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萧贺夜又顿住——
广乐殿是崔南姝的住处,去了免不了见她,反倒心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定了些。
“罢了。蔡全,去常安院,把崔常在接来。”
蔡全心里咯噔一下,忙躬身应“是”。
云熙来到养心殿,见萧贺夜没穿朝服。
只着了件玄色常服,正坐在窗边的棋桌旁。
“过来。”
萧贺夜朝她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绣墩,“陪孤下几局棋。”
云熙依言坐下,刚拿起白子,就见他落子极重,黑子砸在棋盘上“笃”的一声。
她心里顿时明了——
萧贺夜心情差得很。
目光扫过窗外,想起今儿是八月十四。
猛地记起前世之事:眼下正是秋闱第二场,就是今日开始有考生腹泻,最后闹成了考生暴毙的大祸。
礼部着人去查,也查不到根,将锅甩在了一个小贩身上。
她没敢主动提,只规矩地跟着落子。
棋盘上黑白子缠缠绕绕,萧贺夜却忽然开口,指尖捏着黑子悬在半空。
“熙儿昨日跟说,天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旺,而在万民之忧乐?”
云熙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嫔妾愚笨,哪懂什么大道理?不过是随口提了罢了。”
她抬眸,见萧贺夜眉峰还锁着,又补了句。
“倒是陛下,瞧着心事重得很,莫不是有什么事让您烦忧?”
萧贺夜盯着她看了片刻:“秋闱出了点事,礼部说有几个考生腹泻。”
“腹泻?是不是水土不服?”
云熙眉头轻轻蹙起来,声音里带了点真切的担忧。
“这可不能算小事啊!士子们三年才等这么一回,在号房里苦熬九天,若是吃坏了肚子,三年苦读又要再熬三年。再者,陛下选栋梁,可不能让他们折在这点上。”
萧贺夜指尖在棋盘上敲了敲,目光亮了些:“那依熙儿所见,该如何?”
“嫔妾就是个妇道人家,哪敢给陛下出主意?”
云熙先避了避,才慢慢说,“只是昨儿个,嫔妾吃到御膳房的小米粥和小笼包,觉得温温软软的舒服急了。士子们若是能喝上口热的,或许能好些。”
她思索片刻,又道“就比如让内务府给贡院送些薄粥、热包子、姜汤,既能显陛下仁厚,也能让士子们安心答题。若内务府不够人,嫔妾也可以带着院里的人一起去帮忙。”
她说得真切,没半点刻意讨好的样子。
萧贺夜看着她,心里那点郁气竟散了大半。
后宫向来争得你死我活,又有几个人懂得为他分忧。
“内务府的人还不至于如此没用!”
他落下一子,黑子恰好堵了云熙白子的路。
棋局瞬间扭转:“蔡全!”
候在门外的蔡全立刻进来:“奴才在。”
“去内务府传旨,往后三日贡院考生的吃食,都由内务府备,要温热软和的。再调三个御医去贡院,盯着考生的身子,有情况立刻报。”
萧贺夜语气斩钉截铁,没了刚才的沉郁。
“是!奴才这就去办!”蔡全躬身退出去。
“嫔妾相信有陛下此番恩典,往后的读书人定会加倍勤勉,以报皇恩浩荡。”
“你说,孤要怎么奖赏你才好呢?”
“嫔妾不过是陪陛下说说话、下几局棋,没做什么事,可不敢讨陛下的恩典。”
云熙笑道。
萧贺夜轻叹一声,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他早摸清云熙的性子,凡事都爱退一步。
再问下去也是推拒。
索性没再多说,拉着她往案前走。
挥笔落下,两个字便落在纸上:柔、婉。
“喜欢哪一个?孤赐给你。”
要赐封号了。
这是对她的嘉奖。
云熙看看那两字。
柔,在这后宫中,太柔弱可不是好事,正如她的前世。
拿来做封号并不吉利。
婉?
还真是男人对女人的期许呢。
温婉顺从,婉转动人。
算是很美好的字了。
看来萧贺夜对她的满意,比她预想的更多。
但怎么办呢?
她对这两个字,可一点儿都不满意!
云熙深吸一口气,忽然抬眸看向他,声音轻轻的:“陛下,嫔妾愿陛下和万千子民,都能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她话说得慢,尤其“日有熹”三个字,尾音轻轻拖了拖,把“熹”字咬得格外清晰。
见萧贺夜目光微顿,她才又往下说,语气里添了点怯生生的试探。
“嫔妾身子素来弱,若陛下实在要赏,不如赐嫔妾一个‘康’字?也盼着借这个字,能佑嫔妾身体康健,往后能长久陪在陛下身侧,可好?”
萧贺夜闻言,忍不住笑了。
“康常在?这名字听着实在,就是……怪难听的。”
他说着,手腕一转,再次落笔,这次只一个字:熹。
“熹,同你的熙同音,如何?”
“晨光初现的微光,是光明,也是希望,还有初生之意。你过去的日子苦,身子也弱,往后有孤在,就该是苦尽甘来,前路都是光明的。”
“熹?”云熙耳尖瞬间红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字!
可她没敢奢望,这字寓意太大,世家贵女要得这么个封号,都得等机缘。
何况她一个宫婢出身的常在?
可对于重生的她,这个字。
刚刚好!
她压着心里的雀跃,抬眸看向萧贺夜,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子。
“陛下想的字,可比嫔妾提的‘康’字好一千倍!‘熙’是父母给的,而‘熹’却是陛下给的。这字里有光,有希望,嫔妾听着就欢喜。”
一句奉承说得真心实意,萧贺夜听得眉梢都扬了扬。
云熙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绕到案前。
恭敬跪下,连着叩了三个头,声音里满是郑重。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贺夜顿时有点儿后悔。
但看着眼前的可人,又怎忍心扫她兴致呢?
“那熹常在可要怎么谢孤才好?”
云熙忙垂下眼,不语。
萧贺夜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喉结轻轻滚了滚。
烛火渐渐暗了些,他伸手把云熙揽进怀里。
云熙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衣摆。
只觉得殿里连空气里都飘着核桃酥的甜香。
缠缠绕绕,散不开。