢晚舟。
一个念头突兀地、甚至蛮横地占据她疲惫脑海——他该吃好些!
“等等!”她再次开口。
拿起勺,小心地将自己碗底那为数不多的豆子,一颗、两颗……尽数舀出。继而,在周遭女人高谈阔论的喧嚷与夫郎们低眉顺眼的寂静中,动作略显僵硬,将勺中豆子,小心地、一颗不落地,倾入旁边那个属于谢晚舟的、用以包饭食的空布包内。
豆粒落于粗布,发出细微“沙沙”声。
“回吧,别都给小念安,你也食些。”声音极轻只有他二人听得见。
做完这一切,如完成一桩大事,迅疾起身,端着她那粘稠的粥碗,低头走回原位,闷声喝了起来。
谢晚舟像捧着个烫手山芋,又像捧着一团不真实的梦,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几息。在更多目光聚集过来之前,他猛地收紧手指,将布袋紧紧攥在胸前,几乎是踉跄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匆忙地逃离了田埂,连背影都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乱和…无措。
她以为这微小举动,于喧嚷午间田头,不会惹眼。
然,她错了。
就在她蹲身倾豆的那一刻——
树荫下,几个正小口啜饮清粥的夫郎,目光如被磁石吸摄,死死钉在她的动作上!
当她将那些分明属她碗中“精华”的豆子,一颗颗倒入标识着“谢晚舟”的布包时……
时间,仿佛在夫郎们聚处的这片区域,骤然凝固!
所有低语戛然止息!
所有啜饮动作僵停!
一双双原本低垂顺服的眼眸,猝然圆睁,瞳孔里盈满无以复加的惊骇!
倒抽冷气之声,细微却清晰可闻!
“天…天爷……”
“她…她把豆子……”
“给…给夫郎?!”
“自己碗里的…倒进夫郎布包?!”
“这…这不合规矩啊!”
“《男诫》…《男诫》未载妻主需让食与夫郎!”
“反了…反了天了!”
“谢家郎君他…他可知晓?”
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乃至一丝隐秘的、连他们自身皆不敢深想的……羡妒?
如冷水入沸油,在夫郎间轰然炸开!
虽声压得极低,然那压抑不住的骚动与瞬间聚焦而来的目光,如实质浪潮,顷刻席卷整个午聚之地!连原本高谈的女人们亦被这突兀静寂与夫郎异常骚动引了注意,纷纷歇话,惑然望来。
陈谷雨正埋头喝粥,忽觉无数道目光如针芒刺背,尤以夫郎那边目光最为炽烈复杂。
她茫然抬首,正对上几双夫郎震惊至失语的眸子。
她这才后知后觉——
方才那自认微末之举,于这女尊男卑、纲常森严的世间,竟掀起了何等惊涛骇浪!
数粒小小豆子,落入夫郎布包。
却如巨石,砸碎夫郎心中沉默冰湖,激起滔天惊澜。
破天荒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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